笃笃笃捣木屑的声音一停,又再度响起来。

“你想逃?你逃不了。”苦生说。

摇摇头,罗玉静说:“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也挺好的。过几年等我死了,你斩了我这个厉鬼,我们也算各得其所。”

“生命只有这么久的话,我就不用去想以后要做什么……到时候,你要斩我之前,能带我去渝州看看吗?这里也是有渝州的对吧?”

苦生捣木屑的动作又停下来,他蹲在避光的地方,眉头不自觉拧着:“……渝州?”

“是我的家乡……可能是吧,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我那个世界,这里有这么多妖精鬼怪,但我的世界没有。还有氏神,我也没听说过。”

苦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只说:“你今天话很多。”

罗玉静闭上嘴,恢复一脸冷漠平静晒太阳。苦生捣几下木屑看她一眼,捣几下又看她一眼,似乎有话想说。

“说。”罗玉静说。

苦生把手里捣木屑的石钵递给她,说道:“你若没事,一起捣木屑?”

罗玉静接过,面无表情用力地用石头锤着木屑,笃笃声连成一片。苦生将干木头扭成木屑再捣成灰,见罗玉静用力捶石头,干巴巴对她说:“你用安魂香未免太快了,只好多做一些。”

捣木屑的声音瞬间变得更大。罗玉静锤了一天木屑,晚上手都抬不起来,接下去的工作只能由苦生一个人完成。

他在灯下用诛邪剑割破自己的手臂,挤出几滴血混在香灰中,搅拌混合。罗玉静第一次亲眼看他制香,这才明白为何香燃烧时会有他身上那种淡香。

她卷着被子躺在席子上,看着苦生埋头制香,慢慢睡去。她每日闭上眼睛前,看到的都是苦生,他总离她一段距离待着,守着她,像个门神。

见她睡着,苦生揉了一个香团扔进火堆,很快便有淡淡烟气萦绕,新的香燃烧起来的烟气与之前有些微不同,因为安魂木不同,但那种淡淡香味不变。嗅着这气味,罗玉静睡得更加安稳,一夜无梦。

春日时节,路边开着许多的花,各有各的美丽。

漉城多白玉兰,罗玉静被苦生背着,仰头看那些高大的白玉兰,恰好一朵白玉兰从树梢上落下,她伸手接住。

芬芳洁白的白玉兰落在一个如白玉兰般清丽脱俗的素衣女子手中,这一幕着实赏心悦目。

“好一位如花美眷。”一位打马经过的男子见到这一幕,目露惊艳之色,勒马停下问左右,“这是什么人?”

“没见过,应当是经过漉城的外地人,瞧那模样似乎是个道士。”小厮道。

“一个怪道士,怎么会带着个如此漂亮的女子。走,过去问问。”

罗玉静摩挲着柔软的玉兰花瓣,忽听一阵马蹄声,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厮追过来,大声道:“这位道长且停步!我乃漉城彭元,向来爱结交奇人,道长看着不凡,不知能否赏脸到我府上,好叫我招待一番?”

话说的漂亮,但那眼睛不停在罗玉静身上转,垂涎之色不加掩饰:“还有道长背后这位娘子,真是好模样,不知是何方人士?”

这一路上,许多人都将罗玉静当做道士收服的厉鬼,不敢靠近,这人倒好,色胆包天,明知有异还要来探究竟。

苦生眉心一蹙,反手去摸诛邪剑,却摸了个空。罗玉静抢先他一步,唰一声拔剑出鞘,指着彭元,暴怒而起:“闭嘴,狗男人,滚远点!”

205、11 董家

她坐在那伸手托花时, 看上去忧郁而脆弱,令人怜爱,然而此时暴怒拔剑, 瞬间就变了个模样。

彭元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反倒对她更加感兴趣, 下马凑上前去调笑道:“何必如此呢, 只是见到娘子觉得喜欢,情不自禁所以前来结交罢了,对一个心慕你的男子直接拔剑相向, 可不是个好女子所为。”

“我只是喜欢你, 情不自禁, 只是个意外……”

记忆里有另一个声音,说着相似的话。

是谁说的……啊, 是潘桧,那个明星。

罗玉静眼中泛起血丝,诛邪剑往前刺去, 狠辣地直刺彭元的眼睛。彭元没想她如疯子一般,竟然真的说着便动手, 毫不顾忌, 见那剑刺来, 吓得大叫一声。

“叮。”苦生一手夹住剑刃, 拦住剑的去势, 另一手在罗玉静手腕一捏, 将诛邪剑夺回来插进剑鞘。他动作利落,罗玉静反应过来剑被夺,咬牙又要来抢。

彭元则死里逃生般,往后跌倒被两个小厮扶住, 满头冷汗叫道:“长得不错,怎是个疯子,敢在大街上伤人,快报官将人抓起来!”

苦生正忙着应付罗玉静,觉得彭元吵闹,将诛邪剑连剑鞘一同抽出,朝彭元脸上挥去。他那力道不是罗玉静可比,只一下彭元便摔飞出去,脸肿鼻青瘫倒在地。

把吵闹的源头拍开,苦生举起诛邪剑,不让罗玉静碰,说道:“诛邪剑不能杀人。”

见罗玉静恨得眼睛都要滴血,还在挣扎,只好反手把她抱下来,夹在腋下将她带走,免得她又要失去理智杀人。

大步走出去半条街,罗玉静终于不挣扎了,她在哭。

苦生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赶紧将她放下,让她坐在路边石墩上,对她说道:“你不可再杀人,否则身上戾气越发重,死的只会越快。”

厉鬼通常无法控制自己,哪怕是在人身体里的厉鬼,也免不了如此冲动。

“可是我好恨,我好恨啊。”罗玉静浑身发抖。

苦生沉默片刻,问道:“你恨的是方才那人?”

“我恨他们……所有人,像是这种男人,最该死的不是我,是他们……”罗玉静咬牙。

苦生:“若是如此,你如何杀得尽这么多人?你已经为此事死了一次,莫非还要为此死第二次?”

罗玉静尚未回答,街上已经嘈杂起来,一群人追了过来。苦生啧一声,抱起仍在发抖的罗玉静,走进另一条街。

躲避追捕,苦生已是熟门熟路,很快甩掉那些人,走进路边一个茶棚让罗玉静休息。

“你在此喝些热茶,我们再走。”

好不容易她看上去稍微冷静些了,这时一伙腰扎白巾,头戴白帽的汉子放下挑担,涌进茶棚坐了,让老板上些面食。

这群人是挑夫,也做些红白事帮工,今日便是帮一户人家下葬去了,才挑了棺材埋到荒郊。死者是普通人家,又是横死,下葬匆忙,诸事都不讲究,他们也没能赚到几个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