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跃定定瞧了他两眼,抿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实在,若不是你,我还真不愿淌这趟浑水。孝原,本着我对你的了解,我信你,只是这事儿,我不能偏太过,你也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沈陵自是理解,曾跃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并不容易,他也需要四处权衡,他算是中立,哪边都不好得罪。

“子钊兄,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放心,我不偏袒任何一方。我这趟去江南,亦是尽量找一个平衡点……”

沈陵游说几位中立的大人,朝廷每一个决策都是一场博弈,而圣上需要牵制各方,并非简单地他做得好就会用他的,他需要的是符合上位者的心。

权衡二字,真的不容易,他定税亦是要权衡各个方面,还要掩藏自己的私心,考虑到朝中的局势以及圣上的想法,揣测圣意,圣上的态度才是关键。

他细细想来,圣上如今还未决断极有可能是想看两方“拔河”。从这个角度去考虑,沈陵觉得自己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尤其中立一派的。

*

又是吵吵闹闹的一个早朝,圣上忽然猛地砸了一个奏折下去,下边立即安静了,哗啦啦地都跪了下来。

圣上怒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朕不想听这些,定税定税,定了这月余就给朕这样的结果,朕要你们有何用!尽是空口说白话,钱郎中,你倒是说说你这税是如何收的?”

钱郎中战战兢兢地出列,开始讲述自己的定税依据,立即便有不认同地跳出来:“皇上,臣不以为然,若二两的成衣报一两,这税还有何用?”

钱郎中一派亦是不服气。

圣上又摔一道奏折,起身:“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朕看你们便是没得用过心思!赋税关乎天下,如此之儿戏!未曾好好研讨,匆匆之笔,若无珠玉,朕便就被你们这骗了!”

“皇上恕罪!臣等无能!”

圣上冷笑:“无能,是无能。沈郎中何在!”

沈陵心一跳,站起来弯着腰走出列:“臣在!”

“沈爱卿,你来替朕好生教导他们该如何定税!”

第131章

沈陵阐述自己的定税依据,定是两方都不服气,都想找他的漏洞,世上不会有最完美的方案,但是沈陵有数据作支撑,比起他们这些胡编乱造只为自己利益的,沈陵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们质疑他的,沈陵有数据有调查,他再质疑他们的时候,却只能生搬硬套。

沈陵微笑:“钱大人所说也太过牵强,据下官到苏州府所了解,这本钱便是远远不止,若大人算本钱只算这工钱和原料钱,似是小儿科。大人何曾了解过,这棉花得从外地运过来,这路费得需要,其次也并非处处都是这般工钱,若我们按着这最高的定,又何必费这功夫置税?圣上设衣税,乃为天下百姓考虑,臣等如何能忘却初心。

设税之根本,一为黎明苍生,农为根本,商为末,圣上匡扶秩序,以安天下。二为百姓之福祉。商人亦是圣上子民,江南多少百姓靠织造为生,圣上仁慈,不忍这些人失了依靠,设税而并非直接砍断。再者,因江南织造,天下百姓如今买布买衣亦节省不少,据下官了解,五年前寻常棉布一尺……百姓安康富足不正是圣上所求,我等所求!”

沈陵一气呵成,待他说完,钱大人一片灰败之色。

其实昨日他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官场上身不由己,钱大人也是五品,有时候他也做不了主。不过这不代表沈陵就能够原谅他,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只能就到这里了。

圣上对他颇为和悦,道:“爱卿特地下江南,此等品质值得嘉奖,所言也甚是有理,到底是有依据的。”

沈陵讲完整个人也清醒了,未想到自己竟在明德殿说了这么多,热加上紧张,背后有些汗湿。

圣上目光看向其他大臣,问道:“众爱卿意下如何?”

开始询问其他大人的看法,原本有两种见解,如今有了第三种,相对还中立,圣上的态度也很显而易见,中立党立即纷纷表态。

另外两边的,又被拉拢的不是那么坚定的,很快就动摇了。其他的他们谁也不服对方,那还不如沈陵这个方案,至少符合中庸之道,他们也能勉强接受。

圣上便拍板:“便按照沈爱卿定税之法,尽快出一章程。”

工部皆欢喜,这也算是他们工部的胜利。派系之争很是微妙,比如说钱大人是北方豪族这一边的,朱侍郎为江南世家发声,并不一定原本就是这一个派系的,只是这一回圣上将这件事情指派给工部和户部。

牵扯到利益的两方就必须要为自己谋求利益,就得各自拉拢人。沈陵直接去江南,他们没能拉拢上,在利益的驱动下,在这件事情上就分了派系。

当然原本是一派的可能如今还是一派的,但也有可能会中立。同一个利益集团在有些事情上也是有利益分歧的。而作为部门,工部和户部也可以算作两个派别,他们需要争夺功劳,利益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是有交错的。

这是沈陵第一回 参与到

权谋之中,他也清醒认识到,也许日后需要他站队的地方不会少的,能不能中立还是一回事。

退朝后,沈陵身边围了不少人,纷纷恭贺他立了大功。

虚荣心稍稍得到了满足,过后便是警惕,他卷入这趟浑水,日后只能更加小心,凡事都有两面性。

左尚书是愉快了,朱侍郎却不快了,他同江南世家交好,沈陵如今也平常心了,朋友反目都有可能,更何况只算半个老乡。

江南世家也并非未想过拉拢沈陵,沈陵是建康府人,古代的派系地域性还挺强。

经过此事,江南世家对他稍有不满,但到底他比较折中,和两方都不是对立的,更像是取了两方观点的中间平衡点,两方再不乐意,想想也比输给对方好。

沈陵又开始投入新的工作,带着虞衡司开始草拟章程,章程就需要细到每一个点,他们虞衡司这份功劳算是稳当了,下面几个人都分外卖力。

因定税的事情,沈陵同中枢院的交集也变多了,几个中枢大臣都对他有拉拢之意,完全中立是不可能的,人都是有偏向的,而且立场很重要,没有立场容易被群攻。他在淮南府的时候也并非完全置身事外,但他回到权力中枢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目前看来他比较倾向于保皇党,曾跃一系是扶持圣上登基的,目前为站任何皇子的队,对他来说也比较安全。从情感上,曾跃和他有同僚的情谊在。

不过沈陵也有自知之明,他如今不过是五品官,他们看中他不过是觉得他未来有价值,提前拉入自己的阵营。这样看来,其实也挺好,至少证明自己还是个潜力股。

大概的方向是按照沈陵所提议的那样,但细节之处是商议了一轮又一轮,他也是头一回参与到这样国家性的政策当中,到底中枢大臣们阅历比他丰富,有些地方他还是没有思虑全面。

织造收税目前只收成衣税,收税涉及方方面面,尤其商税不似田赋,田赋一年一收,商税却得纳入日常化管理,推行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

由于发布天下还需一定时日,成衣税将从明年真正开始实行,也为他们完善政策多留出时间。

历经此事,沈陵在工部的话语权也提高了,原本他初入工部,又是资历最短的,在虞衡司还未树立多少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