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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结发(尾声)

盛夏, 树木疯长,繁花怒放,热烈的阳光毫不掩饰, 将地面炙烤得升腾起虚幻的影。

李靥看着跪在地上自扇耳光的赵母, 恍惚间仿佛回到重生前那个闷热的夏夜,自己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最终却只落了个身亡命殒的下场。

赵母下手很重,嘴角流出血来,她一边喷着血沫子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歉:“是我该死, 我该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帮忙说说情, 放我母子一条生路吧!”

一旁跪着的是温若蕊, 还是那套婢女的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洗了,散发着浓郁的酸臭, 她絮絮叨叨说着讨好的话, 不停地磕头:“李娘子人美心善, 看在与表哥曾经的情谊上, 救救他吧!”

而赵南叙,她曾经的未婚夫,躲在两个女子身后闷着头,一声不吭。

李靥当然知道他们来的目的,赵家自从与杨家结亲, 不可谓不招摇,在朝中风生水起不说, 生活也是日渐奢靡,人人都道赵南叙是靠上了杨老尚书这棵大树, 如今杨家抄斩,大树已倾,赵家在劫难逃。

至于赵家与杨家勾结多少,又与康王有无关系,都与她无关。

莫说义兄跟哥哥早就叮嘱她不要管,便是不叮嘱,赵家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踩一脚都算心地善良,怎可能相帮。

“我不知赵少监都做过些什么,但国有国法,若真犯了罪自有朝廷发落,依律便是。”李靥神情冷漠,“我只是一介女流,求也无用。”

“主办案子的尚少卿是你未婚夫,复核官员里又有你哥哥李学士,怎么能说求你无用呢!”温若蕊急得哭喊,“李娘子,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当时我是蒙了心,一心要害你,我承认我都承认!”

她一指赵母,“清梦茶庄的那个小丫头是姨母安排的,是我买了药,姨母买了人,又找来几个泼皮想要奸污你毁你名节,但表哥完全不知情啊,他是清白的!”

赵母见她出卖自己,破口大骂:“你个不下崽的烂货,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你自己脏心烂肺,屎盆子倒要扣到我头上!”她骂了几句,突然又哭起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这贱妇的话,明明是这么好的儿媳妇,怎么就看不顺眼呢!”

“对,儿媳妇!只要你乐意,我马上就让叙儿娶你,往后你就是赵家主母,老婆子听你的,全听你的!”赵母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妙计一样,爬过来要抱李靥的腿,被孙嫲嫲跟吴思悠拦住。

李靥看这三个人只觉得想吐,吩咐道:“二贵,把人赶出去!”

李府佣人本来就不多,书童九官跟着李栀去上值了,王大厨刚刚上街去买菜,只剩下一个门房二贵跟岁数不小的张管家,两人一个拉赵母一个来拖温若蕊,霎时间院子里乱作一团,温若蕊见李靥翻脸,突然高喊道:“李靥,我知晓你的秘密!你若不救我表哥的话,我就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大家谁也别想活!”

正往外拖她的二贵闻言停住了动作,抬头看自家娘子,只见李靥皱着眉头摆手:“莫被她唬住了,赶出去!”

“是!”得了命令,二贵不再犹豫,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往外拖,温若蕊双手扒着地,路过赵南叙身边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

“表哥,表哥,你快说话呀!杨梦芝怎么死的?是不是跟她有关?你们密谈的那些事情我都听到了,我听到——!”

喊声戛然而止,温若蕊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插进自己腹部的那把匕首,“……表哥?”

匕首插进去又拔出来,血汩汩涌出,二贵吓得松了手,温若蕊弓起身体,徒劳地抽搐着,已经涣散的眼睛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表哥,心心念念想嫁的人。

娘说表哥最聪明,跟着他以后能过好日子,她便老老实实跟着他,一开始只是想过好日子,想有肉吃,可后来有肉吃了她又觉得,以前跟表哥在一起没有肉吃的那些日子才是好日子,美好的日子。

表哥出息了,他去了京城,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女子,每次回来讲起时,眉眼里全是羞涩与欢喜,后来他定亲了,他要娶那个女子,他说那女子家里有祖训,一夫一妻,白头到老。

她明明已经退让了,做不了妻做妾也好,是这女子不给她活路,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保住表哥的孩子,事到如今,表哥大概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温若蕊吃力地伸出手,想再去摸一摸那张清秀,最近又总是愁云遍布的脸,可脸的主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块被丢弃的抹布,接着便转过头,痴痴望着那个毁了他一生的女子。

“……表哥,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到底……哪里……”

温若蕊没了声息,所有人全都慌了神,孙嫲嫲跟张管家两个人紧紧将李靥跟吴思悠护在身后,喊道:“报官,快去报官!”

小雨跟香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二贵战战兢兢拦在赵南叙面前,赵南叙满身是血冲李靥笑了笑,反手将匕首扎进自己心口。

屋里的人都惊叫起来,赵南叙在一片惊叫声中倒下,用力推开扑过来的母亲,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的小靥,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直到大婚当日,我做了一个梦……”

那梦跟杨梦芝无关,在梦里他跟李靥成了亲,又从后门将温若蕊抬进来,最终他的小靥死了,被他娘亲跟表妹联手害死了,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的生辰夜,死后又重生,重生在他们成亲前一年。

这梦太过真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应当也是重生了,但苍天不眷顾,没有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隔着这么多人,赵南叙遥遥看见李靥听完他的话后眼神变了,于是欣慰地笑,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往。

为什么不早点醒来呢?是不是老天爷都觉得他活该,所以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他杀了杨梦芝,现在又杀了温若蕊,上一世他没能守护好自己心爱的姑娘,这一世一定可以。

就让那个秘密随自己尘封入土,不见天日。

他喜欢小靥,从第一眼见到她,直到此时此刻,若有来世,希望两不相欠的他们能重新开始。

结发为夫妻,敬她爱她,永不相疑。

***

因为动静闹得太大,有街坊去报了官,开封府的陈捕头先赶来,尚辰跟李栀随后也到了,一番问询之后大理寺将尸体收走,府里众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每人拿了几副安神的药回去歇着了,李靥则一直呆呆的,从头至尾没说话。

她心里很乱,赵南叙死了,温若蕊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因为受了刺激而疯疯癫癫的赵母,昨日还人人称羡的赵家转眼间烟消云散。

赵南叙临死前说他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前世的梦吗?跟自己的梦是一模一样的吗?若赵南叙做了同样的梦,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重生的?那哥哥呢?义兄呢?

她用力敲敲头,想要想得清楚些,冷不防手被抓住,包裹进一双温暖掌心。

李靥愣了下,茫然抬头,正对上尚辰担心的目光:“义兄?”

尚辰一直守着她,见她不言不语还要敲自己的头,简直要心疼死了,不由分说把人抱进怀里,拍着哄着:“不怕啊,靥儿不怕。”

依然是淡雅的松竹香,李靥伏在熟悉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义兄。”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呸三下!”尚辰气得轻轻打她,“快!”

“我就说如果嘛,假如呢?假设。”

“没有这种假设!”

“都说是假设啦!”李靥被他少有的胡搅蛮缠气得跺脚,刚才的混乱心绪也好了大半,“回答我!”

“好,回答你。”尚辰弯腰扶住她肩膀,跟她面对面,好看的丹凤眼里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我会尽最大能力挽留,如果无力回天,那便只身孤影了此余生,在下一个轮回的时候,找到你,守护你,好好爱你。”

他回答完,忍不住弹她额头:“以后不许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起好好活着,就算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了,也会在一起。”

“好。”

“快点呸三下。”少卿大人有些事上特别执着。

“讨厌。”小姑娘想哭又想笑,重新扑进他怀里:“呸呸呸。”

她应该想到,无论重生的人是谁,是义兄或者是哥哥,都会像她一样去努力改变命运。

这一个轮回,他们注定好好在一起,永不分离。

(正文完)

第122章 一个过渡的小番外

清晨, 尚府。

淅沥春雨下个不停,叮叮咚咚像在奏乐,掩盖了支摘窗下隐隐飘出的娇泣, 墙角一朵刚开的小嫩花被砸得一下一下点着头, 院子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被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你走,再不想见到你!”李靥气哼哼关上门,腿一软打个趔趄。

被推出来的尚辰摸摸脖颈, 尴尬地轻咳一声, 敲门:“靥儿开门。”

房门又打开, 飞出来的是他的官帽, 他慌忙接住再抬眼,就见小姑娘叉着腰鼓着脸,气势汹汹站在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只是那刚哭过的小花脸跟颈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让他只想把人抱回屋里再多疼几次。

“我告诉你尚丹景, 再一再二不再三, 我如果再理你我就是小狗!就是小猪!”

房门再一次被甩上,差点撞了少卿大人高挺的鼻子。

李靥揉着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倒杯水咕咚咕咚喝了,深呼吸几下,还是生气。

在成亲之前,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看起来清冷矜持又严肃禁欲的义兄, 变成夫君后竟然是最大的登徒子,刚开始还小心翼翼有点怕弄坏她的样子, 后来就愈发过分起来,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他一整个月都闲着无事,就变着花样地折腾,他体力又好,身强体壮,每回不把她弄到求饶绝不算完。

李靥为此特意厚着脸皮找他谈了一次,隐晦地表示了自己受不住这件事,他也同意今后收敛些,可谁知他昨晚有应酬喝了点酒,回来就抱着她没完没了的求,还变本加厉把她弄哭了。

必须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外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她竖起耳朵去听,却怎么也听不真切,她又好奇又不想认输,抱着双手倚在门上,又忍不住把一只耳朵贴过去,只听见自己夫君严肃地嗯了几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后,门外归于平静。

她悄悄拉开一道门缝,环顾四周发现尚辰已经不在外面了,这才打开门溜了出来。

是不是有点太凶了?虽说他昨晚是过分了点,但这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不应该冲他吼……

李靥想着,扬声喊过内院门口值守的景明:“景明,义——夫君哪里去了?”

跟春和长得一模一样的景明行礼:“回夫人,刚刚大理寺来人请主人去议事了。”

“哦。”她点头,站在回廊下看细雨绵绵,天空轰隆隆滚过几声春雷,雨点噼里啪啦密集起来。

“他带伞没有?”

“回夫人,带了。”

“那就好,他、他几时回来?”

“主人说这几日会住在大理寺,暂时不回来了。”景明挠挠头,“主人还说都是他错,让夫人消消气。”

李靥:……

***

冷战就此拉开帷幕,开始的两天还挺自得其乐的,画个画看看书,无聊了就去找思悠他们吃喝玩乐,晚上自己一张大床,想睡哪边睡哪边,再也没人非要挤过来抱着,也没人非要一天三遍问候小胖兔了。

可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好像又有点寂寞,李靥低头看看小胖兔上快要消失的吻痕,心中怅然若失。

“哟,南嘉郡君来啦。”春风阁,正忙着算账的媚儿见李靥来了,笑着调侃道,“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转过年各府衙开印的时候,尚辰被赵琮召进宫,让他准备准备去江右上任,履江右巡抚一职,任期五年,主要是肃清康王余党,安定民心。

巡抚是三品的官职,家眷也要一起受封,所以上个月任命书一下来,李靥便与尚辰一起进宫受封为郡君,赵琮亲自赐号“南嘉”,取“南有嘉鱼”之意,寓意夫妻和睦,子嗣延绵。

见媚儿这样说,李靥长叹一声摆摆手:“莫提莫提,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怎的?是有什么变化?”

“变化倒是没有,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就是——”她自己搬个凳子坐下,胳膊杵在柜台上,托着腮,愣怔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有个朋友,她、她最近跟她夫君闹了点小别扭。”

媚儿闻言抬头,见她一脸纠结,心里也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放下手头账本凑过来,“闹啥别扭?说来听听?”

“啊,这要怎么说呢……”李靥烦躁地敲桌子,最终还是红着脸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讲了一遍,当然,是以她‘那个朋友’的口吻讲的,说到最后自己还生气了,义愤填膺问了句,

“你说,是不是她夫君错了?”

媚儿听完点头:“嗯,就是那男的错了,就该赶出去!”

她说着转身倒了杯水,递给还在愤愤不平的李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之前在凝香阁的时候,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说什么家里老婆不给碰才来青楼找姑娘,还不就是自己忍不住想偷腥?”

李靥被水呛到:“咳咳咳,什么?什么偷腥?”

“就那些狗男人呗。”媚儿漫不经心说了句,拿了几副头面给她看,“我刚做好的,怎样?好不好看?”

“嗯,挺好看的。”李靥心不在焉翻看一会儿,又喝了两杯水,站起来,“我、我得回家了。”

“这么早回去?还想让你陪我吃午饭呢。”

“不了,我突然想起答应任书生的小报插图还没画完。”

她退了两步,咬着唇想了想,果断转身,“下次再一起吃饭吧!让我夫君请你吃饭!”

“傻姑娘,说什么都信。”媚儿见她跑了,笑着自言自语,“若真是重归于好,尚少卿且得请我吃顿饭。”

一口气跑到大理寺,正赶上唐君莫溜溜达达出来,李靥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他,把人拽到僻静处问道:“我夫君呢?”

唐君莫一脸莫名其妙:“在里面呢。”

“这几天一直在?”

“一直在啊。”

“没、没出去吗?出去玩啊喝酒啊什么的?”

“他忙着交接呢玩什么啊,嗯——我想想啊,进宫了一趟,还去了两次开封府,然后好像就没了,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君莫讲着讲着突然住了嘴,歪头看她,“你这疯女子,成了亲越来越疯,守在大门口就为了问这个?你自己去问尚少卿不就好了?”

李靥瞪他。

“哦,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

唐君莫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高兴地手指点啊点指着她,“我说尚少卿怎的这几天连家也不回,天天埋在卷宗堆里,都快把下个月的活儿干完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饭也不好好吃的,原来是离家出走了啊!”

“闭嘴。”李靥听他说完,心里又酸涩又心疼,思来想去,解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香囊手绳,稍一用力便把上面的小铃铛拽了下来,“你去跟我夫君说,就说我的小铃铛坏了,让他回家帮我修修。”

这理由真是拙劣到她都不忍心再重复第二遍,也不管唐君莫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两掌把他推回大理寺:“快去!”.

李靥前脚进家门,后脚少卿大人就回来了,两人相差不到一盏茶。

尚辰左手提着祥禾斋的桂花糕,右手抱一把将开未开的珍珠李,跟在自己小娘子身后进了书房。

“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又买了些好看的花。”他把点心放下,花插进书桌上面的青瓷冰釉花瓶,“我来修小铃铛。”

李娘子傲娇的昂着小下巴,将自己亲手弄坏的小铃铛丢在桌子上,努努嘴:“呐,掉下来了。”

“嗯,是环扣松了,紧紧就好。”尚辰找来工具,三两下把铃铛重又拴回香囊上,双手拇指与食指捏着手绳两端,轻声道:“修好了,我给靥儿戴上吧。”

他是恳求的口吻,言语间似乎又带着些许委屈,李靥伸出手腕,悄悄打量他。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真的过的不太好,好看的丹凤眼也不知怎么看起来湿漉漉的,连长长的睫毛都透着几丝可怜,更不用说眼下浅浅的青黑,下巴隐隐冒出的胡茬……

“你……你回来吧。”她喃喃开口,话音未落,熟悉的怀抱就将她牢牢圈住,热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尚辰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味道,一言不发。

李靥笑了,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轻捋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

“大理寺的饭不好吃。”他小声,很委屈。

“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床也不舒服,又窄又硬。”

“嗯,回来睡。”

“没有靥儿,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向来冷傲的少卿大人难得撒娇,李靥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叠声安慰着,又亲又哄,直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在他腿上才察觉到不对:“你要干嘛?”

“我也要向靥儿道歉,没有节制,惹你生气。”他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清澈明亮的黑眸认真凝望着小姑娘,“以后不会了。”

李靥不说话,低头牵起他的手。

尚辰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厚,指节修长,微微用力的时候手背青筋隐现,一如他本人凛冽凌厉的气质。

但只有她知道,那看起来沉稳有力的手掌掌心火热,抱着她的时候,会灼得皮肤都发烫……

她摇摇头,红了脸,将他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尖捏来捏去:“我、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但很快就好了,而且——”她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搂住他的脖子,“我有时候喜欢夫君没有节制,只是不要一直没有节制就、就可以。”

她大眼睛望过来,里面有春潮荡漾,“你不在,我很想你。”

“我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靥儿。”

淅淅沥沥的春雨又下起来,墙角的小嫩花似乎长大了一点,绽开粉色的花瓣,舒展着枝叶随风雨摇摇摆摆。

就算是被骂一百次有辱斯文,尚辰还是喜欢在书房里抱他的小姑娘。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耐心细致引领着她,看她随着自己每个动作起伏,她仰头时的样子很好看,脖颈的线条流畅且紧绷,像是随时可以奏出清音的琴弦,发丝微乱,眼神迷离,微微上扬的眼尾泛着灼灼桃花色,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单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情难自控。

几天的暂时分别换来的是更凶猛的亲密,李靥呜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火热掌心沿脖颈缓缓上移,捧住她的脸,尚辰仰头,深深吻上去。

他很喜欢这样自下而上地吻她,仰头亲吻的动作带着虔诚的乞求,像是奋不顾身的献祭。

他的小姑娘,是需要仰望的。

因为她是他的信仰,他的月亮。

但尚辰不知道,其实他无需仰望,这一轮皎皎明月,此生就是因他而来。

第123章 错付(一)

五年后。

夏末秋初。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 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宅院溪边的凉亭里, 坐了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 正头靠着头在读一封信。

他们是一对龙凤胎,哥哥尚云起,妹妹尚云舒。

“云起吾儿,云舒宝贝。自为父接任大理寺卿一职,日夜忙碌, 动辄离家, 饱受离别之苦。”

尚云起的小胖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妹妹听, 他虽已经识了不少字, 但父亲的信之乎者也一堆,又龙飞凤舞的,读起来还是吃力。

好不容易磕磕巴巴读完, 两个小娃娃沉默一阵, 尚云舒瞪着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看云起, 小奶音委屈巴巴:“哥哥, 爹爹说的什么意思啊?阿娘呢?”

尚云起抬头望天,胖乎乎的小手摸着下巴,老成地叹口气:“老爹把阿娘拐走了,不要咱们了。”

他话音刚落,云舒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高亢直冲云霄,吓得墙上小猫跑回了家, 溪里乌龟缩进了壳,屋顶信鸽飞上了天, 就连角落的梨树都被震得顫了几颤,抖下一颗黄澄澄的梨子……

云起见妹妹哭得伤心,捂着耳朵大声哄她:“云舒别哭了,爹娘不要你,哥要你,哥带你要饭去!”

“哇——!云舒不想要饭,云舒想要阿娘!”

***

西京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

马车上是同样在掉眼泪的李靥。

“云舒一定会哭的,两个小人儿从来没离开过阿娘。”她扒着车窗眼泪汪汪,想要跳车回家。

“靥儿乖啊,不哭,云起会哄好云舒的。”成功把云起云舒阿娘拐跑的尚辰强行把人抱过来放在腿上,弯弯的眸子里除了高兴得意就是得意高兴。

“孩子们长大了,白天在学堂有朋友,下学后有大哥跟嫂嫂照料,有景明小雨贴身跟着,还有司空他们几个,吴娘子夫妇也说要去帮忙,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

“还有孙嫲嫲呢,孙嫲嫲你总该信得过。”他抱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温柔细致地哄,“我们很快就回去,好不好?”

“呜呜呜都怪你,非要叫我出来。”李靥气得大眼睛瞪着他,忍不住抬手打几下,“坏蛋!”

尚辰笑呵呵接下,厚着脸皮又凑过去亲:“唔,我是坏蛋。”

他在江右做了五年巡抚,任职期满,年初被一道圣旨召回京城,入主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曾经的少卿大人成了寺卿大人,正是三十出头的好年纪,娇妻在怀、儿女双全、仕途通达。

若是说这顺遂的人生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李靥实在太疼孩子了,事事都以两个娃娃优先,他几番抗议都被无视,便是说与旁人听,旁人也只会笑他跟两个孩子争风吃醋。

这次是他舍出脸皮求了好久,两个孩子已经来了东京城半年,各项事物都已熟悉,也有了自己的朋友,白天在学堂上学,晚上又托了李栀这个亲舅舅帮忙照看,还有小雨跟景明贴身跟着,再加上一个事无巨细都能照顾到的孙嫲嫲,李靥才勉强答应陪他。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在他心里,靥儿永远都是那个娇娇的需要他呵护的小姑娘,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嘴角甜甜的小梨涡,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算见了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会心动。

李靥被他抱在怀里,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害羞,小脸红扑扑的。

她十九岁成亲,二十岁生下云起云舒,直到两个孩子长到四岁,从未分开过。

“我就是被迷了心窍才会答应你。”她哭得哼哼唧唧,双手抹着眼泪,“坏蛋,义兄是坏蛋!”

成亲五年,李靥早就改口叫了夫君,义兄则成他们之间暧昧的小情趣,而有了孩子后独处时间少之又少,义兄这个称呼起码有半年没听到了,寺卿大人当下被叫的心花怒放,捧着她小脸亲了又亲。

“可靥儿为何又要选择坏蛋呢?”

“因为、因为我也心疼你。”李靥抬起朦胧泪眼望着他,当初清俊的少年郎俨然已是成熟男人的模样,只有看向她的眼神深情如初。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好看的眉眼,柔声道:“我自知这几年忽略了夫君,想要好好补偿。”

“你照顾一双儿女才是辛苦。”他心疼地给小姑娘拭泪,又因为她心疼自己而忍不住勾起嘴角,“如今回了京城,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何况大哥也在,所以偶尔也该放下,过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李靥自知这几年自己确实是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诚然是因为孩子小需要娘亲,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小缺失父母之爱,便将小时候的求而不得投射到了一双儿女身上,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

尚辰跟哥哥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也想找个机会让她离开家庭这个小环境,出门透一透气。

她懂大家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哭了一阵,吸吸鼻子抹干眼泪,靠上夫君肩膀,小梨涡微漾:“好,都听你的。”

“但补偿还是要的。”

“好,给夫君补偿。”她情绪平复了,笑着点点头,又好奇道,“西京倒是不远,马车一天便到,是什么案子呀?一定要你这个大理寺卿亲自去?”

“河南府府尹的夫人被杀了,唯一的目击证人是府尹本人。”

“府衙里没有人敢审他,所以叫你去?”

“靥儿真聪明。”

“可我去做什么呢?哪有带着自己娘子办案的官员啊。”李靥觉得自己去了没什么用,“倒是可以画一些西京的风土人情,回去刊在小报上。”

鲜果小报办了这些年,口碑销量都不错,任海遥还是老样子,去年娶了媳妇,马上就要当爹了。

吴思悠跟白泽琰成了亲,还是提着她的小木箱到处跑,现在是京城最有权威的女仵作。

唐君莫还是咋咋呼呼的,跟司空还有冷风合伙在大理寺旁边买了座宅子,算是定居京城。

探案小分队一直都在,虽然她跑去江右呆了五年,倒也没被开除。

哥哥现在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跟苏姐姐终成眷属,生了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娃,比云起云舒小一岁。

一切都很好,安安稳稳,是最好的样子。

“靥儿是陪我去办案。”见她又去想别的,尚寺卿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来,将人抱得更紧些,“要一直跟我在一起才行。”

“本来就一直在一起呀。”李靥转过头仰起脸,在他面颊上亲一口,“好,那我什么都不做,只一心侍奉寺卿大人。”.

东京到西京只一天路程,一行人是早上出发,晚上便到了,马车直接去了洛阳城中心的馆驿,安排好住宿后,尚辰让人去河南府衙把捕头叫来,他要了解一下案情。

房间在二楼,李靥喜欢热闹,便选了临街的一边,此刻她沐浴完毕,头发松松挽着,趴在窗边看街景。

“怪不得都说天香富贵洛阳城,这西京也跟东京一样繁华,且看起来更闲适些。”

“此处是□□龙兴之地,龙气汇聚之所,离东京城不过一天路程,许多退休官员都在此处买房置地,颐养天年。”

尚辰走过来跟她一起看,“所以东京城的花样,西京一样不少,还能更翻新,若是靥儿喜欢,明年春天我们来此处赏花可好?听说洛阳城的牡丹花富贵堂皇,每年的赏花节倒比东京城更好看。”

“要带云起云舒一起来。”

“自然是一起来。”娘子洗得香喷喷的,他凑过来就忍不住要亲,孩子们不在,终于可以在灯火明亮处好好亲近他的小姑娘了。

“三十多了还不知羞。”李靥被亲得有些痒,笑嘻嘻地躲,“当心被人看见。”

“不许躲,再亲一下。”

夫妻俩正卿卿我我,外面有人敲门:“尚寺卿,林捕头到了。”

“……”尚辰恋恋不舍松开怀里的娘子,帮她理理头发,自己又掸掸衣服,一幅君子端方的正经模样,“进来。”

来的是河南府衙的捕头,叫做林松,府尹夫人被杀的案子一直是他在查,案子不算复杂,可唯一的目击者是自己的上司,不能恐吓,不能哄骗,更不能用刑,只能和颜悦色地在花厅里喝着上好的香茶,一遍一遍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讲着那晚发生的事情。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是王府尹,站着的是他。

说不憋屈那是假的。

“这是王府尹的据报。”林松恭恭敬敬把据报呈上,“请尚寺卿过目。”

尚辰翻看了一下,面色不虞:“三天了,就问出这些?王府尹说屋子里有个黑衣人,除他之外可有其他人看到?”

“回尚寺卿,属下问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并无第二人看见过黑衣人。”

“凭空消失了?”

“是……”

“可有留下痕迹?”

“并无……”

李靥好奇地凑过去看:“王府尹和夫人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膝下一儿一女,儿子远在魏州,女儿住在洛阳,想必平时王夫人都是女儿陪伴吧?”

林松好奇地打量她,并没有回答,尚辰见状面色一沉:“这是我妻南嘉郡君。”

李靥是五年前封的诰命,四品郡君,赐号南嘉。

“属下眼拙,南嘉郡君恕罪!”林松赶紧低了头行礼,“王府尹的女儿叫做王泽雪,今年二十有三,已婚配,跟夫婿一起住在府里,的确经常陪在夫人身边。”

“王府尹的女婿也住在府里吗?”

“是,王府尹的儿子王胜在魏州做县令,经常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夫人觉得寂寞,便让女儿找了个上门女婿,也好有个照应。”

尚辰继续翻看据报:“王府尹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回尚寺卿,王府尹的伤有两处,据说是匕首所伤,一刀在心口,一刀在腹部,但都不致命。”

“据说?可有验伤?”

“并未验伤,只喊了大夫来看,说伤口不深,开了几副药让好生休养。”

“那王夫人的尸体呢?可有验尸?尸格拿来我看。”

“也未验尸……”

“为何不验?”

“……王府尹不许。”见尚辰眉头紧锁,林松擦擦额上冷汗,深施一礼道,“王府尹是属下上司,河南府衙最高长官,他说不许,属下等人自是不敢强来的。”

“他人现在何处?”

“告了病假,在家养伤。”

“河南府府尹王文博现在是最大嫌疑人,伤要验,据报也要重做。”尚辰递给他一张公文,“这是派遣公文,河南府衙暂时由我接管。”

林松接过公文有些兴奋:“是!全府衙上下皆听候尚寺卿调遣!”.

林松走后,李靥趴在桌上翻看据报:“这个王府尹说黑衣人没杀他,让他自己撞桌子,又让他喝酒,听起来就匪夷所思,卧房门窗也没有破坏痕迹,凶手应该是从屋门正大光明进去的,可王夫人死的时候只穿了肚兜……若真有黑衣人的话,什么情况下才会只穿着肚兜去开门呢?”

“这些要等明日去了府衙再做讨论。”尚辰弯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俯身压了上去,“良宵苦短,还是做正经事。”

“尚丹景!你这什么正经事?!”

“这是我与靥儿四年来的第一次独处。”他有些委屈地轻啄着她的眉眼,“没有小娃哭闹,不必半夜起床查看盖被,不用提防有人突然喊阿娘,我可以安安心心抱着靥儿一直到天亮……难道不是顶正经的事吗?”

“对不起……”李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大坏蛋,身子软下来,配合着随他摆布,“是我疏忽大意,让夫君受委屈了。”

“嗯,我不知道有多委屈。”尚辰一遍又一遍亲吻她,雪白的颈,秀气的肩,光滑的背,“靥儿许久没管我了,出门办案,带的衣物都要我自己收拾。”

“以后我一定亲手帮夫君整理行囊。”

“饭桌上都是云起云舒爱吃的。”

“以后也做夫君爱吃的。”

“靥儿很久没有亲手给我穿衣服了。”

“我明日就帮夫君更衣,以后日日如此。”

尚辰看着身下难得乖巧的小姑娘,一口咬住小胖兔:“坏靥儿,再不许忽略我!”

“嗯……我错了。”李靥被咬的轻叫一声,轻轻抱住了他的头,身体也有了反应,“夫君想要如何?我都满足你。”

……

………

夏末的夜有些凉,尚云舒盖着小被子,望着窗外满天冲她眨眼睛的星星,又转过头去,小手拉拉一直坐在床边哄自己的尚云起:“哥哥,你说现在爹爹跟阿娘在干嘛?”

云起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听见妹妹问自己,强打起精神摸摸她的头:“爹娘去查案子了,查案子是正经事,我猜这会儿啊,他们一定在做顶顶正经的事。”

第124章 错付(二)

翌日清晨, 李靥早早起床,借驿馆厨房做了自家夫君爱吃的云吞面,伺候他吃饱了, 又低眉顺眼给他穿衣。

寺卿大人志得意满, 眉眼弯弯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个终于吃到糖的孩童。

他终于抱着小姑娘睡了一整晚,当真是一夜好梦。

“夫君,我昨晚细细想过, 这几年忙着照看云起云舒, 的确是忽略了你。”

李靥帮他把官服穿好, 仰起脸, 真心悔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清晨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花骨朵般的粉白柔嫩, 尚辰忍不住低了头, 在她小梨涡上轻轻一吻:“原谅你。”

“谢谢夫君大人大量, 既往不咎。”她配合着踮起脚也在他脸上亲一下, 转身从行囊拿出件蓝色长衫:“我今日扮男装跟你去办案好不好?还像从前一样做你的刀笔吏。”

“好。”尚辰站在那里充当挂衣服的架子,看小姑娘换了衣服,又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挖了些白色膏体抹在耳垂上。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冷风送我的易容膏。”李靥贴过来乐呵呵指着自己耳垂给他看, “冷大侠说了,扮男装最简单就是把耳洞遮上, 你看是不是消失了?”

尚辰依言看去,白玉般的耳垂果然变得细腻平滑, 一点耳洞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戳:“真可爱。”

“轻点轻点,别蹭掉了。”李靥笑着躲开,又翻出把折扇抓在手里,摇头晃脑地扇着,踱着小方步,“如何?风流不风流?”

“嗯……风流又俊俏。”寺卿大人摸着下巴打量许久,总结道,“胸肌还很大。”

***

河南府衙,林松带着人早早候在门口,看见尚辰来了就赶紧迎上来见礼:“尚寺卿!”

然后又看见了跟在他后面扮男装的李靥,“南嘉郡……”

“人都到齐了吗?”尚辰不动声色截住他的话,林松心领神会,“回尚寺卿,都到齐了,相关人等属下都找来了,王府尹一早就在花厅等候。”

“好,先去验尸。”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殓房去,王文博的夫人秦氏就在那里,尸体已经停了三天,虽说是初秋天气,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尸身在白日炎热的温度下渐渐开始腐败,散发着不好闻的味道。

一旁有杂役拿了面巾过来,尚辰取了一个先给李靥戴妥帖了,自己才又拿一个戴上,回头示意仵作开始。

“死者四肢柔软,触之冰冷,尸僵消退,死亡时间超过三十个时辰。”

仵作抬了抬尸体的四肢,“颈部一处勒痕,面部有淤血点,眼中有淤血点,初步判断死因是勒住颈部窒息而亡,除此之外,死者额头处有淤伤,膝盖手肘处皆有淤伤,但都不严重,应是挣扎反抗所致。”

“死者被发现时是何穿着,何种姿势?”

“回尚寺卿。”林松回答道,“夫人当时仰面躺在卧房妆台旁,身上只穿了肚兜,属下觉得夫人如何说也是女子,如此赤身露体不太好,就自作主张给她穿了件衣服……”

“无妨。”尚辰戴上手套跟仵作一起查看尸体,随口问道,“王府尹当时在做什么?没有要求给秦氏遮挡一下?”

“没有,王府尹只让属下把尸体抬走,然后通知儿女前来处理后事。”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低头仔细查看,尸体膝盖和手肘部位都是轻微擦伤,可见反抗并不激烈,要么是凶手与死者力量悬殊,要么是死者没有防备,总之凶手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杀掉了这位妇人。

“秦氏平日里性子如何?可曾与人结怨?”

“夫人性子温和,又不爱出门,不曾得罪过谁,具体属下也不太清楚。”

林松回头看看站在外面等候的丫鬟,“小莲,你来说。”

小莲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见京城来的官差要问自己话,战战兢兢上前道个万福:“回官爷的话,我们夫人待人亲切,温柔敦厚,也不太与外人打交道,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宅子里,只有大娘子偶尔陪她出门逛逛,交往的人很少。”

尚辰抬起秦氏的手,保养得当,指甲干净整齐,手掌没有老茧,他示意仵作拿白棉布将指甲缝擦拭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自己又去查看尸体的躯干部分。

秦氏死时只穿了肚兜,胸前有血迹,应是挣扎时蹭上的,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肚兜去开门呢?尚辰想不通,继续问道:“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这……”小莲有些犹豫。

“照实说。”

小莲偷眼看林松,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回答道:“老爷公事繁忙,经常半夜才回,夫人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看不出好不好,可是若说不好,老爷也从未纳妾,所以、所以奴婢不好说。”

深居简出,无欲无求,性情温和,存在感不强……

李靥看着秦氏的尸体想得入神,一个与世无争的五旬妇人,是谁要杀她呢?

尚辰摘了手套,拍拍发呆的娘子,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去见见这个王府尹。”.

河南府府尹王文博,进士出身,为人谨慎谦逊,官运也不错,虽说不是平步青云,却也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河南府府尹是从四品的官职,若能顺利呆到致仕,便可每月领四品的俸禄,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尚辰在上座坐定,看着下手位面容恭谨的男人,白面微胖,个头适中,五十开外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清秀俊朗。

“头上的伤怎么来的?”他看向王文博额头包扎的细布。

“不知道……”

尚辰朝后面仵作抬手示意:“验!”

“等一下!寺卿大人这是要仵作给我验伤吗?”王文博一脸不情愿,“下官不是尸体!”

“不然还要我亲自验吗?”

王文博不说话了,早听说这位尚寺卿脾气不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自己好歹也是个受害者,竟被他一个年轻后生吆五喝六。

“回尚寺卿,王府尹额上的伤长不足一寸,边缘淤青,伤口处凹凸不平,应是被什么带花纹的物品砸中所致。”仵作查看之后回禀道。

“找两个人去王府尹卧房查看,所有带花纹的东西都要拿来比对。”尚辰吩咐林松,手里翻着昨晚送来的据报,“王府尹说自己晕过去了,晕了多久?”

“下官记不清了。”

“如何晕的?”

“被黑衣人掐晕的。”

尚辰又一抬手:“验!”

“回尚寺卿,王府尹脖子上确有被掐过的痕迹,但——”仵作擦擦额头的汗,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禀,“但不足以让人昏厥。”

“许是王府尹年纪大了又受到惊吓,一时晕过去也说不准。”尚辰让仵作在一旁等着,又继续问王文博,“把当时的情况讲一讲吧。”

“我那日回来很晚,本来打算直接在书房歇了,是小莲来说夫人找我,这才去了卧房。”王文博努力回忆着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当时卧房黑着灯,门虚掩着,我以为夫人等我等睡了,就轻手轻脚进去,谁知一进去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拿刀扎了我两下。”

“你没喊?”

“我一开始吓坏了,后来被扎了两刀,疼的、疼的喊不出声。”

“可看清伤你的是何人?”

“那人一身黑衣,带着面罩,下官只能看出是个男子,身材瘦高,力气很大。”

尚辰眉心一跳,就是那个全府上下都没人看见,只存在于王文博口中的黑衣人?他看向王文博,示意他继续说。

“他捅了我两刀之后站在那里发愣,我看出来他并不想杀我,就一直求他,后来他就让我自己撞桌子。”

“撞桌子?”

“是……那人说,他不想杀我,让我自己撞死算了。”

“你照做了?”尚辰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想着把自己撞晕过去,说不定他就以为我死了,可以逃过一劫。”

王文博说到这里,不由得抬手摸摸额头,“可怎么撞也撞不晕,黑衣人很生气,就扑上来掐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家丁发现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醒过来的,点了蜡烛,才发现我夫人已经、已经——唉!”王文博说着抹了抹眼角,长吁短叹。

尚辰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为何那日你身边没人?你的侍从呢?你夫人的丫鬟又去了何处?”

“回官爷,那日夫人说有事情要与老爷商量,谁也不许听,让我们都撤出后院。”小莲在一旁解释。

“何事?”

王文博语气悲伤:“下官也不知道啊,夫人还什么都没说就……”

“好,情况我基本了解了。”尚辰站起来冲林松点点头,“林捕头,你从府衙抽几个人跟着我查案。”

“是!”

他又对自己从大理寺带来的差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跟着王府尹,贴身保护,不可懈怠。”

“尚寺卿何意?”王文博有些生气,“是要把下官看管起来吗?”

“王府尹不要误会,既然黑衣人想要取你性命,难免不会再来第二次,派人贴身保护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王府尹的安全着想。”

“下官不需要!”

“好,既然王府尹不需要人保护,那我便换个说法。”见他敬酒不吃,尚辰也不再客气。

“案发之时,整个后院只你夫妻二人,还有个只你一人见过的黑衣人,秦氏死于窒息,被人活活勒死,也就是说凶手杀她时下手极狠,而你呢?你身上的刀伤全在致命处,伤口却极浅,脖子有勒痕,却不足以窒息,头部有伤口,却说不出从何而来,凶手先狠辣后仁慈,对你与对你妻判若两人,王府尹可也觉得荒唐?”

“你……你怀疑我?”

“还需要本官说的更明白吗?”尚辰负手而立,朗声命令道,“来人。”

“在!”

“看好王府尹,寸步不离!”

“是!”

第125章 错付(三)

府衙后院, 李靥斜倚着廊柱折扇轻摇,一副浪荡公子样,压低声线拦住了丫鬟小莲的去路。

“小娘子, 有没有时间跟我单独聊聊?”

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 小莲脸一红,低下头绕过他,脚步匆匆。

“哎哎哎,别走啊。”见她不理自己,李靥赶紧两步追过去, “你别害怕, 我不是坏人。”

“啐!浪荡子!”

被啐了一口的李靥眨眨眼, 低头看看自己装扮, 恍然大悟:“怪我怪我,我没说清楚。”

她拍拍自己的胸大肌,凑到小莲身旁, “咱俩是一样的。”

小莲疑惑, 看这自来熟的小郎君凑过来的侧脸, 睫毛浓密, 鼻子挺翘,嘴唇红润,一副小女子姿态,可是耳垂白嫩光滑,没有耳洞, 必然不是女子。

她愣了半天,想起听大娘子讲过最近京城男风盛行, 有钱人家都养娈童,刚刚见那个京城来的高官对这人照顾有加, 想来是他府上养的,可惜这副好容貌,居然就这样做了别人的玩物,比她个丫鬟还不如。

她这么想着,不禁心生怜悯,语气也放柔了:“你、你莫要离太近,想与我聊啥?”

李靥以为她明白了自己是个女的,神秘地拿折扇掩住嘴:“别声张,我想打听打听关于你家老爷的事。”.

府衙前厅,尚辰正听王文博的女婿马玉川在讲秦氏的后事当如何处理,李靥打听完事情兴冲冲跑来,进屋的时候脚下没留意,被门槛绊了一下。

“当心!”尚辰眼疾手快地扶住踉踉跄跄差点趴到地上的小姑娘。关心道,“有没有扭到脚?”

李靥一头撞进他怀里,双手扶着他手臂,晃了晃脚腕,摇头:“就是吓一跳。”

“冒冒失失。”他宠溺地敲她额头,“走路要看路。”

“我方才打听到了一件事……”她把他拉到一边去讲悄悄话。

除了知道李靥身份的林松,府衙众人皆是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一个个鼻观口口观心,眼睛却没闲着,看这个娘娘腔的小郎君拉着尚寺卿的手又攀上他肩膀,红润润的小嘴一张一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尚寺卿居然还顺势揽住了那盈盈一握的小细腰……

不愧是东京城来的高级官员,养个娈童都比西京明目张胆些。

尚辰弯着腰,听她在耳边说完,好看的侧脸嘴角微弯:“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在一旁等我。”

李靥点点头,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旁边有人要给她上茶,她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跟尚寺卿喝一杯就成。”

说着拿过尚辰那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捧着脸看自家夫君一脸认真地谈事情。

这几年忙孩子忙的团团转,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他了,清冷俊朗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大家也看的很带劲,啧啧啧,用一个杯子喝水,这小郎君还真是不避嫌啊。

“依在下内人之意,还是希望岳母早日入土为安。”马玉川面带疲色,“冒昧问一句,尚寺卿可有怀疑对象?”

尚辰眼底精光闪过:“怀疑对象?不是黑衣人?”

“对对对,是黑衣人,你看我这都累迷糊了!”

“马郎君这几天忙前忙后照顾王府尹,确实劳累。”林松道,“既然尚寺卿派了大理寺的官差帮忙照应,马郎君不妨回家休息休息,毕竟过几天王夫人下葬,还有葬礼一例事宜需要操持。”

“明日内兄王胜应该就能回来了,他才是家中主事之人。”

马玉川站起来对着尚辰做了个揖,“如此在下先回家换身衣服,岳父大人就劳烦尚寺卿了。”

尚辰点点头:“案件若是有进展,我会派人去府上通知。”

“多谢尚寺卿,在下先行告退。”马玉川又行了一礼告辞,路过李靥身边的时候好奇地看了几眼,也冲她拱拱手,带着家丁离开了。

***

“我问过府衙的人,衙门酉正便放衙,王文博几乎每天都是准时离开,可据王家的人说,他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在二更。”李靥挽着自家夫君的胳膊走在街上,“从酉正到亥时末,中间有两个半时辰呢。“

“靥儿觉得有问题?”

“是啊,你想秦氏死的时候只穿了肚兜,而且死的毫无防备,这就很像是亲近的人做的。”

她说着自己的判断,“而王文博呢,早出晚归,睡在书房,除了每月跟女儿女婿一起吃顿团圆饭之外,夫妻几乎碰不到面,说一句感情不和都不为过。”

“确实,王文博与秦氏多年夫妻,又无妾室,便是再勤于工作,也不该疏远到如此地步。”

“所以我认为其中肯定有隐情,就去问了秦氏的丫鬟小莲。”

李靥仰着小脸,一脸邀功的表情,“小莲告诉我,王文博每晚都会去一家叫做文如酒家的小酒馆喝酒,酒馆的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美人,叫做张如云。”

根据小莲的叙述,秦氏的娘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王文博早年是个穷书生,能读书读到考取功名全靠秦氏娘家的资助,后来的步步高升也跟秦氏上上下下的打点有关系,所以夫妻二人之间很微妙,秦氏有些看低王文博,王文博近些年也有意疏远秦家的人。

李靥在小莲那里问来了酒馆的位置,心里想着会不会是那天王文博喝醉了,回家之后跟秦氏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错手杀了她?或者说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原因,跟旁人一起合谋演了一出黑衣人杀人的戏码?

听完她的分析,尚辰沉吟一下:“合谋有可能,不过秦氏不是王文博杀的。”

“为何?”

“秦氏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窒息而亡,手肘与膝盖处的擦伤,还有额头的淤痕,显示当时秦氏应该是在慌乱间摔倒,正面着地,是趴在地上被凶手骑在身后勒住了脖子。”

尚辰道,“但她的尸体腰间跟背部都没有太多压迫痕迹,只肩膀处有淤伤,王文博的个子不高,身材偏胖,若是从后面勒住秦氏脖子用力,势必会坐在她身上,而人死后血脉不通,以他的重量,应当会在秦氏腰背处留下大片青紫淤痕才对。”

“这样啊。”李靥想了想,自己又比划,“秦氏的腰不算细,王文博的腿短还粗,如果跨在秦氏身上,从背后勒住脖子……”

见小姑娘那么认真,尚辰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靥儿想想昨晚,你跨在我身上时是何种样子?我跪在靥儿身上时又是何种样子?”

“……!”李靥被他一句话臊得满脸通红,“老不正经!”

尚寺卿不乐意了:“不正经便不正经,为何要加个老字。”

两个人一路聊着,终于找到了小莲说的文如酒家,店面不大,里面有两个伙计忙着招呼,柜台后面站了个三十左右风姿绰约的女子,应该就是老板娘张如云了。

两个人坐下点了些饭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尚辰又点了一壶茶,说要找老板娘过来聊几句。

“客人,您是刚来西京吧?”酒馆伙计皮笑肉不笑,“我们老板娘可不是随便就能聊几句的人,您二位要是想找乐子,出门左转迎春楼,那里的姑娘随便聊。”

尚辰也不生气,拿出一锭银子给他:“老板娘为何聊不得?”

“看您也算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揣进怀里,“您说,这西京最大的地方是哪里?”

“河南府衙。”

“河南府衙最大的官是谁?”

“自然是河南府尹。”

伙计满意的点点头:“对嘛,河南府尹每晚都在这里呆到打烊,我们老板娘的话只跟他聊,懂吗?”

“可据我所知,河南府尹起码四晚没来过了。”

伙计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他家夫人死了,等葬礼结束,就能名正言顺娶我们老板娘——你是何人?打听这个干啥?”

尚辰与李靥对视一眼,掏出腰牌:“我乃东京城大理寺寺卿,想找你们老板娘聊聊王文博夫人秦氏的死因。”

第126章 错付(四)

文如酒家老板娘张如云, 成熟妩媚,风姿撩人,她看着面前这位从东京城来的大理寺卿, 纤纤素手提起酒壶, 抬眉敛目间横生万种风情。

“官爷赏脸,尝尝小店的洞庭春色。”

“本官不饮酒。”

“这位小郎君呢?”她又转头问李靥。

李靥提鼻一闻便知酒是上好的黄柑酒,清香四溢,想来味道定是不差,刚想拿起杯子说尝尝, 却被尚辰按住了手:“她也不饮酒。”

张如云收回酒壶, 眼神扫过两人交握的手, 低头抿了口酒轻声笑道:“这酒馆是王府尹给我置办的, 酒是他从各地找来的最好的,厨子也是从洛阳城最有名的如意楼重金挖来,河南府的官员近一半都是我这里的常客。”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帮我办妥帖, 作为不能娶我的补偿。”

李靥好奇:“为何不能娶你?”

“小郎君有所不知, 王府尹的发妻秦氏, 娘家早年间做麻油起家, 是陈州一带有名的富商,王府尹少时家中贫寒,幸得秦家资助,苦读十几载才得以高中。”张如云又给自己倒杯酒,“王府尹念旧又知恩, 发誓此生除秦氏外,再不娶旁的女子。”

“嘁, 什么念旧知恩,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他每日都来, 呆到二更便走,无论下雨下雪,哪怕刚刚还在床笫缠绵,下一刻便要离开。”

张如云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嘲地笑笑,“只因秦氏与他约法三章,三更之前必须回家,我撒娇也好,撒泼也罢,二更一到他头也不回就走,这许多年我也倦了,随他吧,我就守着这小酒馆挺好的。”

尚辰心中了然,张如云这是撇清自己,表明自己跟秦氏的死没有关系。

“王文博平日与秦氏可有矛盾?”他问道。

“他俩能有什么矛盾?秦氏要的是府尹夫人的位子,王文博要的是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两人各取所需,默契的很。”张如云想了想,“对了,前几日他还说,要跟秦氏商量着再运作运作,看能不能调去西京留守司……你们官场的事我不懂,不过他总归是需要秦氏,不会谋害她的。”

“好,我大概了解了。”尚辰拍拍李靥肩膀,“咱们走吧。”

“官爷。”张如云把两人送到门口,又忍不住喊了声,见尚辰回头,行了个礼补充道。

“王府尹他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官职看的比天大,不管是休妻还是妻子被杀,对他来说都是影响仕途的事情,而且他胆子小,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断不会去杀人。”

“那……你有过不甘心吗?”李靥忍不住问。

“不甘又怎样?”张如云低头看看两个人牵着的手,“比如小郎君你,就算这位官爷再喜欢,总不能休了家里的正妻娶你过门吧。”

李靥被她一句话噎住,抬头看看身边的尚辰,只见寺卿大人满面笑容望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小郎君不说话,其实心里应当是清楚的,咱俩是同样的人,王府尹再娶也轮不到我,所以我也犯不上去招惹秦氏。”

张如云回头喊伙计抱来一小坛黄柑酒,“方才见小郎君对这酒甚是喜爱,白天不许喝,或许晚上可以喝来助助兴……?”

“不不不,不用了!”李靥尴尬地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道,“我们那个啥,那个、不需要助兴!”

话音刚落,身边看热闹的某寺卿突然轻笑一声,她顿时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干脆破罐子破摔,拉着他落荒而逃。

尚辰也不挣扎,就这么笑呵呵被小姑娘拖了一路,低头去看她通红的小脸,一本正经附和:“我也觉得与靥儿之间不需要喝酒助兴。”

“闭嘴!”李靥气得一口咬在他手上,“再说咬你!”

两人在大街上腻腻歪歪,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感慨世风日下,两个如此俊俏的郎君怎的就有这断袖分桃的癖好。

“尚寺卿?”王文博的女婿马玉川正从一处宅子出来,还没上轿就瞧见了两个人,赶紧上前深施一礼,“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突然松开,尚寺卿心里有点点失落,板着脸点点头算作招呼:“回府衙。”

“我正赶着去岳父那里,内兄要回来了,还带了不少家眷仆人,需得多收拾出几个房间来。”

马玉川正说着,从宅子里又出来一位女子,眉清目秀的,细看与王文博有几分相似,马玉川招手把她叫到近前介绍道:“这是拙荆王泽雪。泽雪,这是东京城来的大理寺卿,尚寺卿。”

“泽雪见过尚寺卿。”王泽雪道了个万福。

“王家娘子有礼。”尚辰回礼。

“早上我去府里看望父亲的时候,听林捕头说尚寺卿的娘子南嘉郡君也来了洛阳城,不知现在何处?”

尚辰一愣,转头看看李靥,笑道:“她今日乏累,在驿馆休息。”

“可有大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无碍,休息便好。”

“既如此,我明日想去拜望一下南嘉郡君,不知……”

李靥眨眨眼,悄悄捏捏夫君的手,尚辰心领神会:“可以。”

“那劳烦尚寺卿转告,泽雪明日午后便去拜会。”王泽雪又拜了一拜,转头看马玉川,“夫君……”

马玉川作揖道:“既然我家娘子去拜望南嘉郡君,我也斗胆想请尚寺卿赏脸,明晚一聚。”.

“这对夫妻好奇怪,怎么吃个饭还要分开约?”告别了马玉川夫妇,李靥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继续挽起尚辰胳膊,“马玉川约你去哪里?”

“不知,不过既然张如云那里没有线索,或许可以从他们夫妇身上找找头绪。”

尚辰回府衙要了匹马,这次出门没有带小黑跟满月,别的马不知脾性,他不敢让小姑娘单独骑着,干脆将她揽在怀里,共乘一骑。

河南府衙的差人算是饱了眼福,小郎君不光娘娘腔,身子也软,寺卿大人往怀里一带,高高兴兴就贴过去,乖顺的跟小猫似的。

李靥侧坐在马上,窝在自己夫君满是松竹香气的怀里,舒服的翘着嘴角,小脑袋颠啊颠的,她最喜欢这样骑马了,不用去握粗糙的缰绳,也不用认路,一切都交给夫君大人就好。

有孩子之前,两个人经常如此,后来这种机会就慢慢少了,如今再次重温,她高兴地侧身抱住他的腰,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夫君。”

“嗯?”

“我们去哪儿呀?”

“去王府尹家,再去秦氏卧房检查一遍,看是否有所遗漏。”尚辰看看拱在自己胸前的小姑娘,笑着低头蹭蹭,“累不累?送你回驿站?”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那抱紧我,闭上眼睛休息下。”见怀里小人儿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干脆单手把着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抱住她,“到了叫你。”

“好。”李靥抱得更紧些,双手在他腰后交握,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小梨涡浅浅浮现,“真高兴能一起出来,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了。”

“我也是,靥儿能陪我,很开心。”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云起云舒,也想他们……”

“咱们尽快破案,尽快回去。”

“夫君,你说真的有黑衣人吗?”

“不好说,但如果有,一定会留下痕迹。”

秦氏的卧房分里外两间,陈设简单,外间是一张八仙桌跟两个绣墩,少许橱柜等家具。

经过仵作反复比对,已经确认王文博额头的花纹型伤口是被绣墩砸中所致,除此之外桌上地上有零星血迹,应是他身上那两处不深的伤口造成的。

里间是秦氏遇害的地方,床上散落的衣服还没动过,衣橱门开着,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服。

两人进了卧房,每一处都细细检查,李靥瞧着床上的衣服,又看看打开的衣柜,推测道:“床上这几件常服堆叠凌乱,明显是刚脱下来的,而寝衣相对整齐还没有褶皱,估计秦氏当时正在换衣服,换到一半凶犯突然出现,勒住了她的脖子……”

尚辰点头:“所以她便只穿了肚兜。”

“之后秦氏开始挣扎,摔倒在妆台附近,头磕在地上,被凶犯从后面勒住脖子窒息而死,死后凶犯又将她翻过来,试她的鼻息。”李靥边说着,边蹲在妆台前反复演示,想以此找到所谓黑衣人的痕迹。

她演示了几遍,余光突然瞥到妆台与衣柜夹角处,那是个平时打扫不到的死角,厚厚一层灰尘上面,好像有两个浅浅的鞋印。

“这是什么?”

尚辰闻言赶紧来看,小心翼翼用手丈量着:“鞋底长近九寸,穿着者身材应该很高大,这不是王文博的鞋印。”

两人对视,皆是同样疑惑:“真的有黑衣人?”

第127章 错付(五)

又一日清晨, 李娘子强撑着腰酸背痛的身体爬起来去厨房做了早饭,又愁眉苦脸给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尚寺卿穿衣服。

尚辰张着胳膊,低头看小姑娘苦着脸睡不醒的样, 忍不住就笑出声。

“笑什么笑?你、你不困吗?”李靥给了他一拳, 这人精力也太足了,昨天发现鞋印后光是比对就弄到很晚,又跟林松他们讨论案情,好不容易回到馆驿,她困得只想洗澡睡觉, 谁知刚上床他就缠上来, 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

“登徒子!”

寺卿大人笑着接下这一拳, 抬抬她下巴:“不困, 还有精力抱靥儿。”

李娘子目瞪口呆半晌,愣是没勇气接这个混账话茬,老老实实给他穿好衣服, 小鹌鹑一样挪到桌边诺诺:“夫君大人万安, 夫君大人请用早膳。”

见她怂了, 尚辰得意洋洋坐下, 夹起一个蒸饺喂给她:“逗你的,今天很多事情要忙。”

李靥摇摇头:“不想吃,好困……夫君,我今日能不能不去府衙,我想睡觉——”

“好, 那就睡觉,我把春和留下守门。”

“嗯, 真的好困。”

她一开始还靠在他肩膀撒娇,结果吃了两个蒸饺的功夫就睡着了, 尚辰侧头看看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对昨晚的索求无度有些自责,可自己实在是情难自控,有孩子这几年,她坚持要自己带,两个小家伙从没离开过身边一天,就连夫妻间好好说几句话都成了奢望。

想到这里,尚寺卿俨然又理直气壮了许多,他把睡得香甜的小妻子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在她额头落下深情一吻:“乖乖睡觉,等夫君忙完买冰酪回来给你吃啊。”

***

李靥一觉睡到将近中午,懒洋洋起了床,随便叫了盘点心,又让人沏了壶香茶,靠在床头又吃又喝看起话本子来,夫君孩子都不在,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直到春和来敲门,说王府尹的女儿王泽雪求见,她才想起跟人家约好今日一起吃饭。

急急忙忙叫了女使进来梳洗,打扮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端庄秀丽地下楼。

王泽雪正在楼下等候,见到李靥先是行礼问安,待抬头看清她的长相后明显愣了下,想仔细看看又不太敢,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瞧着,倒是李靥大大方方开口:“王家娘子,咱们昨日见过的。”

“您,您是昨日跟尚寺卿一起的……”

“是啊,我是那个娘娘腔的小郎君。”李靥笑道。

见她性格开朗平易近人,王泽雪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出门上马车:“南嘉郡君容貌绝美,昨日见到时我便想着,若这位小郎君是女子,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国色天香,今日再见郡君,方知妾猜测不假,只是——”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垂,疑惑道,“郡君昨日如何没有耳洞?”

“用了点小小的障眼法。”李靥矜持道,心里却乐得不行,冷大侠说的果然没错,耳洞才是扮男装的不二法门,自己就这么娘里娘气堂而皇之晃了一天,居然没人怀疑。

她高高兴兴上了马车,盘算着易容膏一定要省着用,下次跟思悠约着去东京城现在最大的青楼金凤阁长长见识.

洛阳城最好的酒店如意楼,虽然被王文博重金挖走了一个厨子,菜品依旧是色香味俱全的绝顶佳肴,每一个来洛阳城的达官贵人少不得要来尝一尝。

王泽雪要了间上好的包厢,让家丁都退下,只留一个贴身丫鬟在旁伺候。

“牡丹饼,牡丹茶,牡丹燕菜,都是这里的特色,南嘉郡君尝尝。”

王泽雪坐在李靥身侧,一边介绍一边拿起筷子给她布菜,“若是吃着好吃,过几日您跟尚寺卿一起来。”

李靥点头道谢,夸赞道:“看王娘子布菜,进退有度菜量适宜,你家夫君真有福气。”

“自幼娘亲便亲自教导,如何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侍奉夫君,贤良淑德……”王泽雪有些伤感,“可惜阿娘走了,再没人教导我了。”

“令堂的事当真令人难过,王娘子还请节哀。”

“若是那日我陪着阿娘就好了,说不定她就不会遇害。”王泽雪伤心地抹眼泪,“我实不该跟阿娘吵架的!”

“娘亲最疼孩子,便是真的吵架了,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怨怼,王娘子不必太过自责。”李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莫要哭了,王夫人在天有灵,见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

“真的?”

“真的,做娘亲的都是如此,我有两个孩子,你信我。”

“那我不哭了,不能让阿娘心疼。”王泽雪吸吸鼻子,“父亲对娘亲的死不闻不问,只一味嫌麻烦,我一个女子也插不上话,蒙官家圣明,派了尚寺卿来查案,泽雪只求南嘉郡君能多跟尚寺卿说说,可一定要查出凶手,给我娘亲报仇啊!”

“那是自然,王娘子放宽心,大理寺一定会查出凶手的,不知王娘子有没有怀疑对象?”

王泽雪摇头,又一次念叨:“若是我不跟阿娘吵架就好了,若是那日陪她就好了……”

见她再次提及吵架的事,李靥忍不住好奇道:“王娘子和王夫人究竟为何事争执?”

“因为孩子。”

“孩子?”

“是孩子。”王泽雪叹口气,“前些日子娘亲去了趟陈州看兄长,回来便跟我讲两个小侄儿如何机灵可爱,催着我也快快生一个。”

“老人催生倒也正常,年龄大了,总喜欢儿孙绕膝,我刚成亲那会儿也是时常被催着去拜送子观音呢。”李靥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生孩子也不是一人之事,一个催生,一个不生,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在外租了宅子,少去娘亲那里走动,没想到几天不去,娘亲找上门来说我记仇,我俩大吵一架,她负气离开,没过几天就……”

王泽雪抱住头后悔道,“我真的不该与娘亲吵架的!”

李靥又劝了几句,问道:“记得林捕头提过,说你与马郎君成亲已三载,是他不要孩子吗?可曾问过原因?”

“他只说不想要,他不想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成亲三年,夫君从不在外留宿,每日三更前一定回来,回来也不说话,草草洗漱一番倒头便睡。”

李靥好像明白了王泽雪为什么说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她有些尴尬地挠挠脖子:“或许是马郎君每日过于忙碌吧。”

“南嘉郡君脖子上这是……?”王泽雪无意中一瞥,被她脖子上的点点红梅吸引了视线。

这是尚辰留下的吻痕,这两日他已经疯了,天黑就上床,上床就开始啃,层层叠叠留了好多个,今日梳头发费了不少心思才盖住,这会儿被发现,李靥尴尬地无处遁逃,她硬着头皮把头发整理好,强装镇定:“呵呵,蚊子咬的。”

王泽雪好歹是已婚妇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时红了脸,见李靥这样解释,哀伤地咬咬唇:“南嘉郡君跟尚寺卿琴瑟和谐,当真令人羡慕,不似我们,家里处处一尘不染,唯一落满灰尘的便是我自己……”

李靥看着她,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似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她虽然没见过秦氏生前的样子,却感觉这母女两代人,渐渐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两个人适时转移了话题,云淡风轻聊着无关紧要的事,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王泽雪将李靥送回驿馆,在门口正道别的时候,马玉川的轿子到了。

“夫君!”王泽雪见了他很高兴,介绍道,“这是南嘉郡君。”

“拜见南嘉郡君!”马玉川紧走两步一揖到底,抬起头时却傻了眼,“您是……”

“南嘉郡君便是昨日的小郎君,我初见时也是吓了一跳呢。”王泽雪挽着自己夫君胳膊,关心地望着他,“夫君如何出了这许多汗?”

马玉川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挡住王泽雪帮他擦汗的手,自己接过帕子擦着:“无事,天气太热了。”

李靥觉得他反应有点不寻常,好像在害怕,又像是紧张,正纳闷间,紧随其后的第二顶轿子也到了,尚寺卿轿帘一掀跨步出来,满脸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看来这顿饭吃的不愉快啊——她摸摸下巴望着大步走过来的尚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揽住肩膀带回了房间。

寺卿大人黑着脸,回房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洗完之后倒是平静许多,吃着小姑娘中午剩的点心,安安静静聊天:“靥儿晚饭吃的如何?好不好吃?”

李靥没接话,朝他伸出手:“我的冰酪呢?”

“……忘记了,现在去买。”他起身就要出门。

“夫君辛苦一天还是好好休息,我不吃也不打紧的。”李靥拉住他,“不过作为补偿,你要跟我讲讲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开心。”

尚辰身体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我还是去买冰酪。”

“不行不行,我今晚不吃冰酪,就要听故事!”她更好奇了,把人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搬个小凳凑到跟前,托着腮一幅听故事的架势,“讲嘛,到底怎么了?”

尚辰被她缠得没办法,扶额叹气:“今日马玉川约我吃饭,我想着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秦氏遇害的背景,便跟他一起去了金玉堂。”

“金玉堂大约是个酒楼,菜还不错。”

“嗯嗯,然后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问我昨日的小郎君如何没来。”他恨恨捏着小姑娘笑眯眯的脸蛋,“我说小郎君今日有约,他便说找人陪我,然后叫来了十余个——咳,十余个男妓。”

第128章 错付(六)

驿馆客房里, 寺卿大人双手捏着自己娘子软乎乎的脸,气道:“都怪你,旁人以为我有龙阳之好。”

李靥被他捏着, 惊讶又好笑,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那夫君有没有被占便宜?”

“当时没提防,被摸了几下。”他老老实实回答,又赶紧补充,“但随后我就翻脸了,马玉川也不敢再造次, 散了那些人将我送回来。”

“哇哇哇, 这个马玉川厉害啊, 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估摸着是想巴结你来着,没想到马屁没拍好,拍在了马腿上。”

小姑娘被捏的龇牙咧嘴还不忘说话, “怪不得他见了我脸色一下变难看了呢。”

尚辰又捏了一阵, 把人抱起来往床上丢, 耍赖:“我今日受了刺激, 需要靥儿安抚。”

“才不要,你都被男人摸过了,我嫌弃你啊。”

她笑着挣扎,却被剥了个干净,火热结实的身体压上来:”不可嫌弃自己夫君。”

“就要嫌弃, 唔唔放开我……”.

夜深,街上梆声敲过三下, 打更人拉长声音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李靥软软趴在尚辰怀里, 月色映出雪肤上深深浅浅红痕,她有气无力动动手指头,突然想起个问题:“夫君。”

“嗯?”

“你说马玉川今天找了那么多男妓,是给你一个人的,还是他也要?”

“不知。”尚辰一下下轻啄她的眉眼,声音有些慵懒。

“我今日跟王泽雪吃饭,她说——她说马玉川都不碰她。”李靥捧住他的脸不许他再亲,“会不会其实马玉川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子?”

“夫妻私密事,不好妄加揣测。”

“就随便猜猜嘛,这两天接触下来,夫君有没有觉得他娘里娘气?我看刚刚他擦汗的时候好像翘了兰花指呢!”

“……”尚辰仔细想了想,摇头,“真的没注意。”

“好吧。”李靥失望地叹口气,突然又精神起来,兴奋地撑起上半身,小手拍的他胸脯啪啪作响,“不不不,马玉川不对劲,他肯定喜欢男人,以为你跟他是同好!”

尚辰被拍疼了,抓住她手摁在自己胸前:“谁跟他是同好。”

“他以为是啊,男夫人嘛,我知道的!男夫人就喜欢那种高高瘦瘦看起来很阳刚的男子,咱们昨日发现的鞋印无人能对上,大家都推测鞋印主人身高应是近六尺,再加上夫君之前说嫌犯腿很长。”

她一条一条数着,好像很了解:“身长六尺,瘦高体型,力气很大……是男夫人会喜欢的类型。”

“靥儿的意思是马玉川——?”

“若真如我想得那样,马玉川他其实是喜欢男人,不喜欢王泽雪,一开始成亲便不是真心,现今被秦氏逼着生孩子,王府尹儿子又远在魏洲,你说会不会是他……”

“不无可能。”

“那我明天就去打听!”

“如何打听?”

“夫君借我几个侍卫,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好,我把大理寺一队都给你,还有春和也跟着,靥儿要注意安全,不可涉险。”

“知道。”

***

洛阳城西的金玉堂,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镀金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招牌下一队官差手持轻刀,横眉立目站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正该是宾客盈门的正午时分,富丽堂皇的一楼厅堂空空荡荡,满头大汗的金玉堂掌柜正满脸堆笑,对一位美貌女子连连作揖。

“南嘉郡君恕罪,小的真不知道昨日那位大爷是大理寺卿,是您的夫君啊!马郎君带他来吃饭,小的可是尽心尽力的招待,一点都没怠慢!”

“确实没怠慢,而且过于热情了。”李靥漫不经心地低头吹吹自己刚染好的指甲,一副嚣张跋扈的欠揍样,“既然掌柜这么热情,我打算这几天都来照顾你生意。”

“别别别!”掌柜看看门口持刀的官差,欲哭无泪,“承蒙南嘉郡君抬爱,小的受不起啊。”

“把你们那十几个小男妓叫出来一起,便能受得起了!”

话说到这里,掌柜终于明白了这位东京城来的郡君为何一大早就来找自己麻烦,当下哭丧着脸跪倒。

“郡君明查,那些人都是马郎君带来的!”

“马玉川带来的?”

“是!是马郎君带来的,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而且昨日大理寺卿大爷好像也不喜欢,把人都呵退之后就生气走了。”

李靥点点头,对自己夫君昨日的表现很满意,但面上还是板着脸:“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刚说马玉川是你的常客,他的人你不认识?”

“要是认识也算是认识。”掌柜擦擦汗,陪着笑指路,“那些小男倌是清欢馆的,要不然郡君你辛苦去那里——?”

“住口!我就管你要人!”

李靥扬扬下巴,旁边春和立刻掏出一根香来点上,“本郡君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昨日那些个小男倌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也不许少!”

“这——”掌柜有些不情愿。

“快去!不然我拆了你的金玉堂!”她一瞪眼睛,春和手里的马鞭就啪一声甩了出去,屋顶的琉璃挂灯应声而碎,琉璃碎片洒落一地。

金玉堂掌柜心疼地差点哭出来:“是是是,我马上去!郡君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动怒!”.

兴许是清欢馆跟金玉堂距离不远,又兴许是害怕李靥着急起来再把另一个琉璃灯打碎,总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清欢馆的人就都到齐了,李靥让掌柜找了个包厢,十几个小男倌挤着站成一排,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说话。

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男倌先试探着开口:“不知贵人要问我们什么?昨日,昨日我们什么都没做。”

“马玉川叫你们来的?”李靥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问道。

“是……”

“他经常叫你们这样陪客人吗?”

“时候不多,都是固定的几个人,昨日那位大爷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那位大爷长得可是真好看哪。”另一位长相妖媚的男倌插嘴,“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夫君自然是最好。”李靥嘚瑟地喝口茶,又赶紧板起脸,“你说固定的几个人是哪几个人?”

“回贵人,都是河南府衙的人,还有几个商人。”年纪大些的男倌规规矩矩答道。

“河南府衙的人?马玉川不是河南府尹的女婿吗?如此招摇,不怕他岳父岳母找他麻烦?”

妖媚男倌掩嘴轻笑:“瞧您说的,那马郎君又不傻,当着外人的面自然是正正经经啊!”

“如此说他还有自己人?是谁?”

“这——这不能说。”

“不能说?”李靥回头示意,春和从怀里摸出几个元宝整齐码放在桌子上,她放下茶杯,白嫩玉手点点桌子,“现在开始,一个问题一个元宝,谁能答上来谁就拿走,一个问题也不回答的,赏十马鞭。”

道具人春和又配合地举起马鞭抽了几下。

见下面的小男倌一个个乖乖称是,她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马玉川他是不是……嗯……那啥?”

“哎呀,瞧贵人您害羞的样儿。”妖媚男倌抓起一个元宝塞进怀里,“我来答了吧,他是!而且跟我一样是个男夫人,喜欢高大伟岸的男子。”

“不错。你这算是回答了俩问题。”李靥又拿了一个元宝给他,“下一个问题,他经常去清欢馆吗?”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倌站出来:“回贵人,马郎君每十天才去一次清欢馆,去了也只是喝酒听曲,我们这些人他都看不上。”

“可我听说他每日三更才到家,他又没什么正经营生,这么晚都去哪儿了?”

“是去他相好家里了。”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倌也忍不住伸手拿了元宝,“他们每日都在一起,喝酒听曲也是一起来。”

“哦?他有相好?”李靥终于等到这句,冲小男倌们招招手,“来来来,说说他相好长什么样?住在哪里?说的越详细越好,说好了都有赏!”

小男倌们互相看看,一拥而上把李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嚷嚷着,生怕自己知道的事情被旁人说了去。

“他那个相好叫杨刚,住在东竹竿巷。”

“我去送过吃的,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小院子,黑漆大门的就是!”

“杨刚挺瘦的,可是结实有力,上次一下就把我抱起来了!”

“他个子高,比昨日那位大爷还要高些,长得就比那大爷差远了。”

“他俩每日都呆到二更,马郎君很喜欢他,他也喜欢马郎君。”

“就是可怜了王家娘子,挺好的女子,偏偏喜欢个男夫人!”

第129章 错付(七)

东竹竿巷, 巷如其名,是条细细长长的小巷子,从大街拐进去右手边第三户, 是个黑漆大门的小院, 林松朝左右使个眼色,看差人们都埋伏好了,轻轻叩门。

“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正睡觉呢, 你有事……”

开门的人话说到一半, 看清林松的官服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然后猛地将门一摔, 朝院子后墙跑去。

林松踢开院门,就见一个黑色身影正在翻院墙,他助跑飞踹一气呵成, 黑影惨叫一声从墙上摔下来,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说!王夫人是不是你杀的?!”抓住黑衣男子带回府衙, 林松拍桌子大吼, 把旁边看热闹的李靥吓了一跳。

黑衣男子摇摇头:“什么王夫人李夫人的,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跑什么?”

“我赶着上工,有些急躁便跑了。”

“上工需要翻墙吗?”

“你不是堵着门吗?”

“你最好老实点!”林松气得揪住他衣领,“少油嘴滑舌的!”

黑衣男子一点也不怕的样子,歪着头混不吝地用手指他, “你最好放手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尚辰坐在一旁看着, 此人身高六尺,身材瘦长, 尤其是腿,看起来比寻常人要长些,他喝了口茶,在两人争吵最激烈时淡淡插言:“王府尹额头重伤,几近致命,可是你伤的?”

“那是他自己撞的!”

“哦。”尚辰站起来,示意林松放开手,“他是如何自己撞的?”

黑衣男子傻了眼,片刻之后低下头:“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马玉川无关。”

***

杨刚第一次跟马玉川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这个男子去杀人。

他自幼家贫,爹娘只他一个孩子,每日辛劳也就勉强能够糊口,后来到了二十岁上,爹娘想给他说门亲事,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对女子不感兴趣,他喜欢男人。

发觉自己有这个倾向之后,杨刚开始觉得处处低人一等,村里人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在议论他,歉疚不安之下干脆辞别了父母离开家乡,独自来到洛阳城讨生活,洛阳城人多工作也多,他没什么志向,只是到处做些零工,挣些小钱度日,直到某天帮字画店老板送货时遇见了来卖画的马玉川。

马玉川是个书生,一个穷书生,一个喜欢男子的穷书生,两个人当天就约了去酒馆喝酒,不到半月,杨刚就爱上了他。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他像马玉川对他那么好,体贴又温柔,从身体到灵魂,一切都契合的完美无缺,杨刚相信,这个斯文白净的小书生,就是月老给他安排的有缘人。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人在一起不久,马玉川在一次诗会上被河南府府尹的千金看中,成了上门女婿。

两个人有半年没联络,半年之后马玉川又找到了他,给他租了这处院子作为两个人私会的地点,每日呆到二更便走,三更之前必须回家,马玉川说,这是王泽雪给他定下的规矩。

“上个月他心情不好,喝酒喝到深夜,他搂着我脖子哭着抱怨,说真想杀了那两个老东西……他既然想,我就帮他做了。”

杨刚跪在偏厅的堂上,情绪平稳,“是我一人杀的,与他无关。”

堂案后,尚辰目光如炬:“如何杀的?”

“我先潜进卧房等着,趁秦氏更衣之时勒住她的脖子,她还以为我是求财,让我饶她性命,拿钱走人,呸,谁稀罕她的臭钱!”

杨刚啐了一口,接着说道,“之后王文博就回来了,我捅了他两刀没捅死,他就哭,哭得丑死了,我让他自己撞桌子撞死,结果这老东西舍不得下大力气,我等不急,就拿绣墩砸死了他。”

“王府尹的宅子有护院日夜巡逻,你是如何进去的?”

“我翻墙进去的!”

“从何处翻墙?”

“……忘了。”

“忘了?你分明就是有人接应,从正门而入!我们不止在秦氏的卧房发现你的鞋印,马玉川与王泽雪的卧房衣柜里也有!你分明是先进入马玉川的房间伺机等候,之后才潜入秦氏卧房,作案后又让马玉川带你离开。”

尚辰对差人吩咐,“把他带下去,带马玉川过来。”

马玉川被带来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因为王泽雪一直阻挠,她不相信自己深爱的夫君居然是杀害娘亲的主谋,可是马玉川一直到被戴上长枷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感到屈辱。”这是马玉川说的第一句话。

诗会上的第一眼,马玉川就不喜欢王泽雪,庸脂俗粉罢了,他喜欢阳刚结实的男子汉,就像人如其名的杨刚。

马玉川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他是家中老小,也是村里最会读书的孩子,他一路考到了秀才,来到洛阳城,想要找立足之地。

洛阳城繁华,车水马龙,莺歌燕舞,马玉川喜欢这里,可是他在村里鹤立鸡群的才华到了这里便不值一提,就算是参加诗会,也连个前十都拿不到。

他只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偏偏王泽雪一眼看中了他,含羞带怯跟在他身后,旁人给介绍说这是河南府府尹的女儿,然后这个清秀书生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凭着清秀干净的外表和跟女人一样细腻体贴的心思,马玉川轻而易举地让王泽雪对自己死心塌地,不顾父母反对,寻死觅活的要嫁给他。

王文博夫妇疼女儿,虽然看不上这个满嘴空话自视甚高的穷书生,但架不住女儿一哭二闹的威胁,只好同意了两个人的婚事,条件只有一个,马玉川要做王家的上门女婿。

王泽雪不在乎,从小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只知道嫁给了心爱的男人,马玉川的爹娘也不在乎,家里还有两个儿子,生的孩子都姓马,何况亲家是朝庭的大官,有权有势,以后儿孙大事小情,少不得要仰仗。

唯一在乎的马玉川,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站的高些,看的远些,河南府尹女婿的身份,跟乡下来的小书生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只要把这个角色演下去,死死拿住王泽雪,总有一天能借着王家的家世出人头地,一飞冲天。

“你们知道躯体腐烂的感觉吗?我感觉自己虽然活着,身体却已经慢慢死了,由内及表,一点一点慢慢溃烂。”

马玉川眼光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不能理解他,他的心里住了一个女人,每次行完夫妻之事,他都会去沐浴,把自己泡在热水里里里外外洗刷干净,他觉得恶心,越来越想念杨刚结实的胸膛,有力的拥抱……

马玉川很快就受不了这种生活,半年之后再次找到了早就思他成狂的杨刚,两个人干柴烈火抵死缠绵,比之前更疯狂,可是无论多晚,他总要回家,躺回妻子身边,睡在一张床上。

上个月秦氏从魏州回来,又开始催着王泽雪要孩子,话里话外的嫌弃他没出息,考不了功名不说,连个孩子都不会有,若是这样下去,她就把所有家产都给儿子,马玉川这个上门女婿一分钱也得不到。

“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人!王泽雪每日只知道涂脂抹粉,看些才子佳人的戏,庸俗至极!秦氏看不起我,她眼里只有她儿子,那我这个当牛做马伺候了他们家三年的上门女婿又当如何?”马玉川清秀的脸扭曲着,尖着嗓子控诉。

“还有王文博,他最龌龊,靠着秦氏娘家爬到如今的高位,满嘴的知恩图报忠贞不渝,却背地里跟酒馆老板娘勾勾搭搭,不知廉耻!”

“所以你就让杨刚去杀了他们?”林松忍不住问,他万没想到这个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的王府尹女婿居然是如此面目可憎之人,恶毒至极。

“杀了他们,王泽雪就只能任我摆布,到时我把她养在后院,让她日日看到我,多好,反正她不就喜欢我这张脸吗?”

林松气得抽出刀要砍他,被好几个差人抱的抱劝的劝,马玉川还在一旁扯着脖子大喊:“来啊,来砍哪!我早就看出你对王泽雪有心思,你砍死我试试,看她会不会嫁给你!”

“肃静!”

尚辰气的摔了惊堂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河南府衙的确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李靥在旁边刚刚还很生气,这会儿又激动起来,整个公堂闹出了菜市场打架的氛围,端的是一个自由奔放不拘束。

她运笔如飞刷刷地记着,这可都是上好的素材,回去不光可以写小报,连带着自己准备画的连环画都有灵感了。

“马玉川,你教唆杀人,是本案主谋,该当死罪。”见周围都安静下来,尚辰翻看着刀笔吏递上来的口供,随口说道。

“凭什么?人是杨刚杀的,又不是我杀的!你们不能这么判!”马玉川大声嚷嚷着想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官差死死按住。

“你教唆杨刚杀害自己岳母,又重伤岳父,属伦常之罪,十恶不赦,应判凌迟。”

“你诓我,我朝律法没有凌迟!”

“看来你也算是读过书的,不过《刑统》里没写,不代表没有。”尚辰将口供收了,摆摆手,“先把他押进大牢,找几个人看好了,凌迟之前不许死。”

差人应了声是,把马玉川带下去,他一路死命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大喊:“不是我杀的,是杨刚杀的,若要凌迟也应是他!”

马玉川被带走,尚辰让人把一直押在耳房的杨刚带上来,看着他悲痛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现在可要说实话?马玉川是如何谋划,又是如何接应你的?”

杨刚面如死灰:“是……是马玉川让我杀人的,都是他让我做的。”

第130章 错付(八)

关于马玉川跟杨刚谋划杀害王文博夫妇这件事, 最终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据杨刚交代,马玉川本来半年前就是要下毒的, □□都买好了, 可是因为王文博跟秦氏几乎不碰面,更不在一起吃饭,所以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直到一个月前,秦氏催生的事情彻底惹恼了他,他不依不饶让杨刚去杀了他们, 威胁说若是不去, 便再也不理他。

“他说我若是这都做不到, 便是心中没有他。”杨刚扯起嘴角, 轻蔑地笑笑,“我可以为他付出所有,杀个人又有何难。”

“若易位而处, 你会让马玉川为你去杀人吗?”尚辰淡淡问出一句, 也不等他回答, 吩咐将人押入大牢, 转头问埋首案前写个不停的娘子,“晚上想吃什么?”

还是男装打扮的李靥抬头冲他笑笑,小梨涡格外甜美:“我想去逛逛洛阳城的夜市!你还欠我一份冰酪呢!”

尚寺卿想也不想便应下,温温柔柔的,跟刚才堂审时判若两人:“那便去夜市, 买冰酪。”

堂上一众差人默契地不吭声,心里都在猜测这个娘娘腔的小郎君到底何许人也, 也在暗暗叹息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怕不是与王家娘子一样可怜。

尚辰察觉到周围人目光,头疼抚额, 他与李靥并肩向外走,小声道:“靥儿不然还是换回女装?”

“不要!”李靥突然抱住他胳膊,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尚寺卿不喜欢小郎君吗?”

尚寺卿愣了一瞬,突然低头笑起来:“喜欢,小郎君我也喜欢的紧。”

***

“夫君,辰哥哥,义兄大人哪!求求您放过我吧!”

入夜,逛了夜市也吃了冰酪的李靥跪在床上,死死抱住寺卿大人的腰,脸贴上去,闭着眼睛干嚎。

“您是拂衣君,扶光剑威震江湖,又自幼练武,底子好也有力气!不像我从小就只爱画画不爱蹦跳,偷懒耍滑什么也不练,我连八段锦都做不好,跟个鸡崽子一样弱,您就可怜可怜行行好,饶我一回吧!”

“我是真的不行了,腰都要断了!”

尚辰哭笑不得:“靥儿来时马车上说过要给补偿的。”

“我没想到补偿是这个啊!”李靥快哭了,自从出来她就没好好休息过,每晚都是最少一个时辰打底,这已经是第四晚了,实在是受不住。

“您龙精虎猛,龙马精神,咱们来日方长,我以后一定每天都好好服侍夫君,再也不会忽略您了!”

“可是真心话?”

“真心!绝对真心!”她指天指地的发誓,“我已经在努力改了,前三晚每晚都要起来看您好几次!”

尚辰当然知道,小姑娘每次窸窸窣窣一起身他就醒了,知道她会很温柔地给他盖被,还会亲他额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故作矜持又略有得意:“嗯?靥儿为何半夜偷偷看我?”

“因为夫君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是年轻时候。”见他松了力道,李靥也就顺势伏进他怀里,甜甜道,“我担心您纵欲过度,万一夜里猝死,我们孤儿寡母……”

正享受绵绵温情的寺卿大人闻言脸都黑了,一把将口无遮拦的小娘子抱起来,剥莲子一样将她青莲色的寝衣剥了,白生生的抵在了墙上。

“啊——你干嘛呀?”李靥冷不丁悬空,吓得两条腿盘住他的腰,被狠狠几下弄得哭出声,“呜……夫君轻一点!”

尚辰一手托住她,一手放在她后背与墙之间护着,低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看前几日就是太轻了,让你还有力气半夜起来担心我。”

他这次没留力气,又凶又重,墙壁光滑又没有支撑点,李靥想要逃却又控制不住下落,她死死攀住他,颤着嗓子哀哀乞求:“夫君慢些,隔壁还有人呢……”

“若是不想被人听到,靥儿就乖乖把小嘴闭上,嗯?”

“呜呜,尚丹景你混蛋。”

“谁混蛋?”

“啊啊,是我,是我混蛋,我是小王八呜呜——”

在墙上抵了会儿,见小姑娘老实了,尚辰伸手将挂在衣架上的男装取下来,哄她套在身上,又扯几下弄成半遮半掩的魅惑模样。

他将人放在梳妆台上,双手撑在她两侧,从光亮的铜镜里看两条白玉样的腿挂在自己肘弯,配合着娇滴滴的咿呀声一晃一晃。

“还有那个败坏我名声的小郎君,也要一并收拾了。”

………

月色很美,与屋内烛光相辉映,那烛火在架子床旁明明暗暗,帷帐内外便有了皮影戏的感觉。

层层帷帐里,一道窈窕身影被掐住腰,骑马一样上下颠簸,李靥不停摇着头,被重重按下时脖子骤然抬起绷出优美的弧线,小胖兔也跟着颤抖。

她哭叫着,含混不清地求饶,终于等到尚辰大发慈悲放开手,立刻软软倒进他怀里,哭的满脸泪痕。

“夫君老吗?”

“不老!”她哭哑了嗓子,“夫君最年轻了。”

“真乖。”他跟小姑娘交换了位置,亲亲已经红肿的小胖兔,将她翻个身,“继续。”

“呜呜呜,义兄放过我。”李靥哭得真心实意,嫩汪汪的十指揪着枕头,说着只有两人才懂的私房话:“靥儿饱了,真的饱了,靥儿吃不下了呜呜。”

一声义兄,是夫妻的情趣,也是她讨饶的信号,往常只要义兄二字喊出口,正经端肃的夫君总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放过她。

可今日这招却失了效,铁了心要收拾小姑娘的寺卿大人在一迭声甜腻到拉丝的义兄中俯身,热热呼吸扑到耳畔:“义妹香甜,义兄如何吃都吃不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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