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琳的实验室（16）
尹歆然一直站在B165的门前没动。
他在沈秋靡一行人进入房间后就看了一眼定位装置上其他实验品的位置, 确认现在尚存定位的实验品无一接近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便稍稍放下心来, 静静地等待沈秋靡的消息。
等着等着，那股源自精神的疲惫感便又如潮水般满满席卷上来，眼前房间墙面上“B165”的刻印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逐步起了重影。
尹歆然在第三次不知觉闭眼差点撞上门板时猛然惊醒，用力甩了甩昏昏欲睡的脑袋，拍了拍脸, 同时感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痛感。
尹歆然拍脸的动作微微一顿，没管面颊上细微的湿润粘稠感，小心着捏了捏拳头。
自伤口挤出的血液又浸染了一部分绷带，被麻醉剂蒙蔽的痛觉正在渐渐苏醒。
但他的脑袋还是很昏沉, 甚至越发沉重，逐渐剥夺他的理智。
事情不妙。
这是尹歆然现在最清醒的想法。
这样下去他会死。
想想办法, 一定有解决办法, 这么大的实验室地图, 不可能没有治疗伤口的手段……
尹歆然费力调动为数不多的理智, 努力回忆一路走到见过的一切, 试图从中发现一丝丝得救的可能性。
也许人在濒临危险时确实会爆发出未知的潜力, 尹歆然成功回忆起在东区集合点时看过的实验室大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所有区域的用途, 还有区域内部部分房间名称的小字。
东区是研究员日常生活起居以及大部分资料的储存地, 南区是总控室所在地以及部分实验材料存放地, 西区是混杂区，北区是综合实验区。
不，不止这些。
尹歆然一咬牙, 在自己手心掐了一把。
久违的痛觉席卷大脑，神智也获得了短暂的清醒。
想起来了。
北区某个地块有一行小字, 写着“研究员医护室”。
只有东区集合点的地图写了这么详细，其他地方都没有，难怪他现在才想起来。
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尹歆然再次查看了一次定位手表，立刻转身迈步朝印象中北区的方向前去。
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尹歆然整个身形僵硬地顿住，接着飞快转身回来：“队长？！”
身后那人确实是沈秋靡。就算他现在脑子不太清醒，但沈秋靡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你出来了？”尹歆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欢欣，一时间根本想不起来还要考虑其他人。
“嗯。”沈秋靡颔首，视线往四周扫了一圈，接着垂眸，看了看尹歆然两只血次呼啦的手，转而拉上了尹歆然手腕，“先跟我来。”
“……哦，哦。好。”尹歆然不疑有他，跟着沈秋靡离开了B165门口，踉跄着在实验室里绕圈圈，最后进了一间无人逼仄的房间。
人都被拐进了房间，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尹歆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队长不是和小乔姐在一块儿吗？
青年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眼前却还是沈秋靡的身影。
“…队长？”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沈秋靡如常应答。
“你不是在B165……”尹歆然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嗯，结束了。”沈秋靡看上去一切正常，“其他人先走了，你没看见？”
尹歆然：……？
什么时候？
他已经恍惚成这样了吗？
小乔姐为什么要先走？她有什么事和闻易真要说吗？……
越想，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便被搅得更加混乱，粘稠滞涩地在大脑中东拉西扯，慢慢撕下一片又一片理智的黏膜。
沈秋靡见尹歆然面色如纸，摇摇晃晃马上就要栽倒下去，给他找来了一把带靠背的金属椅子，按着人坐下去。
金属没有温度，靠上去一片冰凉，直至心窝。
尹歆然半阂的眼眸前投下一片阴影，感受到沈秋靡的靠近，他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下意识挣扎。
“别动，不想死就让我看看。”
沈秋靡强硬地把人按回去，伸手探上尹歆然的额头。
“嗯……”
她沉吟片刻。
“……居然是毒素。”
尹歆然听见身前那人轻微的呢喃。
“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沈秋靡问。
尹歆然停滞的思绪一卡，在此刻瞬间畅通。
队长不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寒意顺着金属质地的椅背侵入心底，脊背瞬间冒出冷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冷静，冷静，想个办法，先骗过眼前这个人！
“……我…队长你忘了吗？是当时……”
冰凉的一只手触上了尹歆然沾染血迹的面颊，耳边还是熟悉的女声：
“你太紧张了。”
尹歆然的嗓子涩涩的，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行了行了，别说话……哦，对了，有件事还是要先说。”
“沈秋靡”还在自说自话，一边嘀嘀咕咕着，一边向后按下尹歆然的额头，迫使他抬眼看向她。
“我治好你的伤口，你回答我全部的问题，如何？我保证不会杀死你，还有你的朋友们。”女生眼眸微弯，嘴角上扬，“如果答应，你就点头。”
话音刚落，椅子上的青年就立马点了点头，听话得很。
“沈秋靡”面上划过一丝惊讶，似乎是没想到刚才还有所抗拒的尹歆然会这样配合。
“那就这样说定了。”
*
也许是一瞬间，也许过了好几个小时，尹歆然稀碎的意识慢慢拼合起来，重新归于完好。
四肢上的贯穿伤口奇迹般地全部愈合，没有留下一丝疤痕。
他往椅子上坐实，揉了揉眼睛，深呼吸几口，慢慢稳住呼吸，这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确实是队长的长相。
但若是熟悉她的人，还是能发现些许细微之处的差异，“她”与她声线虽然类似，却更为年轻，咬字轻快一些。
“……你要问什么问题。”尹歆然悄悄攥了攥拳头，开口道。
“别着急嘛，你不好奇我是谁吗？”“沈秋靡”稍显活泼地站在尹歆然面前，语气中带着狡黠。
尹歆然瞟了她一眼：“…那你是谁？”
“沈秋靡”笑眯眯的：“你猜？”
尹歆然：“……”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话，还真就认真思索了一番，轻轻吐出来一个名字。
“…艾，达露？”
“沈秋靡”眼中的笑意更深：“你认得我？”
尹歆然“嗯”了一声：“之前，听说过你一些事迹。”
“原来我这么有名了啊……你叫什么名字？”艾达露说话有些跳脱。
“尹歆然。”
“你的队长叫什么名字？”
“沈秋靡。”
“和你们一起的朋友是不是还有一个，叫‘方’什么什么的？”
“……方代墨？”
“诶，那就是有了。尹歆然，方代墨……”艾达露自己重复念了几遍这些陌生的名字，又道，“下一个问题，你知道‘游戏’吗？”
“……”
这回尹歆然沉默了很久，久到艾达露都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才慢慢说出几个字。
“知道。”
艾达露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尹歆然一眼：“这么诚实？不骗骗我？”
“你确实帮我治好了伤口。如果你信守承诺，”青年语气诚挚，眼神坚定，“那我也会按照约定，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哎呀，”艾达露先是眨了眨眼睛，继而露出一个堪称惊喜的表情，“原来你也是个大好人。”
“？”尹歆然不太理解艾达露的惊喜来自于哪里，“也？”
艾达露没有正面回答尹歆然的问题，翻手抓出一张硬纸片：“知道游戏……那你见过这个吗？”
尹歆然瞳孔猛地缩紧，视线聚焦到艾达露手上那张海景明信片上，脑海中闪过数个沈秋靡可能出现的意外事故，劈手便要去抢，下一刻却被精准地制住了手腕。
“好人，别激动呢。”
艾达露拿着明信片的手一松，蔚蓝的大海忽的消散成点点光晕，道具被它收进了游戏面板中。
它一面攥着尹歆然的手腕，一面用空下来的手按住他的肩膀，又把人按回了椅子上。
“你就不能好好坐着跟我说话吗？我可没有伤害你的好朋友们，这东西可是自己出现在我身上的。”
“什么意思？”尹歆然较之刚才急切了许多。
“意思是，我一睁眼，你那队长的所有东西就都出现在了我的身上，你明白吗？”艾达露耐心地给尹歆然展示了一圈，从明信片到沟通用的羊皮纸，不知道哪儿来的尖锐匕首，以及一堆碎片规则纸，最后又把所有东西收了回去，“灵媒，是你队长的能力吧？”
尹歆然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正在接近这个副本最深处的秘密：“……是的。”
“还有这个，”艾达露扬扬手，一抹黑雾顺着它的手臂攀缘向上，静静汇聚在掌心，“这个，你的队长也有吗？”
“……”尹歆然惊讶地无话可说。
“有，”过了好久，他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但颜色要浅一些。”
艾达露笑意渐浓。
黑雾是它自己的东西，并不是“游戏”带给它的，是它天生就有的能力。
但眼前这位好人二号却说，沈秋靡也有这个能力。
这就有意思了。
“最后一个问题。”
艾达露甩手荡开黑雾，俯身靠近尹歆然。
“认真看看我，你觉得我像你的队长吗？你觉得我像沈秋靡吗？”
距离过近，尹歆然好似能感受到对方周身围绕的冷意。
“……你觉得我们是一个人吗？”
眼前，艾达露的伪装正在逐步消退，慢慢变回它红裙子少女的样子，五官渐渐深邃，身形渐渐瘦小，但他却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到了沈秋靡的影子。
……确实，很像。
克罗琳的实验室（17）
与此同时, B165房间内。
四个玩家团团围着一只人首蛇身的“女人”，后者身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粗绳, 至少有两个枪口直直指向它的脑袋。
“抓你可真费力气。”沈秋靡长长舒了一口气，指缝间夹着几只空掉的试管，右手的枪直接抵在蛇身女人的下颌，“现在总算可以听我们说话了吧？”
女人青白相间环纹尾巴不甘心地挣了挣，却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麻绳死死绑在一起，完全动弹不得。它的双眸一片灰暗, 从眼角渗出几丝血红色的生理性泪水，似乎是被药水糊瞎了眼睛。
“我们问，你答，只要你配合, 我们会留你一命。”闻易真冷声道。
蛇女尾尖抖了抖，从嗓子眼蹦出几个冰冰凉凉的词语：“行啊。”
沈秋靡和闻易真对视一眼, 后者先道：“为什么要对研究员动手？”
蛇女“桀桀”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我们这些怪物和你们有仇。”
沈秋靡平静道：“并不是我们导致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蛇女眉毛一挑：“那与我何干？只要看着你们这些健全人在我眼前走来走去, 我就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把你们一个个儿全部撕成碎片。”
“现在你看不到了, 感觉如何, 是不是要平衡许多？”沈秋靡还是那样平静。
蛇女：“……”
它张扬的面部表情瞬间卡壳了几秒, 随即又恶狠狠地转向沈秋靡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死定了。”它压低声音, 凶恶地斥道。
“哦, 认识克罗琳吗？”沈秋靡半点儿不受影响, 继续问。
蛇女依旧保持着狰狞的面部表情，久久未曾开口。
闻易真朝它尾巴上开了一枪，在后者阵阵惨叫声中, 气势汹汹地开口：“说话。”
“……认识，自然认识。我想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蛇女缓了好一会儿, 喘着粗气，一字一顿。
“你知道她多少？”沈秋靡追问。
“知道她是这里的主人还不够吗？”蛇女反问。
砰。
闻易真又冲蛇女的肚子开了一枪。
看着类人的实验品因痛苦死死蜷缩在冰凉的地板上，闻易真满眼都是漠然：“废话真多。”
蛇女从痛苦中挣脱出来的瞬间，视线便射向闻易真，眼睛里带着与之相同的冷漠。
“你们杀不死我。”尽管浑身鲜血淋漓，但它语气依然肯定。
“我们也不用杀死你。抓住你，然后把你扔给克罗琳，这就够了。”闻易真说，“但如果你配合，告诉我们你知道的所有东西，我们可以帮助你，帮你报仇——比如，杀死克罗琳。”
“我们之间未必只能是敌人，这位小姐。”闻易真轻轻咬了咬唇，眼波流转，伸出手，指尖触碰上蛇女冰凉的面颊，温柔地替对方拂开挡住眼眸的额发。
“……这就是你对未来合作对象的态度吗？”蛇女眯起眼睛，昂了昂下巴，面对它的枪口随着它的动作而转移。
“以防万一，我想你能理解。毕竟刚才你差点杀死我的…朋友。”闻易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身旁的沈秋靡，后者收回枪/支向后退了几步，将主动权让给了闻易真。
蛇女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杀了克罗琳？你们真的做得到？”它转而问道。
“为什么做不到呢？她和我们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员而已，没有什么特殊。”闻易真语气带着些许循循善诱，“你既然有能力杀死我们，为什么不能杀死克罗琳？”
“唯一的问题是，克罗琳不会相信你这样的实验品，不会单独见你，不会给你可趁之机，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而这些问题，我们可以帮你解决。”
“……你们有这么好心？”
蛇女缄默良久，狐疑地问。
“只要你配合问话。”闻易真道。
又是好一段时间的沉默，少顷，蛇女黯淡的眸子一转，尖牙微微咬了咬唇，勾起一抹笑容：“成交。”
闻易真微微皱眉，随即问道：“你们实验品一次只能杀掉一个人，对吗？”
“对。”蛇女肉眼可见得配合了许多。
“为什么？”
“原来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呀。”蛇女垂眸，似乎往闻易真的手腕上瞟了一眼，“我们身上有定位芯片，自然也会被植入其他东西。实验室创造出我们这样如此危险的怪物，怎么会不设置任何防御措施？”
“具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我身体的某个东西在进入房间后便会被感应到，从而限制我的行为，致使我只能杀死最多一人。”蛇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闻易真：“逃出来的除了你，还有谁？”
“不知道，我从醒过来后一直兜兜转转，没见过一个研究员，也没见过其他实验品。”
闻易真的问话总算是顺利地进行了下去。
而退至一旁的沈秋靡，面色沉沉，视线在蛇女与闻易真两者之间游移，忽地放松了神色。
*
实验室南区另一边。
方代墨和夏念慈兜兜转转绕了许久，好几个房间里的通行证不翼而飞，他们找不着替代品，被迫在同一片区域停滞了好久。
再次搜寻通行证失败过后，两人都是一脸无奈，转身返回最开始的路线。
走着走着，迎面跑来一个面色惶惶的男人，见到他们如同看见了阔别已久的家人。
……
方代墨推着装载克罗琳尸体的轮椅，眼神迷惑地看着眼前瘦骨伶仃的男人：“你是说，你和另一个玩家在找寻通行证的时候遇见了怪物，那怪物杀死了那个玩家，然后怪物忽然就消失了？”
老夏也是一脸问号：“确定是杀死玩家过后，那怪物就消失了，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瘦小男人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当时那触手海怪扭断了另一个男人的脖子，下一秒，海怪就消失了，而那男人的尸体就摔在了地上。我确认过，他确实是断气了。”
老夏眼眸微瞪，不可思议道：“……不会吧，难道这就是‘储存’实验品的方法？只要出逃实验品杀死了一个人，就会消失，那……”
瘦小男人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进来的玩家一共十个，如果那些实验品的数量大于等于十，我们根本不可能通关这个副本！”
“所以就不可能是这种方式通关啊？”方代墨不太理解他在怕什么。
瘦小男人瞟了方代墨一眼：“……你还是个新人吧？你不懂，这副本邪门得很，连游戏系统都喊不出来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那是什么？”
男人视线一转，看向方代墨身后不远处地面上的羊皮纸。
方代墨眼神一凌，快步上前捡起了那几张羊皮纸——
果然是日记。
【■■■■年■■月■■日，星期一，009】
【身边的同伴正在减少。】
【我开始没有注意，到了我发觉的时候，许多与我一同进入实验室接受实验的人已经不剩多少了。
【我试图打听他们去了哪里，得到的答案永远都是同一个：他们完成实验，拿到丰富的报酬之后便回家了。
【而当我只问名字，而不问他们去哪里之后，那些工作人员就会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并说：“XXX是谁？我们实验室有过这个人吗？”
【我有些害怕，又问他们知不知道亚里恩。这回他们的回答正常了：“哦，原来你问他呀，我帮你看看他现在的位置……”
【在真正确认亚里恩的位置所在后，我才松了一口气。
【只要亚里恩存在，只要他还存在。】
【■■■■年■■月■■日，星期二，010】
【亚里恩不见了。】
【……
【但他们每一个都看着我笑，并说：“你在说什么呀，亚里恩不是你的名字吗？”】
【那是我噩梦的开始。】
三人默不作声地交换翻看这些日记纸张。
随着看到的内容越来越多，方代墨的表情也愈发严肃。
从编号为001的日记可知，这些日记是克罗琳写的，是对方最初进入实验室的经历。而后的008，009以及010的日记格式与001的日记格式无异，文风笔迹也大差不差，说明这些日记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但看最后两篇，日记主人的神智明显变得有些混乱，对周围事物的认知产生了偏差，进而陷入了某种“噩梦”之中。
但这又不太对劲。因为在副本之初，克罗琳明显是正常的——至少明面上还是一副正常的模样，说话清晰，逻辑正常，游刃有余，不像是被实验逼疯了的样子。
方代墨又将这些新的日记看了一遍，忽而想到了什么。
如果说，写日记的人开始就不清醒呢？
她想。
如果写日记的人从最开始就搞不清楚自己的名字，一直处于较为平和的自我想象之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而在之后幻想破灭，笔者看清了真实的现实，从而精神崩溃……
如果写日记的人并不是克罗琳，而是最后得知真相的亚里恩，那之前那些篇章里的“亚里恩”究竟是——
“噗通。”
身侧的瘦小男人忽然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顷刻间消失了生息。
老夏蹲下身探了探对方的鼻息，继而凝重地摇摇头。
“死了。”
方代墨看着这一切，手指摩挲粗糙的纸页，忽然想起了高乔霏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私下听说这个副本邪门得很，有玩家明明就是走在路上，什么都没干，突然一瞬间就死去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不是邪门。
一定存在某个玩家不知道的原因。
而她马上就要发现那个原因了。
*
在进入B165之前，沈秋靡曾问过闻易真两个问题。
一是所有进入实验室副本的玩家你认识几个。
二是这些认识的玩家中，你知道哪些人的天赋技能。
闻易真听闻这两个问题时很是不解，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身边沈秋靡就挨个儿报了她所有队友连同她自己的能力。
“如何，有熟悉的吗？有觉得似曾相识的吗？”
闻易真一愣，继而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们的游戏系统到了那些实验品身上？！”
“我算是半个治疗，还有……钟立轩使毒，就知道这么多。”她迅速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你那个小队员不会就是中了毒的吧？”
“很有可能。”沈秋靡说道，“而且，我觉得不只是游戏系统转接到了实验品身上这么简单，我们这些人与那些实验品，应该还存在更深的联系……比如，它们就是另一个我们。”
“……确定吗？你是怎么想到这一层的？”闻易真表情讶然。
“不算我自己想到的，而是一点场外援助……我刚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做的一个梦。”
几个月前，她在「腐烂公寓」的时候曾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而在那个时候，她做过一系列的梦：小洋房，波光粼粼的湖畔，洋娃娃似的自己，以及红裙子……
艾达露。
是艾达露，还是她自己？
神思渐渐回到现在，沈秋靡看着那头进行到尾声的问话，心中的猜测也肯定了个十成十。
“问完了吧？可以解开我了吗？”蛇女平静地问，视线转向一旁打下手的尚潭。
尚潭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闻易真，试探着靠近蛇女，伸手摸上束缚对方的绳索——
“等下，别松开她。”
闻易真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在骗人。”
“你怎么知道她在骗人？”尚潭一脸困惑，但也迅速拉开了与蛇女之间的距离。
而闻易真嘴角抽搐，表情复杂。她看了一眼一旁的沈秋靡，见对方神情自若，姿态轻松，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
克罗琳的实验室（18）
“糖画？”
“嗯。”
“嗯……糖画就是小时候公园里或者街边上的小吃, 摊主把红糖白糖麦芽糖等各种糖类熬成糖浆，大概弄成可以流动的状态, 然后用勺子舀起糖汁，在石板上画出各种小动物的造型。画完过后粘上竹签，用小铲子铲起来，就可以吃了。”
尹歆然一面说，一面给身边穿红裙子的洋娃娃女孩解释道。
“一般摊子上会摆上一个转盘，小朋友转到什么图案, 就画什么图案，什么龙啊凤啊，鱼啊猴子啊，都有。”
“好吃吗？”
“……有点忘了。但小时候的东西总是好吃的吧？”
“那有画兔子的吗？”
“当然有啊。”尹歆然点头, 继而不解地问道，“你很喜欢兔子吗？叫我也叫兔子, 现在问吃的也问有没有兔子。”
艾达露沉思了一会儿, 笑道：“那兔子好吃吗？”
“好吃啊。”尹歆然不假思索回答, “像什么麻辣兔头, 尖椒兔丁, 干煸兔丁, 红烧兔肉, 干锅兔肉……都好吃。还有冷吃兔, 味道特别香。说起来, 我好久都没吃兔子了。”
“这些我从来都没吃过。”艾达露语气淡淡的，似有些许遗憾。
“……”尹歆然悄悄观察了艾达露一眼，张了张嘴, 却没说出来什么话。想了想，他换了个话题, 远离了“兔子”的内容，“那你平时吃什么？”
“之前吃面包，果酱，吐司，还有蛋糕。嗯……有时候吃烤鸡，蔬菜水果沙拉，后来我就不需要吃东西了……”
标准的白人饭。
尹歆然听得沉默。
这孩子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尹歆然说道，“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交个朋友。”
艾达露眼睛一亮：“好啊。”
艾达露表现得越是高兴，尹歆然心里就越是不忍。说到底，艾达露不过只是这个副本创造出来的鬼怪npc，它没有自由的权利，也不会有自由的可能性。
说不定，等到队长通关出去以后，艾达露就会直接原地消失。
怪遗憾的。
两人正走在寻找钟立轩的路上。
之前两人说开之后，尹歆然本想着赶紧回到B165告诉沈秋靡这个消息，艾达露却说要带上钟立轩一起。
尹歆然这才知道钟立轩还活着。
“到了，我之前把他扔在这里头，不知道他清醒了没有。”艾达露伸手摁上墙边的开关，门一开，就对上了一双警惕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清艾达露的模样之后瞬间变得惊讶，继而带上了些许恐惧与愤怒。
艾达露一愣，自己留下的以免人乱跑的束缚还在，便不再操心，把尹歆然往房间里头一扯，自己找个了舒服宽敞的位置坐下：“你给他解释。”
房间里杂物纷乱，尹歆然被这猛不丁的一扯差点摔倒，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抬头就和困在雾气之中的钟立轩大眼瞪小眼。
这副本的画风真是越玩越不对劲了。
*
将近半个小时过去，实验室中央区的大厅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这都是方代墨的意思。
她在被艾达露找到，继而进入中央区与自家队友汇合后，便提出不如让所有“人”集合。若是放任自己的同位体不知真相地到处跑，难免不会突然暴毙。
她的提议得到了在场所有玩家的赞同，于是全场唯一一个又能找人又能控人的艾达露被推举上岗，承担起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艾达露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看它的意思，似乎还挺喜欢到处跑到处转悠，到处绑架……搜寻不同的玩家的。
高乔霏曾大着胆子凑到艾达露身边去和它说话，问它为什么愿意配合他们这些玩家。艾达露的回答很是朴素无华：
“因为我很无聊。”金发碧眼的女孩神情认真，“以前除了睡觉就是看同样的人活了死死了活，腻了。”
说着，它仔细盯了一眼身前的女生，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大蝴蝶，你看上去人也不错，我这么帮你们，要不你出去请我吃饭吧？”
高乔霏：？
还是邦妮解答了高乔霏的疑惑：“艾达露小姐不记名字，它管我叫蝴蝶。”
所以高乔霏就是大蝴蝶，没毛病。
高乔霏恍然，随即很有求知欲地问：“那你管沈秋靡叫什么？”
艾达露嘿嘿了两声：“叫妹妹。”
高乔霏：？？？
你这么占人家沈秋靡的便宜，沈秋靡本人知道吗？
*
事实证明，沈秋靡本人是知道的，而且她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挂着她那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单指外貌），就好似别人就算喊她一声小狗小猫小虫小蟑螂小尸体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艾达露那样在副本里肆意穿梭，因此集合工作还是废了点时间，更别说有的人就是喜欢到处跑乱溜达。
比如去了北区再也找不到痕迹的康斯坦丝。
比如从南区溜达到西区并且顺走了一堆通行证扔掉的费南迪——这是老夏的同位体。
该说不说，这届实验品的整体氛围还真是有些养生。十个人中沈秋靡带进来的一半一个赛一个的情绪稳定，挑不起任何争端。
较真起来，除开开局不幸干掉自己的那一个，认真干活儿的居然就只有蛇女和人面蜘蛛。
而这两位对应的正好是X公会的闻易真和钟立轩。
不愧是排一公会的老玩家，就是有上进心。
又是三十分钟悄悄溜走，除开找不到的康斯坦丝，所有玩家尽数到齐。
排开一数，活下来的满打满算居然有八个人。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进入这个副本，面临的会是这幅场景。”闻易真感叹道，视线望向走在一起说些什么沈秋靡和艾达露。
沈秋靡正在和艾达露讨论各自的过去。
艾达露把自己的记忆告诉了沈秋靡，沈秋靡告诉了它自己曾依稀梦到的内容，这样一核对，果然大差不差。
“我猜，你应该是来自另一个副本。”沈秋靡听过艾达露的一次又一次死亡，很容易地就想到了副本的一次次开启，“和这里的其他实验品都不一样，你是一个真正的个体。你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与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样。”
“嗯。然后呢？”艾达露追问。
沈秋靡摊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也是。”艾达露倒不怎么失望，“那就按你说的，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吧。”
在两波人马汇合后，玩家们很快发现自己的游戏系统几乎是一比一搬给了与自己对应的实验品，而实验品的主线任务是逃离实验室。
那么显而易见，玩家们真正的任务就是逃离实验室，并不是克罗琳为了误导玩家们所说的“储存”实验品。
说起克罗琳，她的尸体方代墨一直带着。听方代墨说这尸体似乎还带了点特有的气味，一些偷偷从实验室各处溜出来的小怪都不敢接近，给方夏二人挡了不少麻烦。
而艾达露一瞧，很快就发现这尸体已经成了一具空壳，除了一点点剩余的鬼怪气息，其他什么都没有剩下。
“你们从她身上摸出来那张发蓝光的卡片都比尸体味道浓厚。”艾达露锐评道。
于是方代墨就把尸体随手扔到了一边。
休整完毕，一大伙儿人正式踏上了逃离实验室的路途。
逃离的方向也很明确，实验室北区。
费南迪说它去过北区一趟，但那边儿门门框框更多，除了部分管道能走之外，没有研究员的身份卡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而且北区的气氛也很是诡异，片区里头的空气凉飕飕的，它一只实验品都受不了。而且那边的灯光也没有其他区域明亮，墙壁上还贴满了奇奇怪怪的实验过程图，看得人心慌。
它这么一描述，众人就更加坚定了北区是正确出口的想法。
于是乎，一行人浩浩汤汤地来到了前往北区唯一的通道口——
迎面一扇被封得死死的合金大门，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细细一看这门的构造，估摸得要好几张通行证才能刷开。
艾达露提议：“可以走管道，管道没被封。”
沈秋靡想了想，上前试了试克罗琳的身份卡。
只听一串叮叮当当的电子音滑过，眼前的大门还真就开了。
“最不亏的一集。”沈秋靡好心情地把身份卡揣回兜里，顺便表扬了一番尹歆然，“抢得好啊。”
合金大门展开后，北区的模样在众人眼中铺开。
如同费南迪描述的一样，时明时暗的灯光，越深入越杂乱的布景，满墙的实验记录，以及角落里依稀能够看清的血迹。
空气里也满是一股水腥味，熏得人头疼。
闻易真却说：“终于有点恐怖游戏的样子了。”
之前大家活动的区域都较为干净整洁，恐怖的元素不多，待习惯了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别样的温馨，和实验室本身特殊级的评级十分割裂。
这会儿人来到了北区，众人才从场景布置上感受到了一种纯正的恐怖惊悚风味。
走廊侧墙上张贴的实验记录更是经典，各式各样的限制级图片五花八门，血肉，断肢，异体，应有尽有。只要多瞧上一眼，就能勾起人类本能的恶心。
连沈秋靡都尽量目不斜视，不去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实验记录。
大家都绷着一根弦，只有百分百纯非人的艾达露还有心情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一路走马观花，好不悠闲。
忽然，艾达露看着看着，脚步一顿，眼睛一眯，停在一张实验记录跟前：
「“克里斯特”项目」
克罗琳的实验室（19）
艾达露依次看下去。
这个实验项目时间跨度很长, 就它一路上看到的这些，算下来都有个十多年。
记录上的许多文字都因为时间流逝的原因而模糊, 大部分难以辨清，但有关“克里斯特”的一些小故事却保留了下来，算是所有记录中最完善的内容。
那些故事内容较为魔幻，大意是“克里斯特”是位传说中的地方神，传说祂能幻化森林，操控流水, 森林里一切奇异的魔兽都能由祂驱使。
时光荏苒，这些古老的传说记载在各类书籍石刻中流传下来，却无人能辨其真假。
而这所实验室想要实施的这什么「“克里斯特”项目」，就是意图人为地制造出这样一个能够呼风唤雨的“神明”, 投入国与国的战争。
艾达露越看表情越不解。
像是在看童话故事。
毕竟，这所实验室从头到尾都走的高科技现代化的风格, 提供给玩家的武器也全是科技发展得来的热武器, 并不是像故事里所描述的魔法之类的东西。
接着看下去, 记录便从故事过渡到了现实, 记载了一个人参与了这项造神计划, 人名模糊不清, 但具体的实验项目却能大致看清。
艾达露一一扫眼过去。
依它些许当人的经验, 那些实验项目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下来的。
但这个参验人员却从头到尾坚持了下来, 从被模糊掉的人名轮廓看, 从始至终只有他（她）一人参与了这项实验。
持续数十年的实验。
……疯子。
艾达露忽然就想起了这个词。
“克里斯特？”沈秋靡注意到艾达露的动作，走过来，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 “你知道这个名字？”
艾达露点头，左右张望了一番, 招手唤来邦妮：“小蝴蝶，把最亮的那只海螺给我一下。”
邦妮闻言，从高乔霏的肩膀上滑下来，哒哒哒地跑到艾达露和沈秋靡中间，从自己黏糊糊的身体里摸出好几只海螺，挑了挑，把最亮的那个递给了艾达露。
艾达露则是把海螺递给了沈秋靡：“听听看。”
沈秋靡垂眸看向艾达露递过来的海螺，熹微的荧蓝光晕似有愈发明亮的趋势，如同璀璨的夜明珠。
她将海螺凑到自己耳边——
【我，我是■■■……】
【现在是■■■■年■■月■■日，我正在A001房间里，用着一只刻了简易录音法阵的海螺录音。】
【……】
咔、咔咔……咔。
【我，我是亚里恩。】
【现在是XXXX年XX月XX日，我正在A001房间里，用着一只刻了简易录音法阵的海螺录音。】
海螺里原本被杂音覆盖掉的词语突然清楚起来。
【我必须要记下这一切……
【如果后来有人找到了这里，请一定要找到一个名为克里斯特的，怪物，一定要找到她。
【我的资料完好地存放在东区D121处，它是绝对真实的。请不要相信你见到的任何一个人，无论那个人是否叫做克里斯特，她有很多名字，很多很多，不知道究竟多少个。
【若是有人误入了这里，不要去探究任何秘密，不要关注任何实验记录。请谨记，实验室只有一个正确的出口，就是在这里，北区A001，其他的出口都是假的。】
这段话之后连着一串物品被撞倒的声音，以及一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男人的声音再度出现，却由颤抖慢慢变得癫狂：
【…克里斯特，克里斯特！你……】
【……你就是一个纯粹的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子！！！】
录音停滞了一瞬。
又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你好？】
女人的声音清脆带笑。
【我就在这里等你。】
克罗琳的实验室（20）
沈秋靡放下海螺。
她把听到的内容简要跟其他玩家传达了一遍, 笃定道：“克罗琳就是克里斯特，这场收容失效, 实验品出逃，不过就是她谋划的一场游戏。”
沈秋靡的思路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
迄今为止经历的一切在她脑海中依次排列，组合成一个基本清楚明了的故事。
克罗琳，或者说克里斯特，她绝对知道游戏的存在，而且不止“知道”这么简单。而她沈秋靡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的死亡, 她的能力，她的非人特质……
沈秋靡从心底升腾起一股即将知晓真相的兴奋感，但没持续多久，这股兴奋感很快就烟消云散。
对方能跨越净安的监测, 把她这么一个正规的游戏玩家从一个副本拉到另一个副本，这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副本boss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管是上一次的学校副本, 之前的大树桩公园, 甚至是腐烂公寓的伪神, 都没有突破游戏本身的限制, 它们的触手永远被禁锢在副本之内。
而克罗琳, 明显超出了这个限制。
她把原本属于玩家的游戏系统转移, 捏了一堆同位体, 再把系统转接过去, 一切安排完善, 接着就美美死遁，蹲在不知道哪个位置看戏。
她甚至没有违背净安不允许阵营战的规定。
玩家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主线任务，那就是逃离实验室, 只不过被她引导去了另一个方向，这才导致了虚假阵营对抗的产生。
难怪这个副本通过率那么低。
搜罗来一群高等级, 相互之间又不认识的玩家，各自为战，再加上拥有玩家天赋技能的实验品，你打我一下我捅你一刀，很容易就搞成了大混战，最后什么都剩不下。
所有人把那只最明亮的海螺挨个儿传着听了听，面色统一的凝重。
那句“我就在这里等你”无比真实，录音的失真几乎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如同附在耳侧细语的实感，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已经知道了出口位置，活下来的人还有8个之多，但听了海螺里的声音后，心理上的压力却没有减轻半点，反而越发沉重。
这种被全程掌控，完全预料到的感觉让人很是心慌。
“走吧。”
最后，还是沈秋靡发了话，带头走在了前往A001的道路上。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出去，从副本离开，再谈其他。
*
A001位于北区的最深处。
越往里走，周边的环境便越是混乱。
四处涂抹的血迹，倾倒的器械器皿，甚至还有不同类型的断肢散在各处，时不时被人踩到吓人一大跳。
艾达露新奇地望着这一切，不见丝毫胆怯。
地板上还存在着一些细微的血液被涂抹的痕迹，这些痕迹统一向着一个方向，也就是A001的方向。
大部分玩家也都注意到了那些痕迹。
也许是不久前，这里就有人来过，并前往了A001。就是那些痕迹的样子更像是肢体拖拽形成的，倒不像走路划过去的。
沈秋靡这边的人不自觉把目光投向了方代墨。
现下，也就只有方代墨的同位体没有消息了。
既然方代墨还好好活着，那她的同位体怎么说都应该还会剩下一口气，介于之前艾达露透露的康斯坦丝的行程，以及艾达露也无法探查到唐斯坦丝所在位置的事实，后者处于A001已经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有时候，朦胧的猜想往往比现实更加可怕。
只是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众人就不由得开始想象方代墨的同位体经历了什么，当前是个什么状态，而他们这些往A001去的人待会儿又会经历什么。
越想越惴惴不安。
路途的遥远更是拉长了这样不安的情绪。
要不是沈秋靡手上拥有克罗琳的身份磁卡，一路上碰上门都可以直接开。让玩家一路走一路找通行证，负面情绪一定会传得更深。
谁知道那些黑漆漆的房间里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带着线索的误导信息？
闻易真落后了一步，走在沈秋靡身后。
她很清楚，如果这回没有这个人，没有和她一起的那些队友，他们这回的副本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谐和平。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就像是传说中杀人如麻，神出鬼没的都市犯罪者，线下一见居然就是在小区里和邻居老大爷老奶奶一同遛弯儿还牵着条大黄狗的小妹的那种奇妙。
闻易真很清楚同位体与本人之间的相似程度。
就像她自己在游戏浸淫不知道多少个年头，灵魂掏出来估计和那蛇女差不多的虚伪；就像冲动易怒的钟立轩虽然改进了许多，但那海蜘蛛还是个他以往一个烂模样。
而艾达露，却宛若一个降临世间的新生儿，对什么都抱有一丝兴趣，拥有非人本性中的残酷，仍不失人性的部分。
那……
闻易真的视线在沈秋靡与艾达露之间游移，继而兀自勾了勾嘴角。
自己这回确实是撞大运了。
*
终于，A001的大门近在眼前。
这间房间位于一条宽敞走廊的尽头，残缺的肢体在这里几乎铺了一片：人类的，怪物的，新鲜的，不新鲜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仿若一个另类的肉类地摊市场，光是遥遥看过去，就能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腐烂与血腥的气息。
在场众人都不禁皱了眉，捂了口鼻。只有从「腐烂公寓」出来的那几个适应良好。
沈秋靡甚至还有点和自家队友点评场景布置的心思，但这会儿实在不是一个聊天的好时候，这个想法仅仅冒出来一瞬，就被她压了下去。
划过污秽与血肉的浅滩，众人来到A001门前。
沈秋靡刚要找地方刷卡，却不想这扇看着就沉重的金属门居然哗啦啦自己开了，给她隙开了一条缝隙。
她与身边的队友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上手划开了房门。
房里却一片洁净。
唯有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从门口蔓延至房间内部，再拐弯到了右前方的椅子上。
沈秋靡顺着痕迹看过去，便看见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
对方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的研究员内搭松松垮垮，下半身的破碎拼接白褂沾满了暗红色的痕迹，隐隐约约透露出布料下扭曲堆叠的人类肢体。
“康斯坦丝！”沈秋靡身旁，艾达露兴奋的声音响起，突兀地回荡在这方宽敞的房间中，荡开了些许回音。
相对的，椅子上的“女人”只是冷静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回应。
与它不忍直视的下半身相比，它的状态瞧着倒是稳定。
沈秋靡走过去，正欲开口解释当前发生的一切，却见对方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
沈秋靡表情一怔。
与此同时，所有玩家兼同位体全部进入了房间，房门自动关上，不留一丝从内部打开的可能性。
除开坐在椅子上的康斯坦丝，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也幸好房间够宽敞，十几个人四散开来观察摸索，也不显得拥挤。
汤姆和邦妮也围到康斯坦丝这边来，看清了对方的状态，不禁有些担心：“发生什么了，您这——”
“失败品，溃烂是正常现象。”
虚空中，忽然传出了这么一句带笑的话语。
邦妮觉得说话的人就在它耳朵后面。它不免惊呼一声，赶忙转身，却什么都没发现，没有人在它身后站着。
再转头回去，它发现汤姆居然做了和它一样回头看的动作。
它也听到那个声音了。
“出来说话吧。”沈秋靡面无表情，开门见山，“还剩什么流程赶紧的，我急着通关。”
沈冬雾估计还急着找她呢。
她不想让他担心。
空气中一声轻轻的笑，继而开始模糊，牵扯出一团隐隐约约的人影。
这下，所人玩家都注意到沈秋靡这边的情况了。
众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那抹影子成型。
不过几息，一个和克罗琳五官有些许神似的女人站在了房间中央。
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尖耳朵，容颜如海螺中形容得那般美丽。美中不足的便是她那双灰蒙蒙的眼睛，细细瞧去，仿若阴云笼罩，看不见晴雨，就连笑容也带上了一丝虚假。
迎着众人或警惕或不善的目光，她笑得无比自如。
“这回可真热闹。”
女人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沈秋靡身上。
“感觉如何，好玩儿吗？”
沈秋靡差点就给她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接她的话：“怎么出去？还有什么环节？”
“我以为你会想要知道真相。”克里斯特神神秘秘地说，“毕竟，我们也算有点关系呢。”
沈秋靡感觉到部分视线已经落到了自己身上。
但她还是不接茬儿：“听不懂。出口呢？”
闻言，克里斯特漂亮的面容一板，眸子一沉，竟是有了发怒的迹象。
没人出声。
和沈秋靡不熟的人不会帮她，毕竟话是沈秋靡的，要是副本boss发狂，先攻击的也一定是她自己。
而沈秋靡的队友虽然担心，但也没有插手沈秋靡行动的意思，他们知道她一向有自己的注意。
克里斯特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浑身散发着副本boss独有的恐惧威压，直直盯着沈秋靡半晌，眼见对方没有半分害怕的情绪，这才轻轻“啧”了一声，嘀咕了一句没意思。
她轻盈一挥手，整个人一散一聚，重新出现在了房间尽头的座椅上，脸上又挂上了原本的笑容：“准备——”
房间的安静程度此刻抵达顶峰。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脑海里清晰的系统播报声音：
【滴，恭喜在场玩家触发主线任务。
【任务要求：击杀一位同房间玩家，开启实验室出口
【任务奖励：通关
【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好心的慈善家就愿意帮助大家离开这所怪异的实验室。天底下这么划算的买卖可不多。】
随着播报落下，众玩家之间的气氛瞬间僵硬起来。
已经站在了生门口，谁都不想成为那个牺牲者。
老夏嘴巴动了动，本想开口先打个圆场，稳定气氛，再合计合计解决办法，却不想有人行动无比迅速。
只见闻易真和另一边的蛇女同时从人群中穿出来，目标明确，直指人群另一边站着的高乔霏。
闻易真早就想过还会有类似任务的可能性，而她也早就选好了下手的对象。
高等级的pass，沈秋靡pass，她的两个原装队友pass，那么就剩下了她带来的另两个队友。
高乔霏，以及夏念慈。
这两个人玩家等级不高，性子和缓很容易摸透，选哪个下手都行。不过相比之下，更年轻的高乔霏性格更为温吞脆弱，下手起来更容易。
于是从进入北区，向着A001迈步的开始，闻易真就一直在暗中观察高乔霏的位置，确保第一时间能对她发起攻击。
她是最好的牺牲品。
在看清闻易真动向的瞬间，老夏瞳孔地震，脚步一转就要冲过去。
但他一直跟在队伍后头，这会儿距离高乔霏还有不小的距离。
三米，一米。
蛇女的速度比闻易真更快。
它的尾巴一甩，直直指向高乔霏的咽喉。
仅仅是几秒钟的时间，游戏播报才刚刚停下，所有人还沉浸在即将要死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就死了。
轻而易举，干脆利落，易如反掌。
随即，沈秋靡身边，传来一声木块落地的清脆响声。
啪嗒一声，跌落在光滑洁净的地板上，声音一圈圈在空旷的室内回荡。
克罗琳的实验室（21）
沈秋靡跨了一步, 俯身捡起了那块木牌。
她之前见过这木牌一次，深褐色, 带着刻意的人工纹路，上面刻有四个字：
见义勇为。
将木牌牢牢攥在手心，沈秋靡直起身体，侧身看向不远处——
高乔霏面无血色跌坐在地板上，邦妮环绕在她身前一片位置，试图为她抵挡外界的攻击。
点点荧光在她眼前消散, 归于虚无。
气氛正在不受控制地滑向更加沉默的深渊。
终于，急急忙忙冲到高乔霏身边的老夏打破了这份不正常的沉默：“小乔！没事吧小乔！？”
高乔霏愣了一会儿，摇摇头，神情都是涣散的, 似乎是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受了不小的惊吓。
老夏小心翼翼拉着高乔霏重新站起来，而后者的眼神从眼前飞散的星光慢慢游移, 朝着沈秋靡看了过去。
沈秋靡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 对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高乔霏抿抿唇, 垂眸, 任由老夏扶着自己起身。
艾达露站位不前不后, 是最好的观察位置, 完整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
简单地说, 就是蛇女暴起杀人, 高乔霏没反应过来, 站得比较近的汤姆冲过来帮高乔霏挡了一下，脖子被捅穿死了。
虽说玩家对上实验品举步维艰，但实验品之间想要相互伤害还是很容易的。
特别汤姆还不是什么攻击型的实验品。
汤姆死了, 尹歆然自然也活不成，直接消散, 只落了一只象征玩家身份的木牌。
没有尸体，只有木牌，应该就是对方能力发动成功的表现。
艾达露确实是有能力拦下汤姆的。
但它当时一想，汤姆有能力在，死了也不会真死，倒是高乔霏才是真真正正只有一条命，汤姆去挡了还划算些，就没有插手汤姆的行为。
毕竟是才交上的两个好朋友嘛，死了谁它都会可惜。现在这个局面最划算，朋友都不算死了，副本也通关了，双赢。
不过……艾达露瞟了眼沈秋靡的脸色。
噫。
肉眼可见的阴沉。
不会吧？她不知道兔子的能力？
艾达露靠近了沈秋靡几步，伸手在对方眼前挥了挥：“嘿，回神。”
沈秋靡抬眼，淡漠地注视着艾达露：“……怎么了？”
“他不会死的。”艾达露说，不太理解沈秋靡阴沉的原因。
“我知道。”沈秋靡道，转而看向稳坐在前的克里斯特。
“哦。”艾达露点点头，不再言语。
那就不用它多解释了。
前面坐着的克里斯特面露失望：“就这啊。”
连架都没吵，热闹都没得凑。
“好人多了就是无聊。”她抬手揉了揉脖子，脚下一踩，房间尽头的墙壁就出现了一道光门，“从这里出去吧，欢迎下次光临。”
她打了个响指，所有玩家对应的同位体忽然就消失不见，唯独艾达露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
【恭喜在场玩家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奖励2000积分！请玩家通过A001尽头之门通关副本，三小时内，副本出口将持续存在。】
闻易真停都没停一下，直接走进了光幕之中，身影消失在光门之内。
紧接着，其他两个高等级玩家也步入了光门之中。
沈秋靡没有去拦任何一个人，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光门之中，看着那些浅色的光晕溢出门框的范围，又化作丝线断裂消散。
“对不起沈小姐……”
高乔霏缓缓走到沈秋靡身边，微微张口，嗓子发涩。
“这和你没有关系。”沈秋靡回应迅速，语气沉沉，“你又没有拖着他帮你挡刀。他自己选的。”
高乔霏一愣，一箩筐闷在肚子里的道歉赔罪也吐不出来了。
方代墨也走过来，拍了拍高乔霏的肩膀，很有长辈气质地说：“你别自责，小尹没死呢。现在大家都能活着，没有发展成混战的事态，已经很不错了。走吧。”
高乔霏眸光闪了闪，看了看眼前两人，深深鞠了一躬，和走过来的老夏连声感谢，这才从光门离开了副本。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四个人。
这之中还要算上两个不算人的人。
其他实验品被克里斯特弄没了，艾达露还在。
那些实验品是克里斯特捏出来的，艾达露可不是。
它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怎么不走？”克里斯特端坐在椅子上，半点儿没挪位置。
沈秋靡目光灼灼：“……是你把我弄过来的吧。”
克里斯特一勾嘴角：“当然。”
“为什么？”
克里斯特笑容更深：“因为我喜欢你。”
“……”
沈秋靡半点开玩笑的心思也没有，转身就朝光门走去。
而在她即将踏进光门的前一刻，克里斯特又出声了：“你现在走了，有人就要扑空了。”
这一句，成功让沈秋靡收住了脚步。
她猛地转身，几步来到克里斯特面前，居高临下：“人在哪儿？”
明明克里斯特才是副本boss，却被语气凶恶的沈秋靡衬得像是个无辜路人。
克里斯特朝另一边墙努了努下巴。
沈秋靡顺着看过去，那边的墙壁忽然渗出些许黑色的雾气，慢慢覆盖了整片墙壁。
那些雾气涌动一会儿后复又散开，露出一扇沈秋靡有些眼熟的破旧棕色木门。
当那扇木门完完整整出现在墙壁上后，木门立刻从里被推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
其中一个果不其然，就是沈冬雾。
“姐姐！”
沈冬雾视线快速转圜一圈，发现沈秋靡的身影后立刻小跑过去，担心地看了她一番，在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后才松了一口气。
另一个从门里走出来的人看上去更是年轻，一眼瞧去，不过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或者小男孩。
对方身形消瘦，面无血色，气质上和沈秋靡像是从一家医院走出去的。
小男孩直接冲克里斯特走过去，语气很是不友好：“让你开门你现在才开？”
“不然呢？”克里斯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当然是副本运行一场结束后才开呀。这可是你们规定的。”
小男孩显然和克里斯特很熟，没有被克里斯特敷衍的态度惹怒丝毫：“规定说了让你乱拉人进副本？”
“那怎么叫乱拉人？”克里斯特往后一扬，双腿叠了个舒舒服服的二郎腿，“那可是我未曾蒙面的‘家人’呢。”
这句说完，她眼眸一瞥，轻轻嗤了一声。
“要不是我，你们都还没发现吧？”
“……”
小男孩沉默了。
“发现什么？聊到我了吗？”艾达露蹦跶过来，左看右看，最后看向克里斯特，“你把我弄过来，我怎么回去？”
小男孩正色：“克罗琳会把你送回去。”
克里斯特：“一会儿它自己就回去了，我就拉了一点点过来。”
小男孩：“这事儿就这样，你别再插手。”
克里斯特摆摆手：“哦，退下吧。”
小男孩：“……你别太过分，就说你擅自将一个玩家从一个副本拉到你这里这一件事，我就要花不少时间重新梳理排查系统运行模式，修理你留下的烂摊子。”
而克里斯特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该你们领导烦恼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小白老师有了现领导，就忘了前领导了，真是令人悲伤。”
“小白老师”脸色沉了沉：“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啧啧啧，温柔一点，女孩子才会喜欢你。”克里斯特眉毛一扬，响指一打，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气泡消失不见。
“小白老师”转向沈秋靡那边：“先出去，这里不宜久留，我会去找你们。”
方代墨早就等在了光门旁边。沈秋靡走过去，两人一同进了光门。
本场游戏所有存活玩家都离开了副本，光门随之关闭。
沈冬雾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小白老师”转向来时的木门。
忽然，一直围观热闹的艾达露拉住了沈冬雾的衣袖，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沈秋靡的…‘哥哥’？”
沈冬雾茫然：“什么？”
他和沈秋靡说话的时候，艾达露应该也有在听啊？
“我年纪小一些，是她的弟弟。”沈冬雾怀疑艾达露基本没有什么常识，但介于艾达露特殊的身份，他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噢——”艾达露拉长了声调，“原来是弟弟。那你一会儿也要去找她吗？”
“嗯。”沈冬雾点头。
“要找她啊。”
艾达露食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继而吐出一句更加莫名其妙的话。
“兔子死了，她不高兴，你哄哄她。”
六七过渡1
【滴, 特殊级副本「克罗琳的实验室」流程结束，副本参与玩家10人, 通关玩家8人，通关率80%，数据已更新，目前该副本平均通过率15%。
【通关该副本的玩家获得……】
熟悉的系统广播在头顶响起，时隔多日，沈秋靡终于再次回到了玩家社区之中。
花了点时间缓和穿越副本通道的眩晕感, 沈秋靡第一时间垂眸，看向自己手心的木牌。
木牌还是那个木牌，没有半分反应。
沈秋靡微微皱眉，捏着木牌翻来覆去瞧了瞧, 没搞懂这东西的生效方式。
忽然，她感到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背, 沈秋靡下意识侧头, 看到了方代墨的脸。
“先回去。”方代墨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此时此刻, 玩家社区的时间不算晚, 不管是小广场上还是大街上都有不少玩家在活动, 广播响起的频率也比较高。
因着刚才那一声“克罗琳的实验室”, 现下不少人的目光都瞥向了沈秋靡和方代墨这边。
无他, 就是因为她俩出副本的时间太巧了, 刚好和广播中的“克罗琳”对应上, 加之这回高得诡异的通关率，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嗯。”沈秋靡点头，和方代墨快步离开了人多的区域, 往租住的公寓方向去了。
时隔几月，「克罗琳的实验室」副本再次开启, 如同一滴热油落入沉水，激起了层层波浪。
玩家论坛里因为这回超高的通过率直接吵翻了天，一点开首页，到处都是有关“实验室”的话题。
【我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我一觉醒来论坛就炸了？？？？】
【卧槽，实验室！】
【扒一扒这回实验室出来的究竟是哪些神仙】
【妈妈呀80%！居然这么高！！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实验室最近改革了？】
【「克罗琳的实验室」往期通关数据对比】
【小道消息，这回实验室副本里有晓秦】
点进“小道消息”这个帖子里，二楼便是：【谁是晓秦？】
【不是吧这年头还有人不认识晓秦】
【来，跟我学，退出论坛，点开排行榜，进入新人榜的细分板块，第一个，最上边儿，是不是挂着“晓秦”两个字？】
【啊？新人？新人怎么进的实验室？别给我科普特殊级副本不分等级，我知道，但不是说实验室向来只进AB级玩家吗？】
【楼上断网了吧？人榜首就是B级玩家。】
【？啊？】
【指路“李涛，晓秦是不是哪家大佬的小号”，基本总结出了榜首一路走来的故事线，不能说是飞速，可以说是飞升】
【感谢指路】
【这人有这么厉害吗？感觉也就一般般吧，说是每次都能打通核心线，但刚才不就没有】
【实验室打核心线，你在想屁吃】
【80%的通关率就已经很恐怖了好不好！】
【……】
方代墨扣上了手机，目光转向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沈秋靡：“你又出名了。”
“嗯。”沈秋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方代墨瞧沈秋靡这副谁欠了她八百万的样子，叹了口气，接了杯温水坐在沈秋靡旁边，递过去：“你生气了？”
沈秋靡只是沉默。
方代墨便继续道：“既然生气了，刚才怎么不拦下闻易真？”
沈秋靡接过方代墨递过来的水杯：“…和她没关系。”
她顿了顿，捧着水杯抿了一口，慢慢说道：“我没生气，这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方代墨轻笑一声：“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
沈秋靡又喝了一小口温水。
“……想起了点往事。”
方代墨了然，起身扯了扯衣摆，打算给沈秋靡一会儿安静的个人时间：“一会儿你弟弟他们过来，有什么想吃的没？我正好要去外头。”
沈秋靡抬眸，定定地看了方代墨半晌：“…谢谢。”
方代墨笑了：“yes or no你给我回答or是吧？”
“想吃糖。”
“什么牌子？”
“都可以。”
“那就买小尹上次买的那种？”
“好。”
门锁一开一关，房间中就剩下了沈秋靡一个人。
沈秋靡轻轻舒了一口气，仰头往身后沙发靠枕上一趟，整个人静静地瘫在上头，眼睛盯着头顶的吊灯，视线顺着被光线打透的灰尘游荡。
灰尘飘来飘去，她的视线跟着飘来飘去，思绪也在脑海中同步飞舞，落不到实处。
……不知怎么的，在尹歆然的那只同位体消散，身后木牌落地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思考的不是什么任务，通关，活了多少个人，而只是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个事实。
尹歆然死了，这个事实。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一天，接到一个电话，看到一地尸体。
那时医院大厅里嘈杂纷乱，死亡的声音环绕着她，她第一次真正感知到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安静，又吵闹。
像一锅沸腾的自来水，水垢向下沉淀，气泡向上蒸腾，鼓动出水垢听不到的破碎声音。
时间慢慢流逝，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时具体的感受，只剩下一星半点儿模糊的印象，些许冰凉的触感，然而当柔软透明的水母人倒在她面前，身边熟悉的人影突然像气泡一样破碎消散，她才恍然——
原来那种感觉早已刻在了她的灵魂之中。
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
她知道尹歆然不会死，知道当时尹歆然为什么要冲过去，她甚至能理解对方做出这种选择的逻辑，毕竟他们生前也算是朋友，死后也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彼此的性格早就摸得差不多了。
但她会忍不住去思考：
如果，如果游戏技能失效了，尹歆然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会怎么样？
她又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
这个人，与之前见过的那么那么多死人，是不是存在着区别？
*
半小时后，方代墨带着一口袋糖果回了公寓，正巧，沈冬雾和之前在副本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白老师”也到了公寓门口。
几人一通客气寒暄，终于坐上了一张桌子，开始说正事。
方代墨看了眼精神状态稍微好点的沈秋靡，先问了一句：“尹歆然的技能什么时候生效？”
这些东西沈冬雾就很熟：“别慌，几天的事儿，看游戏系统忙不忙。忙得话会稍微晚些。”
“小白老师”给打了支预防针：“最近很忙，时间会长一点。”
方代墨看向小白老师：“…您是？”
虽然这位“小白老师”看上去无比年轻，但介于游戏的特殊性，方代墨怀疑这个人的年龄有可能比她还大，大得多。
沈冬雾搭话：“就叫他白老师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白老师跟两个女生正式打了个招呼：“你们好，我负责整个生命游戏系统的建构和调动。”
一听就知道他是个高层中的高层。
沈秋靡忽然开了口：“玩家社区，是不是你的地盘？是不是你的……副本？”
白老师温和地笑了笑：“你都察觉到了。”
“我和你，是一样的存在吗？”沈秋靡又问，语气上有些不自觉的咄咄逼人。
“是的。”
白老师目光灼灼。
“某种意义上来讲，你和我还有点关系。”
“什么关系？”沈秋靡拧眉，“艾达露和我有关系，克里斯特和我有关，怎么你也和我有关系？”
白老师笑了笑：“你和我都是人类，之后融入了非人的力量，从而在生命形式上产生了些许异变。而你我融入的非人力量，几乎同源。”
同源？
沈秋靡眼眸一转，吐出一个名字：“……克里斯特？”
“准确来说，是和克里斯特一同诞生的怪物。”
白老师顿了顿，继而讲了些许克里斯特的过去。
*
实验室北区张贴的那些实验纪律，不全是克里斯特自己的杜撰。
实际上，里头大部分内容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有小部分是克里斯特为了游戏性做出的部分修改。
克里斯特，原名克罗琳，经历了多年的人体实验，最后成为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被研究人员投放到一处森林深处的湖泊中。
“那时，她只是一只种族特征聚合的怪物，并没有多少特殊的能力。”白老师娓娓道来，“也许你们都有过平行世界的设想，确实，克罗琳就来自一个西幻背景的小世界，那个世界充满了战争，继而吸引了某些黑暗力量的觊觎。”
白老师说，他们把那种来自暗处的力量，统称为“噩梦”。
因为“噩梦”的影响最开始便是从人入睡后开始渗透的，从梦境，逐渐影响现实，最后吞噬整个世界。
克罗琳所在的实验室很快被“噩梦”渗透，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连同她所在的湖泊在“噩梦”的影响下一同开始异变，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怪物，彻底融入了“噩梦”之中。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和你们的世界差不多，只是发展的时间线存在差异。当时我的世界被入侵，我不小心跟克罗琳有了点交集，最后被她搞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白老师摊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在我那个世界里，‘噩梦’的蔓延被人们阻止，大家建立起抵御‘噩梦’的防线，最后便成了现在的‘游戏’。”
“我们叫的领导就是当时的领袖。”白老师提起“领导”时神情半是怀念，半是温和，“和现实中的上级不太像，我们这样叫她起初是因为玩笑，后来是因为她值得这个称呼。”
“话说回来，‘游戏’只不过是我们为‘防线’套的一层壳子而已。副本的原始称呼，实际上是‘梦境’。”
“梦境”来源广泛，可以是一个人的梦，可以是一个故事，也可以是整个世界。
而当“梦境”被“噩梦”的力量沾染，“梦境”就有可能凝实，逐渐成为能真正影响现实世界的灾难。
净安搞的就是防止“噩梦”凝实的工作。
他们收集现实中沾染了异常能量的“梦境”，植入规则，将它们改造成一个又一个副本，再捕捉意外身亡人类的灵魂，分给这些人一丁儿生命的碎屑，通过游戏的方式促使这些人进入副本走他们规定好的流程，进而消耗“梦境”本身。
“副本经历得多了，你们有可能会在副本里发现些许‘梦镜’的暗示。”白老师说。
沈秋靡思索片刻，想到了「腐烂公寓」。
“生命的碎屑是什么意思？”方代墨问。
白老师丝毫不见厌烦，一步步回答了方代墨的问题。
“玩家是死人，这点已经成为共识了，对吧？死掉的人没有生命，但还拥有部分灵魂。”他放缓了语速，尽量解释清晰，“寿终正寝的人灵魂散得快，不好捕捉，因此我们一般只挑选意外身亡的人的灵魂，这部分人往往带有较大的遗憾和执念，灵魂不容易消散。”
“人类的灵魂本身就带有能力，显现出来的就是你们的天赋技能，但这种能力需要通过生命这种介质才能显现出来。”
“因此我们会分给每一位玩家一点点生命的碎屑作为介质用来使用能力，顺便也可以在副本中伪装成活人的样子，诱使副本使用能量捕捉玩家。”
沈秋靡问：“所以副本只吃活人？”
白老师点了点头：“生命是‘梦境’的养料，但灵魂不是，它们无法食用灵魂。”
“我以为灵魂要重要些呢，你不是说，灵魂才带有能力吗？”方代墨说。
“但要使用能力，只有通过生命这一种办法。”白老师语气认真，“况且，生命不光是‘梦境’的养料，它也是灵魂的土壤，生命能诞生灵魂，但灵魂不能生成生命。”
“听上去居然有些唯物。”沈秋靡叹了一句。
“确实。”方代墨附和。
“总之，大致的背景故事就这么多。”白老师揉了揉肩膀，喝了口水，歇息了几分钟，就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原处，一动不动，不细看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沈冬雾见状，连连叹气：“这几天忙死了都。”
“学校那个副本需要收尾，修改副本等级，姐姐你又被克罗琳带走了，连带着搞崩了好大一块儿系统，现在都没修完。”
沈秋靡扬了扬眉毛：“你们全能打杂工还能干这个？”
沈冬雾摊手：“不能，但可以打下手，哪个副本出了问题，就要去实地检查一番。”
沈秋靡想了想那个工作量，十分佩服：“辛苦。”
“除了刚才迷雾说的那些，还有你。”几分钟过后，白老师终于上线回魂，看向沈秋靡。
“所以我这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沈秋靡也很疑惑，“克罗琳还说我是她的‘家人’，开玩笑的吧？”
白老师嘴角抽了抽：“她就是个疯子神经病，别管。但……家人这种说法，虽然抽象了一点，却也相差不多。”
“有一点我还没有说，拥有一定‘噩梦’力量的怪物本身就能制造‘梦境’。”
“就像你的玩家社区？”沈秋靡举一反三。
“对。”白老师接着他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克罗琳成为‘噩梦’之中的怪物后，一直栖息在那个同样异变了的湖泊中，两者共同占据了一个梦境。”
“那湖泊虽然也拥有了‘噩梦’的力量，但它没有生出神智，反而成为了一个‘噩梦’力量的汇集池，孕育出了另一只土生土长的‘噩梦’怪物，算是和克罗琳同源。许是因为生于湖泊的缘故，那只怪物脑子不太好，只拥有几岁儿童的神智，傻乎乎的，平时由克罗琳看管，我们也就没过多干涉它。”
“后来那只怪物消失了，我开始还以为是克罗琳把它当储备粮吃了，结果问了才知道，那怪物想从‘梦境’里出去，克罗琳直接给放出去了。”
说到这里，白老师的表情一下子愠怒起来，似乎是对克罗琳有着不小的意见。
“没办法，不能放任跑掉的怪物不管，我搜寻了一圈找到了那只怪物的梦境，然后拜托迷雾去把那怪物抓回去，有机会的话直接弄死也行。”
“但很可惜，给它跑掉了。”沈冬雾一脸遗憾，无奈地摇摇头，“之后的事情姐姐你应该也能猜到，那怪物找到一个破口溜到现实世界中去，因为记住了我的气息，从而找到了与我相似的你。”
“游戏按照惯例把你找到，因为你身上携带非人力量，因此引导你留下，再之后的事情你清楚吧？”白老师说。
再之后，沈秋靡按照标准流程进入待观察人员的名单，遇见时飘，最后又巧合地碰上沈冬雾。
“因为后面我检测到湖泊怪物的梦境所在，以为对方已经回到了这里，就没有把你和它联系起来。”白老师瞧着已经有些烦躁了，食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但早在你进入游戏开始，那片‘梦境’的主人已经被艾达露取代了。”
“湖泊怪物啃掉了你半截生命，但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因为我们曾在你身上做了点加固生命的手脚，也许是因为你本身，那怪物反而被你的半截生命影响，没能消化掉你，反而被你消化，最后长出了‘艾达露’这么一个独立的意识。”
沈秋靡听得不可思议：“这也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白老师歪了歪脑袋，突然有了点小孩子的样子，“人类的力量，不管是灵魂还是生命，都不可能与非人的力量融合，它们只会打架。属于你的意识打败了那怪物的意识，占据了主体，这才与身体中非人的力量达成平衡，也就成了你现在的样子。”
他闭了闭眼睛，抬手打了个哈欠，眼里满是社畜才有的疲惫：“哈——但你现在把艾达露放着可不行。追根溯源，你才是真正的主体，结果你这边人的部分占了大头，艾达露那边非人的部分占了大头，得去把艾达露那边的部分取回来，才算真正做到了平衡。”
“那按照你说的，我取回了艾达露的部分，它会如何？”沈秋靡问。
“不如何，艾达露充其量就是你的一个衍生物，你想吞噬就吞噬，想分出来就分出来，就像你之前见过的把自己搞得七零八落这一块儿那一片的副本boss一样，自己乐意就行。”
白老师看上去眼皮都快粘起来了。
“今天就说这么多吧，过段时间我再来找你，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晃晃悠悠起身，“你不知道前几天迷雾多么担心，生怕你死了，大老远跑过来锤门。刚好现在尘埃落定，你俩正好有时间聚聚。”
白老师快步走到公寓门边，手都已经按上了门把手，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对沈秋靡说道：
“在找回艾达露那部分之前，不要进入新副本。如果发现了疑似克罗琳留下的文字或者痕迹，别管，神经病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说完，白老师关上门走了。
沈秋靡盯着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忽然幽幽开了口：“我都有点好奇他与克罗琳的往事了。”
沈冬雾：“别说，其实我也好奇，但我也不知道。”
“你们都不传领导们的八卦的吗？”沈秋靡摸了一颗“大灰兔”奶糖，扔进嘴里嚼啊嚼。
沈冬雾不知不觉也就跟着一起开始吃糖：“八卦倒是有，但白老师和领导的没有一点。听说生命游戏有很多个片区，负责现在这个片区的就是他们两个，很久之前就是他们两个在管，嘴巴那叫一个严实，多余的一点都不会透露。”
“好可惜。”沈秋靡嚼完了一颗奶糖，吞下肚子。
沈冬雾顺手就拿过沈秋靡扔在手边的糖纸，准备帮她扔掉。他看着糖纸上的兔子图案，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艾达露跟他说的那一句话：
“兔子是什么？”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以为沈秋靡养了新宠物。
“嗯？”沈秋靡侧眼，“什么兔子？你说葡萄草莓？”
葡萄和草莓是他们小时候养过的兔子的名字。
“不是，是艾达露说的。”沈冬雾摇头。
“哦，艾达露让我请它吃兔子肉呢，它说听说兔子很好吃。”沈秋靡似是明悟地点点头，“原来艾达露跟这么多人都说了啊。”
“啊？”沈冬雾先是迷惑，然后意识到自己也许没有理解到非人怪物的脑回路，便跟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噢，是这个意思啊。”
说得他都有点想吃兔子了。
六七过渡2
沈秋靡回房间好好睡了一觉。
当她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七八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脑袋沾上枕头, 不过十多秒，沈秋靡纷乱的思绪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直接沉入了睡眠之中。
沈冬雾从学校副本之前就开始忙，忙了一个多月，终于得到了难得的假期，方代墨看他的精神比刚刚走掉的白老师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给人推到客房里休息去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姐弟两人才接连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总算是有了点人样。
方代墨已经给两人准备好了午饭。
“楼下打包的烤兔子, 你们醒得刚好。”她扬了扬手里的打包盒，示意两人坐下吃东西。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熟悉。
……像是回到了以前一样。
家人, 午饭, 阳光, 电视新闻的背景音。
无论是哪一样, 都让人感到独属于家的温馨。
*
松开紧绷的神情, 沈秋靡和沈冬雾一同进入了休假的状态。
两人没有说多少近两年的往事, 反而挑挑捡捡说了些有意思的趣事聊了聊, 相处起来与往日无异。
沈冬雾还说到了父母。
他说本来出了学校副本就打算带沈秋靡去看看父母, 结果临时翻出来艾达露这档子事儿，探亲的事情就只能往后稍。
毕竟沈秋靡现在状态不稳，按照白老师的说法就是, 她现在最好哪里也不去，老老实实在玩家社区待着, 等着他忙完再来安排她的事。
于是沈冬雾退而求其次，给沈秋靡讲了讲父母这两年的情况。
他说他们近来都好，吃得好穿得好，虽然「此间」和现实世界不同的地方太多，但他们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话能够平平安安到终老。
“你不知道，青露可担心你了。”沈冬雾微笑着，剥了个橘子塞给沈秋靡。
比起“妈妈”，沈秋靡更习惯用“青露”这个称呼叫许青露。沈冬雾自小和沈秋靡混在一起，关系好，把后者的各种习惯学了个七八成，也跟着她喊“青露”。
“前几天从学校副本出来，我就抽空去了一次「此间」，青露听说你也在游戏里，又高兴又难过，就怕你受伤。”
“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你进入游戏的原因居然是我，这也太……”
他本来是想说，太可惜了，太不值了，却被沈秋靡打断了话。
“太巧了，”沈秋靡吃了一半橘子，享受着橘子的清甜在嘴里散开，浑身都是惬意的味道，“幸好找上了我，不然我就要错过你们一辈子了。”
沈冬雾垂首，低低地笑了笑：“…尽管是不正常的一辈子？”
“说得像我在现实里就是个正常人了似的。”沈秋靡睨了沈冬雾一眼，“你死得早，不知道校园墙挂了我多少次，有时候是因为外貌吓到人了，有时候是因为得罪人了，反正墙上总有我的位置。”
“噗。”沈冬雾明着嘲笑。
“就连方老师这么一个别院的教授都眼熟我。”沈秋靡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感叹她命途多舛的人生，“后来校园墙还给我统一了个代号。”
“叫什么？”沈冬雾凑得近了些，连橘子都不剥了，好奇地看向沈秋靡，“像‘代行者’那样的代号？”
沈秋靡沉痛地摇摇头：“不，是和‘全能打杂工’一个味道的，主打一个生动形象。”
“所以是什么？”
“阿飘。”
沈冬雾听完，憋不住笑出了声，橘子皮都给扔歪了。
*
和沈秋靡混了两三天，沈冬雾就被叫去返工了。
没办法，官方缺人手，打杂工离岗两三天已经是极限，再多别的同事就要发疯了。
而沈冬雾走的时候，顺带就拉走了方代墨。
经过学校那个副本后，方代墨算是已经迈入了官方正规员工的队伍，就差分配个名分，便能持证上岗。
被勒令休息哪里都不许去的沈秋靡被迫留守在了公寓里。
最开始，沈秋靡还算恬淡闲适，每天刷刷手机上的玩家论坛，时不时下楼遛个弯，吃个饭，时间也就过去了。
中途高乔霏还找过她一次，说是想要请刘宁小组吃饭。沈秋靡左看看，方老师打工去了，不在；右瞧瞧，尹歆然入土了，还没爬回来，于是回绝了高乔霏的邀请。
【晓秦：方老师和尹歆然都不在，改天吧。】
【高乔霏：啊，这样吗？好的好的！那你们有空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晓秦：嗯。】
除了这场小插曲之外，再没有别人找过沈秋靡。
难得清闲自在，沈秋靡坐在她公寓客厅里的沙发上，抱了床毛绒毯子搁在一旁，冷了搭上热了推开，想要什么东西还可以召唤灰雾帮她拿，一举过上了所有打工人都羡慕的腐败生活。
但渐渐的，坐着坐着，坐到了离开实验室副本的第六天，沈秋靡终于坐不住了。
她忍不住给沈冬雾发了条消息：
【尹歆然怎么还没动静的？】
不出预料，没有回复。
沈冬雾一定是进副本搞白老师那什么系统检修去了。
然后沈秋靡悲伤地发现，官方员工里，她有联系方式的居然就沈冬雾一个，还是前几天沈冬雾和她放假的时候交换的。
她连白老师的电话都没加一个，想问都没地儿问去。
思考了一圈，沈秋靡自认为自己在游戏里的人际关系处得居然还可以，就是大多都没有联系方式，找不到人。
没法子，沈秋靡一丢手机，生无可恋地往绒毛毯子里一躺，摸出了那块随身携带的木牌。
木牌上没有半点尹歆然复活的消息，原本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基于对游戏高层白老师的信任，沈秋靡调整了一番情绪，选择继续等待，该刷手机刷手机，该遛弯儿遛弯儿，除了手机上她发给沈冬雾的那条信息，她的生活和之前没有半点区别。
*
又是两天过去，沈秋靡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六点过；翻了翻消息界面，依旧没人搭理她。
沈秋靡翻手丢下手机，在被窝里磨蹭了半小时，最后晃晃悠悠起床，迎着清晨的阳光下楼买了几个包子当早饭。
而当她习惯性地往衣服口袋里摸卫生纸时，猛然发现——
尹歆然的木牌没了。
为了防止临时出状况，这几天沈秋靡都把木牌随身带着。她的衣服口袋装有拉链，深度也够，木牌小小一块儿，不可能掉出来。
然而刚才，她确实没有摸到熟悉的微凉触感。
沈秋靡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
再次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衣兜，她确定，木牌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沈秋靡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冷静，她知道昨晚上木牌还在她身上，想要找到木牌的踪迹，她需要好好想想从昨晚到现在她都做了什么。
而且，其实木牌消失也不是什么大事，距离他们离开副本已经过了一周多一天，尹歆然也该回来了，说不定这就是他回来的预兆。
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冷静，好好吃完早饭，上楼，看看木牌有没有落在房间里，或者看看尹歆然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对。
本该这样。
沈秋靡捏着筷子的手指蜷了蜷。
但她发现，自己有些动不了。
四肢僵硬地不像是她自己的，耳边独属于清晨的嘈杂渐渐消退，归于死寂，她再也听不到任何活物弄出的声响。
一瞬间，自己仿佛就被打包丢回了那个晚上，打不通的手机，满是活人和死人的大厅，安静与吵闹的声音。
思绪不自觉开始飘飞，她代入以前，代入医院，代入车祸，想起「幸福之家」中穿病号服的尹歆然，再把担架上的尸体代入他的脸……
沈秋靡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急速下滑。
阳光透过早餐店的窗户投射到她的手背上，她却感知不到任何温度。
有点失控。
沈秋靡眼眸动了动，视线从筷子上的包子移动到手背上的阳光上。
似乎不久之前，她才这样经历过这样的失控。
抓不住情绪，摸不着理智，周围玩家的气息放大数倍，一个接一个往她的鼻腔里钻，让她有一股搅碎这里所有人的冲动。
是……上回。
在学校副本的那回。
沈秋靡隐隐约约地想。
难怪白老师不让她乱跑，果然她不稳定。
沈秋靡无神地站起来，剩下一个包子被她忽视得彻彻底底。
……上回，上回她是怎么解决的？
她要找个活人说说话。
…所以……
尹歆然呢？
沈秋靡一步一步离开了早餐店，返回了公寓大楼。
她把自己的公寓屋子从头到尾找了一遍，人没见着，木牌也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完全找不到人。
沈秋靡脚步一顿，停在在了客厅里。
时间还早，屋子里没有开灯，她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从她脚下的影子开始向外涌动，逐渐铺满了整个房屋，再从门缝渗出去，无声无息间包裹了一层楼，把柳宁三个人的房间全部框进了沈秋靡的感知范围中。
然而……
还是没有。
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和尹歆然类似的气息。
一丝都没有。
雾气的搜寻范围没有停歇，反而继续向上下延展，带上了要把整栋公寓吞进黑暗中的架势。
一分钟。
五分钟。
八分钟……
不断扩张范围的灰雾猛然间顿住了。
与此同时，站在公寓客厅的沈秋靡缓缓睁开了眼睛，脚尖一转，直接离开了这间屋子，进入走廊，目光直直看向尹歆然的房门。
灰雾开始向她视线中的那间房屋汇聚。
……
找到了。
*
尹歆然感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做了一连串的梦，从他小时候在水塘里捞螃蟹，再到初高中拼命学习，大学被卷，意外死掉，接连梦了个遍。
也因为此，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迷迷糊糊了好半天，脑瓜子嗡嗡嗡得响个不停。
等他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了一点，从床铺上爬起来，搞明白自己正在玩家社区的公寓卧室中待着，却不料卧室外头传来一声房门撞墙的巨响，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没过几秒，他自己的卧室房门也被暴力甩开。
尹歆然赶忙从床上下来，看向门口：“队长？”
沈秋靡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尹歆然面前，用一种他极为陌生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尹歆然还没察觉到沈秋靡的异样，照例扬起笑容，问了个好：“队长早啊——”
“尹歆然，你是不是喜欢我？”
沈秋靡打断了尹歆然的问好，直截了当，语气冷冷的。
尹歆然直接就被问懵了，刚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卡在了脸上。
“……啊？不是，等，等一下…你问我什么？”他的语言系统一阵紊乱，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些许逻辑。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
“……”
尹歆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很久没用的脑子卡顿片刻，终于是理解清楚了沈秋靡的话。
他默了默，没有回答沈秋靡的问题，反而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沈秋靡，你是不是对死亡有一点应激障碍啊？”
不怪尹歆然这么想，主要是沈秋靡这会儿看上去真的很不对劲，脸色阴沉，眸色发黑，昏暗的房间中，他甚至能看到她周身有些许深色的雾气正在蠕动——
——像个快要失去理智的怪物。
那股刺骨冷意被她带进房间，把他围得严严实实。
“我没死，当时我也清楚我不会死，所以我才帮小乔姐挡了那么一下的，”从实验室副本出来过后，尹歆然脑子里也多了点汤姆的记忆，瞬间就和对方当时的脑回路达成了同频，“这样谁都可以活下来，不是挺好的嘛。”
他瞟了一眼沈秋靡的脸色。
很好，没变，还是很吓人。
“不用担心我，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尹歆然继续劝，拍了拍胸口，表示自己健健康康，满血复活。
“……”
沈秋靡凉飕飕地瞟了尹歆然一眼，开口还是质问的语气。
“我不管，尹歆然，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尹歆然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太不对劲了！
怎么他一醒过来，原本看但红尘啥都不在意的队长突然发疯了！
确定他是醒在玩家社区的吗？！这不会又是一个幻觉副本吧？
尹歆然一边注意着沈秋靡的脸色，一边悄悄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缓解自己胸腔中越发活跃的心跳。
“…队长，你要不先喝口水？”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挪动脚步，试图先离开卧室这么一个狭小又昏暗的空间。
沈秋靡没拦他。
尹歆然心里稍稍放松了些，迈步往外走，结果人刚走出卧室门的一半，就被拉住了手腕。
好凉。
这是尹歆然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语。
手腕处一股钻心的寒冷刺进骨头里，根本不是活人的温度。
他顺着手腕上的这股力道回头，昏暗中，沈秋靡的表情晦暗不明。
这样低的温度……
尹歆然迅速想起来他们还在学校副本的时候。
那时候，在学生活动中心的时候，沈秋靡身上也是这种温度，情绪瞧着也不对，与平时相比强势了许多。
而这回，她显然疯得更彻底一点。
……不会是因为他吧？
尹歆然有些心虚。
当时他做那事儿的时候，确实有点冲动，没有事先知会她一声。
完蛋完蛋完蛋。
她绝对是生气了。
尹歆然顿时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一脑子好话中找出一句最诚恳真挚的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然而他话还没组织好，沈秋靡又把他的手松开了：“……没事。”
她垂眸，从尹歆然的身侧经过，先他一步走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
尹歆然赶忙跑去开灯，接热水，还从自己装糖的储物罐子里抓了一把，一起塞给沈秋靡。
见沈秋靡没有半分抗拒，安安静静捧着热水喝了，他又去柜子里找了一床毛毯，想了想，还从抽屉里翻出他新买的电热水袋，充好拿给了沈秋靡。
沈秋靡扫了一圈自己身边的这些东西，沉默了一会儿：“……”
“我其实没有那么冷。”她似乎找回了一点理智。
“我不是很相信你说的这句话。”尹歆然把毯子抖开，顺手就搭到了沈秋靡身上，还给自己也拿了一床毛毯，裹得紧紧的，一看就是冷坏了。
沈秋靡：“……”
她伸手抓住了毛毯，细腻的绒毛扫过指尖，带来暖融融的温热。
尹歆然抱着毯子坐了一会儿，发现飘得到处都是的灰雾忽然间少了不少。他侧头看向沈秋靡，对方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了一点。
至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吓人了。
尹歆然松了口气。
不料，沈秋靡忽然蹦出来的一句话，又让他绷紧了神经：
“其实在学校里你给我发表白信息那会儿，我看到了。”
尹歆然：“……”
尹歆然：“？”
“但你撤回了，我就当作没看见，后来就给忘了。”
尹歆然：“……？？？”
他看向沈秋靡的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明明了了传达出一个信息：
这也能忘的吗！
……
尹歆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好久，他闷闷的声音才从毛毯之间传出来：“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那不一样啊。”沈秋靡理直气壮，“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你之前说最喜欢吃面条，上个月却点了半个月同一家的炒饭呢。”
尹歆然不服：“吃饭怎么和谈恋爱类比？”
沈秋靡疑惑：“不可以吗？”
她好像真的觉得吃饭和谈恋爱是一个东西。
尹歆然：“……”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不是，这——”
尹歆然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认认真真地问沈秋靡：“既然你都知道我给你发过表白信息了，那我想问你……”
“你喜欢我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有些紧张。
沈秋靡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尹歆然，直到都快把尹歆然心里看发毛了，她才缓缓摇摇头：“……我不知道。”
轮到她细想了，她才发觉自己对“喜欢”依旧没有太明确的认知，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和一堆从网络上听到的看到的理论。
那些情感博主鼓吹的感情，爱意，萌动，一眼万年，她一个都没从别人身上感受到。
每当舍友捧着言情小说一脸姨母笑的时候，她就会像小说中的路人甲一样幽幽路过，投过去一个困惑不解的眼神，问舍友：“你笑什么？”
舍友高高兴兴：“嘿嘿男女主在一起了！好甜！”
沈秋靡更加不解：“又不是你谈恋爱。”
舍友一下子就抓狂了：“沈秋靡你什么意思啊你！一天天的会不会说话！保护单身狗人人有责知不知道！”
然后舍友二号便会笑嘻嘻地加入战场：“别生气别生气，阿飘她不懂人间的情情爱爱。”
最后一个舍友熟练地挨个分发小草莓，先是哄了一句舍友一号，再又看向沈秋靡，一板一眼、耐心细致地给她拆解了一番舍友一号露出奇怪笑容的原因。
“可又不是她谈恋爱。”沈秋靡指着舍友一号，一脸问号。
其余舍友：……
“没救了。”
“没救了。”
“洗洗睡吧。”
“我第一次见识到天生的出家人，冒犯了。”
“上回我看到她和一个小学弟吃早饭，人家眼睛都快粘她身上了，她还在算她那X信余额，一毛钱都要AA。”
“真服了。”
“活该天天被挂校园墙。”
……
“那你喜欢什么？”尹歆然看着沈秋靡茫然的表情，试图做出一些适合她的引导，最后还是使用了食物的概念，“比如好吃的好喝的？”
沈秋靡抬眸看他：“你刚才还说和吃饭没关系。”
尹歆然迅速认输：“好吧好吧，反正‘喜欢’什么的都有共通性啦，对你来说差不多，差不多。”
沈秋靡便思考：“……没有，我不挑食，什么都挺好吃的。”
“…那你有喜欢的花花草草吗？或者小动物什么的？”
沈秋靡又思考了一会儿，语气坚定了些：
“兔子。”
她没注意到突然有些愣怔的尹歆然，想到儿时养过的白兔，回忆起它们毛茸茸暖烘烘的触感，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喜欢兔子。”
尹歆然没出声。
沈秋靡狐疑地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在偷偷地笑。
被发现后，青年笑容依旧没收住，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
“好吧。我喜欢你。”
他终于回答了沈秋靡一开始的问题。
沈秋靡盯着藏不住笑容的尹歆然半晌，像是被他的开心因子感染了似的，也露出几分笑容来：“……还挺好听的，你再说两句？”
尹歆然的笑容一下子就卡了壳。
热气上脸，他一下子就甩开了毛毯，急匆匆离开了沙发，只留下一句：
“有点饿了，我去找点吃的。”
像是个借口。
*
又两天后，方代墨从副本里出来，回了公寓这边。
她到公寓时，正巧碰上其他两个队友窝在同一架沙发上聚众刷手机，手边摆了一堆炸鸡啊薯条啊等等垃圾食品。
“你们这日子这么滋润？”方代墨语气带笑，走过去坐到他们旁边，不客气地拎走了剩下半袋薯条。
“没办法，我还是很想进步的，”沈秋靡咽下一块鸡米花，语气欠打，“可惜被禁止进副本。”
“欢迎回来方老师，和官方人员组队的感觉怎么样呀？”尹歆然给方代墨递了一杯橙汁。
“挺好。”方代墨语气轻快，“幕后工作比台前玩家更有意思些，也更自由。哦对了，沈秋靡跟你说白老师的事儿了没？”
“说了说了，我都知道了。”尹歆然积极应答。
“诶，那行，我还怕沈秋靡忘了没告诉你……”方代墨喝了一口橙汁，眼神在另一架沙发上的两人身上多停留了几眼，忽然就感到了一丝违和，“嘶……你俩？”
她直接望向尹歆然。
“说开了？”
问得十分直接，很有柳宁小组一贯的对话风格。
“嗯。”却是沈秋靡先点了头，又从尹歆然那边拿了半块儿薯饼，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方代墨瞬间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是吧？”她看沈秋靡的眼神像在看铁树开花，河水逆流，太阳从西边升起，继而又瞥向尹歆然，“她真懂？”
“她不懂。”尹歆然惨淡摇头，一脸做作的悲戚。
她不仅不懂，她还乱说话，处于一种似懂非懂的边缘处，经常搞得尹歆然不知道怎么接话，有种一口气跳过试探、暧昧、热恋、吵架、磨合等等环节直接埋进土里合于一坟的荒诞感。
和谐得不得了。
“我怎么就不懂了？”沈秋靡咬薯饼的动作一顿，“谈恋爱嘛，不就是那些事儿，吃吃饭聊聊天看看电影，亲亲抱抱举高高，我看舍友书架上那些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电视剧也是这么演的。”
方代墨就笑：“所以你们做到哪一项了？”
沈秋靡大言不惭：“吃饭聊天。”
她把自己这边的鸡翅往方代墨那边推了推。
“喏，刚买的，还热乎，你回来得刚好。”
尹歆然：“……”
方代墨笑得更开心了：“你俩点外卖不会还AA吧？”
沈秋靡：“那倒没计较，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了，反正大家都不缺积分。”
她往方代墨那头瞟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笑容越来越想她曾经看小说的舍友一号，只不过要更幸灾乐祸一点。
“那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方代墨拎起沈秋靡推过来的小半盒鸡翅膀，非常有作为一只电灯跑的自觉，迅速溜走了。
留下尹歆然在沙发上靠着垫子叹气。
“怎么了？”沈秋靡递过去一个眼神。
她总觉得尹歆然有时候想跟她说什么，但最后又放弃。
“没什么。”尹歆然伸手捂脸，缩在沙发里像是个鹌鹑，只露了一只发红的耳朵在外面。
沈秋靡默默观察了一会儿。
“你是觉得我们不像情侣？”
这是她从脑子里挑出来的一个最合理的猜测。
见尹歆然没反应，她觉得她猜对了。
于是她继续叭叭：“那怎样才像？嗯……像以前宿舍楼下那些？我记得那些小情侣一个个的，都在女生宿舍楼下搂搂抱抱，有的还接吻了。看上去还挺恩爱，就是站宿舍楼下太占位置，明明男生宿舍楼也就几十米远，非要全站女生宿舍楼下，分散一点又不会死……”
“所以，你和别人接过吻吗？”沈秋靡问，表情半点不带虚的。
“……没有。”
“我想也是。”沈秋靡抿了一口橙汁，又往嘴里塞了颗水果糖，“那你要来接吻吗？”
“……你别说了。”
鹌鹑跑掉了。
六七过渡3
这是沈秋靡休息得最长的一个假期。
柳宁小组和高乔霏那头约过了饭, 方代墨和尹歆然跟着官方那头进出副本一个来回，她这边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每天闲在玩家社区发霉。
公寓里待腻了后，沈秋靡就天天出门闲逛，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把融入区逛了个遍，发现了不少鬼怪员工混迹在社区里，它们要么开店卖东西，要么出入一些她不清楚用途的企业大楼, 成天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沈秋靡天天在融入区漫无目的地游荡，她还在玩家论坛上小小地出了一次名——
【X街X号路发现疑似npc转圈游走】
【惊！副本怪物现身街头, 玩家社区已被入侵？】
【@净安小助手，最近好多看到鬼怪的帖子, 出什么事儿了？不会社区里也不安全了吧？你们游戏出bug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 那是个玩家】
【她悠闲得好像游客, 我好羡慕】
【近日某bug行进路线分析整理（全）】
【融入区十大冷门景点——你去过几个？】
……
沈秋靡本身不是一个多喜欢刷手机的人, 以上论坛帖子标题还是尹歆然挨个截图给她看的。
沈秋靡：……？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尹歆然一看沈秋靡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稍稍绷了绷脸上的笑容, 他道：“队长你自己没发觉吗？你的画风和其他玩家的画风完全不一样。”
他指着手机上一张图片。
图片上正是溜达在某地街头的沈秋靡。
因为拍照的人站得比较远, 整张照片将一个街头的玩家内囊括了进去。随便一人扫一眼, 视线都能立刻锁定人群中自带灰白滤镜的沈秋靡。
惨白惨白的, 看久了还能发现隐隐约约的雾气围绕在她身边，像是刚从冷藏柜里爬出来的尸体。
沈秋靡：……
“这不怪我。”她为自己辩解。
在社区里摆烂得越久，她越能察觉到自己使用的非人力量不稳定。只要她处于一种过于放松的状态, 藏在身体里的雾气就会悄没声儿溜出来那么一星半点，她完全察觉不到。
沈秋靡甚至怀疑自己在实验室副本见过艾达露过后还从对方身上抢了点力量带走, 不然没法解释她现如今飘忽混乱的状态，晚上做梦都是沉在水底的无力感。
哦对了，还得加上一个尹歆然，他也有责任。
要不是他花了一周时间才回到玩家社区，期间半点消息也没有，她也不至于以为他死透了。
还得怪他。
面对沈秋靡有理有据的归责，尹歆然态度十分良好端正：“嗯，是我冲动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以后做事情会想得更周到些的。”青年神情诚挚，还伸出手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看向沈秋靡的眼神满是认真。
沈秋靡“哼哼”两声，对于尹歆然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满意。
温润绵和，没什么脾气，对谁都是软绵绵的，做事情的时候又很认真细心，无比符合她对“兔子”这个概念的印象——而她正好挺喜欢兔子。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回想起尹歆然“复活”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依稀记得，对方开头还不愿意回答她的逼问，最后却只是简单问了几个她喜欢的东西就松了口，突然变得无比好说话。
……有点奇怪。
奇怪就问。
沈秋靡从不把可以询问的疑惑放在心里。
而尹歆然听了她的问题后愣怔了半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又藏着些她看不懂的心照不宣。
“队长你想知道？”他难得露出些许狡黠。
“嗯。”沈秋靡点头。
“你去问艾达露。”尹歆然却不正面回答。
“好吧。”沈秋靡遗憾地叹了一声。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开头，她又要等小白老师的消息，好让她能去副本放放风。
而官方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某天她一睁眼，吃过早饭正准备开始无聊的崭新一天时，视线忽然一花，地板从脚下开始碎裂，最后化为一个昏暗的黑色空间。
沈秋靡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慢慢地，她视线的正中央出现了一道破破烂烂的木门。
很熟悉。
应该和她刚进游戏时的那扇木门是同款。
沈秋靡旋转视线，确认没有漏下的东西后，径直朝那扇破烂木门走去，打开，入目一片灰白的办公区。
这片办公区不大，大约几十平米的样子，零散的几张桌椅放置得十分宽松。
她张望了番，顺利在右手边一块儿休息区域看到了瘫在沙发上双目无神四十五度遥望天空的小白老师。
小只得像个小白鼠的小白老师没有发觉沈秋靡的到来，他静静地躺在宽大松软的米色沙发里，仿佛正在被米黄色的沼泽吞噬。
……等等。
沈秋靡定睛一看，视线中，那架沙发真的在贴合着自身接触的物体蠕动，而小白老师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姿态，依旧蔫蔫地仰望天花板。
沈秋靡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惊讶地发现原本正常的天花板忽然也变得混沌了来。
灰白的颜色搅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云朵状的物质。
那些云朵飘来飘去，有的分成十几团更小的云朵，有的竟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滴落到空间内的桌椅上，书柜上，却没有留下半点湿痕，反而化作一缕轻烟散开，不知不觉在地上积了一层烟雾形成的“水洼”。
这些无厘头的变化着实有趣，沈秋靡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
“中转站最易被我的状态影响。”
身边传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你忙完啦？”她的注意力回到沙发上的小白老师，对方身下的沙发已经恢复正常。
“嗯。”小白老师示意沈秋靡坐下。
沈秋靡往沙发另一边一坐，上手摸了摸米黄色的沙发面皮，问道：“中转站是什么？”
“是所有副本通道的起点。”小白老师说，“在这里可以开启通往其他地点的门。”
沈秋靡点头表示理解，并等待小白老师的下文。
小白老师似是刚从忙碌的工作中脱出身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社畜味道：“……算了，你来问我问题吧，你问，我答。”
“什么问题都行？”
“只要是我能说的。”
沈秋靡不假思索，直奔中心八卦，“你和克罗琳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白老师：“……”
他嘴角抽了抽，似是没想到沈秋靡会问得如此直接。
“……我从头说吧。”
小白老师手一挥，两杯热茶就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外形十二三岁的小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表情既无奈又怅然，举手投足间竟有一丝小孩装大人的滑稽感。
沈秋靡欲盖弥彰地咳了几声。
“上次我说的东西你现在还记得多少？”小白老师先问了一句。
沈秋靡长话短说：“世界有很多个，每个世界都有几率被‘噩梦’的力量——或者说非人的力量入侵，为了世界和平你们建立了‘防线’，也就是‘生命游戏’，而你和你们嘴里的领导负责我所在的这个片区的预防工作。”
“说起来，生命游戏有多少个服务区呀？我还没在游戏里见过外国人呢。”沈秋靡话说了一半，突然好奇起来。
“很多个吧。”小白老师说道，“我们把不同文化的人群分开了，方便管理，你见过外国人才不正常。”
“相似度较高的‘梦境’更容易聚合起来，并在相互之间建立通道，克罗琳就是通过那些通道在不同的梦境之中游走，发现了我。也许是当时真正陷入‘梦境’世界的人类很少，她一时兴起，就抓了我去搞她的研究，经历了一系列你刀我我杀你的故事后，成了现在的样子。”
“克罗琳被我们控制住，只能在有限的区域内行动。”小白老师快速收尾了第一个话题，“她不像我们这些后天成为的鬼怪，也不类似基于‘梦境’故事诞生的鬼怪，她的行为没有什么逻辑，最喜欢的就是撺掇人跟她一伙，然后再搞背刺，所以平时遇见她了少跟她说话。”
“……”沈秋靡点了点头，明白问不出更多的问题来了，遗憾地换了正经的问题，“好吧，说正经的，我怎么去找艾达露？”
“走‘梦境’之间的通道，”小白老师拿出了游戏负责人的范儿，正色道，“整个生命游戏就是基于我的‘梦境’建立的，我分了一块儿装玩家，一块儿用来装不符合条件的死人，还有一块儿装非人员工——连通了其他副本的通道也都在那里，而走中转站能最快抵达那些‘梦境’片区。”
“只有你的‘梦境’吗？那你们领导呢？”沈秋靡疑惑。
“领导是纯人类。”小白老师说，又补充，“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极少数。”
“…所以游戏才会费尽心思都要留下携带非人力量的人？”沈秋靡挑眉。
小白老师理直气壮地点头：“当然，稀缺人手从不嫌少。”
“那非人员工没法用吗？”沈秋靡举一反三，“它们也有创造‘梦境’的力量呀。”
小白老师摊手：“首先，能创造梦境的鬼怪本身就是少数。它们必须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梦境’，成为‘梦境’的主人，俗称副本boss。”
“而你我，最开始融入的就是到了等级的非人力量，相当于鬼怪界的皇族，不用积累，只要能战胜那股力量，达成平衡，就可以直接上位当boss。”
“那你有分出一部分‘梦境’当副本吗？”沈秋靡问。
“我没有食用同类的癖好，在我的认知里，我至少还是个‘人’。而且我也没那个精力。”小白老师无奈，“话说回来，游戏的鬼怪员工很多都是我们从消散‘梦境’中捞出来的，它们在‘梦境’中存在许久，有的就有了自己的积累，不会随着‘梦境’的坍塌而消散。”
“每当一个‘梦境’消散，我们就会把那些还存在的鬼怪找回来，挑选能够适应其他副本环境的、能够沟通的当员工，不能沟通的、全程发颠的就当员工的工资。”
“听上去很地狱。”沈秋靡回想起大树桩公园里的那只尖叫兔索要雾气时的痴迷表情。
“那些东西嘴上说同类，心里可不会把同类当同类。”白老师耸肩，“对它们来说，同类才是最简单快捷的盒饭，比消化人类方便多了。”
“确实。”沈秋靡认同地点点头，得到了小白老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注意到小白老师的眼神后，沈秋靡为自己委婉地辩解了一句：“我为部分玩家做过一些脑部清洁。”
她想起来云玉成和朱暄来。
他们确实是被她带出了副本，但他们后续是否恢复了神智，她其实拿不准。
小白老师似乎是看出了沈秋靡的顾虑：“那没事，只要回到玩家社区，躺个几天就醒了，最多几周一个月。”
他制止了沈秋靡发散的思维，再次坚定地把话题拉回了上一个：“成为员工的鬼怪也不是什么副本都能进的，一般来说从什么等级的副本出来的鬼怪，以后去的也只能是同等级的副本。大部分鬼怪适应社区环境都已经是极限了，所以很多非人员工其实都在玩家社区干后勤。”
“且就算我们拉到了一个够级别的鬼怪员工，不论其之前啃了多少人多少同类，它自身的稳定程度就要比我们低很多，很难掌控。”
“不说让它去其他副本干些工作，就让它只经营自己的副本，都可能重新脱离我们的控制。”
“那克罗琳是怎么听你们的呢？”沈秋靡问。
“因为和她密切相关的湖泊被我们控制了。”小白老师微微一笑。
沈秋靡：“「人才招聘大楼」下的那个？”
小白老师摇头：那个是我们通过某些途径弄来的复制品，但正品也在我们手上。克罗琳就只有单开一个‘梦境’去玩，再加上规则限制了她部分能力，就这样咯。”
“不过我们这边也有些boss级别的员工。它们主要负责一些低等级的副本，任务就是给快要活不下去的玩家送积分送经验送道具。”小白老师补充，“当然像你这种进阶速度肯定遇不上这种副本。”
“没想到生命游戏也有保底。”沈秋靡笑说。
“当然，我们可是正规游戏。”小白老师也笑了笑。
六七过渡4
“我花了好几周的时间, 终于连通上了艾达露所在的那个副本。”
小白老师带着沈秋靡走在一条昏暗的长廊上，这样的通道让沈秋靡联系起她刚进入生命游戏时的黑暗空间。
“等你解决完艾达露那头的遗留问题, 情况稳定下来过后，我教你怎么打开在这些‘梦境’之间穿梭的木门。”
沈秋靡应了一声表示听到。
结束了她与小白老师之间的问答大会，两人正式开始干活，后者挥挥手在墙壁上唤出一道木门，带着她往所谓的“非人员工聚集区”前进。
沈秋靡需要从聚集区去往艾达露所在的副本。
正常来讲，玩家在玩家社区里就可以通过游戏系统匹配进副本, 但要精确定位进入某个副本却很困难，不如走工作人员后台直接定位。
“找到艾达露副本其实很快，就是要把副本与我们游戏系统链接起来实在是太费时间了。”小白老师挑拣着给沈秋靡介绍副本情况，“但艾达露很配合, 我在副本里布置好了一层「秩序」的底子，等你进入副本后, 系统就会自行匹配玩家也参与副本。”
“待会儿你走员工通道, 但明面上还是玩家, 副本现有的「秩序」还比较原始, 注意着点小心别让其他进去的玩家死了。”
沈秋靡扬扬眉毛：“你把它搞成保底副本了？”
小白老师应声：“嗯。”
“不让其他玩家进去不就解决了？”
“艾达露才是那个副本真正的主人, 你还没有彻底掌控它, 走玩家路线最方便。”小白老师侧过脸, 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沈秋靡, “最重要的是, 我不想做新程序。”
沈秋靡：……
看来在她岁月静好的一个多月里，有人一直在负重前进。
看把孩子压榨的。
很快，两人走过链接‘梦境’区块的长廊, 来到了一个的新的片区。
这片区域比之前的那个中转站大得多。
入目一个宽阔敞亮的大广场，几乎有一个学校操场那么大, 广场四周被翠绿的植物帷幔包裹，一条条自广场中心铺开的石子路延伸到帷幔之中，不见踪影。
此时此刻，广场上“人”满为患——
到处都是飘香的各色鬼怪。
沈秋靡被这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面，一时间连动作都怔住了，好一会儿才习惯下来。
她幽幽转向小白老师，眼含惊诧：“我以为游戏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是「腐烂公寓」超市老板那样的。”
那样的普普通通C级副本边角料。
毕竟玩家社区里的怪物等级也很一般，导致她先入为主，以为高等级的怪物都不好招安。
但现在，她稍稍一动感知，甚至都不用动，都能感受到十分浓郁的香味——那至少是很多A级副本的怪物聚合在一起才能有的气息！
再铺开感知，稍微一查探。嚯，一整个熙熙攘攘的广场，AB级本的怪竟然将近一大半！
小白老师作为沈秋靡此行的半个向导，尽职尽责解释道：“越低等级的副本，衍生出来的怪物越不容易生出神智。”
能捞出来的都被拿去当盒饭了，所以高等级的怪物更多。
沈秋靡也听懂了小白老师的言下之意。
接着，小白老师带着她在这片区域转了一圈，边边边介绍。
“你看到帷幔旁的那些路牌了吗？上面的文字有时会更新，每次进去记得要看看，不要走错了。”
沈秋靡眼神扫过那些老旧的木质路牌，果不其然，在掀开翠绿帷幔进入之前，每一只鬼怪都会检查一次身侧路牌上的内容。
“这边的石子路都是通往等级副本的，那头通往玩家社区，另一边是才有特殊副本的进口，还有专门给副本boss的通道。”
沈秋靡认真听讲，视线从形形色色的鬼怪身上划过，跟着小白老师来到了所谓的特殊进口片区。
“说起来，你也经历过几个副本了吧？说不定能在这里碰到熟人呢。”
沈秋靡闻言一顿，下意识往鬼怪中间瞧去——
还真给她瞧见一个。
那人皮肤白皙剔透，五官旖丽中藏着神性，尖润的精灵耳朵上坠着晶亮反光的银链子，细长的链条垂至肩侧，刚好与对方身上素色的衣袍映衬着，越发……
漂亮得不似人间物。
而熟人偏头一看，刚好与沈秋靡望过去的视线对上。
身边的小白老师脚步一顿，周身的气场肉眼可见得阴沉起来。
熟人完全不把小白老师放在眼里，大步流星，如同踩着清风走来。
她打量沈秋靡半晌，挑眉：“哟，这不是那个谁的小队长嘛。怎么，才几个月不见，人都不做啦？”
沈秋靡：……
小白老师：……
小白老师下意识想要回怼回去，但再一细思，发觉这话竟不那么好反驳。
毕竟他自己，老怪物了，是吧。
沈秋靡呢，就算身上还有作为人的一半，但也的确不再是纯人类了。
克罗琳这话，还真就没说错。
除了听上去很欠打之外。
“克罗琳。”沈秋靡叫了对方的名字当作打招呼。
漂亮熟人笑意吟吟：“日安，这是要去找你那小女朋友了吗？”
沈秋靡：……
小女朋友？谁？艾达露吗？一面之缘的女朋友？
按照这个关系标准，她的“女朋友”没有成百也得来个两位数。
小白老师没好气，直接一个转身：“走了走了，早点干活早点完事。”
沈秋靡：“诶。”
熟练地跟着人转身。
熟人的声音还在传来：“可别说，你那小女朋友人真不错，我去找她，她还陪我玩——”
“什么？”小白老师直接一个脚刹，猛然侧身，眉头锁死，“你去那个副本了？！”
他的表情像是出门上班被迎面浇了一头泥浆水。
惊愕中带着恼怒，不耐中带着麻木。
“你知不知道那个副本里有什么？”小白老师压低了嗓子质问。
“知道啊。”熟人懒洋洋的。
有“湖”嘛，她都把艾达露拉到自家地盘上玩了一圈，肯定知道对方家里有什么。
也得亏有“湖”这么一个联系，她才能通过这个媒介影响与这个媒介相关的其他事物。
例如艾达露，例如沈秋靡。
以她的能力，甚至可以影响艾达露所在的梦境副本。
这些也是小白老师能够想到的事情。
所以他愤怒了。
用几乎能够剜下人血肉的眼神死死瞪了熟人一眼，他深吸一口气，告诉沈秋靡可以在广场上溜达一会儿。
沈秋靡自然从善如流，飞快远离了战场。
识时务的鬼怪同僚不少，这边片区的怪物大多都认识克罗琳和小白老师这两条“大鱼”，在两鱼碰面之际，就有机灵的飞速远离了特殊进口所在的区域。
就算不会打起来，“大鱼”吵架争执也会在无形中给予围观群众不小的压力。
沈秋靡围观倒是没啥问题，但她一看小白老师的表情，就联想到自己的论文在导师手下三进三出的日子，返工返工再返工——
怨念太深，还是不围观了。
她老老实实走远，绕了大半个广场去看其他设施。
除了通往帷幔的石子路，广场上还有不少临时搭成的帐篷摊子，摊子上售卖各式物件，有漂亮精巧的装饰品，有怪物能用的小道具，有提高工作舒适度的家具工具，甚至还有“鬼怪”盒饭。
沈秋靡一个个看过去，脑子里从“大鱼”吵架想到烤鱼，再从烤鱼想到湖，想到能不能在副本里钓鱼，别说，摊子上的那些预制盒饭闻起来真不错，有点饿了……
“呀，是大鱼诶。”
她忽然从吵吵闹闹的怪堆里捕捉到这么一个声音。
侧头，东张西望，怀疑自己听错了，忽然感到有东西在扒拉她的裤脚，低头——
是一只眼熟的小黑猫。
外加被黑猫叼在嘴里的白兔子。
毛茸茸的一个小圆球，糖球似的，看上去十分可口…可爱。
沈秋靡提醒自己不在盒饭里的都是游戏的员工，不能乱想。
同时，灵敏的感知已经告诉她这两小只的气息：
“你好，十五块猫。”
黑猫把圆兔子吐出来，友好地喵了一声。
刚才它在人群中嗅到熟悉的“大鱼”气味，眼睛一亮，直接埋头叼住缩在身边的兔子的后颈，一下子就窜过怪群找到了人。
兔子被丢下来四肢粘地后，就开始嚷嚷：“啊！十五块猫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吃了我！！！”
“…还有尖叫兔。”沈秋靡补充。
尖叫兔听到沈秋靡的声音后收敛了许多：“…您好您好，好久不见，您近来如何？”
可爱的兔子温顺地蹦哒过来，蹭了蹭沈秋靡的脚踝。
沈秋靡反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十五块猫正经道：“大树桩被您吃掉后，我们就掉出副本啦。”
尖叫兔嘟囔着补充：“然后在黑漆漆的外面漂了好久好久，差点漂死了，才被这里的负责人救回来，接着在这里待了好久。听其他同伴说是要办手续，但是这段时间太忙手续办不成，我们就只能等，无聊得发霉！”
十五块猫：“负责人和您的味道有些相似呢，我想着也要感谢您，就来找您了。”
猫咪弯下前肢，礼貌地行了一礼。
尖叫兔却是转了转溜圆的眼睛：“您怎么来这里了？您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沈秋靡：“你想出去？”
尖叫兔期待地点点头：“嗯嗯。”
沈秋靡俯身把脚边兔子捞起来抱着，薅了一把它细软的毛发。
手感真好。
尖叫兔除了爱尖叫这一个缺点之外，其他方面都满分。
而且她记得艾达露似乎对兔子感兴趣，逢人就让人请吃兔子饭。
虽然尖叫兔是员工不能吃，但能玩呀！
沈秋靡又瞥了眼端坐身前的猫咪：“你也想出去吗？”
优雅端庄的小黑猫依旧稳稳半坐着，但它眼里的期待与渴望已经将它出卖了个彻彻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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