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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回树里

◎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当天傍晚, 宋疏背着维修好的小提琴回来时,家中多了个人。

那是位约四十岁的中年,国字脸, 浓眉大眼,不笑时很威严。大概是听见身后的脚步, 他偏头望过来, 严肃的脸挂上笑,气质立刻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小宋老板回来啦?”

宋疏放下琴,迟疑问:“您是?”

“我叫宋荆,可以叫我老宋,是青城镇的书记。”中年自我介绍, 同时干脆利落地说明来意:“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演奏会是事情。”

“……”宋疏更迟疑了。

宋季此前也说过,江云县准备发展旅游业。为此, 县里正在开展一个预热活动——家乡宣传片。

活动内容是制作一条本地特色宣传片,每个乡镇街道都可以参加,规定素材与参与制作的人员必须是本乡镇居民。

虽说只是预热活动, 但对有条件发展旅游的地方来说,这可是重要的第一枪。最近一个月镇里都在讨论这个事情,可惜没什么新鲜血液,缺个好点子。

宋荆值班发愁时, 张成权恰好带着两个人进来。听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以后, 他立刻有个好想法。

“咱这个演奏会能不能扩大规模?最好全镇群众都可以参与,作为青城镇的新年大联欢!咱们把现场这么一拍, 妥妥的宣传片呐!”

宋荆书记慷慨激昂地举起手。

宋疏随之抬眸, 心惊胆战地把人的手按下去。

“使不得。”

宋荆疑惑, 旋即又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 一切费用镇里报销。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提, 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面对书记包容的目光,宋疏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一旦答应,他这一手稀烂的小提琴,难道还要带着青城镇的名声,一起丢脸丢到全国人民面前吗?

宋疏试探问:“要不您先听听我的水平,再做考虑?”

宋荆立马站好,用眼神表示期待。

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展开,屏幕上调出一段小提琴曲谱,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木质琴体抵在修长的脖颈,琴弓搭上弦,试了几个音。

声音刚出,一只白色脑袋突然从底下冒出来。

一直躺在柜台里的央酒坐起身,乌瞳认真地望向逆光站在一柜之外的青年。

紧接着乐曲便在指尖与琴弦上跃动而出,舒缓、浪漫,清雅。

漂亮的青年敛眸,右臂牵动琴弓,琥珀色的眼睛在电脑与按着弦的指尖转动,清俊的眉随着时间越蹙越紧。

曲子拉到一半,宋疏突然停下。

声音发虚,音准也有点问题,实在听不下去。乐器这种东西,果然不练什么都会忘记。

他还在自我检讨中没回神,耳边突然响起掌声。

是在场的两个人。

宋荆用力鼓掌,旁边柜台里,央酒偏头看见,也学着他的动作拍手。

书记摇头感慨:“太好看了!”

宋疏脑袋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看到宋荆高兴地抬起双手,学着他刚刚的动作比划。

中年男人侧着脸,保持着垂眸的姿势道:“到时候你就保持着这个动作,我让小乔给你个大特写,当宣传视频的封面。”

宋疏:“……好的。”

把书记送走以后,宋疏回到书店,瘫坐在椅子上,手掌抵着脑袋愁眉苦脸。

对面柜台里的央酒忽然出声:“不想可以拒绝。”

宋疏换了个动作趴在桌面,半张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

“小镇有需要也不是不行,就是……我的水平实在令人堪忧。”

手臂间发出一声闷闷的长叹。

央酒听不懂这些。他想了想,学着人类的动作身体后移,将下巴抵在桌面:“可是好看呐。”

“嗯?”

宋疏抬眸,一张放大的脸进入视线。洁白的发丝搭在桌面,一双漆黑的眼瞳中央金色阳光跳跃。

可能是因为这个语气词的疑惑,眼前的妖再次启唇重复:“好看。”

单纯地对于一个小提琴节目来说,演奏水平的确重要。但对于小镇书店的一次联欢来说,对于听不大懂的人们来说,好看、热闹、新春团聚可能更重要!

他不应该陷入自卑的漩涡。

换个角度,看清问题,在维持水平的基础上扬长避短才是关键。

这也是小小该明白的事啊!

果然,两千岁的妖偶尔大智若愚。

宋疏蹭地站起身,看向央酒眼睛逐渐亮起。他实在高兴,隔着柜台一把抱住央酒。

“谢谢!”

说完,他扭身就朝外跑。

“去哪?”

“去对面给你要饭,可乐鸡翅好不好?”

“好。”

央酒轻轻说出这个字时,人已经消失在视野中。他盯着门外看了一会儿,回神后眨眨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

本应空洞的胸腔内似乎有动静。

*

买菜,处理,再做好。

等宋疏端着盘子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墙顶“松鼠书屋”四个字亮起暖黄的光,这样的风景像是回到上世纪末。

他刚推门进来,就见央酒一身白衣站在字灯底下,一脸严肃地望过来。

不对劲。

这槐树妖竟然没扑过来抢走碟子,是可乐鸡翅的魅力不够了吗?

宋疏站定在漆红门内,惊讶又好奇地问:“你不吃吗?”

央酒未答,迈步走到他面前。

他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牵动着放到穿着古装的左胸口,上等锦缎透着丝丝凉意。

宋疏单手端着鸡翅懵住。

“怎、怎么了?”

央酒拧眉,语气沉重:“我这里会跳。”

宋疏一时失语,他抽回手,为没常识的槐树妖科普:“这里是心脏,当然会跳,不跳的话人会死。你现在是人身,就像树会光合作用,你的心脏当然也应该会跳。”

似乎觉得有理,央酒一脸恍然大悟。

宋疏叹了口气,绕过时拍拍他的肩道:“别多想,来吃饭——”

“不对。”

反驳声打断他的话,宋疏回身,见央酒的视线正停在自己的胸口。他愣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十年前,央酒把心脏给自己了。

或许不是树妖多想,是真的出什么岔子了。想到这里,他连忙道:“你拿回去吧。”

“央酒,把心脏拿回去。”

青年再次强调。

冬夜里,寒风撩起白色衣摆,头顶的灯光为院子蒙上一层旧色滤镜。面对人类的要求,央酒在原地站了许久。

“央酒?”

宋疏向前靠近,央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在青年准备再次向前时,他抬手抵住人类的额头,禁止对方的靠近。

“我要回树里一趟。”

额头的手遮挡视线,宋疏看不清央酒。他双手抱住盘子,抿住唇:“回去睡觉吗?”

不是指每天学人类休息,而是沉睡。

之前看见的那些记忆中,树每次沉眠都会很久,再醒时修为会更精进,周围总会变成另一个模样,一觉数十上百年再正常不过。

他说身体有问题,需要修行才能好吧?

这样的话,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了?

央酒想了想回答:“也不算。”

如今的他人身与本体同时存在,树以半沉睡的状态履行自然规则下的义务,意识则在人身中自由行走。

这是个厉害本领,但也拥有致命的缺点。

此刻的他与本体连接微弱,对本体的状况感知迟钝,一旦问题到了可以映射到人身的地步……

央酒望着一臂之外的人类,忽然不想告诉他,于是含糊道:“可能是有虫在咬我的根。哼,胆大包天,我要去灭它家族上下一百代!”

说完,他气呼呼就朝东南角的槐树飞去。

半空中央酒忽然顿住,眯起眼睛回头:“你不会趁我捉虫,偷偷跑了吧?”

宋疏摇头承诺:“不会。”

央酒这才满意。

白色身影飞向空荡荡的树冠,悄然没入枝干中。

一个晃眼间,人影就消失了。

就像没有来过一般。

春节前的夜晚,热闹都归拢进各家各户的客厅里。此刻小镇是寂静的,亮着松鼠书屋的院子也是寂静的。

宋疏张眸盯着黑夜中槐树的轮廓,黑发被风吹起,寒冷刮进皮肉。

他冷得瑟缩一下,抱着半凉的可乐鸡翅,低头回了房子。

接下来宋疏一直忙个不停。

宋荆书记希望趁着书店开业庆祝,来一场文化的全民狂欢。

“为庆祝开业,松鼠书屋将与初四晚上六点举行立春演奏会,诚邀各位参加!”

“赶上过年,大家积极参与,一起热闹热闹!宋疏老板还安排了小活动,有奖品拿!有才艺的也可以报名,男女老少不限,也有奖品!”

最近两天,要不是定点播报春节安全注意事项,镇上的广播都要变成宋疏书店的专属广告频道了。

不过效果也明显。

经过宋荆书记这么一张罗,小镇居民对此表现出格外的热情。

这两天经常都有人路过进来瞧瞧,说过几天一定过来,自备板凳。

回应镇民的同时,宋疏要安排演奏会的现场、节目、练琴,还要抽空把剩余的书赶紧入库,毕竟是书店要开业。

外面明明一直有来帮忙的人,他却还是忙的团团转。

“几日不见,公子消瘦不少。”

女人清浅的嗓音从背后幽幽传来,宋疏把手中的书放到书架,回身看见思慕裹着一身白披风站在门口。

他牵起唇角笑了笑:“太忙了,好像是有几顿饭忘记吃了。”

思慕目露担忧,嘱咐他:“下一顿可要记得。”

宋疏笑着颔首,过去问:“你怎么来了?”

思慕闻言侧过身,玉手一抬,点在院子里推着车的老人身上。

“他来给你送礼物。”

那天得知宋疏要举行活动以后,张成权在家琢磨好久,今天才终于完成。

他指着车上精心挑选过的花盆,骄傲地昂起下巴:“按照我设计的摆放好,你这肯定会是整个江云县最漂亮的书店!”

宋疏望着冬日里随风晃动的白花,莞尔道:“一定是了。”

今天是除夕夜,院子里的人陆续告别,家里的团圆饭与电视机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正在召唤他们。

接近傍晚时分,老宅终于寂静。

宋疏拎着琴,迈出海棠压花玻璃门,抬眸望向院子。

各色花盆次第绽放,待用的桌椅被整齐码放在墙角,巨大的槐树长着空荡荡的树冠随风晃动。

一切静悄悄,空荡荡。

“小叔?”

宋疏寻着声音看向大门。

王铃穿着一身喜洋洋的大红新衣,半个身子踏进门,笑眯眯问:“今天带着央酒一起来家里吃年夜饭吧?”

宋疏执琴的手微微勾动。

屋檐下青年歪头想了想,眼眸弯起温柔的弧度:“不了吧。”

大门距离小楼十几米,与宋疏遥遥对视片刻,一向主动的王铃迟缓地点了点头。

最后她带着小小送来了许多饭菜,碗碗碟碟把三楼茶几布满。宋疏喝了口热汤,裹着毯子一个人缩进沙发里。

忽然砰的一声巨响,色彩斑斓的光映亮旁边的玻璃门。

是烟花。

城市中为了安全,禁放很久了,对它最清晰的记忆还是在各种各样的视频里。

宋疏顿了下,还是起身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青年迎着寒风踏出门,乌发被吹散在半空。外面几乎各个方向都在绽放烟花,琥珀色的眼眸此刻都被照成五彩斑斓。

阳台三面空旷,格外适合赏景。

宋疏就裹着毯子,站在这里欣赏着别人带来的美丽。眼眸在四周转动着、转动着,情不自禁地停在对面张牙舞爪的槐树上。

他走上前,手臂搭在石砌镂空护栏。

彩色的烟花环绕着老宅不知停歇地绽放,树顶那根枝杈的视野应该很好。

可惜央酒没眼福。

这样想着,鼻尖忽然传来一点冰凉。宋疏昂首望向半空,被烟火照亮的夜空里,洁白的雪花正下大地飘落。

这是青城镇的第二场雪。

作者有话说:

预收《如果我会开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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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手·漂亮哑巴·天真小少爷 x 啥都会点·温润体贴·帅气农场主

文案:

某天起,沈映突然失声了。

无法开口说话的他带着仅剩的现金离家出走,前往偏远的乡下。

老宅院里。

种花,养花,一个人发呆。

观察风吹动绿叶晃动的弧度。

时光流逝,终于他手中仅剩最后的五百块,再节俭有加也无法度过一个月,沈映不得不迈出自己的小房子。

在家到城市的路上,一家农场的招聘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诚招拖拉机师傅一名;

可兼任种植员者优先;

工资面谈。

沈映立刻找到农场主,真诚地举起手机:我学会拖拉机,你可以雇佣我吗?

看清屏幕上的字,男人失笑。

为了活下去,沈映艰难考到拖拉机证,成功上岗。但在他离家三个月的一个雨天,警察突然找上门。

他们举起证件,询问:“沈少爷,您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吗?”

警察先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尸体就横在玄关,死亡时间是您离开的那一天。”

42 立春演奏会

◎他在掌声中鞠躬谢幕。◎

瑞雪兆丰年。

这雪一点也没有影响新年的热闹。一大早, 迎着飞白,各家各户都开始出门,踩着凳子贴春联。

红门贴红纸。

王玲开心鼓掌, 称这是喜上加喜。

收起胶水和椅子,她回头望向对面紧闭的大门。思索了一下, 王玲转头对女儿道:“最近多去找你叔公玩。”

小小回首, 乖巧点头。

早上七八点钟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叫醒,宋疏打着哈欠,揉乱满头黑发。一口气闷掉手边剩余的牛奶,继续翻动手中的书页。

依寻指尖的字,他呢喃:“吃错东西了?”

书店的长桌对面, 小小乖巧坐着,旁边还放着高高几摞书。闻言她歪歪脑袋, 问:“嗯?叔公说什么?”

宋疏动作微顿。

合上书本,封面上写着《植物护理》。

“咳,没什么。”

他看向女孩, 弯起眼眸问:“今天是新年,你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吗?”

小小慢吞吞摇头。

“腻了。”

一个小小的县城,能玩的景点就那么几个。小小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王玲和宋老三生活四十多年, 每年又有那么多节日, 每次都要去。

就像一棵树嫌弃木头。

没什么新鲜的了。

宋疏轻笑。

“好。如果不觉得无聊,你就在这里玩吧, 那边有些艺术类的书可以看看。”

他将书摞回旁边, 将笔记本拖回手底。上面记录着前两天来登记的节目单, 大约报名了十几个节目。

说是演奏会, 但其实也只有四个乐器演奏的节目, 古筝、古萧、吉他和小提琴。其他都是朗诵、唱歌、相声、幼儿表演,甚至还有广场舞齐舞。

防止到时候出岔子,宋荆书记说要提前一天彩排,所以这两天得安排好出场顺序,控制时长。

在宋疏搜索上报节目的歌曲时长时,小小起身走向书架。她自上而下浏览,卡到需要顿下才能看清时,书已经换成了属于儿童的绘本与童话。

叔公真是个细致的人。

怪不得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喜欢他,连小雅她们都会愿意与她这个侄孙女成为好朋友。

她随手抽出一本,《三只蝴蝶》,封面上画着红黄白三只卡通蝴蝶,携手共进。

小小抿唇,缓缓抽出书本。

她回到座位,五彩斑斓的滑溜溜纸页,被铺展在桌面。

一大一小对面而坐,寂静的书店里只有写字声、翻页声。过了好一会儿,凌晨停的雪又开始了,洁白的雪花像花瓣一样飞进房间。

宋疏偏头,起身准备关门开暖气。

冻白的手抚在门框,他刚想用力按上,一粒雪花飞入眼中,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眨了眨再睁开,入目时庭院里立在风雪中的槐树。

他张开枯枝,寂静在新年的风雪中。

悄然无声,格外安静。

“叔公。”

房间里响起小小的呼唤,宋疏犹豫片刻还是把门开着。他去柜台里拖出一只暖炉,插上电放在两人中央。

长桌前,暖黄的灯光照亮书店与两个人。

“怎么了?”宋疏问。

小小眼睛有些红,眨了眨道:“央酒叔公呢?”

宋疏摩搓了下笔杆。

“回家了。”

小小了然地点头,顿了下又抬起头:“小乌好像也不在。”

宋疏低头看向脚下的暖炉。

对啊,猫呢?

二三楼范围太大,有门有窗还有个大阳台,对一只猫来说实在太危险,宋疏从来不让小乌上去。

它的活动范围只有一楼和院子,最近天气太冷,小乌只愿意窝在暖炉边边,踹着爪子不动弹。

今天怎么回事?

“小乌,小乌?”

宋疏在院子里找不到猫,连忙推开大门跑出去。

对于人类来说,青城镇太小,小到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跑,没几个人愿意留下。

对于找一只猫来说,这里又太大了。

从镇前的金水河,到镇后的一片山林。每一颗树,每一个枯草丛,每一个墙角,每一片柴堆……

青年的黑发蒙上一层白雪,因为在外面太久,几乎湿透,就连修长的睫毛也落了白霜。

风雪里,小乌的名字被一声声呼唤。

后面的路口小小看见他,连忙跑过来。女孩把回家拿的伞塞给他,自己穿着一身粉色的雨衣,帽子上还有一只熊耳朵。

“叔公别急。”

她气喘吁吁,慢吞吞安抚:“小乌以前是野猫,这里很熟,不会有事的。”

宋疏捏着伞,鼻尖冻红了,眼眶也急红了。他用沙哑的声音,可怜巴巴问:

“你们这真的没有猫肉贩子吗?”

小小认真摇头:“我们这吃狗不吃猫,只有偷狗贼,那些养小狗的才小心。”

宋疏眨眨眼睛。

“喵呜~”

微弱的猫叫声在耳边响起,宋疏立刻回头,寻着声音找向屋后一片枯枝堆。

黑白色的小猫趴在树枝间,最近喂得有亿点点胖,此刻摊成毛茸茸一大片。离家出走的小乌回头,一双湛蓝色的眼瞳写满无辜。

宋疏彻底松了口气。

放下心的同时,一层火从心里升起。他揪起猫后颈,十分严肃地告知这只猫:“你猫条没了!”

随着这摊猫被薅起,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狗显现出来。

枯叶里的小奶狗看起来也就半个月大,一身白色短毛,趴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呜咽声小得几乎听不见。

宋疏看了看狗,又看了看自己的胖猫,最后扭头望向好奇蹲过来的小小。

他道:“我好像要变成担心偷狗贼的可怜人了。”

老宅里,风雪凌冽。

小楼一楼的书店,亮着暖光。

暖炉与软垫被放到桌面,小狗等着一堆乌溜溜的眼睛,胆怯地望着旁边的两个人类。

它挪着小爪子,朝猫的身上钻。

宋疏拿出之前给小乌买的羊奶粉,冲了一盘推到小狗面前。

“喝吧。”

两个人类眼巴巴望着,小奶狗把脑袋埋进猫的长毛里。宋疏抬眸,将视线转到小乌脸上。

收到主人的示意,小乌抬步走到盘子边,优雅地舔食羊奶。小狗怯怯露出一只眼,过了一会儿,抬着爪子走过来。

它试探着尝了一口,大概味道不错,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宋疏趁机摸摸狗头,它现在闷头只知道吃,根本不知道反抗为何物。

小乌见此,拱拱脑袋也往他手底钻。

宋疏抬起另一只手,揉着两只毛茸茸,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此,我也算猫狗双全了。”

“要不,你就叫小白吧。黑黑白白,正好凑个对。”

老宅也就在初一这天短暂地寂静过。

接下来几天里,宋荆带着人,早上八点准时上班,晚上则加班到九点。

院子和书店一天变一个样,漂亮的彩灯遍布整个院子,只有角落里的老槐树因宋疏的祝福,躲过一劫。

一到晚上,星星点点的灯就依照程序设定,点亮整个宅子。

像星空,也像城市里的热闹聚会。

“好!”

喜气洋洋的广场舞齐舞作为压台节目,终于也定点到最后一个动作。隐约结束,宋荆书记带头鼓掌。

“彩排圆满结束,大家明天就这么演!特别棒!特别好看!”

显然书记修的也是鼓励教育。

听到这夸奖,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开心的笑容。他们互相讨论着刚刚的表现,喜气洋洋地离开院子。

等人都走了,宋荆朝书店门口的青年挥手。

“明天见,小宋!”

“明天见。”

宋疏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热茶,眯起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院子。脚下小乌带着小白正在捉迷藏。

显然狗更笨一点。

实在找不到地方,竟然扒拉着人类的鞋,要往鞋底钻。

宋疏忍不住发笑,他放下杯子,弯腰一手拎着一个送回窝里。

小白很黏小乌,一个错眼就攥紧猫窝里。

“晚安。”

伴着开关的啪嗒声,一楼的书店与院子的灯骤然熄灭。黑色入侵,老宅重新归拢于黑夜。

通往上层的楼梯间随着人的脚步声一层层亮起,青年的剪影消失在三楼窗户。拉上窗帘前,宋疏看向窗外的树。

“晚安。”

青年清冽的嗓音用得太轻,声音连阳台都飘不出,更无法抵达树的位置。

经过几日的紧张准备,初四,立春日终于来临。傍晚五点半以后,陆陆续续有人来。

王铃与宋老三最先到。

接着是带着家人的阿婆,陈东毅带着一条藏蓝色围巾,身边还有一位神色温柔的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将家人安排好以后,他走过来与宋疏打招呼,笑着说:“书我还算熟悉,以后有需要可以合作。”

说是合作,其实是单方面的扶持。

宋疏弯眸感谢。

随后是书店目前的核心客人,老球场的老书虫们。思慕跟在张成权身边,微微欠身。

人陆陆续续将整个庭院坐满,之前在旅馆认识的不少老板也来了。最后是宋季与胖哥姗姗来迟。

胖哥今天穿着一身暗红西装,头发用发蜡糊向脑后,正式得不得了。

宋疏惊讶:“这么隆重吗?”

宋季瞥了眼,敲了下他的肩,揶揄道:“别自作多情了。过年可是重要相亲季,他这不是对你隆重,是对他未来媳妇儿隆重。”

宋疏眼睛一亮,好奇问:“真的吗?”

胖哥捏着衣角,人难得扭捏起来,灯光里白白胖胖的脸颊瞬间通红:“不、不是,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宋疏抿唇,举起拳头:“加油。”

槐树底下由花盆包裹的舞台中央,镇上婚庆公司的主持人在这种场合也游刃有余,几句话就将现场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又一个夜晚降临。

六点半,主持人举起手宣布:“吉时到,立春演奏会正式开始,祝松鼠书屋开业大吉!”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老板宋疏为我们带来小提琴独奏,《小夜曲》。”

下方立刻传来热烈的掌声。

宋季甚至带头,用手指吹出响亮的哨声。

青年一身正装,手执小提琴缓缓迈步,走到彩色花朵包围之地的中央。随着琴抵住修长的脖颈,琴弓搭上琴弦,喧闹的现场寂静下来。

同样是婚庆公司调来的摄影师转动镜头,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青年优越的侧颜。

紧接着,舒缓的旋律从弦上响起。

优雅,柔和,希望,音乐如潺潺溪流在这间老宅流淌。温柔的演奏者闭上眼眸,将自己彻底交给音乐。

这几来,能做的练习已经做了。

音准与节奏进步有加。

接下来他能做的,只有享受此刻,将心意由琴弦、由音符、由震颤的空气传达给此刻的每一个人。

音乐走向高潮,繁花与灯火中央的青年宛若头顶星光凝聚的精灵。那一瞬间,似乎连旁边的槐树都为他枝叶繁茂,盛放白花。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恍惚的错觉。

五分钟,漫长也短暂。

最后一个音符在指尖落下帷幕。宋疏放下手,睁开眼眸,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直直望向自己的观众。

没人评头论足,挑剔缺点。

大家或沉浸在音乐,或热烈鼓掌,或专注于发下来的小零食。

人们以亲朋为单位坐在一起,相互依偎,有孩子在后方追逐笑闹,斜上方松鼠书屋的字牌好像挂在夜空的四颗特别的月亮。

相同的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容。

亲人,朋友,热闹,任何一样东西都牵动着观众的情感,唯独小提琴演奏的瑕疵无伤大雅。

比刚才更加热烈的掌声响彻在庭院里,宋疏看见阿婆举起手,弯着新月般的笑眼为他竖拇指。

他弯起眼眸,在掌声中鞠躬谢幕。

主持人递来话筒,让主办方将两句。宋疏站在花中央,琥珀色的眼眸里盛着光,也映着满院幸福的人。

他举起话筒,轻声道:“回到这里,是我此生二十五年来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卡文了,昨天没写出来。

大家端午快乐呀,玩得开心吗?O3O

咳,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在家补觉吧=_=

43 三只蝴蝶

◎叔公长命百岁!◎

“其实我的小提琴很不怎么样。”

现在舞台交给别人, 上面由三四十岁的女人组成的小镇合唱团正在演唱,恭喜发财。

下方一片观众,后方小孩与猫狗闹成一团。人群的最后, 小楼屋檐底,宋疏与小小坐在一条长凳上捧着杯子喝奶茶, 后面暖炉烤着背。

“我不懂这个。”

小小想了想, 又道:“大家都很喜欢。”

宋疏莞尔,映着灯光的眼睛侧向女孩道:“嗯,但十年前的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小小,我与你说过吧,那时候我没有朋友。”

是去学校的大巴上说的。

小小记得, 但一直不相信这一点。

石老师与叔公看起来关系很好,礼堂的照片、同学们的反应都昭示着一点——叔公即使是少年时代也人气很高。

为什么叔公总这样说呢?

感受到她的疑惑不解, 宋疏饮下一大口热奶茶。因为之前宋疏与小小热衷炸鸡,王铃便开始尝试外面流行的新菜色。

醇香温热的饮品顺着食管落入胃,暖烘烘地, 稍稍化解冬日的严寒。

他回忆着,缓缓道:“我和你其实很像的。”

宋疏五岁被带去了大城市。

一个新环境,新奇广阔,但也意味着陌生与难以适应。

爷爷奶奶、阿婆、哥哥、中医爷爷、大狗和小猫……一日之内全部消失了。

新家的一切都陌生极了。

除了爸爸妈妈, 每一天见的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还会说着听不懂的方言,漂亮的高楼令人害怕。

就连学校里的同学也是。

他们成堆地站在一起, 与自己格格不入。聊的、玩的、分享的, 全部都是他听不懂的东西。

有人朝他伸出手, 小宋疏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步似乎奠定了此后的基调。

宋疏开始远离团体, 逐渐沉默寡言, 久而久之,也终于学会如何与孤独相处。

他听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不理人、孤僻、高傲,哗众取宠、装、有病……

从前,宋疏以为别人眼中的自己就是这些词的综合体,不知不觉间也开始以这样的目光自我审视。

“小提琴我本来也就只考到七级,水平一般,当时已经丢下两年不练了。学校那次演奏,我根本没敢看别人,一结束就逃回宿舍了。”

宋疏忽然轻笑一声:“我自责、后悔、害怕,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教室的同学,因为我拉错了两个音。”

至今他都还记得。

小小在一旁安静听着,眼睛里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惊讶,最终化为一句话:“可是大家全都喜欢叔公。”

宋疏微笑:“不是全都。我听过有人说那些话,自然是因为的确有人讨厌我。”

“可……”

小小皱眉,小声反驳:“喜欢你的人更多,特别多。”

“是啊。”

“可是直到十年后回到这里,遇见你,遇见石知洺,我才意识到在别人眼里我还有另一种形象,才意识到当年我以为自己与别人之间的玻璃墙,有一半是我自己立起来的。”

宋疏望着女孩,认真道:“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吗?”

小小眼睛忽闪几下,神色忽然愣住。

淬着毒的恶意。

藏在黑夜里的辱骂。

自卑、胆怯。

崩溃后遮掩爱好。

羡慕向往,却总不敢前进的友谊。

泪水逐渐在那个圆圆的眼睛里积聚,小小低下头,捏着手中的奶茶杯。

宋疏扶着膝盖起身,回了趟书店,约一分钟后又重新坐下。

一本绘本被递到眼底,红黄白三只蝴蝶手牵手在封面飞舞,小小接住放到腿上。

“那天你在看这本书吧。”

宋疏温和的嗓音从左上方响起:“花朵只接受与自己相同的蝴蝶,但三只颜色不同的蝴蝶却为了朋友,无论如何也不愿分开,即使忍受暴雨,几乎要失去生命。”

“以前觉得她们有些傻,明明都有花收留,分开躲雨再团聚不就好了吗?”

“现在再看雨不是雨、花也不是花。原来我以前是束缚自己的花,根本没有去找属于自己的傻蝴蝶。”

宋疏昂首望向漫天星空,槐树的枯枝遮住月亮。他弯起眼眸,重新看向眼前已经开始诗朗诵的演奏会:“二十五年我才刚刚有点懂这个故事,小小,我希望你可以比我早一点。”

“你要知道你是一个优秀、惹人喜爱的女孩,做事细致,有礼貌,即使不笑也很可爱。没有人可以获得所有人的喜欢,但你值得让任何人喜欢上你。”

宋疏在羽绒袄口袋摸索,拿出四只发夹。

粉、黑、白、银。

四种颜色的水晶做成的小熊在灯光下布灵布灵,闪动着晶莹的光。明明长得一样,却拥有不同的风格。

“新年礼物,你选哪一个?”

望着小熊发夹,小小抬眸看向身旁的叔公,圆圆的大眼睛早就蓄满泪水。

在宋疏鼓励的眼神中,她低声说:“粉色的。”

宋疏弯眸,拿起粉色小熊发夹笨拙地帮她夹在头发上。同时,他也把剩下三只发夹放到她的掌心。

“喏,找个时间送给你的小蝴蝶们吧?”

眼泪啪嗒落到小熊上。

小小用鼻音嗯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发夹擦干净。大概是觉得这样太干巴巴,现在又是新年,她哽咽着道:

“谢谢叔公,祝你福如东海长命百岁。”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拜年,宋疏没忍住笑,被刚到口中的奶茶呛得直咳嗽。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演奏会才在宋荆书记的讲话中落下帷幕。

搬着板凳、打着手电、抱着孩子、搀着老人,观众们排着队离开漂亮的漆黑铁门。

点点光亮从老宅院走上主干道,在各个路口四散向小镇各个角落。

*

从初五开始,年味就会淡很多。

昨晚的狂欢留下一院子的狼藉需要处理,好在宋荆书记是个靠谱的人,今天依然带着人过来,收走灯具、椅子的时候,还帮忙打扫干净。

不过宣传片,还有一件事需要做。

“就是这张海报,我之前看是手工制作的,很好呐,就想补拍一下你们的制作过程。”宋荆举着从公告栏取下来的海报,笑呵呵征求宋疏的同意。

这海报其实也是宋疏第一次看见。

没想到画的是这样。

他接过有些皱的纸,无奈道:“书店你们可以随意拍,但这应该是小小画的,你们要去问她了。”

听说是镇上的宣传片,可能要上电视的,王铃立刻帮闺女搭了一身自认为漂亮的衣裳。

粉乎乎一团,袜子边有两只小耳朵。

小小连同绘画材料,被打包送进书店。她有些紧张,眼睛里却亮着光。

镜头对着坐在书柜中央的少女,她举起水彩毛笔,调了个棕色。

在下笔前,小小忽然抬头:“我可不可以画一张不一样的?”

宋荆微愣:“不一样的?”

小小颔首,鼓起勇气道:“昨天看完,我有另一个想法。”

“反正也是补拍,画不出完全一样的,不如大大方方拍个观后感?”宋疏帮侄孙女当说客。

想了想好像也有理,书记答应。

一旦沉浸于绘画中,所有的紧张都会逐渐被忽视,小小开始安静画画。静谧美好的画面,被一猫一狗破坏。

小乌和小白胡乱入境,甚至一爪子拍进颜料盘上,宋疏不得不带着两个会捣乱的小家伙去了院子。

地面还印上好几个彩色梅花印。

宋疏把猫揪起来想凶一顿,可是那小爪印实在有些可爱,到嘴边的骂最后变成:“你真烦人。”

一双白皙修长的魔爪把猫狗搓得吱哇乱叫。

咣当——

猝不及防一声巨响,宋疏与猫狗三只脑袋一起转向大门,门沿上也趴着三只鬼鬼祟祟的脑袋。

其中一个还有些眼熟。

为了不影响里面,宋疏一手抱着一个走到门口,好奇地与突然出现的三个女孩对视。

他不确定地问:“小小的朋友?”

她们一齐开口,说明来意:“叔公好,我们来找小小玩儿,但是不知道她家在哪,迷路了。”

听到这里,宋疏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他弯起眼眸,空不出手就用下巴示意:“对面那家就是,不过她现在在书店里帮忙拍视频,你们大概要等一会儿了。”

三个女孩闻言相互看了看。

她们跟着宋疏来到院子里,为了防止打扰到里面,轻手轻脚走到墙边,望书店里悄悄看了眼。

一身粉红的少女坐在中央拿着画笔画画,常带着铆钉发夹的位置换成了一只粉色水晶小熊,摄像机正绕着她转来转去。

宋疏邀请她们到旁边的茶棚里坐。

昨晚做的奶茶都被小小和宋疏喝光了,觉得他爱喝,王铃送来小小时,顺便又拿来一壶。

此时正好用来招待客人。

“嗯,这奶茶比学校那家店的还好喝!”穿着皮夹克的酷酷女孩夸赞道。

宋疏介绍:“是小小的妈妈做的。”

“好厉害。”

三个女孩对着装着奶茶的杯子,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中间还企图悄悄带上旁边的猫狗以及其主人,被对方抓包。

宋疏把猫推出来:“它应该爱拍照。”

被委婉拒绝,她们讪讪笑了笑,没一会儿便和小乌与小白玩成一团。

穿着黑皮夹的女孩叫陈芦雅,也是之前在门口提醒他小小还在校内的那个女同学。

她默默挪过来,询问道:“叔公,小小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宋疏转眸,笑眯眯问:“怎么了吗?”

闻言,三个女孩再次相互看了一眼,由小雅开口说明。

回忆前段时间的事情,她满脸纠结:“放假那天……不对,我觉得最近期中考试之后她其实就有些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小时候也有一个宋疏这样的叔公该多好呐【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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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相聚与分别

◎昨晚我好像真的看见槐树开花了。◎

陈芦雅、惠雯、司徒晓。

三人初中相识, 平时最要好,性格志趣都很相似。按照她们的说法是体育课摸鱼一见钟情,按照她们父母的说法叫臭味相投, 干啥坏事都一起。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三人为同班而高兴。也就是一个上个厕所的功夫吧, 陈芦雅歪倒在椅子上, 捧着脸道:

“我宣布,你们失宠了。”

对面的两个女孩满脑袋问号。

小雅颔首,笑眯眯望向右前方:“三年了,已经腻了,可爱才是天下第一!”

顺着她的视线过去。

上午浓烈的阳光底, 穿着粉红碎花裙的女孩端正坐在窗下。眼睛圆圆,脸也圆圆, 正慢吞吞观察四周,乖巧地与旁边大吵大闹的人群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小雅豪言壮志:“我要当她姐姐!”

然后,自封的姐姐惨遭滑铁卢。

宋分晓长得可爱, 反应慢吞吞。有人在身边说话,她经常瞪圆眼睛看别人聊,安安静静。当然,这个别人不包括她们仨。

那种感觉像兔子见鹰, 老鼠遇蛇。

只要她们一出现在附近, 宋分晓一准低下头,默默往远处靠, 有时甚至直接跑出教室。

小雅和她的唯一交集, 只有收发语文作业时:她把作业递过去, 或宋分晓将作业整整齐齐摞到她手上。

失落, 但强扭的瓜不甜。

小雅只好收起魔爪, 省的把人吓哭。

期中考试结束那天,晚自习特许走读生可以放假回家。

美滋滋回家睡了个美容觉,第二天早上小雅还偷偷画了个淡妆。踏入教室门,她一眼就看见校服里裹着一身黑的少女。

粉嘟嘟的衣裳没了,发夹没了,桌纸本子以及常用的小熊头水笔都没了,连常亮着纯澈的大眼睛都失去高光。

陈芦雅脚踝一软,不可置信地抱住脑袋。那一刻,她有种塌房的崩溃感。

她慢慢吞吞可可爱爱的妹妹呢?

妹妹呢!

谁把她妹妹给穿了?

还是拿了什么重生复仇剧本?

好在经过几天观察,外表略有改变,但馅儿还是原来的。小雅松了口气,扶正岌岌可危的房子。

本来以为当初的豪言无法实现,谁知月休的周五,她一个不小心瞥见宋分晓在偷偷看手机。

又一个不小心,瞥见张帅脸。

帅哥长得精致漂亮,气质温润,大约是被拍得猝不及防,眼睛里还有茫然。

小雅惊为天人,两眼放光,脱口而出:“这是谁呀?哪个明星?”

“是叔公。”

宋分晓算是第一次正式与她说话。

这是她与妹妹的一小步。

也是世界向前迈进的一大步!

甚至晚上她在校门口,还看见了真人版叔公。深陷在毛绒熊里青年在人群中探头寻找,失措又着急,可可爱爱,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之后叔公又来了学校。

司徒晓见之,忽然说眼熟。想了老半天,才一拍脑袋:“礼堂的天使!”

她是学生会的人,熟知学校的各种事迹,是三人吃瓜之源。听说了小提琴学长的事迹以后,她们实在好奇,顺带浑水摸鱼把宋分晓带去礼堂求证。

自那天起,三个人的小团体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四个人。虽然宋分晓的爱好变化让小雅心痛,但终究抵不住妹妹贴贴。

长达二十三天的寒假抵达。

四人里只有宋分晓住在小镇里,好久不能一起玩儿。小雅想了想,严肃提议:“宋分晓,放假我们去找你玩吧?”

宋分晓好像是生气了。

磕磕绊绊拒绝后,没说再见就离开了学校。

直到大年初五坐在前往青城镇的大巴上,陈芦雅一直想不通自己这句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想来想去还是不对劲,我们等不到开学,所以就擅自找来了。”

小雅说完,旁边的两个女孩点头附和。

一个故事讲完,宋疏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奶茶。他单手撑着脸颊莞尔,侧眸望向旁边小楼的方向。

“据我所知,小小也是从一开学就想和你们做朋友了。其他的,你们自己聊吧?”

女孩们愣愣转头,与不远处的小小对视。女孩双手交握在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小雅挥手,笑着扬声道:“宋分晓,我们来看你啦!”

带着粉色小熊发夹的女孩抿唇,噔噔噔小跑过来,一把抱住她们。

她哽咽道:“对不起。”

接下来是女孩们的单独时间,宋疏臂弯里一边揣猫,一边揣狗,悄然退出茶棚,掩上玻璃门,将这里交给她们。

“叔公。”

身后传来开门声,宋疏回头,看见小小走到自己面前。

“嗯?”青年弯眸,眼神询问。

小小拉起他的小臂朝书店走,门映照的阳光打亮整个房间。光尘飞舞的桌面,一张画躺在上面。

小小指着画说:“我没有其他什么,只会画画,所以这幅画是我送给叔公的新年礼物。”

绘制时胶纸固定,在画纸边沿形成一圈整齐的白色边框,里面的画面仍然是宋疏在拉小提琴。

但画面却与之前那副完全不同。

之前是竖版海报。

少年独自立于院落里,垂眸拉动琴弦,与花与风与光相伴。

现在这幅是横版。

下方人影摇曳,顶空星光璀璨,坠满洁白花串的巨大槐树之下,被花朵簇拥的青年闭眸拉动琴弦,唇角含笑。

宋疏指尖拂过画,轻声道:“谢谢小小,我真的很喜欢。”

小小弯起眼眸,回去与朋友相聚前,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悄悄道:“告诉叔公一个秘密。”

“昨天晚上叔公演奏的时候,我好像真的看见槐树开花了,比以前夏天看见的都漂亮。”

女孩快乐地抛出书店,与茶棚的伙伴汇合。宋疏望着画中的树,怔在原地。

主人好像傻掉了。

试探几次确认,小乌觉得可以了。在趁机朝画伸出魔爪,时立刻被人捉住后脖颈。

“不许使坏。”

“喵呜~”

“撒娇也不行。”

宋疏无情地将用脑袋蹭自己的小猫放到地上,并指向旁边乖乖坐着看的小奶狗:“你越来越不听话了,看看人家小白是怎么做的。”

小奶狗瞪着乌亮的狗狗眼嘤了一声。

小乌看着一人一狗,天蓝色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是悲伤,是委屈,是破碎。

猫自闭了。

茶棚里叽叽喳喳,像春天的小麻雀。过了一会儿,四个人告别,每人带着一只不一样颜色的同款小熊发夹,飞出老宅的铁门。

听她们说,是要参观小小的房间。

两天后,书店柜台上多了一只倚墙靠放的木制画框,里面裱着一副漂亮的水彩画。

从初六开始,老宅门前的路上来来往往许多人,拉杆箱的声音与告别的叮嘱啜泣,从凌晨响到傍晚。

今天中午阿婆也带着行李坐上孙子的小轿车。经历了一场死亡,老人家终于向孩子们妥协。

这么多年来,她没去过几次大城市。如今走在生命线的最后一段,或许可以多见见世面。

分别前,阿婆捧着宋疏的脸颊眼泪汪汪:“小不点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还要记得早点找对象。”

宋疏想哭来着。

听到最后一句变成了哭笑不得。

人群中,最伤心的其实是小鹿。顶着鹿角的少年站在阿婆身边,哭得直抽抽,抹眼泪的袖子都湿透了。

其实从昨天开始,宋疏就听见隔壁传来的啜泣。他悄悄去与小鹿搭过话,试图帮他想办法。

“我听祖奶奶说门神可以跟着家宅的主人一起搬,这么舍不得,你可以跟着一起去。”

小鹿站在两家间的窄小巷子里,红肿着双眼摇头。

“他家有门神。”

从陈东毅身上,妖可以感知到那是一位强大和善的鬼神,比什么都不懂的几十年小妖厉害许多。

那位可以更好地守护这家人。

“小不点儿,我懂,分别的时候到了。”

因为懂了,才哭得那么伤心。

少年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哭得和初雪时求救一样难过。但那次更痛苦,这次更悲伤。

直到最终的离别时刻,乖乖小鹿依旧像从前那样寸步不离跟随着老人,眼巴巴望着她。

可是,她却从来不知。六十年前救下的那只小笨鹿,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宋疏难过地拧眉,泪水模糊视线。

一对粗糙而温暖的拇指抹掉他的眼泪,视野中是阿婆新月般的笑眸。

“阿婆。”

“嗯?”

望着老人慈祥的眉眼,宋疏哑声道:“那天我在雪中看见了一只鹿,棕色,有对漂亮的角,是它把我带到您身旁的。”

“它呀。”

阿婆昂首看向自己的老房子,笑眯眯说:“谢谢,变成精灵应该会聪明一点,不要再随便跟人走了,回到森林要好好生活哦,乖乖小鹿。”

小轿车载着人与行礼,一路越过青石桥,沿着金水河离开了小镇。

趁着央酒不在,宋疏邀请小鹿来自己家做客。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些牛奶饮料。

他们坐在三楼阳台,迎风喝奶。

冰箱的温度让宋疏的牙受苦,第一口冰得一颤,之后就裹着袄看鹿妖喝。

妖不畏寒冷,学着人类灌酒似的灌奶,一瓶接着一瓶。连干三瓶以后,少年捧着泛着红晕的脸,嘿嘿一笑。

“她和我说话了。”

“她第二次和我说话。”

“说了好多好多个字,还叫我乖乖小鹿~”

听着尾音里的波浪线,宋疏失笑,他觉得可能妖都不大聪明。

任由着小鹿妖把家里的牛奶库存喝完,少年用被眼泪浸湿发皱的袖子一抹嘴巴,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类。

“小不点儿,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人类。离开之前,你帮我取一个人类名字吧。”

“有名有姓那种。”

宋疏歪头想了想,笑着问:“叫鹿英好不好?”

有一只小鹿。

遇见了一个名叫张英雪的人类。

他是一只很乖的小鹿,现在要听那个人类的话,去寻找属于他的森林好好生活。在突如其来的第三场冬雪中,鹿英背着小包裹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大概最近半个月工作应该会很忙很忙,只能保证至少隔日更。

抱歉啦,我尽量晚上多努力努力【捏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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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梦

◎我曾经也见过一只妖怪。◎

这一年的春节在元宵节的汤圆中彻底结束, 书店的生意逐步走上正轨。没有多好,也没多差,在小镇上足够生活。

晚春四月, 风筝大会。

五月庭院,槐花满树。

八月盛暑, 烈日炎炎, 宋老三说要改种西瓜。

十月长假,陈东毅带着阿婆回来了,鹿英也归来,陪他一起过生日。此后又一个冬季降临。

胖哥那次相亲很成功,相处一年后两人结婚。喜乐响彻小镇上空, 祝贺的红拱门一路铺到镇门口。

小小高考发挥很好,去了他的母校。

王铃与宋老三思考很久, 决定不跟去那个大城市生活。因为女儿长大了,需要放手任鸟儿飞翔。

一季又一季。

三年又三年。

胖哥的孩子都大了,去河边钓鱼钓到一半, 便匆匆起身说要送孩子上学去。凌晨的金水河畔,便剩下宋季与宋疏两个人。

宋季悠悠问:“也不谈恋爱,等谁呢?”

宋疏望着水中的鱼漂微怔。

他轻声反驳道:“反正不是你。”

对方哼笑。

又一年五月,立夏与小满之间, 天气处于经常炎热, 偶尔凉爽的阶段。今日气温适当,长袖衫不冷不热。

宋疏放下鱼桶, 坐到屋檐底的石阶。他两手撑着脸颊, 昂首望向院子里遮天蔽日的巨大槐树, 洁白花串迎风晃动, 漂亮得像水彩画。

好像已经十年了。

“你还要我等多久?”

幽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宋疏微怔,他好像还没把心里话说出口。不再年轻的男人转眸望向右侧,已故的江奶奶浑身黑气站在自己面前,苍老的声音质问:

“十年了,博尔赫斯的书为什么还没给我!为什么?!!”

柔软的床铺上,漂亮的青年猛地坐起身。他喘着粗气,琥珀色眼眸呆滞地盯着空气,不知今夕何夕。

卧室的空调呼呼送着暖风。

室外一片银装素裹,显然还是冬日。

宋疏不确定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日期,确认现在是正月初十,并没有过去十年。

他赤脚走到窗下,透过玻璃望向外面正常大小的槐树,二月份的天气连绿芽都还没发。

明明只说去灭个虫而已。

十多天了,就算是他也能灭干净了。

两千岁的大妖,呵。

宋疏磨牙,面无表情地转身,换上冬衣去洗漱。早饭以后,他调出江奶奶的信息,给她打了个电话。

“江奶奶,您要的那本书到了。有空来拿吗,没空的话我去送给你?”

“哎呦,过个年我都忘记了。今天去县城,晚上路过去拿。”

“好的。”

嘟嘟短促的两声响起,电话挂断。宋疏独自坐在柜台里,清晨的书店宁静清幽。

他长叹一口气,双手交叠趴坐在桌面,好看的半张脸埋进羽绒袄的袖子。

梦中十年让他依然恍惚。

还未完全走出来。

金色阳光自敞开的门框照进来,满架的书脊在飞尘间仿佛会发光。呆滞片刻的青年一点一点,将露出的眼睛也迈进臂弯里,只余下一个青色发旋。

风过,一缕呆毛竖起晃动。

“今天营业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疏猛地起身,看见张成权已经站在门外,身后思慕拢着白披风,微微欠身。

“营业。”

宋疏起身,扬起唇角微笑:“您想要什么书?”

“没事,我随便逛逛。”

张成权背着手迈进书店,扫视一圈,径直走向文学区。

宋疏缓缓坐下,单手撑着脸颊看老人选书,逐渐脑子又开始发呆。

视野中突然冒出思慕放大的脸,青年猛然回神。

“公子最近似乎没什么精神。”

张成权还在旁边,宋疏总不好直接开口与她聊天,便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给她看。

「可能是前几天太忙,还没缓过来。」

女子扫视屏幕,想起上次演奏会之前那次见面,关心道:“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宋疏想了想,含糊回答:「差不多吧。」

主要是之前央酒就等同一个全自动吃饭报时器,到点就要放下一切去吃饭,他便习惯了。

最近偶尔会忘记早饭或晚饭。

听到这回答,思慕浅声轻叹:“人类是很脆弱的,公子要好好保重,活得长久一些,妾以后也能偶尔来找你排解无聊。”

宋疏轻笑。

「我努力。」

张成权也选好了书,一本《牡丹亭》被送到眼前:“就它吧。”

宋疏接过:“好。”

古朴的棕色硬质封面打开,首先是一张插图,写意的梅花树下,身着昆曲戏服的一男一女对面相望。

翻越出版说明,便是汤显祖的题辞。其中最出名的那句“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①”,便是出自此处。

坐在院子的阳光里,张成权翻开自己的新书爱不释手。他指着其中一行,与身边的青年感慨:“我却最爱下面这句。”

宋疏偏头去看。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①。

牡丹亭全名叫牡丹亭还魂记,对于整个故事来说,这句自然是灵魂所在。宋疏颔首,抬眸却发现老人目露怀念。

或许对他来说,这句还蕴含着曾经的什么故事吧。

“你那个朋友。”

张成权端着书,忽然又开口:“那个白头发朋友,他是妖怪吗?”

“!!!”

被这样直白问,宋疏眼眸闪过一丝震惊,好几秒找不回声音。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笑道:“他只是——”

刚准备拿出之前那段中二病说辞,张成权便又出声了。

“别害怕,也别多想。”

不知想到什么,老人眼睛里闪过一抹笑意:“贴海报那天,他见到我说了句人类老头,我就猜他应该是只妖怪。实在好奇,就多问了这一句。”

宋疏脑袋缓缓转回来,他望着坐在阳光里的国字脸老人,那张常年严肃的脸上流露温情。

他迟疑问:“您也……”

“见过。”

张成权肯定地回答:“我曾经见过一只妖怪,爱慕过她。”

宋疏微怔,下意识转眸看向一旁白披风里的思慕,清丽女子弯眸微笑,葱白的指尖拂过老人的黑白相间的发丝。

*

他们相遇在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冬日与初春的交界,冷冷的雨刚下过没多久,那时的许多人会选择去山林中采山货。

木耳、地衣或是蘑菇。

野生的菌类放在锅中随便炒炒,鲜香得很。

张成权喜爱地衣,但这东西不适应寒冷,春夏最多,冬天鲜少能有。

后山林靠近小镇的地方都被光临过,只能朝深处走。他本来只是想找些蘑菇,没想到在枯木枝下发现了地衣。

不知不觉,一路向里。

那是一片水杉林。

笔直的枯树干下,赤色红菇一朵接着一朵连成片。穿着绯色古装的女子平躺在菇群中央,顶空阳光照在玉白的脸颊,美得不似真人,更像精怪。

睫毛微颤,她缓缓睁开双眸。

浅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手足无措的青年。

眨眼之间,女子来到他面前。确认与之对视上,她莺声婉转:“人类,你能看见我?”

张成权喉结滚动。

望着咫尺之间的美丽面孔,他脸颊烧红,后撤一步问:“你、你是蘑菇吗?”

女子微怔,轻笑声响彻无人的山林。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

女子告知,她名思慕,是一只红狐。与家中爷爷赌气,离家出走,游玩至此。

本来等春天一到,她便要换个地方了,没想到突然遇见可以看见妖怪的普通人类。思慕拍手,直呼有趣,让他多来这里找她玩儿。

青年很听话,农忙之余得空便会过来。

来时他总会带些东西,有时候是他做的饭菜吃食,有时候是些收音机、随身听一类的新鲜玩意儿。

听着磁带里播放音乐声,思慕好奇地屈指敲了敲:“人类也会妖术了?”

张成权好笑:“应该说是技术。”

狐妖听不懂这些,她只是翻动着会唱歌的盒子,饶有兴致。

一旁人类青年坐在已经长满青色草地的小坡上,偏头认真注视着她,清晨露水湿重,打湿了她的乌发。

下一次来时,张成权带来一件披风。

洁白无瑕,布料柔软。

人类说,这是他亲手做的。

思慕很喜欢,披在身上在杉树间凭空飞舞,像一只翩飞的美丽蝴蝶。

落到地面,她弯眸说:“谢谢。”

望着她的笑容,张成权也跟着扬起嘴角。他跨过蓝紫色的喇叭花,迈步来到狐妖面前,伸手为她带上斗帽。

“这样就不会被露水打湿了。”

此后多年,张成权回忆时总会问自己,明知那是一只狐狸化成的妖,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她呢?

答案总是模糊。

思来想去,喜欢思慕好像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汤显祖《牡丹亭》。

昨天头疼睡过去了,半夜两点爬起来码字,都是自食恶果罢辽,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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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归来

◎回来就回来,堵什么房门!◎

“后来呢?”宋疏追问。

张成权合上书, 垂下眼眸微笑:“后来啊……”

相爱的开始总是甜的。

每次奔向山林相见之时,就像吃了野蜂蜜,一直甜到心里。

思慕说以前总被爷爷困在山林间, 从未进过人类的房子,好奇, 想去。

这不是一件大事。

刚一提出, 张成权便立刻起身,为她引路。到达小镇边缘时,遇见朋友打招呼。

“嘿,又一个人去山里啊?”

一个人。

张成权偏头,左方白衣与乌发翻飞。

明明思慕就站在他身边的。

这时他才清楚, 原来别人看不见她。

走在乡间路上,思慕双眸闪动好奇, 丝毫没有因刚刚产生任何情绪。张成权便也将内心丝丝缕缕的异常情绪遮掩。

他扬起笑容,带她来到自己的家。

单层的老房子,矮矮的墙, 整洁也简陋。狐妖迈着优雅的小步,四处走着看着,忽然回眸笑道:“原来檀郎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过有些寡淡,种些花可好?”

青年是听话的, 此后多年家中花香满园, 一年四季。可是赏花的人,却在某日忽然消失。

没有任何告别。

没有任何暗示。

他里里外外, 各处山林疯狂寻找, 甚至带上干粮一直向山林深处去寻。

不知走了多久, 崴了脚, 水饮尽, 粮吃完。张成权从一个被灌木掩住的陡坡滚落,恍惚间又看见一片红菇,这次却没了那清丽女子。

不知是何时昏过去的,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家床上。身旁是亲人朋友,见他醒来连忙询问可有不适。

张成权抓住人,面色疯狂:“你看见思慕了吗?”

朋友疑惑:“思慕是谁?”

两行泪从憔悴的眼睛滑落。

自那经年之后,青城镇多了一个老光棍。

*

“至今。”张成权用已经苍老的嗓音叹息道,“我至今不知是她走了,还是我忽然看不见了。”

宋疏闻言抬眸,看向一旁的思慕。

思慕微笑,向他轻轻摇头。

一旁的张成权再次缓缓开口:“两年前,我家突然出现了一只红狐。你也见过的,我总觉得是她,却又不敢确认。”

“或许,真的是我看不见了。”

“是我负她。”

老人低头掩面,遮住自己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严肃的国字脸面前年纪漂亮的青年,露出和善的笑:“我问你,只是出于这一点私心罢了。希望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你可以听我说说这些陈年旧事。”

“若以后这个朋友也突然消失,你至少可以和我聊一聊。”

屋檐底下,一老一少,一说一听。

冬日阳光下静坐许久。

宋疏抱膝坐在石阶上,轻道:“他是。”

张成权长叹:“那他挺厉害,所有人都能看见他。”

宋疏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可得了吧,一窝虫都搞不定。”

张成权闻言,哈哈大笑。

他撑着腿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向院子里摆成一堆的花盆。挨个观察一圈,老人脸色忽然变差。

宋疏起身过去:“怎么了?”

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张成权本着脸怒道:“浇水了吗?保温了吗?杀虫了吗?臭小子,给你花就是暴殄天物!”

宋疏看着蔫蔫嗒嗒的花盆,小声辩驳:“每天都浇水的。”

“晚上想起来浇个水,然后丢在外面冻一夜吗?”

宋疏抿唇,低头捏手指。

张成权冷哼:“把凳子搬过来。”

宋疏侧眸:“嗯?”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拿着笔记本和水笔,低头猛记各种品种的花植种植与护理技巧,仿佛回到了大学课堂。

不对,是教授一对一辅导。

将自己一手种花本领填鸭式传输许久,张成权意犹未尽,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以后,拿着书扬长而去。

宋疏抱着笔记本挠头,回身时发现思慕还未走。他放下椅子,望向院子里的女子:“为什么不说你一直在?”

思慕垂眸,指尖拂过洁白的披风。

“该有多不甘呐。”

那日,张成权突然看不见自己了,疯了一般寻找。家里每处角落,小镇每一个地方,河边,小桥,山林。

他找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明明近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及。

好不甘心呐。

思慕真的好不甘心。

将昏倒在林中的爱人送到镇边有人的地方,确认他无碍以后,她曾回去找过爷爷。她跪下认错,哭着祈求。

“我想见他。”

“我不要这长寿。”

“我想变成人,想与他长相守!”

可是现实不是话本子,没那么多秘法供妖得偿所愿。即使是活了一千多年的爷爷,也只能扶着白胡须无奈长叹。

他言:“或许山神大人有办法,可谁也不知他在何处。”

又是那山神。

那么多大妖一点正事不干,天天守着个快被吹平的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多年,说不定都死透了。

思慕皱眉,偷偷返回。

几十年来,她只能捧着脸颊看他。

直到两年前,她修为足够。切换成狐狸本体,终于再一次触碰到已经年迈的人类,那天她坐在张成权的床头,哭了一整晚。

还是……

还是好不甘!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自真正拥有人心以后已经见识得足够了。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

思慕歪头思索,而后微笑道:“如今的人类寿命大多七八十年,没多久他就要死去。如今这些年来他已经适应,那就不要再平添不甘了吧。”

院落,墙头,还有昨日的积雪未化。狐狸幻化的清丽女子着白披风立于中央,笑容清甜。

“答应我,好吗?”

思慕离开以后,宋疏依然站在原地愣怔许久,他们之间的爱情让他回忆起一件事。

大约一个多月前。

那时老宅装修完成,在晾屋子,宋疏还住在旅馆里。午饭以后,央酒坐在窗框里玩小游戏,他在看《聊斋志异》。

宋疏有些好奇:“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央酒还沉浸在小游戏里。

他放下书,又叫了两声:“央酒?”

槐树妖捧着手机,轻哼一声,不屑一顾道:“那是蠢事。”

宋疏本以为是像故事里那样,蠢在傲慢,蠢在偏见,蠢在食物链关系,更蠢在两个世界的观念互不相容。

现在看来,原来人类与妖怪本身便是互不相容的。

张成权与思慕情深意切。

若再来一次,不知会有人后悔吗?

傍晚,江奶奶跟着同伴说说笑笑路过书店,宋疏连忙把人叫住。

“瞧我这记性!”

老人家拍拍脑子,乐呵呵抱着书离开。

夜幕悄然降临,书店以两本书的营业额闭店。宋疏终于想起要吃晚饭,扒拉冰箱,只能找出一把存粮用的挂面。

他煮了一碗。

面糊了,没滋没味,青年又朝上撒了把盐。

宋疏尝了一口,鼻子皱起。

齁咸。

*

概因那碗下不了口的面,宋疏早早睡下,一觉自然醒时,窗外还亮得不明显,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上6点40分。

尚未日出,预报晴朗。

他想了想,打算今天晒书。

不是新书,而是爷爷奶奶那两柜书。

此前修缮时暂放在王铃家,拿回来以后,宋疏将其安放在原本的位置。放了那么久,灰尘是次要,翻开有股子纸霉味儿。

阳光直照,容易让纸页发黄发脆,晒书需要找个通风不直晒的地方。他打算铺在茶棚里,将四周的玻璃门打开。

这样考虑着,他掀开被子起床。脑子清醒,眼睛半眯着,还带有刚睡醒的朦胧。

房间门一开,冷风刮过脸颊。

琥珀色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嗯?”

宋疏低头,看着突然挡在门口的沙发。回忆了两秒,确认自己昨晚没干过这种蠢事以后,他探头望向里面。

沙发上,侧身蜷着一个男人。

洁白的长发凌乱铺着,看起来睡得很熟。

宋疏眨了眨眼睛。

扣住门的手微微握紧,棕色门板又悄然合上。

*

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

回来就回来呗,半夜还要堵住人的房门。

宋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本来可以躺回床上,再睡一觉或者玩玩手机。也不知怎的,他就是定不下心,一定想出去。

漂亮的眼睛在房间上下来回转。

阳光终于照进方向,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前方的窗户。

宋疏喜欢通透明亮的格局,修葺时房间的窗户能扩大的地方几乎都扩了个遍。尤其是他住的这间卧室,几乎是大了两倍多,外面就是阳台。

此刻,青年推开窗户,长腿一跨。

他打算从这里出去。

一条腿踩到阳台,宋疏扶着木框刚要出去,视野中忽然出现熟悉的白色衣角。他顺着抬起头,望见槐树妖正一脸疑惑。

“……”

对视一会儿。

宋疏索性放开手,跨坐在窗框上面无表情道:“呦,这是谁呀?”

央酒皱眉。

他倏地来到青年面前,咫尺之间,呼吸都要交叠。妖问:“这才几天,你都把我忘了?!”

下一瞬,一只漂亮的手五指张开,盖在他脸上往后推。被遮住的视野里,宋疏耳尖微红,恼火道:“不是说过,不许靠这么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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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幸好(捉)

◎央酒确信:我是他的神。◎

宋疏抬步跨出房间, 绕过槐树妖,去洗漱间。央酒跟上,在后面懒洋洋开口:“早饭。”

“砰”, 门关到脸上。

央酒:“?”

洗手间内,水龙头被转到红色尽头, 哗啦啦的净水倾泻, 不一会儿热气便蒸腾上来,雾了底下半边镜面。

镜里的青年抬眸,琥珀色眼瞳转向红透的耳尖。抵在蓄水池的手缓缓攥起。

身旁的门被人叩响。

笃笃——

“宋疏?”

宋疏轻吐一口气,低头摸了摸衣服口袋。

紧闭的门被打开一条缝,白皙的指节夹着一张红票票探出来:“拿着。”

央酒疑惑地接到手上:“嗯?”

室内传出青年闷闷的嗓音:“央酒, 你是时候该学会一些生活新技能了。想吃早饭,就自己去买。”

低头摆弄了几下手中的人类钱币, 央酒低喔了一声。

听见门外脚步声渐远,宋疏抿唇。这才将水龙头转至中央,捧起一把温水, 将早起不清醒的脑袋埋进去。

*

从前还在旅馆居住的时候,央酒总是跟着宋疏来买东西,看过许多次,老板们多多少少都眼熟。

他捏着纸币, 信心满满来到早餐铺前。

香气四溢的蒸汽中央, 老板看见熟悉的白发男人,乐呵呵问:“今天你一个人来啊, 小松鼠呢?”

央酒深沉点头:“他让我培养人类技能。”

老板被他的说话方式逗乐。

油条, 锅贴, 大包子。

葱油、鸡蛋、酱香饼。

豆浆, 胡辣汤, 豆腐脑……

一个小镇的早餐铺里,样式齐全。槐树妖乌瞳扫过面前摆放的东西,喉结滚动。

在树里的日子一晃而过,日日汲取土壤的营养。仔细算算,已经很多天没吃人类的食物了。

他学着宋疏的动作,指节夹着红票票递出去,墨色眼瞳中却闪过一丝冷冽。

老板被这神色吓了一跳,刚想问有什么问题,就听耳边飘来两个字:

“都要。”

*

洗漱好以后,宋疏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顿觉脑子逐渐清明,整个人清醒不少。

这时又想起被自己打发去买东西的妖。

央酒对食物一事格外霸道,是独食惯犯。甚至某次赶集时,他一个没注意,回头就发现妖在抢小朋友的糖葫芦。

简直前科累累。

宋疏开始担心老板们的人身安全,或者一大早镇上派出所就开张,等会儿就会接到央酒被抓的通知电话。

无论是伤人还是抢劫都是重罪。

沙发再柔软,也左右坐不安。

青年薄唇紧抿,还是起身走向楼梯间。

一楼书店的古朴挂钟转至七点二十一分,宋疏经过,径直进入院子,拉开了那扇漆红铁门。

此刻太阳初升,远远挂在东南方,金色阳光铺满小镇每个角落,远处金水河波动点点碎光。

宋疏刚出门,迎面便遇上归来的央酒。

他视线一扫,人僵在原地。

十根油条,二十张饼,几十只包子和锅贴,旁边还有粥、豆浆、胡辣汤、豆腐脑等等,像是每种都来了一份。

浩浩荡荡,铺满一整个餐桌。

宋疏恍惚:“能买这么多?”

央酒指着那些粥、还有旁边的锅贴道:“这些是送的,说下次再来。”

“……”

宋疏按住直跳的眉心。

小镇过低的物价让槐树放肆了一顿,导致人类放话,这些东西不吃完不许要别的。

央酒是妖,撑不了肚子,就抱着一直啃。边吃,边跟在人类身后晃悠。

演奏会的那波热闹过去以后,书店逐渐归于日常。这里的日常是指没有生意,不需要营业,多的是空闲时间。

宋疏推开茶棚的玻璃门,开始朝里面搬书,身后油条的香气往鼻尖飘。

他将蒙尘的旧书放到桌面,不悦回头:“你不能找个地方坐下安静吃吗?”

央酒从挂在手腕的袋子里掏出一只包子,咬开是梅干菜肉馅。

凉了影响口感,妖手动加热,顺便抬眸回答:“我想跟着你。”

“不行,就坐在这里吃。”

人类留下这句话,便扭头离开,央酒黑漆漆的乌瞳望着匆匆离开的背影。

他吃完手中的包子,将腕上的大袋子卸下,放到桌面。

从前的客卧已然大变样,原本放床的地方依然被高高的顶柜替代,这里没有开放,上面空荡荡没有一本书。

原本的两只书柜被打扫干净,柜门大开,上面已经被搬空了两层。

此时房门砰地关闭,青年背抵着门板。他怔愣两秒,突然抬起手捂住耳朵,半敛的睫毛颤颤。

宋疏觉得自己得去再睡一觉。

人没睡好,就容易不对劲。

“宋疏。”

旁边的窗户响动,他抬眸,看见一只白色脑袋伴着微风一起冒进来:“我不吃了,来帮你搬书,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跟着你了?”

洁白的发丝随风荡进房间。

乌瞳穿过空气与光柱,直直望过来。

更高的温度从耳朵蔓延到指尖。宋疏默默挪步转身,咬着后牙龈,把脑袋磕在门板上。

“砰——”

青年捂着耳朵,面壁思过。

央酒趴在窗台边向里探,见他行为举止如此奇怪。抬眸想了想,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恍然大悟。

他抵唇皱眉,问:“你是不是有心脏病?”

心脏病,他上次在医院科普墙上看到的词。一旦出现便说明人类身体出现大问题,甚至有生命危险。

这些天央酒回到树里,给自己来了一套全面体检,确认连一根须都没有受伤。虽然难以解释之前怪异的心跳,但他实在无法忍受独自待在树里的时光,出来以后,本来打算不追究的。

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宋疏有问题。

木心与人类的心脏交叠,说不定他听到的声音来自另一片胸膛。

“不要讳疾忌医。”

说着,央酒扒着窗框就要飞进来。宋疏本来想反驳,看见后直接恼羞成怒,一巴掌把人按出去。

“你才有病,捉你的虫去!”

被抵头按出去的央酒抬头,望见宋疏站在光里,耳朵红透,横过来的眼睛气出水光。一个愣神的功夫,窗帘就被人拉上,把人类全部遮住。

扑通、扑通……

央酒低头望向自己的心脏,又听到了。

*

县医院急诊室。

王医生拿着听诊器贴在衬衫上,左听听右听听,旁边家属紧张地问:“要不要关屋子,躺床上?”

医生嗯了一声,收起听诊器说:“心跳有点快……”

家属颔首:“对!”

“其他没什么问题,不需要治疗。”他收起听诊器。

“为什么?”

王医生看了眼患者,长叹一口气:“因为很明显,他是气的。”

为了方便听诊,对面青年外衣大敞,斜斜挂在臂弯,整个上半身被人扣在怀中,还有一只大手绕过他的肩捂住口鼻。

他脸小,脸颊被用力的手几乎压出指痕,露出的一双眼睛灰败无比。

一副被绑架蹂.躏的悲惨模样。

听闻医生的话,后方身体笼罩下来。洁白发丝垂落,同时一张清俊男人的脸歪过来,漆黑的眼瞳中映着几乎是被挟持着的人类青年。

那双死去沉沉的琥珀色眼睛忽然亮起,却是寒光迸发,像是有刀子飞出去。

好像有话要说?

想着反正已经把人送进了医院,再反抗挣扎也无用。央酒想了想,试探着松开手。

“央酒。”青年哑声呼唤。

央酒满意颔首:“嗯。”

“我会杀了你。”宋疏咬牙切齿。

央酒微愣,眨了眨眼睛,抬手又把他的嘴巴重新捂住。

医院不是玩奇奇怪怪play的地方。

没病的人不许占用急诊资源,家属捂耳朵死活不听他的话,非说人肯定有事,王医生便打发人去挂心内科。

“我这忙,霍霍他们去。”

巧了不是,心内科央酒也熟啊,上次阿婆来是一模一样的路径。他把怀里的人从椅子上搬起来,立刻朝诊室外走,准备换个医生,再诊。

人一天可以社死一次,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以同样的方式社死两次。

因为会被彻底记住。

宋疏艰难地用脚踩住门板,止住去势,回头横一眼后面的槐树妖:“呜呜呜呜。”

一阵呜呜声,听不懂。

望着那双清透的眼睛,央酒福至心灵,微微松手。

“我跟你走,但你不许再碰我。”宋疏妥协道。

急诊室与挂号大厅不在同一个地方。需要出去,绕过一栋楼。花坛里种着万年青,修剪得宜,远处大门口人来人往。

这里总是不缺少顾客。

宋疏活动被牵制许久的手臂,不悦道:“回了一趟树,你是被净化了脑子,还是夺了舍?”

总感觉更蠢了一点。

这话太明白,央酒大致听懂了是不好的话。他下意识像往常一样轻哼一声,偏头便望见青年苍白的侧颜,阳光下恍若透明。

扑通——

他一抬双臂,宋疏警惕侧步,躲开妖的可触碰范围:“你干什么?”

央酒皱眉解释:“又听到了。”

“什……”宋疏询问的声音一顿,他想起了这些人央酒离开的原因——听见了奇怪的心跳声。

视线由那张惹人恼火的脸向下移至左胸口。宋疏也蹙起眉头:“所以这么多天,其实你不但没解决问题,甚至都还没找到原因?”

央酒心虚地偏开头。

“还在跳吗?”

“嗯。”

宋疏敛眸思索,忽然伸手拨开他的头发,弯腰将右耳贴到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央酒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他呆滞在原地。脑子转了半晌终于分析出来,状况似乎变得更加糟糕了。

宋疏扶着他的胸口,保持动作听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他看向傻树,漠然开口:“树妖,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拥有树和人两个身体,也拥有树和人两颗心脏?”

央酒望着人类,乌瞳眨眨。

他抬手按住刚刚被人类贴过的左胸口,恍惚问:“你是说,我有心脏病?”

几乎下一秒树妖便摇头坚定否认:“以我的修为,这不可能。”

他化的人身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宋疏按住眉心,有些崩溃:“有没有可能它本来就会跳,只是你平时不在意,感觉不到呢!”

*

回去的大巴上,宋疏冷脸坐在正对着下车门的单人位。右边高处的双人位,被勒令滚远点的央酒趴在扶手栏,垂眸望着还在生气的青年。

他抬手扒拉了一下人类的肩。

宋疏目视前方,朝左边挪了个位置。

央酒看着超出一臂的距离,失落地搭下手。

一旁有位老太太瞧见他们的小动作,忍不住哈哈笑出两声:“好朋友闹别扭啦?”

央酒偏头瞥向这位年迈的人类,严肃纠正她的用词:“是家人。”

老太太笑眯眯问:“兄弟?”

央酒想了想,竖起手指:“是神,我是他的神。”

“呦!”老太太震惊于这个答案,目前眼里的情况又让她不禁质疑这个白头发小伙子:“看着反了呐。”

一旁听见的宋疏:“……”

就在槐树妖准备与隔壁老人就“谁才是真的神”问题争执一番时,青年一锤座椅,实在忍不住。

“抱歉,我朋友脑子不太好,不用理他。”宋疏微笑着朝老人颔首,一把捂住央酒张到一半的嘴,将他拖到后排。

老太太回头好奇瞅了眼。

两个年轻人靠右坐下来。黑发青年偏头望着窗外,白色长发的男人还在坚持不懈,偏头一眨不眨盯着人家。

几秒后被人捏着脸转了180度。

老太太好笑地摇了摇头,回身坐好。

现在是冬小麦的返青期,忍过严寒之后褪去一身浊色,恢复生机。窗外旷野又见成片成片的葱绿,麦苗随着车的起伏摇晃着。

宋疏眺望景色,今天一肚子的火稍有安抚。旁边的座位安分了好一会儿,悄然响起央酒低沉的嘀咕。

“幸好……”

宋疏搁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缩,心中也想,确实幸好。

幸好只是笨了点,没真出什么幺蛾子。

没人出事,也没妖出事。

作者有话说:

到底谁心脏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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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书店探险者(捉)

◎温柔才能有老婆。◎

由于某只树妖的脑袋空空, 晒书事宜被推至第二天。

阳光温和,是舒适的东南风。书被以v型立在桌面,一个挨着一个排列, 像另类的多米诺骨牌。

一只手悄悄伸出,被人立刻打回去。

宋疏回眸扫视:“不许碰倒。”

对于人类的防备, 央酒轻切一声, 不屑地偏过头,继续啃昨天剩下的包子。

虽然馅儿是不同的,但总有些枯燥。

可是不吃完又没新的。

不然趁机去对面看看?

这样思索了几秒,他又转回脑袋。嘴巴咀嚼着食物,一双乌瞳不自觉又盯住左前方的青年看。

忘记了去要饭的事。

这些书中央夹了很多纸, 都是来自爷爷的标记。大多如之前油泼面夹着的纸页一般,记录感想, 底下再加上奶奶的红字批注。

[猪喂死了,心伤。]【笨】

[生菜种植陡长,不知何故。]【你笨】

[米饭夹生, 只好委屈妻吃水煮陡长的生菜。]【呵】

语言风格分明。

宋疏翻阅手中的纸,忍不住笑出声。刚想感慨爷爷大半生过得不易,余光中瞥见抱着包子看自己的槐树妖。

他长叹一口气:奶奶才实属不易!

“嗯?”

《西北美味1000例》尾页开胶,泛黄的胶体露出一角绯色纸页。宋疏好奇地抽出来, 眼睛瞬间被吵到。

「呜呜呜呜呜呜呜……妻为我学做煎鱼, 美味至极,感动至极!永爱黄黎!」那呜字占了满满大半页, 估计有四五十个。

煎鱼一直是奶奶的自信之作。记忆中, 满盘漆黑一片, 爷爷从来都全部抢走, 绝不给他分一口。

宋疏曾经好奇偷偷尝过, 在被刷新认知以前,一直认为煎鱼是碳味儿的。

被藏起的红纸翻过另一面,意外地还有奶奶利落的笔锋。

【笨蛋。】

【我也爱你。】

想起爷爷奶奶的个性,这纸说不好是谁藏的。可能是情感丰沛的爷爷为了珍藏爱意,也可能是嘴硬心软的奶奶写完后悔,不好意思吧。

真相藏在他们的记忆中,后人便不得而知了。

为免夹在书中被风吹走,宋疏将泛黄的纸页收集好,小心翼翼放入柜台的抽屉。

“呜汪~”

裤脚被扒拉一下,宋疏低头发现小白正乖巧地昂首盯着自己。黑亮的狗狗眼带着水光,天生可怜又无辜。

他轻笑,弯腰把狗狗抱起来,用脸颊蹭蹭软白的脑袋。

“走,我们去晒太阳。”

院子里的阳光太好,很适合买两把躺椅放着。宋疏年前想到时快递已经停运,推推忘忘,昨天傍晚才到。

因为体积大,胖哥帮忙送过来,现在就放在书店前的屋檐底。

宋疏随手拿了本小说,怀中抱着狗。两手满满,出来时才发现躺椅的位置还照不到阳光。

他原地沉默。

对面槐树妖凭空闪现。

他负手而立,昂着下巴垂视前方。男人颌线分明,鼻梁笔挺,气质冷峻出尘若谪仙——如果忽视后面腕上挂着的小半袋包子的话。

身旁半晌没动静。

央酒蹙眉,轻咳了一声。

宋疏抱着狗,一脸莫名。索性不理他,勾脚带着椅子朝院子里去。

冬日的阳光是神明恩赐。

尤其这时恰好人闲暇,四周有微风,你可以躺下感受来自8分20秒前太阳的温暖。

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视野中笼罩一片绯红。宋疏刚刚享受没几秒,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太阳。

青年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乌瞳。

洁白的发丝顺着央酒低头的动作滑落,宛若上等流苏帘,将人类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内。

宋疏愣住,抱着小白的手微微拢紧。

“为什么不叫我?”

瞧着央酒不悦蹙起的眉眼,宋疏眨眨眼睛:“叫你做什么?”

槐树妖侧眸,扫过他身下的躺椅。

看了看妖,又望了望身下躺椅,青年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他伸手把妖拨开,柔顺的发丝扫过脸颊,微痒。

几个月相处下来,宋疏可太了解这槐树的本质了。他闭眸道:“那不是还有一个,想躺自己搬,不许抢我的。”

被推开的央酒呼吸一窒,气得睫毛都在颤。他瞪圆眼睛望向继续晒太阳的人类,白皙的手掌偶尔抚摸怀抱里的狗。

恼怒的乌瞳深处闪过一丝委屈。

明明……

他明明是想帮忙的。

但这能承认吗?必然不行。

央酒拖来另一只躺椅,先是与宋疏并排。想了想,他继续挪动,放到人类的对面。

即使闭着眼睛,宋疏仍然感受到了一道不可忽视的幽幽视线。他翻开书,遮住盖到额头。

暖烘烘的温度笼罩着身体,阳光的气息总是那样令人昏昏欲睡。

央酒还在用眼神制裁人类。

躺椅上,青年窝在躺椅里,湛蓝的纸页盖住了那张漂亮的脸颊。微风拂过,松散的黑发浮动,衣服上薰衣草洗衣液的味道飘过来。

央酒眨了眨眼睛,不禁长久地停留在……

停留在随意勾住小白的修长指节。

停留在脖颈昂首时喉结分明的线条。

停留在睡着后嘴唇的绯色……

一阵强风吹过,书突然下滑,出神的央酒瞬间送出一道荧光,将其稳在青年的脸上。

“哇欧~”

央酒蹙眉,转头。

他专属的漆红铁门被推开一条缝,五颗小脑袋整齐摞成一列。三男两女,一个个张着嘴巴正盯着他们俩看。

最顶上的双麻花女孩天真问:“叔叔,这里不是鬼屋了吗?”

央酒冷脸,缓缓抬起手。

他要让这群擅闯的人类幼崽明白:这里不是鬼屋,是妖穴。

对面青年轻嗯一声,挪动身体侧躺。

书顺着他的动作被掀开,在其砸下去前,央酒倾身接住。

身下,宋疏找到舒适的位置继续睡。

旁边看见的五只幼崽一齐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提醒:“嘘——”

央酒捏着书,无声地眯起眼睛。

*

还有一个小时该到晌午了,阳光越来越强烈。院子中央,漂亮的青年抱着柔软的毛毯依然在睡,鸦羽般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小片阴影。

对面屋檐底,五个孩子与白发男人排排坐在石阶上,一人抱着一只包子。

双麻花女孩拍拍男人的手臂,用气声语重心长道:“明白了吗?一定要温柔,把毯子轻轻盖在人身上,不能扔也不能蒙住脑袋,这样以后才能找得到老婆。”

老婆?

动物才需要的东西罢了。

央酒不屑地偏开头。

见他这幅孺子不可教的模样,女孩叹了口气,不禁摇了摇头。明亮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一种深切的怜悯。

对男人注定不可能拥有爱情的怜悯。

“汪汪!”小白坐到央酒面前,盯着他手上的肉包疯狂摇尾巴。响亮的狗叫声在刻意静谧的院落格外清晰。

宋疏一个咯噔,倏地睁开眼。

望着自家屋檐底一排人,琥珀色的眼瞳闪过迷茫。

他懵懵懂懂看向央酒,用刚睡醒的微哑嗓音问:“央酒,你有这么多私生子吗?”

央酒:“……”

*

经过孩子们叽叽喳喳一顿解释,清醒之后的宋疏终于捋清了前因后果。

五个小孩子是附近村子的,前天姜姜的爸爸妈妈过完春节,一大早偷偷回城市打工。一睁眼爸妈没了,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与他们接了视频才哄好。

哄好只是不哭了而已。

最近好不容易可以逃出家长管辖,四个好朋友去找他玩儿,发现他郁郁寡欢,一脸苦瓜相。

领头的小菲便想到一招。

她以前听大孩子说青城镇有家没人的老房子,墙上长草,槐树蔽日,特别可怕。

“我们去鬼屋探险吧!”

然后他们就出现在了这里。望着整洁的院子,漂亮的叔叔,五个孩子十分默契地一齐叹了口气。

可惜,探险的地方没了。

领头的小菲抬眸在央酒与宋疏间转动,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其实叔叔们是鬼,这里是你们编织的幻境对吗?”

抱膝蹲在孩子面前的宋疏失笑,抬指点了下她的鼻尖:“你说呢?”

小菲努嘴:“电视里说,好看的男人是妖怪。”

“人小鬼大。”

宋疏抽出口袋里的手机,扫视五个孩子缓声问:“都记得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五个脑袋齐齐点头。

孩子满村野惯了,家里人都还没发现人不见了。听说几个小屁孩跑去那么远,又气又急,宋疏似乎还听见了脱鞋砸墙的声音。

他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带上一丝怜悯。

在等家长来接人的这段时间里,宋疏给啃完包子的孩子每人分发了小零食,让他们在书店里自己玩儿。

那名叫姜姜的小孩仍然心情郁郁,吃着小鱼干突然撇嘴又哭了起来。

他是个内向腼腆的孩子,即使哭也不像宋疏小时候那样哇哇能喊来整个镇的人。他只瞪着眼,泪水在孩子独有的明亮眼睛里打转,再啪嗒啪嗒安静往下掉。

好不可怜。

央酒瞥见,冷漠道:“脆弱的人类。”

姜姜打了个哭嗝。

小菲一巴掌拍在槐树妖小臂,恼火道:“说了多少遍,要温柔!不许胡说!”

宋疏侧眸暗示某只妖闭嘴。

他抽出两张纸巾,走过去半蹲在小男孩面前。

“姜姜,为什么哭可以告诉叔叔吗?”

姜姜眨眨眼睛,带着哭腔缓缓开口:“我、我没有爸爸妈妈接……”

宋疏抿唇嗯了一声,说:“叔叔很小的时候也没有,可是从来都没哭过。”

小孩有些震惊:“你不伤心吗?”

“不伤心啊。”宋疏弯眸,琥珀色眼瞳闪动着光:“因为叔叔和你一样,有爷爷奶奶接啊。因为叔叔也和你一样,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很爱我。”

“是吧?”

宋疏微笑着将纸巾递到他面前。

小男孩看着面前微笑的人,脸颊挂着泪,傻傻接过捏在手心。

“擦擦。”

“……好。”

另外四个孩子见几天哄不好的姜姜真的不哭了,看向宋疏的眼神十分震惊。小雅扯了扯央酒的袖口,小声问:“他是天使吗?”

央酒侧眸望着眉眼柔和的青年。

门外投射的光影间,金色勾勒他的轮廓,发丝都仿若在发光。

待大人们道着歉把孩子接走之后,庭院终于再次安静下来。下午一点钟,距早饭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宋疏按住饥饿的胃,晃动身下的摇椅在思考该吃什么。

旁边幽幽飘来三个字:“小骗子。”

宋疏侧眸看向旁边的妖:“嗯?”

央酒揭穿他:“以前那对夫妻离开的时候,你追着车尾跑了二里路,边哭边喊不要当弃婴。”

宋疏:“……”

他倾身从他手中的袋子里拿出最后一只包子,面无表情地塞住槐树妖的嘴。

“吃你的包子。”

央酒顺势咬下一口,蛋黄与奶香充斥味蕾。

最后一颗是甜丝丝的奶黄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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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三问

◎你完蛋了,你坠入爱河了!◎

「石知洺:听说你开了一家书店, 我可以拜访吗?」

晚上,宋疏洗漱完收到了这条消息。他擦擦微湿的发尾,单手回复:「当然欢迎。」

那方秒回道:「明天可以吗?」

「好。」

宋疏收起手机往卧室走, 推门就迎上某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他微愣,疑惑地望着他走进来:“有事吗?”

央酒摇头。

但随着青年的步伐迈入房间, 槐树妖开始看天看地看脚尖。

这状态显然不对劲。宋疏面色质疑, 开始观察自己的房间。窗户紧闭,空调正常,呼呼暖风吹动书桌展开的纸页。

一切如常,除了床上鼓起的大包。

宋疏走过去,掀开被子, 入目一只白色枕头,在床蓝色的床褥间格外醒目。

它属于谁不言而喻。

枕头被人拎起来递出去, 因为用力在半空中晃荡几下。

“回去睡觉。”

人类青年如此道,琥珀色的眼睛透露出不容置疑。

央酒瞥了眼被揪出来的枕头,充耳不闻, 抱臂宣布:“我要在这睡。”

宋疏冷漠:“要不你去睡垃圾桶?”

“!!!”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槐树妖乌瞳闪过一丝震惊,他抱住被塞回来的枕头,愤然质问:“这就是你对待神、对待家人的态度吗?”

宋疏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就在妖轻哼一声准备借此蹬鼻子上脸的时候, 青年话音一转, 补充:“这是对待你的态度。”

妖震惊,气恼, 破碎。

在旅馆也是这样, 只准坐窗户, 不准睡床。为什么?

央酒侧眸盯着柔软的苍蓝色床铺, 抓住枕头, 心有不甘:“为什么不能睡?还说是家人,都是骗妖的……”

人类不可信。

花言巧语,翻脸不认。

听他这熟悉的狡辩,宋疏不得不再次强调:“家人也不是什么都能分享的。”

央酒质问:“你父亲说要和你一起睡,也不可以吗?”

见其神色发生变化,槐树妖觉得得了理,得意地轻哼一声,要求这位双标的人类:“我也要。”

宋疏:“……”

三秒后,一道白色身影被推出房门,随之扔出一只枕头。

还想当他爹?呵。

宋疏磨牙,拍脏东西般掸掸被碰过的床单,关上灯裹进柔软的被子。

农历十三的月亮渐盈,天气晴朗,今夜月明星稀。银光下,庭院遮天蔽日的树冠随风微晃。

对面二楼的窗里,一束幽幽白光照亮男人优越的面庞。

被赶出门的央酒仍然愤愤不甘心。

自从掌握了手机使用方法,又凭借他的聪明才智迅速习得人类拼音后,妖已经可以自如地在商城寻找想要的小游戏。

当然,此刻他并非在找游戏。

漆黑的眼眸映照的手机屏幕上,赫然写着“某度一下,你就知道”。他要使用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东西,了解一点人类的事情。

修长的指节迟钝地点在冰冷的屏幕,手机输入法上逐渐显示出一行字。

「问:人类什么家人可以一起睡?」

黑红色的网页界面,第一个结果便引发央酒的沉思。

[夫妻可以一起睡。不是夫妻也可以,比如恋人、情侣,还有一夜情,只要你想,自由飞翔!补充:注意熟读我国刑法。]

页面上“一夜情”三个字还被加粗放大,格外引人注目。虽然央酒好奇,但仔细辨别一番,觉得第一个好像更合情合理一点,因此暂未触及新世界。

他想了想,顺着问题继续。

「问:如何与人类成为夫妻?」

[首先要以自愿为前提,相互尊重理解,相互关心包容,拥有相一致的价值观。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相爱呦,爱是一切关系的基石~]

白色手机倏地飞出去。

央酒怔怔盯着翻在床尾的手机,隐匿起来的心跳忽然又响起来。扑通扑通,有力,快速,犹在耳边。

他抿唇,乌瞳间闪过一丝犹豫。

手机被捡回去,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问题。

「问:看见一个人类心脏扑通扑通跳,是什么病?」

[锵锵,当然是名为爱你的病。你完蛋啦,你坠入爱河了!]

啪嗒,手机撞上墙壁彻底停止工作。

*

第二天起床,直到开门营业,宋疏都没见到央酒的人影。

平时准点的要吃饭的妖,今日一反常态。大概是昨天被没得偿所愿,在赌气。

但今天石知洺要来做客,宋疏担心半路央酒杀出来,要闹什么幺蛾子,叹了口气遂去找妖。

厨房,树枝,房顶,不见白影。

他来到二楼的卧室,敲了敲门:“央酒?”

里面没有声音。

宋疏蹙眉,敲门又叫了一声:“央酒在吗?”

里面默了片刻,在宋疏准备去王玲家厨房揪妖的时候,里面响起一声低应。

不是骄傲的轻哼,只是低沉地嗯了声,听起来有气无力。宋疏闻声,不禁回忆昨晚的情况,确认自己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脑海里只有个无理取闹的妖。

吱呀——门被打开。

听见声音,宋疏从回忆中抬眸,迎面对上一双幽深的黑瞳。白发大妖盯了他两秒,默默后退一步。

宋疏低头望见他躲避的动作,微一怔神。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又被突然关闭。

里面叮铃咣当响一通,突然安静。

宋疏似有所觉,转头穿过二楼书库的书架望向窗外,白色身影倏地飞过。

等他下楼时,院子里已然了无身影。

*

“在想什么?”

询问声在耳边响起,宋疏骤然回神。双手撑着的脸颊一转,便对上偏过来的一张笑脸。

是石知洺在弯腰望他。

宋疏现在正坐在小卖部的小板凳上,本来是接人的。但载人的大巴车都已经开出去许远,他都还捧着脸发呆,半点没发现人已经到了。

宋疏望着人呆滞地眨眨眼睛,睫毛簌簌刷了两下,下意识说了声抱歉。

石知洺直起身,抵唇轻咳了一声:“没、没事。”

今日恰逢春节闭市以来青城镇的第一次集市,主干道上车来车往,尤其热闹。一个节将家中库存耗得七七八八,都到了要补货的时间。

两个青年拎着两大包东西,沿着路边前进。手上的东西实在太重,宋疏改拎为抱,不禁道:“不用带这么贵重的礼物。”

重字被人强调。

“只是一些吃的。听说你一个人住,我也是,深知不易,就把过年我妈给我的补给分你一半。”石知洺玩笑地补充,“怕你也饿到。”

宋疏摇头:“放心,我有厨神。”

虽然阿婆已经离开,但王玲也不会放任他饿到的,更何况镇中心还有一堆老板。

早餐都能买一百,送五十……

想到这里,宋疏眉头又轻蹙起。

作为一名帅气的年轻教师,石知洺十分荣幸地获得了学生朋友圈不被屏蔽权。他也是在朋友圈中得知宋疏开了一间书店。

书,古朴沉静,与青年相得益彰。

来之前,石知洺就在好奇宋疏的书店会叫什么名字。大概会格外有格调,如风如雪,如月如光。

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面前的会是四个大字:松鼠书屋。

昂首望见墙顶的灯牌,石知洺忍不住笑出声。

宋疏解释:“小小起的。”

男人扶起金色眼镜,笑着颔首:“很可爱的名字。”

除了名字有些意外,书店的风格便在意料之中了。

木质与书最为搭配,绿植点缀后温柔舒适,站在高高的书柜中央,沉静便自心底油然而生。坐在这里,就算是发一整天的呆大概都不会觉得无聊。

见他四处地望了一遍,宋疏随口问:“怎么样?”

石知洺回眸笑道:“是个很好的地方,如果在我家附近,我大概会成为常客。”

可惜,青城镇与江云县的距离,让一位忙碌的高中物理老师难以成为想成为的常客。

将同学带来的礼物收好,宋疏想了想,搬出新买的躺椅。小镇没什么特色,只有阳光与微风。

镜片下的眼睛认真地映着身边的青年,对方正昂首望着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树,没有叶子,石知洺分辨不出它的品种。

他轻声道:“放假后学校和家里有些忙,没来得及联系。我本来是打算明天来找你的,可惜要开学,学校又突然有事要去。”

宋疏并未领会这句话中的可惜,弯眸道:“今天不是来了吗?”

望着阳光下璀璨的笑眸,石知洺随之微笑。

“对了,你上次拜托的事情,经过观察,我觉得宋分晓没什么问题。”说起被委托的事情,石知洺道:“有朋友,也有认真学习,除了……”

想起女孩眼睛上的宽黑眼线,他抿唇在脑海里寻找形容词:“嗯,一点特殊的爱好。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有一些长大的迫切,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

确实不用担心了。

宋疏微微侧头就是茶棚,响起前些天四个女孩带着发夹离开的开心模样,他不禁颔首:“嗯,不用担心了。”

即将到饭点了。

小乌与小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了出来,与石知洺介绍以后,一起给他们喂食。

蹲在进食的一猫一狗前,宋疏微微偏头望向大门。

漆红铁门处至今没有熟悉的身影。

看来午饭也不准备吃了。

哼,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宋疏撑着膝盖起身,朝着还在尝试撸猫的物理老师微笑道:“石知洺,我们去吃饭吧。”

石知洺昂首:“吃什么?”

宋疏直指对面:“厨神家的饭。”

招待客人,他自己做饭让人家吃实在会有些过分,今天一大早宋疏便请求了王铃,她听说是闺女的老师,直接让他们来家里吃。

准备大餐!

于是还写寒假作业的小小刚一下楼,就看见了自己的物理老师。

小小:“……”

作者有话说:

央酒,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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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酸的

◎那个人类凭什么!!◎

听完老槐树的描述, 思慕尝试总结:“所以,你来找妾咨询感情问题?”

感情两个字一出,央酒一头白发险些炸开。

“不!”

槐树妖矢口否认, 乌瞳沉沉:“我是在命令你,说出你是如何发现自己对人类产生感情的。”

思慕闻言, 朝他翻了个白眼。

张成权的家永远开着花, 此时墙边一从迎春绽放。鹅黄的小花点缀绿从,活泼娇嫩,是春的使者。

思慕拢紧白披风,乌发随风与花轻扬,狐妖清丽美貌的脸颊扬起一个微笑。她一字一句说。

“起初, 只是好奇。”

“之后每日与他见面成为习惯。”

“我逐渐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希望他可以在山林与我待得更久一些, 希望他不要走。”

“想靠近,想触碰。”

“想与他时时刻刻在一起。”

思慕的声音顿了下,眼睛定在央酒左胸口的位置, 轻声继续:“心脏会砰砰直跳,脸颊也发烫。他笑时会,不笑时也会;亲密时会,□□时——”

“停。”

央酒及时阻止。

瞥见白发间快蒸熟的耳朵, 思慕抬手掩唇, 露出一双笑眸:“怎么不听了?按照您的要求,妾可是剖开心, 尽量仔细详尽, 一片好心。”

可是此刻不论她说什么, 央酒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敛眸盯着地面, 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思慕看热闹般打眼瞧着。

槐树妖先是懵住。

而后不知在想什么, 喉结滚动,眸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一层层崩塌、重建。

片刻后他又突然抬手,掐着指节一阵算。不知算出了什么,白发男人眉头紧锁,乌瞳中一片沉重。

“央酒大人。”

女子的声音使其回神,央酒举着手侧眸望过去。

狐妖站在迎春花从前,面色平静:“您是一颗树。植物与动物相差甚远,我们即使尚未开智依然拥有本能的情感,而您对此一无所知。”

听到自己一无所知,央酒目露不悦。

“想说什么?”

思慕轻笑,直言道:“人妖相恋,前途坎坷,您做好爱一个人类的觉悟了吗?”

“不。”

槐树妖拉下脸,再次严肃否认:“我现在没有任何感情。”

“不屑一顾。”他补充强调。

说完,央酒维持着臭着脸离开,手上还在捏指头算,嘴里嘀咕着什么还有454天3时两刻5息,看样子似乎没把狐妖的话当成一回事儿。

思慕远远目送老槐树离去,指节按住太阳穴轻叹。

她在为宋疏头疼。

这种两千年不死、还不通情的老妖怪最讲不通。不答应难缠,答应更是有的受了。

*

头疼是狐妖的,央酒可一点都不头疼。回去的路上,他头脑可是越来越清晰,事情越来越明朗!

那狐妖说的几乎每条都中。

想靠近,想时刻在一起,总是心脏怦怦跳。虽说槐树天上地下,来去自由,想不想恋爱也该随心所欲。

但是!

央酒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千年赌约,且成功近在眼前。他刚刚算过,距离千年到期只差不到455天了。

酒不酒不重要,赌绝对不能输!

只要过了这455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树飞,他就可以随意拥有感情了。

到那时,爱情,唾手可得!

想到了解决方法,槐树妖一双眼瞳乌亮乌亮,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要不是谨记宋疏的嘱咐,不能暴露自己的特殊,他都要当着小镇人类们的面飞回去了。

迎着正午温暖的阳光,穿过逐渐散去的集市,槐树妖脚步轻快下坡,终于一步一脚印看到了自己守护的老宅。

刚巧。

他的人类正从对面那家出来。

漂亮的青年眼眸弯弯,回身正与谁说着话,猝不及防间被妖抱了满怀。

脑袋被按进颈窝,脸颊与脖颈肌肤相亲,暴露在外的耳朵瞬间绯色蔓延。

洁白发丝遮住一半视线,另一半里石知洺一脸发懵,王铃愣了下后展开笑容。

“央酒回来啦。”

宋疏眨了眨眼睛。

被衣物遮住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下,直臂推开抱着自己的人,退出怀抱。

槐树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眉眼里都是开心,与早上的别扭模样完全不同。此刻被推开他也不生气,还回应王铃的话。

“回来了。”

“我还说,今天央酒怎么没一起来吃饭呢,这就来了。”王铃笑了两声,朝他招手:“快来快来,专门给你留了可乐鸡翅。”

这是他的必点菜目。

央酒立刻昂首,鼻尖嗅到熟悉的饭香,放开人类就朝漆红双开豪华大铁门里走。

听到饭就走不动道。

宋疏嫌弃地瞥了眼跟着王铃朝院里走的妖,与身旁的人道:“我们先回去。”

青年回身朝对面走去。

石知洺应声跟上,出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白发男人噔噔噔大步走在前面,与宋疏的亲人格外熟稔。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是高中同学。”

王铃为央酒解答疑惑,同时伸出手掀开厨房桌上的竹罩。鲜美的食物飘香,肉鱼蛋菜各式各样,足有五六碟。

一得知今天中午宋疏要来,她专门准备了超大分量,就是预备央酒来吃饭。

这小伙子长得好看,饭量却顶三四个宋疏,吃起来特别有福相,王铃很喜欢。可惜他们很少过来。

“看,都是出锅时给你留的,快趁热吃。”

望见食物,男人意料之中地乌瞳放光。央酒手伸到半路顿住,回想到宋疏以前的提醒,一反常态地礼貌道:“谢谢。”

“不客气。”王铃笑眯眯道。

央酒首先端起自己的可乐鸡翅。

几月来,他拿筷子依然不那么利索,但吃鸡翅的经验相当娴熟。拿起筷子干脆利落往翅中一戳,刚好卡在骨缝里。

他端着碟儿,举着筷子,边啃边往外瞅:“我不认识。”

门口已经看不见人了。

“你不认识也正常。”王铃介绍道:“小叔回来读过两个月高中,石知洺是那时候在江云一中的同班同学。”

央酒飞速啃鸡翅。

“今天早上小叔来拜托我中午帮他做饭请客,我才知道他还是我们小小的物理老师哩。”

央酒顿住,看向王铃。

中年女人一拍手,笑着总结:“嘿嘿,这不是亲上加亲?”

央酒:“……”

亲个大头鬼。

宋疏从来不准他往王铃家跑,每次都是想要求他做事,才用端回来的菜交换。请王铃专门做饭,这是他卖惨才能拥有的待遇!

那个人类凭什么?!

*

午后,依然适合晒太阳。

回来以后无事可做,两人又躺到院子里的躺椅上。作为主人,宋疏将猫分给了石知洺,自己抱着小白。

虽然物理老师心向猫咪,但小乌心向自由。趴在人怀里没几分钟,咻地窜出去,踩着猫步来到对面的花盆前。

石知洺随之坐起身,看见花盆有些好奇:“这里种的是什么?”

阳光底下眼睛难以完全睁开。宋疏半眯着眼睛,顺着对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几盆光秃秃的土排队列在槐树旁。

青年也猛地坐起身。

就在几天前的开业演奏会上,这些花盆里还绽放着各色漂亮的花与叶,红红绿绿,极为漂亮。

大前天,张成权来时是一片枯枝败叶。

今天,只剩下几根枯杆了。

植物的枯败速度成指数型。

宋疏蹲在花盆前,忍不住道:“怎么会死得这么快?”

了解了这些花盆近日的经历,面对这样的话,石知洺也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见青年蹙眉难过,于心不忍,想了想提出建议:“不然你看看你那位‘花神’留下来的宝典?”

宋疏抬眸:“对。”

青年转身去了房间,没一会儿拿回一只笔记本。

在两人对着笔记与网页搜索研究时,央酒抱着自己的可乐鸡翅匆匆赶回来。

右前方的院子里,两人坐在矮凳上。一本笔记铺在腿上,漂亮青年正抿唇垂眸看,旁边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探过身,指尖点在纸页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两人距离极近。

那个可恶人类还总趁宋疏不注意偷偷看他。

这恶行就发生在自己的树底下!

央酒沉眸,倏地变走手中的碟子,大步走过去。

听见声音,宋疏昂首望见槐树妖。他刚想开口,对方已经迅速挪到自己身后。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他连人带凳一起被人从后面搬了起来,四只蜷在半空,动作之扭曲奇怪可想而知。

宋疏垂眸,与石知洺尴尬对视两秒。

他不堪地闭上眼睛,捏紧拳头。

“央酒……”

央酒淡淡嗯了声,眯起眼睛,正忙着与旁边的人类进行目光决斗,二人间空气仿佛有火花迸溅。他牵唇冷笑,把怀里的人转向槐树,不给人看。

宋疏忍无可忍:“你被逐出家门了。”

央酒:“!”

*

人类,都是这样言而无信。

央酒被勒令去对面,不准靠近。他托着下巴缩在小板凳里,望着对面一起研究破笔记本的两人,脸色极差。

乌瞳不断丈量着距离。

他距离青年有两米那么远,而那位高中同学却只有半米。

槐树妖脸色更臭了。

“这株好像还能活?”石知洺指着还冒着一指长的绿色根茎道。

宋疏望过去:“可能?”

央酒轻切。

宋疏不确定:“不能了?”

央酒又哼。

宋疏轻啧一声,看向对面的槐树妖:“到底行不行?”

石知洺望着他,目光微怔。

重新获得对话权的妖昂起下巴,暗示道:“没逐出家门,行。逐出家门,不行。”

宋疏沉默片刻,看向石知洺:“你觉得我重新种一批耐养的怎么样?”

男人抵了下镜框,掩饰眸间的情绪。他弯起眼眸,微笑颔首:“同事有在办公室养多肉和芦荟,很好打理。”

宋疏若有所思。

央酒磨磨牙,拿出鸡翅。啊呜咬一口,总感觉是酸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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