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洛鸣山是在赵行出去了三个小时之后，才发现他失踪了的。
四处都找不到赵行的时候，洛鸣山差点儿要疯。
他一边对自己说，赵行不会有事，赵行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人类，没人能伤害得了他。
一边却又惴惴不安，唯恐他出现什么意外。
洛鸣山一边往监控中心赶，一边动用自己的能力，去用耳朵听，用眼睛看，试图找到与赵行有关的信息。
可突然之间，他的视野昏暗了起来，紧接着，他看见了一个清晰到仿佛身在其中的画面。
——那是一个昏暗的，四边都是铁墙的小屋子。赵行倒在地上，今天中午洛鸣山为他包扎的纱布已经松散，上面重新沾染了斑斑血迹，他的袖子是破的，衣摆有血，嘴唇惨白，脸上毫无血色。
洛鸣山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
他向前一步，试图去抱起赵行，可眼前的画面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洛鸣山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
那不是幻觉。
就像比起常人，他的耳朵能听到稍远一些的声音一样，他刚刚看到的也是更远处的画面。
这应该是他新觉醒的一项能力。
但与此同时，这也说明赵行正伤痕累累地被关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
洛鸣山再也无法压抑冲动，他甚至连一个一个去看监控的耐心都没有，径直朝着监狱长的办公室而去。
然后，他就在走廊上听到了赵行的名字。
监狱长拼尽全力用手掌拍打桌子，喉咙间发出沙哑的呜咽：“我……我说……说……”
洛鸣山松开他的脖子，又拎着他的衣领，动作粗暴地把他扔进椅子里：“说吧。”
“赵行……赵行在顶级工厂的惩戒屋里，那地方比较隐蔽，我，我这就找机器人带你去！”
说着，他就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桌子上去，按上面的机器人助理按钮。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也悄悄伸到了桌子底下。
“啪！”
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攥住，手里抓的东西也被两根白皙的手指夹了出来。
洛鸣山把玩着手中这个磁吸在桌子底下的椭圆形按钮，眯起眼：“这是什么？”
眼见最后一丝希望在眼前破灭，监狱长恐惧得浑身都在发抖，说：“是控制……控制暴乱的仪器，对，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
“怎么控制？”
“……会强制周围3米以内的罪犯手环产生电流。”
洛鸣山嗤笑一声，捏着监狱长的下巴，掰开他的嘴，把这个按钮塞他嘴里，迫使他吞咽了下去。
就在监狱长疯狂地弯腰咳嗽抠喉咙的时候，洛鸣山又把他拎了起来：“既然你不想叫机器人，那你就亲自带路吧。”
监狱长无力反抗，只能夹着尾巴默默给洛鸣山带路。
走出来之后，监狱长直接骇住了。
只见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一路上三个关卡的门都被强制破坏掉，还有几个看守的狱警倒在地上。
监狱长顿时吓得连呼吸和脚步声都放轻了。
深吸两口气，他又鼓起勇气，小声说：“……那个，我可以偷偷把你送出监狱，还有那个赵行，你们两个我都可以送出去，还会抹掉你们的案底，你看这样可以吗？”
洛鸣山瞥了他一眼，讥讽道：“你就是这样当监狱长的？”
监狱长被他这一眼看得大气都不敢出。
洛鸣山抬头看了一眼，加快了步子，沉声道：“你不需要送我们出去，只要把我们送到地面上就行。”
监狱长满脸震惊：“你知道——”
他掩住嘴，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会知道地面上？难道说你就来自地上？”
仔细一想，洛鸣山的行为确实不像一个普通人，但如果是地面上那些高等人类的话，或许……是可以做到的。
洛鸣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地面上的人类，要你准备101个人是干什么的？”
监狱长：“……我不知道，地面上的人类只问我要了人，没有告诉我用途。我从来没去过地面上，那个人也只是承诺五年后会送我上去。但是，我曾经听他们形容这101个人是‘消耗品’，应该是去做很危险的事情，你确定要上去吗？”
洛鸣山其实觉得去哪里都无所谓，对地面也没太大期待。
但赵行想去，他自然会跟着。
而且，13年前，赵行和他拉钩保证过了，说长大后就带他去上面“探险”。
时候不早了，顶级工厂其他区的人已经下班了，只有F区的人还没有下班。
洛鸣山心急如焚，本想直接推门进去把赵行带出来，可是手碰上铁门，又顿住了。
不行，他没办法对赵行解释。
怎么说？
难道说我挟持了监狱长才把你带出来了吗？
会吓到他的。
洛鸣山停在原地，转身对监狱长说：“给我看监控，要有赵行今天出门到被锁到这里的全过程。”
机器人很快就把播放着监控视频的平板拿了过来。
洛鸣山高倍速看到最后，差点儿把平板捏碎。
他阴寒着一张脸，把平板扔给机器人，然后问了监狱长几个问题。
可监狱长一问三不知。
必须要植入身体的设备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那东西放在体外会不会被上面的人检测到，他不知道。
地面上的人什么时候来接人，他也不知道。
洛鸣山又嘱咐了监狱长两句，然后刷开门走了进去。
“等等。”监狱长犹豫了一下，问，“你说，你要去上面，可是上面只要101个人怎么办？”
其余100个人的身体都已经植入了那种特供设备了，而且还知道了F区，是万万不能直接放出去的。
“死一个不就行了。”
洛鸣山目光扫过刚刚看的平板，语气冷戾。
洛鸣山走进F区的时候，正在加班的众人都望了过来。
“……这位是谁？新人吗？”
“他你都不知道？洛鸣山啊！咱K13的颜值担当！”
“他是来找赵行的吧？”
洛鸣山径直往铁皮屋走过去，结果还没推门，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张岳。
张岳看着洛鸣山，语气担忧：“你怎么也来了？是跟着赵行过来的吗？”
洛鸣山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开口说：“张岳，我们谈谈吧。”
张岳表情立刻变得十分惊喜，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意，他搓了搓手，四下打量：“你想去哪里谈？”
洛鸣山往前走，张岳在后面跟上。
大约走了十几米远，洛鸣山在一个墙角停了下来。
这个墙角算是比较隐蔽，旁边有一个大型机器人空壳作遮掩。
张岳忽然有些紧张，他站直身板，舔一下嘴唇说：“洛……洛鸣山，你想谈什么？”
洛鸣山看着他：“谈谈赵行。”
张岳眼睛一亮：“你……你想通了？你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向赵行反抗了吗？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说着，他便上前一步，试图去握洛鸣山的手。
只是他还没碰到，就被洛鸣山拨开了。
张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举动有些唐突，他傻呵呵笑了一笑，十分规矩地往后退了退。
他挠了挠头，表情严肃了下来：“洛鸣山，其实赵行并不可怕，我认为你原来不敢反抗，都是被他的外在形象给蒙骗了，今天他别提有多惨了，被一百号人围攻，最后还被机器人拖着扔进禁闭室……洛鸣山，从赵行的阴影下走出来吧，赵行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蠢货——”
“闭嘴！”洛鸣山冷声打断他，眸中隐含戾气，“赵行是最好的。”
洛鸣山本来是准备慢慢和张岳算账的。
可他竟然出言诋毁赵行。
洛鸣山听不下去。
张岳愣了一下：“……你……你竟然觉得他好？难道你是真的喜欢他？”
喜欢？
洛鸣山不知道张岳口中的喜欢是狭义的喜欢还是广义的喜欢，但没关系，他并不在意，反正已经有很多人误会了，连赵行自己都不管了。
于是他嗤笑了一声：“我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吗？你是个什么东西？”
张岳受伤地睁圆眼：“……洛鸣山。”
洛鸣山看着他，眉眼染上一丝嘲讽，他清晰冷漠地念出了张岳的履历：“张岳，三十六岁，重刑犯，入狱原因是连环杀人，癖好是拯救年轻的失足少年，把人洗干净之后，再做成标本。迄今为止已作案十三起，被判处无期徒刑，因为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一直待在A级班。”
洛鸣山顿了一下，看着张岳青白交加的脸，冷笑一声：“你这种渣滓，也配提赵行的名字？”
张岳那张脸依旧看起来敦厚老实，只是目光阴沉了一些：“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洛鸣山：“进宿舍之前我就看过所有人的履历，张岳，你是最脏的那个。”
张岳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冷漠，睥睨着自己的男人，忽然感觉有点儿不认识他了。
张岳有一瞬间觉得面前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连一些小动作和微表情，都和赵行如出一辙。
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只是比赵行更狠，更冷一些。
“不过我找你来不是和你说这些的，我说和你谈赵行也不是为了听你污蔑他。”
洛鸣山垂首，动作慢条斯理地戴上了一双薄手套。
他一把将张岳拉到面前，然后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摸进了他的口袋。
他摸出了一颗足有一指长的螺丝钉。
染着血。
张岳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伸手去夺却没夺到。
洛鸣山看着手中这枚螺丝钉，轻声道：“在别人打群架的时候混上去偷袭，很爽吧？因为围攻赵行是监狱方的命令，所以你做了这种小动作也没有被扣分，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洛鸣山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他明明做得那么隐蔽，连赵行本人都没发现……
张岳心中一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洛鸣山却紧跟上去，看着他的眼睛，手中的钉子在张岳上半身游走：“你还记得你用这颗钉子刺到了赵行哪里吗？”
张岳只觉得在他躯体上滑动的那根钉子如同一只冰冷的毒蛇，让他寒毛直竖，他下意识摇头：“我不——”
“噗——”
可洛鸣山完全不打算听他说话，手中的钉子直抵腰窝，然后干净利落地刺了进去！
完全镶嵌，甚至有一点儿没入了骨头里。
“啊！”
张岳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捂着伤口呻吟起来。
洛鸣山却又慢条斯理地将钉子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洛鸣山手中的钉子继续向下滑，滑到膝盖的位置：“你还偷偷踢赵行了是吧？高兴吗？”
又是一次完全没入。
张岳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被钉子强硬凿开的声音。
张岳又是一声惨叫，他眼珠凸起，汗水浸透了衣衫，彻骨之痛中，悔恨也汹涌而至——
他原来一定是瞎了眼，否则怎么会觉得面前这个恶魔一样的男人是个清冷倔强，美丽坚强的完美标本？！
等到疼痛渐缓，那颗钉子却再次被拔了出来。
这回，钉子抵上了张岳的太阳穴。
无边无际的恐惧席卷全身。
张岳开始疯狂颤抖：“不……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放过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去招惹你们，我立刻就搬出宿舍，我——”
钉子最后一次刺破皮肤，镶嵌到人的头骨里。
张岳睁着眼睛死去了。
洛鸣山拿走他身上的红卡，将手套摘下来，扔到张岳的尸体上面，然后走到水池旁缓慢而细致地清洗手指和溅在脸侧的血迹。
整个F区一片静寂。
洛鸣山洗完后转过身的时候，不少人都打了个哆嗦，纷纷垂下头，心神不宁地继续工作。
洛鸣山刚刚虽然特地去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解决张岳，可在封闭的F区，再隐秘又能隐蔽到哪里去呢？
更别提张岳的惨叫声毫不遮掩，凄厉得令所有人头骨发寒。
但显然，洛鸣山并不在意别人的恐惧和忌惮，他甚至都没有分半个眼神给这群人。
洛鸣山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
赵行仍然是洛鸣山不久前看到的模样，面色苍白，衣衫沾血，蜷在地上。
洛鸣山蹲在他身旁，从他的脸颊抚摸到他的手腕。
那里戴着一个黑色电子手环，就是这个东西，将赵行电晕了过去。
洛鸣山碰上那个手环，压制住怒气，放弃将手环暴力拆卸的想法，而是用巧力将里面所有的电力全都抽了出来，并把自动蓄电功能损坏。
直到确定这个手环再也无法对赵行造成伤害，他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开始静静地为赵行抹药。
赵行衣服上的血大多都是别人的，自己的伤口并不多。
唯一严重的，就是张岳偷袭时用钉子扎的那个洞。
他的后腰处还因为这个洞不住地往外流着血，将他的衣摆都染成了红色，触目惊心。
洛鸣山给他抹药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包好纱布，洛鸣山垂下眸，像做了千百次那样轻轻地吹了吹，无声地安慰道：“阿行哥哥，不痛了。”
紧接着他凑过去，在伤口旁，在赵行的后腰处，轻轻落下一吻。
赵行这一下被电得实在狠。
不知昏过去多久，他才渐渐有了意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人竟然是洛鸣山。
赵行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赵哥，你醒了？”洛鸣山低头看着他，满目担忧。
赵行使劲晃了晃脑袋，才终于清醒了一些。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洛鸣山的大腿上。
赵行手掌撑着地坐起来，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鸣山对他笑了笑，只是一开口，眼圈儿就红了。
像是在赵行不知道的时候被人给欺负了似的。
“我也被抓进来了呀，来陪哥哥。”
第22章
赵行表情立刻冷了下来：“谁欺负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一个措辞：“谁把你抓进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在洛鸣山的叙述下，赵行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是洛鸣山见赵行一直没回来，就去木工厂找他。
结果有个小狱警告诉他，赵行去顶级工厂工作了，还问他要不要也去那里工作。
洛鸣山一过来就被要求在身体里植入设备，洛鸣山不愿意，就被机器人抓起来扔到这里了。
赵行：“……”
赵行简直无力吐槽。
他狠狠戳了戳洛鸣山的脑袋，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蠢啊？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别人说我在这里，你就乖乖跟过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敢来？！被别人卖了都不知道！”
洛鸣山垂眸：“但赵哥你确实是在这里啊。”
赵行：“……”
赵行有些烦躁地揉了把脑袋，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墙上，表情有些颓丧：“得了，都被关这儿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被放出去。”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今天特意去买的木头和刻刀，以及手电筒，开始给洛鸣山准备生日礼物。
洛鸣山把脑袋凑了过来，眼睛亮亮的：“这是赵哥你准备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吗？”
赵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你想要什么？”
洛鸣山笑了笑：“赵哥给我雕一个小老虎吧，要可爱一些。”
赵行嗤笑一声，不屑道：“兔子才用可爱，老虎要什么可爱？！看着，哥给你刻个猛虎！”
赵行一开始雕刻就平静了下来，连被关起来的暴躁和抑郁都被暂时撇去了，他神色认真又专注，一把简简单单的刻刀在他手上被玩出了花样，一块儿平平无奇的木头也渐渐变成了一只栩栩欲活的老虎。
洛鸣山也弯着嘴唇，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中途，在外面等候已久的监狱长小心翼翼地往洛鸣山的手环上发送微弱的电流以表请示。
洛鸣山仰头看着监控，形状优美的薄唇无声吐出几个字：“再等等。”
雕刻完毕后，赵行长舒一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把手中的东西抛给洛鸣山：“生日快乐。”
赵行雕这个老虎可没少花费时间，至少花了两三个小时，再加上他昏睡过去的时间……想必现在早过午夜12点了，刚好是洛鸣山十八岁生日。
洛鸣山也站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木雕摆件。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大老虎，怒目圆睁，张着血盆大口，似乎正准备跃起去捕获心仪的猎物，看起来威风凛凛，凶恶极了。
洛鸣山弯起了眼睛，伸手去戳老虎的牙齿：“好可爱。”
和赵行一模一样。
赵行：“？？？”
赵行还以为是自己雕坏了，慌忙凑过去看了一眼。
……没雕坏呀，这老虎长得又凶又狠，目光残忍又贪婪，是个顶级猛虎没错了。
赵行心情复杂地看了洛鸣山一眼。
年纪小小的，眼睛就瞎掉了。
……等等！
赵行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皱着眉，一脸严肃地把洛鸣山拉到身边和自己肩并肩。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刚满十八的洛鸣山肩膀竟然要比他高出那么一点点！
赵行眯起眼看了洛鸣山一眼，神色不善：“你多高？”
洛鸣山想了想，他两个月前顶替身份进来的时候用人类的仪器量过，身高是一米八六。
可是和赵行重逢以来，他的心情变好了，身体也有了变化，开始快速成长，这两个月来不仅能力在增强，连个子都长高了两厘米。
洛鸣山：“应该有一米八八。”
赵行磨了磨牙。
一时不察，小崽子就比他高了一厘米。
强烈的危机感浮上心头。
赵行在洛鸣山脑袋上拍了一下，语气阴沉地勒令道：“不准再长高了。”
洛鸣山愣了一下。
其实他能感受到自己这个身体还会继续长高，可是……
他朝赵行笑了笑，很乖巧地说：“知道了。”
那就不再长了吧。
虽然知道这种保证并不会有用，但赵行还是稍微舒心了一些，他拿起手电筒举到洛鸣山面前：“快点儿。”
他没有说明，洛鸣山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这件事情，他们小时候每次过生日都要做。
洛鸣山双手交叉紧握，微微低头：“我今年的愿望是——”
“等等，”赵行打断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忘了？生日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
洛鸣山：“我没忘，但我原来许的生日愿望没有实现，可见这是假的，生日愿望只有说出来才有可能实现。”
洛鸣山闭上眼，第一次说出来了，自己每一次生日时所许下来的愿望：“我今年的愿望是，希望和……赵行永远在一起。”
说完他就轻轻吹了一下手电筒。
赵行条件反射地关闭了手电筒。
许愿完成。
赵行：“……”
赵行重新打开手电筒，语气有些冲：“重新许愿，刚刚那个不算。”
“不要。”洛鸣山很难得地小声反抗了他。
赵行：“……”
赵行往地上一坐，语气有些冷漠：“随你。”
反正他马上就要走了。
“赵哥，你不让我许这个愿望，是因为你马上就要离开了吗？”洛鸣山忽然开口。
赵行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洛鸣山也看着赵行的眼睛，轻声道：“赵哥，你忽然不再计较我的所作所为，不再憎恨我，不再对我恶言相向，甚至还给我抹药给我过生日，亲手送给我礼物……都是因为你要走了，你要一个人去地上了，对不对？”
赵行怔然：“……你怎么知道？”
洛鸣山垂头：“猜到的。赵哥，你明明很讨厌打架，可自从来到了这里，你却一直在打架，每一次都很高调张扬，甚至要故意当着监控的面，像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你作恶多端一样。那是因为你知道，只有成为足够张扬的恶人，才有可能成为101个人中的一位，然后被选到地面上去……这个奇怪工厂里的101名罪犯刚好就证实了这一点，你已经成功了一半。”
赵行有些意外地看了洛鸣山一眼。
没想到洛鸣山只是性格怯懦了些，脑子竟然还挺好使。
赵行忍不住说：“当时你才四岁。”
竟然还记得101个人和送到地面这些事情吗？
洛鸣山：“和赵哥在一起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所以也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要带我一起去上面。
洛鸣山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赵行却已经明白了，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好像他从没做过那个承诺似的。
洛鸣山扯了一下唇角，很勉强地笑了笑：“过去一个多月，赵哥你为什么要天天教我武术呢？除了收拾那些人渣，除了成为赵哥你败坏名声的幌子，其实，你也是真的想让我学会一些东西吧。因为你得罪了很多人，又没办法断绝与我的关系，害怕离开之后我被人报复，所以才每天每天教我练武，试图教会我自保，对吗？”
赵行：“……”
赵行真的很想说不是，很想说你别自作多情了。
可是……
妈的，这小崽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了？！
赵行有些挂不住。
洛鸣山看着赵行，声音很轻很轻地说：“赵哥，我很笨，没有学会你教给我的东西，也不会打架，你带我走吧，好吗？”
赵行偏过脸，不去看他：“你家那么有钱，随随便便都能给你一个亿，你大可以花费悔改值去雇佣保镖，照样没人敢碰你。”
说到一个亿，赵行声音忽然微妙地弱了下来。
有点儿心虚。
他摸了一下鼻子，看着洛鸣山的视线都变得飘忽起来：“……那啥，今天出了些意外，悔改点，我给挥霍完了。”
洛鸣山把自己的卡拿了出来，递给赵行：“赵哥，我在卡里又重新充了一些，你转过去吧。”
赵行没接：“不要了，我发现这里的人想要折腾你根本就不管你有多少悔改值。”
赵行向洛鸣山说了自己打一场架被扣了一千多悔改值，直接被电晕过去这件事。
赵行磨了磨牙：“简直是暗箱操作，不可理喻。”
“是啊。”洛鸣山抬头看向角落里的监控器，面色冷淡，“简直是不可理喻。”
在外面拿着平板看监控的监狱长被这一眼看得心底发寒，差点儿手滑关掉监控。
但洛鸣山还是把卡里的悔改值转给了赵行。
毕竟要防患于未然。
赵行接过卡，看见上面的数字又变成了整整齐齐的一万。
赵行：“……”
麻了。
赵行雕那只老虎雕了两三个小时，他做手工的同时，脑子里其实也在思索着破局之道，现在基本也在心里做好决定了。
赵行看着洛鸣山，说：“这里看我拒绝安装那个设备，就准备换掉我，所以拿你来当备胎。但只要我同意在身体里植入那个设备，你就可以离开了。”
洛鸣山皱眉：“赵哥，你要在身体里植入那个东西了吗？”
赵行垂眸：“没办法，我反抗过了，现在更是连你这个备选都出现了，如果我坚决不同意安装那个东西的话，我可能就真的去不了地上了。”
他扯了一下嘴角，语气故作潇洒：“而且这东西应该就是划个口子塞到身体里的，等我到了上面再拿刀剜出来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走不了了，赵哥。”
洛鸣山忽然说：“就是101个人，没有备胎，我会进来并不是上面的人放弃了你，而是因为有人突然死了，所以我才被拉进来占那个人的空位。”
说完他就从口袋里拿出张岳的电子卡，递给赵行。
赵行看见了那张红色卡上的编码：F011。
“……怎么会？”
赵行捏着这张卡，表情怔然。
洛鸣山却笑得天真又愚蠢：“我觉得很好呀，这样的话就能和哥哥一起到地面上去了，我很高兴呢。”
“……你很高兴？”
赵行皱着眉看他，语气沉沉。
“洛鸣山，你以为这是去玩儿的吗？你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那上面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101个罪犯像货物一样被送到上面，身体里还要被植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设备，可能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被人骗到了这里，不想着怎么逃出去，反而一脸高兴，你是在犯什么蠢？”
洛鸣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他看着赵行，缓缓开口：“那你呢？”
他问赵行：“你明明知道上面未知又危险，你明明知道上去之后很有可能就会死在那里，你明明知道上面不可能只有春花暖阳，更多的可能是骸骨毒烟，那你为什么还非要上去呢？为什么放着赵家阔少爷的日子不过，故意使手段进监狱，费尽心思把自己搞得恶名昭彰，就为了让人把你送到地上去呢？
“用这种危险的手段把自己送到地面上，在身体里植入奇奇怪怪的东西，连自己的生命安全和人身自由都无法得到保障……即便如此，你仍旧想要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由和光明吗？
“……戴着脚镣的人怎么去追求自由？除非是为了逃离另一重地狱。”
洛鸣山声音变得又低又哑，他看着赵行的眼睛好像藏着无尽的难过和悲伤。
“阿行哥哥，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空气变得寂静起来。
赵行忽然笑了一声：“你神经病啊，瞎脑补些什么？
“你以为我是小孩儿吗？被别人欺负了就要讨厌整个世界。
“我是赵行好不好，谁他妈能欺负得了我？”
洛鸣山却不依不饶：“那赵哥你离开K13区之后，为什么还要那么用功地练武术呢？为什么要每天练习七个小时呢？为什么打架已经那么厉害了，却仍然说自己不够厉害呢？难道不是因为有人——”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赵行笑着打断他，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话说完之后，他冷冷看着洛鸣山，嘴唇抿起，眼底渐渐结出了寒意。
如果是熟悉赵行，或者是识趣的人，自然会发现赵行这是已然动了怒，如果目前还想体面地结束谈话，只要移开话题，自然万事大吉。
可洛鸣山偏不。
他好像被另一种升腾而起的情绪迷住了眼，即便知道赵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仍要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向前一步，拉住赵行的手，眼睛泛着红，声音也微颤：“阿行哥哥告诉我，是谁欺负了你，我要为你报仇。”
既然这个话题躲不过去，那就继续。
既然洛鸣山非要惹他不高兴，那洛鸣山自己也别想好过。
满腔暴虐之意升腾而起，连带出森森恶欲。
赵行把手从洛鸣山手里抽了出来，看着他泛红的眼，语气轻慢：“哦？洛洛想怎么为我报仇？要帮我杀了那些人吗？”
洛鸣山不假思索：“可以。”
赵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擦干笑出来的眼泪，道：“好吧，那洛洛先杀了自己吧，毕竟你才是最先欺负我的人，不是吗？”
洛鸣山愣住，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了起来。
赵行心中的恶欲得到了一丝满足。
但还不够。
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捏住洛鸣山的下巴，然后凑到他的耳畔，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耳语：“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要一直练武吗？因为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们一直打我。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我吗？因为我是一个未遂的杀人犯。
“他们都说我七岁的时候就差点杀了人，简直太可怕，太残忍，太邪恶了，所以要教训我，所以要把我关起来，所以要让狗追我。
“洛洛，你说，这是因为谁呢？”
洛鸣山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他好像在一瞬间被抽走了灵魂，变成了一只漂亮的僵硬的木偶。
赵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终于舒坦了。
他承认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诚然，他的“哥哥”们打他骂他的时候说他是杀人犯，也经常以这个为借口来攻击他。
可即便他不是“有犯罪经历”的儿童，那些人渣败类照样可以用其他各种理由来折腾他。
因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们是天然对立的。
他们只是想欺负他，借口是什么都无所谓。
那群小败类在知道他的监狱经历之前，不也经常以“野种”这类借口来攻击殴打他吗？
可赵行偏偏要这么对洛鸣山说，偏偏要对洛鸣山说一切都怪他，故意折磨洛鸣山，看他伤心难过自责。
谁让洛鸣山非要那么自以为是，说什么他是被欺负了才想逃离地下世界。
笑话。
赵行死死捏着洛鸣山的下巴，几乎要在上面留下鲜明的指痕，他嗤笑了一声，道：“洛洛，你刚刚有句话说错了。我不是因为被欺负了，害怕了才想逃离这里的，我只是觉得这里太恶心了，才想离开的。这个地下世界对我来说不是噩梦，也不是地狱，只是肮脏的垃圾场而已。
“我想到地面上去是想彻底离开这里，斩断和这里的一切关系，你为什么非要不识好歹地跟着我呢？你难道不知道你对我来说也是垃圾的一部分吗？”
洛鸣山茫然又失神地看他，眼睛里连一点儿光都没了。
赵行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他垂眸，避开洛鸣山的视线，语气有些懒散，也有些漫不经心。
“洛洛，我本来还想着，既然都要走了，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那跟你玩两天扮演好哥哥好弟弟的游戏也无所谓，还能和你有个体面点的结局。现在不行了，体面不了了，全他妈毁了。”
赵行松开手并顺手把洛鸣山往远处推了一下，直把他推了一个趔趄。
赵行冷眼看着他这副狼狈又苍白的模样，语气阴狠嫌恶。
“你竟然还想像牛皮糖一样继续黏着我，你他妈要是敢黏着我到地上去，老子绝对要第一个弄死你！”
第23章
说完，赵行就关了手电筒，往墙角的阴影里一坐，单腿屈膝背靠墙面，准备休息了。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看向洛鸣山。
洛鸣山在原地又失魂落魄地站了好久，然后才缓缓蹲了下去。
他拿出赵行刚刚送给他的小老虎，碰碰它的牙齿，又碰碰它的尾巴。
昏暗的灯光下，他脸上一点儿颜色都没有，神情呆呆的。颀长的身子蜷缩在阴影里，像是一个被家长丢弃在路边的小孩儿，好像再也没了归路。
赵行有点儿看不下去。
他移开目光，低着头抠了抠自己的裤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纱布已经被人重新包过了，好像还换了药。
除了手上，他腰上最严重的那处伤也被妥帖地涂上了最好的伤药，麻麻的，凉凉的，甚至都察觉不到痛感。
不用想也知道这都是谁做的。
赵行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继续抠裤子。
……他刚刚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好吧。
他承认他刚开始是有点儿怒气，才故意说那些话折磨洛鸣山，而且他看着洛鸣山脸色发白的样子，心里还挺爽的。
但是后来……后来就没那么爽了。
因为骂过头了。
但他却没停，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甚至说得比刚开始更难听。说原先只是和他在扮演好哥哥好弟弟的游戏，说洛鸣山要是敢到地面上去，自己就弄死他。
毕竟戏台子都搭好了，唱一出戏是唱，唱两出戏也是唱。
不如趁机说得更难听些，彻底打消洛鸣山去地上送死的念头。
没错，赵行觉得洛鸣山去地上铁定玩儿完。
赵行并不知道他们被送到地上去干什么的，但101的构成人员都是一群打架颇为厉害的穷凶极恶者，估计到地上去也是干一些出力卖命的活儿。
赵行认为，凭借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身体素质，到地上之后再趁机逃出来获得绝对的自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但洛鸣山就不一样。
洛鸣山空有一身力气，却又柔弱无所依，最可怕的是他还长了那么一副祸水的模样……即便是赵行，估计也很难囫囵个地带他逃出来。
洛鸣山家庭条件那么好，随手就是几个亿，在K13区也能过上舒适的生活，出去之后更是贵族王子般的待遇。
他在地底下是最高级的那种权贵，可他要是到了地上呢？
估计最适合他的身份就是权贵们的玩物。
不怪赵行思想龌龊。
主要是洛鸣山那张脸太有杀伤力，又对同性恋群体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
他是真的不能到地上去。
他现在已经差不多打消了洛鸣山去地上送死的念头，可是……监狱那边又要怎么办？
如果他们非要洛鸣山成为101中的一员呢？
赵行抓了抓脑袋，有点愁。
同样发愁的还有在外面独自守着监控的监狱长大人。
他看着监控里的事件发展，都快蒙了。
洛鸣山进去之前和他商量得好好的，给他布置的任务也非常简单。
说是只要他瞅准时机进去，找个借口取消强制在他俩身体里安装设备的要求，改为随身携带就好。这样的话，洛鸣山和赵行就能跟随其他99个人一起，顺利地被送到地上了。
监狱长本以为这么简单的任务他十分钟就能搞定，可没想到赵行雕个木头就雕了仨小时，洛鸣山还不让他进去打扰。
木头好不容易雕完了，俩人又开始过生日。
结果生日过着过着两人就忽然吵了起来。
这监控是没声音的，监狱长不知道两人在吵些什么，但能看出来气氛十分胶着，而且洛鸣山基本上都处于弱势状态。
最后还吵输了。
刚刚像杀神一样冲进他办公室的那人现在却像雕塑一样蹲在地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监狱长刚开始还试着发送微弱的电流联系他。
可发送了两次之后，洛鸣山忽然就伸手直接把手上的手环给扯下来了。
监狱长简直惊呆。
这是人类能干到的事？！
他果然属于地面上的高阶级人类，估计身上有什么特殊装备！
监狱长越发肯定他的身份，也越发觉得这个人不好惹，甚至……比那对每年来监狱里头接人的高等人类更可怕。
监狱长打了个哆嗦，又乖乖地等了半个小时。
可这两个人依旧一人蹲在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交流。
监狱长怀疑这俩人能这样待到天亮。
这可不行。
毕竟洛鸣山进去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过他，赵行腰受了伤，不能在这里过夜，所以这件事要尽快完成。
监狱长斟酌再三，还是带着自己武力值巨高的助理机器人走到了铁门面前。
赵行都快靠着墙睡着的时候，铁门忽然被打开了。
赵行立刻清醒了起来，他从地上站起来，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来人。
这是一个中年狱警，浑身上下一股“官”味儿，好像还是个不小的官儿。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高大的机器人，面容沉肃，看起来很有气势。
“你就是赵行？”那狱警上下打量着他，好像在评估什么商品。
赵行没说话，只是面露警戒地看着他。
狱警踱着步子走上来：“听说你很嚣张啊，不愿意带监听设备，还组织这里的罪犯打群架。”
赵行嗤笑：“那东西给你，你愿不愿意带？谁他妈想在身体里划个口子塞个东西？！”
监狱长：“……”
监狱长忍不住摸了一下肚子，想起来这里面还有个被洛鸣山硬塞进去的按钮。
他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行一眼，模棱两可地说：“但是到了这儿，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赵行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我愿意植入，但我有个条件。”
监狱长：“你说。”
赵行看了一眼旁边的洛鸣山，语气淡淡：“我很恶心旁边那个人，不想和他共事，能让他滚吗？”
监狱长：“……”
监狱长下意识地悄悄看了眼洛鸣山。
可洛鸣山却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垂着头，跟没看见他似的。
监狱长只好自由发挥。
当然，让赵行植入那个东西是万万不行的，让洛鸣山走也是万万不行的。
监狱长冷笑一声：“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赵行，别不自量力了，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洛鸣山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监狱长一眼。
监狱长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瞬间被粘住，甚至有短暂的失声。
他偏过头咳了两声，语气却陡然温和了起来：“但是，你没有资格，不代表你手中的悔改值没有资格。”
赵行顿时放松了下来：“你要多少？”
监狱长查过了，赵行电子卡有整整一万，是洛鸣山刚刚转进去的。
妈的，真有钱。
监狱长做了个手势：“一万。”
真黑！
赵行一边暗骂，一边把卡递了过去。
可卡递了一半，他就顿住了。
等等，这里面可全都是洛鸣山的钱。
他刚刚还把洛鸣山狠狠骂了一顿，现在就要面不改色地花掉人家一个亿。
……这算不算是软饭硬吃啊？
可他发怔的工夫，监狱长已经指使助理机器人接过了他的卡，划走了里面的全部悔改值。
赵行默默接过余额为零的电子卡。
算了。
软饭硬吃，就软饭硬吃吧。
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欠的钱，下辈子再还好了。
反正这辈子他是没钱还，也不会再和洛鸣山见面了。
监狱长转头就看向洛鸣山，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份谄媚：“你呢？要不要选择用悔改值换取不植入监听设备的权利？”
洛鸣山忽然开口：“这里不是顶级工厂吗？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赚那10点20点悔改点，不管是干活还是自愿植入监听装置，其目的都是为了挣悔改点。你为什么会因为我们不植入监听设备反而朝我们要钱，还一开口就是1万点？”
监狱长：“……”
等等！咱俩不是一队的吗？剧本上没说你要呛我啊！
好吧，他承认他索要悔改点这个借口用得有点烂。
但也不是你当众拆我台的原因吧，你让我怎么整？！
赵行也皱着眉，神色变得有些怀疑起来。
他怎么觉得……这名狱警好像知道他来顶级工厂不是为了钱，而是有更重要的任务，重要到拿出一个亿都可以眼也不眨。
监狱长：“……”
监狱长被赵行的目光看得越发心慌。
被队友背刺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实在没办法了，监狱长急中生智，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我问你们要悔改点，你们不也给了吗？比起我，你们为了来顶级工厂工作，连一个亿都舍得掏，岂不是更奇怪？事情的真相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说透了反而不美。”
……这话基本上是明示了！
赵行心中一紧，看向监狱长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防备和警惕：这人竟然真的知道他想去地上！
难道是他平常行事太张扬太明显了？！
洛鸣山能猜到他的真实目的就算了，凭什么这个狱警也能猜到？
狱警看向洛鸣山：“你呢，要不要和他一样，用悔改值换取不植入监听器的权利？”
洛鸣山垂着头静了两秒。
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在这个工厂里工作了。”
赵行毫不意外，监狱长却大吃一惊：“什么？！”
等等大哥，你怎么又擅改剧本儿啊？！
洛鸣山看向他，哑声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可、可以……”监狱长神情呆呆的，但他又很快反应了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可以什么？你把这儿当太阳广场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洛鸣山垂眸：“我想和你谈一下对你个人的资助问题。”
监狱长立刻喜笑颜开地接过新剧本：“要不咱出去谈？”
出了小铁屋，监狱长立刻撤下笑脸，乖乖把收到的一万悔改值转给洛鸣山，语气恭敬又隐含畏惧：“您这是……”
洛鸣山没有说话。
监狱长悄悄看了眼他的脸色，感觉不太好，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不准备和那个赵行一起去地面上了？”
洛鸣山垂着头，依旧没有说话。
他本就站在阴影里，垂首的姿势更是让他整张脸都被黑暗淹没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了许久，才开了口。
“……怎么办呢？”
他嗓音有些哑，看向赵行所处方向。
明明他的目光和神情是茫然的，不知所措的，却能让人感到一种悲伤汹涌而至，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了。
像是一个刚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小孩儿。
他喃喃重复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4章
监狱长最后给赵行的“监听设备”是一个带磁铁的小圆疙瘩，指甲盖大小，刚好可以吸附在赵行的电子手环上。
监狱长把它递给赵行的时候，附耳低声嘱咐道：“上面可能会检查。”
这个“上面”可以指代上级领导，也可以指代“地面上”。
显然，二人都知道是后者。
赵行看了他一眼，暗叹这个狱警真上道：“知道了，我会见机行事的。”
走进八号生活楼的电梯间，赵行忽然有些尴尬。
他原来的八人宿舍是在地下十五楼，可昨天上午，洛鸣山才花费500悔改值给他换了三楼的一个双人间。
那么他现在要去哪里睡觉呢？
按理说，他刚刚才放了那么狠的话，现在应该冷酷无情地搬离双人间，回到八人间里去。
可是……
八人间已经不是他的宿舍了，而这里的罪犯是不能串寝的，串一次直接罚20悔改值。
这也是当时张升在杂货间被他用手电筒砸晕，醒来后还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回宿舍的原因。
问题在于赵行现在一点悔改值都没有了！
他现在要是敢去1502，明天起来也不用去学院了，直接去电击室候着就行。
就在赵行纠结的两三秒内，洛鸣山已经默默按下了三楼的键。
从赵行说完那一席话之后，洛鸣山就一直表现得很安静。
他甚至变得有分寸了许多，始终和赵行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即便现在在电梯里，他也是垂眸默默站在角落。
洛鸣山表现得这么消沉，赵行反而没那么不自在了。
无所谓。
反正他是恶霸。
连辱骂完人后毫不犹豫地花了人家一个亿这种事情他都做出来了，觍着脸睡到人家的双人间里又算什么？！
恶霸做事，不讲道理，无所顾忌。
“叮！”
电梯到了，赵行率先走了出去，然后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刷开门走进双人间，简单洗漱完就躺到了洛鸣山给他铺好的被子里。
洛鸣山铺的被褥一直柔软又蓬松，还带着淡淡的安神香，总能让赵行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睡眠。
可是今天，赵行却有些失眠了。
昏暗的夜灯光线里，他看着洛鸣山慢吞吞地进门，静悄悄地洗漱，寂然无声地上床睡觉。
像是一只被迫和赵行共处一室的幽灵。
赵行一觉醒来的第一感受是头疼。
第二感受是：完了，他睡过头了。
拿起闹钟一看，果然。
7号学院的第一节 课已经开课十五分钟了。
也就是说，他要被扣除0.5悔改值。
然而，他电子卡余额为0。
赵行感觉头更疼了。
他平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自己悲伤的心情，然后艰难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最后穿上衣服准备前往审讯中心。
自己去，总比被手环电晕后被狱警拖走强。
赵哥丢不起那人。
赵行穿好衣鞋后就拿起桌子上的电子卡。
他这回被分到哪个悔过室了？
赵行拿起一看，顿时愣住。
——他的电子卡上哪里有什么“电击通知”，只有明晃晃的余额：9999.5。
与此同时，桌上放着他惯用的早餐。
就连他昨天穿的衣服也被人洗好烘干后挂了起来。
除此之外，给他充了悔改值，买了早餐，洗了衣服的人并不在宿舍，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像是生怕自己惹人嫌一样，尽力隐藏自己的存在，可又偏偏哪里都是他存在的证明。
赵行把电子卡抛起来接住，再次抛起来再接住。
来回玩了三四次才停下来。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早餐，一边慢悠悠地吃着，一边继续往7号学院去了。
透过7号学院A109班的窗户，赵行看见了洛鸣山。
洛鸣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他垂着头，睫毛遮了眼，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他葱白的手指摩挲着他的小老虎，指尖拂过每一条花纹。
他分明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赵行却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
赵行再一看，才发现洛鸣山四周都没有人，空荡荡的，甚至有人因为不想和洛鸣山坐在一起，宁愿和其他人挤在前排同一个位置里。
好像整个世界都把洛鸣山抛下了。
赵行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他赵行恶名昭著，因为全世界都以为洛鸣山是他的人，所以人人都当洛鸣山是病毒。
那……等他走了？
那些人会重新由孤立洛鸣山变为觊觎他，欺负他，报复他吗？
会的。
赵行去了八号学院找梁小胖。
不过比起上回找宋耀的阵仗，他这回显然变得有礼貌得多，他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抽掉自己的最后一根烟，才等到梁小胖下课。
梁小胖一出教室门，就被赵行揽着肩膀拖走了。
梁小胖上次虽然没怎么挨打，可也被赵行吓得够呛，这回一看见赵行就打了个哆嗦，赵行一拉着他往前走，他就下意识挣扎着往后退。
赵行死死锁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畔低声问：“你缺钱？”
梁小胖立刻就不挣扎了。
赵行的话好像忽然赐予了他无尽的勇气，让他把对赵行的恐惧都驱散了。
他立刻很有职业精神地询问：“赵哥，您是因为两天后您的思想考核的事情来找我的吗？”
赵行：“不是我，是洛鸣山。”
梁小胖立刻做恍然大悟状：“哦，我懂了赵哥，你是想让我在他的思想考核中做手脚，让他不过……”
赵行啪一声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冷声道：“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梁小胖揉了揉后脑勺，有点儿蒙：“啊？不对吗？赵哥你不是要报复洛鸣山吗？他对你做了那种事……”
不会吧不会吧，他这刚听到的离谱传言不会是真的吧？这俩人真在一起了？！！
赵行不耐烦地打断他的思绪：“你就说你能不能办？！”
“能能能！”梁小胖立刻点头，“赵哥，你先来我办公室，咱们详谈。”
一进办公室，赵行立刻像个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指使梁小胖：“你给我查查洛鸣山的情况。”
“好的好的。”
梁小胖立刻拿起自己的办公电脑调取洛鸣山的资料，然后给赵行看。
姓名：洛鸣山
年龄：18
性别：男
改造理由：防卫过当。
具体情况：该罪犯以较为激烈的手段抵抗范某、王某猥亵，虽然该罪犯抵御过程中肋骨骨折，锁骨骨折，腹部中刀，但也造成范某死亡，王某重伤。范某死亡后，该罪犯并未收手，而是继续发泄性行凶，连捅范某二十几刀，造成较为严重的社会影响。
出狱条件：完成两年服刑，并在每半年一次的思想考核中及格。刑期结束后，考核不及格则进行补考，直至及格方可出狱。若考核成绩优异，可酌情减刑。
梁小胖指着最后一句对赵行说：“你看，只要我们把洛鸣山的成绩操作成九十五分以上，他半年后就能出去了。”
赵行声音沙哑：“有烟吗？”
梁小胖立刻把抽屉里的烟和打火机递给他，还狗腿地给他点上了烟。
赵行垂头抽了一口，嗓音越发哑：“那伤情报告，有吗？”
梁小胖把三人的伤情鉴定调出来。
赵行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那句“该犯罪者有两根左侧肋骨断裂，锁骨骨折，打入两块钢板，腹部中刀，在重症病房治疗半个月，求生意志孱弱”。
他低头又抽了口烟，缓了一会儿，才问：“那个王某没死，又犯了猥亵罪，应该在监狱吧，在哪儿？”
梁小胖试着查了查，然后有些尴尬地说：“这个，我没有权限，但我表叔的老婆的朋友肯定有权限，我年纪轻轻当了实习老师就是沾了他的光，刚刚我说弄思想考核也是他操作，我拿分成嘿嘿……”
赵行：“要多少？”
梁小胖：“最快半年出狱的话需要两次思想考核成绩在95分以上，一次五千，两次一万……查王某信息这件事可以赠送……”
赵行眯起眼：“单位是悔改值？”
梁小胖：“……是。”
赵行直视着梁小胖的眼睛，慢慢开口：“也就是说减刑一年半要一个亿？”
“让家人直接转钱的话可以打八折……”梁小胖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觉得价格有点儿离谱，“主要是我表叔的老婆的朋友拿了悔改值还要以八折的价格卖给罪犯……”
梁小胖被赵行看得脊背发凉，最后才咬咬牙说：“最多打九五折，不能再少了，我把自己的分成都给扣了……”
赵行松了口：“行吧，我先给你一半，这回思想考核后再给你另一半。”
梁小胖：“好的好的赵哥，我现在就和人家沟通一下，把那个王某的信息给你。”
赵行在十分钟后拿到了王赞的资料。
王赞，男，二十八岁，九号生活楼1506房。
不过有意思的是，他的资料后画了个绿色的钩。
“这是什么意思？”赵行指着那个钩问。
梁小胖也愣了一下，喃喃道：“是绿色通道人员……”
赵行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绿色通道人员是什么意思？”
梁小胖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声解释道：“就是……就是和洛鸣山一样，他也交了一亿，所以半年后会出狱。”
赵行面色瞬间变得阴寒。
梁小胖慌忙找补，暗示道：“不过，不过要是他因为什么事儿缺考了，我们就没办法了，钱也是不能退的。”
赵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这人既然也是个不差钱的，赵行就略过了学院和工厂，直接去他宿舍堵他，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人。
就在宿舍的卫生间里。
不过，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他压在身下拼死抵抗。
真他妈狗改不了吃屎。
赵行冷笑。
王赞看见赵行，神情明显慌乱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镇定：“赵行？你来这儿干吗？我没得罪过你吧？”
没得罪？
全世界都知道洛鸣山是自己的人，这王赞还有脸说他没得罪自己吗？
真是演技拙劣。
不过赵行没心思和他扯。
他关上洗手间的门，把王赞从那少年身上拉下来，然后拽着他的衣领就开始一言不发地揍他。
又因为那王赞一直鬼哭狼嚎骂骂咧咧，赵行直接拿抹布塞住了他的嘴。
二十分钟之后，王赞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肋骨、锁骨全都断了，腹部倒是没被插刀，但是被赵行狠踹了两脚，比被刀捅过还伤势严重。
赵行估摸着，他要是不在三十分钟内就医，挺不过今晚。
但赵行怒气还未消。
一想到洛鸣山的伤势报告，他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暴虐情绪，他把王赞扔到地上，目光移到他身旁不远处的一把水果刀上。
……要用吗？
暴力分子蠢蠢欲动，怒气高涨，几乎要冲破理智。
要用刀吗？要在他身上复刻和洛鸣山一模一样的伤痕吗？
要……杀了他吗？
反正是个人渣。
就在赵行快要抑制不住冲动时，他视野中的那把水果刀忽然被一只瘦小的手死死攥住了。
赵行思绪被打断，注意力移到拿着水果刀的少年身上。
这位陌生的少年人从赵行进来后就一直蜷在墙角没有动，现在却捡起水果刀，全身颤抖地朝着王赞爬了过去。
他双手攥紧那把水果刀，高高举起，然后直直捅入王赞的下半身！
他凄厉喊道：“……去死！去死去死！”
直到那地方变得血肉模糊，少年才转移阵地，把匕首捅进王赞心脏。
这下，王赞终于死透了。
“哐当！”
挂着血肉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痛恨与报复成功的情绪退去，现实与恐惧一寸寸挤上心头。
少年仰头看向赵行，满脸泪痕，眼神惊惧不安又茫然无措：“我……我杀人了，我杀死他了……我……”
他看起来是那样绝望又害怕，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陷在了泥潭里。
赵行看着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洛鸣山的脸。
……他当时，也是这样惊惧不安又绝望痛苦地杀了“范某”吗？
赵行忽地心头一紧。
恻隐之心升腾而起，赵行沉默不语地伸出手，摸了摸面前这位陌生少年的头。
可少年却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赵行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赵行被迫当了五分钟的人肉抱枕，终于有点儿不耐烦了。
他拉开少年：“行了，别哭了，你准备怎么办？”
少年抹掉眼泪，看向赵行，声音微颤：“我……我要去审讯中心自首，赵……赵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吗？”
赵行想了一下，点点头：“一起吧。”
他进入这个卫生间，王赞死了。
不管是作为杀人案的人证还是伤害王赞的施暴者，这审讯中心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话，只是少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行动迟缓，双目无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就在这时，赵行忽然感受到前方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烙在他身上。
赵行把注意力从身旁的少年上移开，看向前方。
人来人往的次地面主干道上，十几个为了看热闹而驻足在原地的人群里。
洛鸣山寂然无声地站在距他二十米的地方，目光穿透人群，看着他。
——看着他脏污的衣服，看着他身旁的少年，看着少年手上的血痕，看着赵行腰间因为被人紧紧抱住而留下来的血手印。
洛鸣山身边，还有个喋喋不休的臭虫。
“你在看谁呢？老子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没，老子说了要包你。”
那人估计是新来的，还提着行李箱，丝毫没看懂路人让他不要作死的暗示，语气得意扬扬的：“听说这里都是用悔改值交易的，老子一个月给你五十怎么样？够大方吧！”
“妈的！你哑巴了？！怎么没反应？算了，跟老子走，先让老子爽爽……”
那人一把拽住洛鸣山的胳膊，直把他拉得一个趔趄。
围观的人连呼吸都停住了，却个个目光亢奋，看看洛鸣山又看看赵行，准备观摩一场大战。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赵行会挺身而出，把气焰嚣张，行为愚蠢的“情敌”当场撂倒，来一场典型的“英雄救美”。
洛鸣山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赵行。
在这一瞬间，他的视线离开赵行身旁的陌生少年，离开赵行腰腹间的血手印，只是专注又执拗地落在赵行的眼睛上。
他目光很安静，好似不争不抢，不妄图得救，不饱含期待。
只是他左手紧紧握成了拳，睫毛也轻颤，很不明显地绷紧了身子，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丁点儿藏不住的紧张和期许来。
“啪。”
赵行身旁的少年忽然脚下打滑，险些要栽倒。
赵行条件反射地接住他。
低头一看，这人额头冒着冷汗，嘴唇惨白，像是晕了过去。
赵行手臂用力，将人打横抱起。
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没有回应洛鸣山执拗的视线，甚至在行走的过程中目不斜视，只有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漠然地看了洛鸣山一眼。
大约不足一秒。
神情冷漠得像是在看着挡在路上的一袋垃圾。
全场寂静。
随即哗然。
洛鸣山的脸庞一寸寸失了血色。
直到赵行已经越过他，身旁的臭虫再次急不可待地拉扯他，洛鸣山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发现他的左手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
猩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留下几个月牙形状的伤口。
经历过黑夜蚀骨的疼痛之后，洛鸣山已经不把任何伤痛放在眼里。
可现在，他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钝痛感。
真的，好疼啊。
第25章
赵行抱着怀里的少年走进一个僻静的拐角，见四下无人，就把怀里的少年放到了墙角的地上，然后把衣领竖起来，带上外套兜帽，偷偷摸摸地往回走。
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反而更亢奋了些，全然不顾当事人能不能听得见。
“……那是赵行吧，是吧是吧！他怀里抱着的是谁？新欢？长得差点儿意思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鱼大肉吃多了，换点儿清粥小菜也不错，而且我觉得那小男孩长得也挺可爱的啊！”
“啧啧，真没想到洛鸣山这种颜值的人也会被厌弃。”
“赵行眼瞎，要我肯定选洛鸣山！”
“轮得到你吗？做梦去吧！”
那拉着洛鸣山的臭虫显然也听见了附近的言论，他嘿嘿一笑：“刚刚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子是你前姘头？你被换掉了？刚好，你好好跟我吧，我肯定比他对你好……”
洛鸣山失魂落魄地被他扯着走，像是一具傀儡娃娃。
赵行在后面看得直磨牙。
这洛鸣山怎么回事，教他那么久武术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蠢死了！
他不是一脚能踹死苏栋安吗？
怎么这会儿却连反抗都不会？？
就在赵行犹豫着要不要冲上去的时候，洛鸣山忽然动了。
他一把拽开那臭虫的咸猪手，把人手腕掰断，然后面无表情地把人一脚踹了出去。
四周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赵行也愣了一下。
他收回已经迈出去的右腿，心中有些讪讪。
看来天生神力果然很好啊。
虽然平时很弱，但爆发力不错。
这下，他应该也不用担心他走后洛鸣山被欺负了。
赵行心情复杂地想。
就在这时，一声提示音突兀响起：“洛鸣山，扣20点，余额负3.5悔改值，请在30分钟内前往审讯中心1001号悔过室。”
赵行愣住，随即暴怒——
这蠢货！给别人的卡里一转就是一个亿，却不知道给他自己留点儿悔改值吗？！
听见电子卡的指令，洛鸣山却毫无表情，只是转过身，默默往审讯中心走。
赵行立刻去找了梁小胖，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减免洛鸣山的电刑，可是梁小胖也犯了难，说系统已经通知了去悔过室，他也没有办法。
“妈的。”
赵行咬着牙，一脚踹翻了梁小胖的桌子。
梁小胖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赵行面色不善地打开门，看见外面站着两个狱警和刚刚那名被他放在地上的陌生少年。
狱警道：“赵行，请作为施暴者和谷小西杀人案的人证跟我们走一趟。”
赵行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好。”
那名叫谷小西的少年看了眼赵行，欲言又止，不过赵行忙着暴躁，没注意到他纠结的情绪。
赵行没多久就被放了出来，不过被罚了60悔改值，谷小西涉嫌杀人，还要留下来接受惩罚。
赵行离开审讯中心的同时，监狱长也急匆匆来到了洛鸣山的悔过室。
“洛……洛先生，您没事儿吧？”
洛鸣山面无表情地从电击椅上站起来：“没事。”
监狱长小心翼翼地问：“您……为什么要接受电刑？”
他明明是高阶层人类，连手环都能自行摘下，竟然会像普通罪犯一样完整地接受了电刑……实在是不可思议。
洛鸣山垂眸看见手腕上焦黑的痕迹，语气淡淡：“我想看看有多疼。”
监狱长：“那……疼吗？”
洛鸣山没有回答，只是推开门走出去，然后意外地在审讯中心的大厅看见了赵行的身影。
洛鸣山皱眉，转头问监狱长：“他来这里做什么？”
监狱长慌忙查资料，查清楚后，他松了一口气。
他语气轻快地说：“赵行啊，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见义勇为殴打了一名猥亵他人的罪犯，被扣了点儿分，就回去了。”
洛鸣山脑海中闪过那名只看了一眼，却深深记下来了的，赵行怀里的少年的脸。
他看着赵行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不小心就能被呼吸吹散似的：“……原来，他也会救别人啊。”
赵行在双人间等到晚上才等到洛鸣山回来。
洛鸣山打开门发现赵行也在的时候，先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才缓缓推开门，安静地走了进来。
他垂着头，连呼吸声都是轻的。
他明明显得一丁点儿存在感都没有，赵行却一眼看见他手腕上的焦黑痕迹。
那一瞬间，赵行心中有好多话想说。
他想破口大骂，骂洛鸣山愚蠢莽撞，明明那么有钱，却不记得要往自己的卡里充一些悔改值。
他想出声讥讽，讽刺洛鸣山长了个猪脑子，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儿一样不记事儿。
他甚至想找个借口，随便给洛鸣山卡里转些悔改值以做备用。
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只小傻狗，因为被主人抛弃掉了，就随意地跑出去，把自己弄得浑身湿淋淋血糊糊满身狼狈。
才被抛下一天，就变得比流浪十年的小狗还要脏兮兮的了。
可赵行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他闭上眼，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弃养宠物第一条铁律：不回头，不转身，心肠要硬。
他是要离开的人了。
赵行再次提醒自己。
“怎么一股烧焦味儿？”赵行语气随意。
洛鸣山愣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赵行知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把焦黑的手腕背到身后。
赵行瞥了他一眼：“很难闻。”
洛鸣山没说话，只是垂下头，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以后不会再有这种味道出现了。”
赵行：“无所谓，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这两天别让我闻到就行。”
思想考核马上就要到了。
赵行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离开之前，他又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在餐厅当着所有人的面找了周铭的碴，把一碗快凉了的汤面直接盖到周铭脸上，然后把人拖到了卫生间。
罪名是周铭一直在假借赵行的名义狐假虎威，还到处和别人说他背后有人。
因为没经过排练，周铭刚开始有点儿蒙。
直到赵行看似狠戾实则轻飘飘的拳头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立刻鬼哭狼嚎起来，特别是被赵行拖到卫生间的路上，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抱腿求饶。
这一出演完，周铭和赵行的关系算是被撇清了。
即便之前两人搞联谊挣悔改值这件事情被人隐约捕捉察觉到了一些，赵行这么一整，那些人的想法自然会变。
周铭洗完脸，小心翼翼地问赵行：“赵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赵行挑眉：“你怎么知道？”
周铭：“我也是刚听说的，每年思想考核后，都有一群不服管教的人被送到其他监狱进行再教育……再加上你今天又忽然搞这么一出……”
赵行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淡道：“以后，洛鸣山你能帮就帮点儿吧，比如说教他怎么合理运用金钱之类，他那么傻，你帮了他，你自己应该也不会缺钱花。”
周铭小声：“……他哪儿轮得着我帮啊？”
周铭犹豫了一下，确定四周无人，才小声地凑到赵行面前道：“赵哥，张岳死了。”
赵行愣了一下：“谁死了？”
周铭：“张岳。昨天突然有狱警把他东西收走了，说是人没了。”
周铭打了个寒战，感觉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正常情况下，监狱罪犯死亡是要通报的，比如说昨天死的那个王赞……可张岳却死得悄无声息，谁都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原来那101个人中，死的那个人是张岳。
至于他死得静悄悄的，没一点儿声响，或许和顶级工厂有关系。
赵行暗自思忖。
周铭声音越发低了：“赵哥，张岳的死……是不是和洛鸣山有关？”
赵行转身看他，皱眉：“你说什么？”
周铭：“赵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洛鸣山和你想象的根本不一样，他……他当时可是一脚踹死了苏栋安，他当时的眼神还特别平静，特别不一般……”
“苏栋安是我踢死的。”赵行眼神发寒，“周铭，你想说什么？”
周铭立刻闭住了嘴。
赵行：“张岳的事情另有隐情，总之，和洛鸣山无关，别他妈胡说八道。”
“……知道了。”周铭小声应道。
因为张岳的事情，赵行去了一趟顶级工厂。
在顶级工厂F区所做的工作和其他区的没什么不同。
只是在其他区域做的是地面人类的日用品半成品，F区域则涉及到了一些更奇特的东西。
比如说其中有一个被其他人称为“高级手电筒”的物品，长得像手电筒，发出来的光也像手电筒，只不过只有拇指大小，中上方有一个凹槽，不知道是放什么东西的。
可赵行伸手去摸那光线的时候，却觉得那道光线灼热发烫。
赵行怀疑只要将这个“手电筒”中上方的凹槽里放入东西，这个“手电筒”或许就会成为一个可怕的武器。
就这样研究了一下午，赵行也渐渐和几个人套上了近乎。
离开之前，赵行不经意地向他们询问张岳的消息，可诡异的是，那些之前和赵行相聊甚欢，有说有笑的罪犯一提起张岳就忽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噤了声，还自以为很隐蔽地悄悄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神色也变得僵硬起来，极为不自然地结束了话题。
甚至还有几个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悄悄打量赵行。
像是同情，又像是好奇，还有一点儿恐惧。
赵行看不懂，也懒得去猜测。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确定了，既然这些人提起张岳时看了监控，那么说明，张岳的死是监狱方的操作。
不管张岳是怎么惹了监狱方，都和洛鸣山没关系。
毕竟洛鸣山可是张岳死了之后才被抓进来凑数的。
赵行摇头笑了笑。
周铭也太离谱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张岳的死怎么会和洛鸣山有关？
傍晚五点三十分的时候，F区的房门被开启，真正代替张岳的人也来了。
是谷小西。
赵行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接受了监听器的植入，手臂上被粗糙地缝着黑线，嘴唇也惨白，神情茫然地打量着四周，直到在人群中看到赵行，他才定了定神，然后朝着赵行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
赵行没有回应他，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谷小西身后的陌生机器人身上。
这次来的机器人看起来是更为高端的人工远程操作机器人，它甚至连皮肤都是硅胶材质的，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电子音，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就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它从谷小西身后走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F区域最中央的那个高台上。
“请各位停下手中工作，在此处集合！”
人类的声音从机器人的身体里响起，好像真的有一个人举着喇叭站在高台上说话。
众人纷纷望去，但行动者寥寥。
机器人再次开口：“明天早上8点会进行今年上半年的思想考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走了过来。
在K13区，思想考核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毕竟，十个人进行思想考核，九个人都会在中途遭受电击，只是程度轻重的分别罢了。
而这些顶级工厂的罪犯，有不少已经进行过思想考核，并狠狠尝到了苦头。
机器人：“过去的半年里，你们这101个人做过什么事，犯过什么错，想必你们自己也清楚。明天上午的思想考核，你们一个也通不过。”
“你什么意思？！”编号F001的大哥红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喊。
机器人：“少安毋躁，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你们指另一条出路。”
来了。
赵行放下手中把玩着的高级“手电筒”，姿态有些松散地靠在墙角，长舒一口气。
F001将信将疑：“什么出路？能让我们过思想考核吗？能让我们减刑早点儿出去吗？”
“三个月。”机器人声音毫无波动，很冷漠，却莫名可靠，“只要你们愿意去完成一项为时三个月的任务，回来后便能离开K13区，获得自由人身份，还会有一定的可能性获得1亿元奖金。”
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既是不可置信，又是兴奋莫名。
有人大喊：“什么任务，有危险吗？！”
机器人：“有一定的危险。”
“会死吗？”
机器人：“只要够强就不会死。”
一听说这个任务中可能会死掉，不少人都冷静了下来。
过了会儿又有人将信将疑地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机器人：“因为这个任务不要庸才，只要勇者，而在场的101个人，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不循规蹈矩的冒险者和开荒者，也最有机会赢得那一亿元的奖金。”
不少罪犯呼吸都重了，亢奋之情几乎赤裸裸地写在他们红彤彤的眼睛里。
赵行没忍住，偏过头沉沉笑出了声。
妈的，什么鬼才啊？
把遵纪守法的良民比作庸才。
把触犯法律的罪犯称为勇者。
这个机器人背后操作的人是谁呀？不做传销真他妈可惜了。
全场都很安静，赵行一笑就特别明显。
赵行咳两声，摆摆手，对机器人笑道：“不用管我，您继续。”
“如果不愿意参加这个任务会怎么样？”又有人小声问。
机器人：“按照大数据的分析和智能计算，你们有99.5%的可能性会永远也通过不了思想考核，并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机器人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长篇大论，而是道：“你们可以思考24个小时，明天同一时间，我会在这里恭候你们的答案。”
说完，机器人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提醒道：“有关于这个任务的所有事情都不能泄露，你们体内的监听设备会监督你们的一言一行，如有人有任何违反泄露的行为，将会被施予一级电刑。”
一级电刑是什么程度呢？
是能立刻把人电死的程度。
众人纷纷感觉脊背发寒，寒毛直竖。
唯有赵行心情愉悦，走起路来轻快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终于等到了，前往地上的机会。
深夜，赵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兴奋感持续了数个小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心中又忽然有些忐忑了。
地上是什么样子的呢？
今天那个机器人说只要够强就不会死。
那么地上会是像斗兽场一样的存在吗？
他会像困兽一样被圈起来吗？
他要进去厮杀吗？
逃出来会很困难吗？
会……死掉吗？
但无论地面上是什么样子，绝对与地下不同。
那是一个完全与地下世界割裂开来的存在。
那里不会有恶心的赵家人，不会有败类一样的哥哥们，不会有完全为了敛财而存在的K13区，不会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会有垃圾场一样的地下世界。
不会有……洛鸣山。
赵行翻了个身。
他嗓子有些干，声音也低得像是自言自语，他在上铺的床板上轻轻敲了一下，说：“小奴隶，我要走了。”
赵行以为洛鸣山已经睡了，可洛鸣山没有。
上铺传来轻微的响动，洛鸣山声音又低又哑：“嗯。”
赵行挠了一下喉咙，又翻了个身，声音这回大了一些：“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就高兴得睡不着觉。洛洛，你要成为我的过去了，像被扔垃圾一样扔下的过去。”
洛鸣山没有说话。
连呼吸声好像都没有。
赵行轻咳了一声：“唱首歌吧，洛洛，唱首摇篮曲，发挥你这个小奴隶的最后一点儿作用，让我睡个好觉。”
洛鸣山声音很哑：“我不会唱歌。”
赵行：“不会唱不能学吗？你好笨。”
洛鸣山：“等一下。”
洛鸣山闭上眼，耳朵轻轻动了动，然后听到了隔壁的声音，楼上的声音，次地面的声音……他在无数朝他奔涌而来的声音中寻到了一个轻柔的嗓音。
——那是女监区一位母亲正在给她不满周岁的女儿唱摇篮曲。
这是洛鸣山第一次听得这么远。
声音很清晰。
洛鸣山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跟随着那位母亲的音调缓缓哼唱起那首无词的摇篮曲。
他的声音遥远而空灵，像水晶轻撞，带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像是很柔软的安抚，像是书上的海妖的嗓音。
赵行一首歌没听完，就眼皮沉沉地合住了眼。
直到听见赵行平稳的呼吸声，洛鸣山才停止了哼唱。
他轻轻跳下了床，趴在赵行的床边。
昏暗的夜灯下，赵行嘴唇紧抿，眉毛轻蹙，像是在梦里也在因为那未知的地上世界而忐忑不安。
洛鸣山摸摸使用力量之后变得有些发烫的右耳，脑海中忽然无师自通地想出了一个新的，使用力量的方式。
洛鸣山摸了摸赵行的耳朵，又摸了摸自己的，然后轻轻地将自己的右耳撕了下来。
人类的耳朵在撕下来的瞬间变成了一团如光似雾般的东西，洛鸣山捏着它，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赵行的右耳朵上。
那团光雾一点点侵入到赵行的耳朵里，伴随着一种超乎人类的力量。
洛鸣山的右耳重新长了出来，只是摸起来像石头一样凉，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洛鸣山轻轻地把自己的左耳放在赵行心脏的位置上，听他的心跳声，小声说：“我知道阿行哥哥很厉害，可是地面上很危险，是我也不清楚的危险，阿行哥哥拿了我的耳朵就能变得更厉害了。”
洛鸣山想起自己那天也用眼睛看到了很远的场景，他想如法炮制地将眼睛也送给赵行，可他试了一下，却摘不下来。
洛鸣山有点失望地凑过去蹭了蹭赵行的鼻尖：“对不起阿行哥哥，眼睛还没有长好，以后再给你好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小声地，悄悄地，自言自语：
“阿行哥哥，洛洛好像还很有用处呢，你别不要我好不好啊？”
第26章
赵行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有两个人在吵架。
一个人说：“你踩着我脚了！”
另一个人说：“你眼瞎啊不是我踩的！”
妈的，什么傻逼？跑到他屋前吵架，吵到别人睡觉了知道吗？！
赵行怒气冲冲地睁开眼，踩着拖鞋拉开门准备发泄一下自己的起床气。
可门一拉开，走廊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赵行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
他刚刚明明觉得那声音离他特别近，如果不是尚有理智，他几乎怀疑那俩人是趴他耳朵边吵架。
赵行抓了抓自己莫名其妙有点儿发烫的右耳。
幻听？做梦？
赵行晃晃脑袋，不再纠结这件事，开始换衣服出门。
今天上午有思想考核，赵行对这个并不在意，觉得去不去都无所谓，但他对洛鸣山的测试结果很感兴趣，好歹价值五千万呢。
走在次地面，K13区太阳广场的广播忽然开始通报。
“思想考核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请所有人员按时到达教室进行考试。”
这个简短的广播只通报了一遍，结束之后，路上零星几个已经迟到准备摆烂的人员忽然狂奔起来。
赵行是个例外。
他没往七号学院走，只是慢慢悠悠地去了梁小胖的办公室。
梁小胖是实习教师，平常代替机器人给普通班上上课还行，像思想考核这种事情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赵行到的时候，梁小胖正在看监控，监控画面被一分为五，分别是五个交了钱的“绿色通道人员”。
赵行一来，梁小胖立刻嘿嘿一笑，把洛鸣山的画面调到最大，又把座位让给赵行，说：“正在考笔试呢，你别担心，只要他不交白卷儿，咱都能给他操作成高分。”
画面很高清，如实地呈现出了洛鸣山低垂的眉眼和苍白的嘴唇。
是病了吗？怎么嘴唇和脸颊都这么白？
洛鸣山拿到卷子之后先是四下张望了一下，才端端正正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编号。
洛鸣山笔试答得很好，除了字迹有些幼稚之外，其他的和标准答案几乎一模一样。
连梁小胖都连连惊叹：“厉害！感觉他完全不用暗箱操作，都能考高分！”
说完他又瞄了赵行一眼，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说：“那个……提前说一下，就算他自己考了高分，我们也不会退钱的哈。”
赵行没搭理他，只是继续看着监控里的洛鸣山。
笔试足足有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洛鸣山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写到了最后一题。
最后一题是个送分的简答题，题目是“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犯下错误，来到这里吗？请回答是或者不是，并简述原因”。
洛鸣山捏着手中的笔，一字一字地写。
“会，因为来这里会见到阿行哥哥。”
因为不能提前交卷，写完这句话，他就放下笔，揉了一下右耳，很疲惫地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睡了。
梁小胖目瞪口呆。
他转头一看，只见赵行正脸色阴沉地盯着监控器里的那行字，目光晦暗不明。
“那啥，没事儿的，他这么写，我们也可以给他操作掉的，就算他通篇胡说八道，我们也能给他弄成高分，更别提他前面写得那么完美了。”
偷瞄了一眼赵行的脸，梁小胖又干笑两声——
“哈哈哈，洛鸣山还挺恋爱脑的哈，在这种场合都要自毁前程跟你表白，哈哈。”
笑了两声，梁小胖也笑不起来了，他摸了一下鼻子，不再说话了。
赵行也没说话，他轻车熟路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烟和火机，靠在椅背上，盯着监控器里洛鸣山被黑发遮掩了一半的苍白美丽的睡颜，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烟。
笔试结束之后是面试。
洛鸣山被机器人推了一下肩膀，从梦中醒来，然后揉了揉眼，慢吞吞地前往思想考核的面试房间。
梁小胖一边说一边更换监控画面：“给洛鸣山面试的是我们这边的人，题目什么的也很简单，绝对不会为难他……”
赵行看着监控中心的那个熟悉的男人，眯起眼：“你是说，他是你们的人？”
梁小胖看着监控里面的关彭程队长，也愣了一下。
他立刻拿起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两分钟之后，他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讪讪地看着赵行：“那个……好像出了点儿差错，这个关彭程是个队长，本来就有担任思想考核面试考官的权限，而且每年还能指定一名罪犯，他本来指定的是你，但是你缺考，于是他就临时换成了洛鸣山……”
赵行把烟摁灭在桌上，冷冷看着他：“所以呢？你们有什么对策？”
梁小胖勉强笑道：“没事的，应该可以后台改的……”
赵行嗤笑：“应该？”
梁小胖默不作声地拿起手机走出办公室，继续打电话。
赵行转头看向监控。
面试已经开始，洛鸣山坐在测谎椅上，被铁环锁住双腿和腰腹，看向玻璃窗后面的关彭程。
关彭程：“你好，洛鸣山。”
洛鸣山：“关队长。”
关彭程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苏格案的时候，他们也在餐厅短暂相遇过，可当时洛鸣山没给他半个眼神，看起来根本就不记得他。
洛鸣山：“记得，你夸过赵行，说他很勇敢，很了不起，很棒。他很开心。”
小洛鸣山以为赵行很喜欢这类的夸赞，便学着关队长也夸了他一遍，赵行却笑着拉扯他的脸颊，让他不要什么都学，很奇怪。
关彭程犹豫了一下，问了个与考试无关的问题：“赵行缺席了今天的思想考核，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洛鸣山声音淡淡的，“但我不能告诉你。”
关彭程：“……”
关彭程深吸一口气：“思想考核很重要，尤其是对预备犯来说，如果赵行在这次考核中得到高分，他甚至可以立刻离开……我不清楚赵行是怎么想的，是因为做错了事情便开始自暴自弃，还是——”
“做错事？”洛鸣山皱眉打断他，“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洛鸣山抬头看向关彭程，语气淡然：“赵飞宇意外溺水而亡，是死得其所，比他活着要更有价值。”
不但让阿行哥哥高兴了一些，还成了阿行哥哥来到这个监狱前往地面上的跳板。
即使洛鸣山觉得赵行使手段来监狱从而被选到地面上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可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阿行哥哥做得很漂亮。
赵行没有做任何错事。
关彭程看着洛鸣山冷漠的眉眼，几乎是愣了一下，才开口：“……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
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漠残忍，把活生生一条人命的逝去当作很有价值的事情。
洛鸣山忽然笑了，他面色苍白，笑起来也多了几分讥讽的意味：“好怪啊，你和那位看大门的周大爷都说我变了，好像笃定我原来是个好孩子，只有赵行知道我是天生坏种。”
他看着关彭程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来，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他语气也平静无起伏：“关队长，你知道吗？12年前，是我自己从楼梯上滚下去的，赵行没有推我，是我污蔑了他。”
关彭程彻底怔住，他看着洛鸣山冷漠精致的眉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洛鸣山的声音从电脑旁的音响里响起，被镀上了一层电子音效。
可赵行却诡异地觉得他的另一重声音在远方响起，传入他的右耳，带着一抹低沉的，失落的，茫然的色彩和情绪。
他轻声道——
“我违背了赵行的世界法则，所以他不要我了。我悔过，我知错。
“……可是关队长，你告诉我，我该做什么，才能抵消我曾经做过的恶？”
指尖传来灼热的刺痛感，赵行猛地扔掉手中烧完的烟，这才忽然意识过来，自己已经愣了好久。
监控里的关彭程却还在发怔。
“好烦。”洛鸣山忽然伸手去掰腰腹的铁环，眉宇间染上一抹倦色，“不想在这里待了。”
“别动！”
关彭程忽然激动地从凳子上面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按面前的按钮。
可是已经晚了。
察觉到挣扎的测谎椅发出刺耳的警告声，然后将一缕电流通遍洛鸣山的全身。
座椅上的洛鸣山身体猛一抽搐，然后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垂头闭上眼，双手也无力地落了下来。
监控器里面的关彭程和赵行同时激动了起来。
关彭程打开玻璃门疾速走了出去。
赵行一脚踹开门，拽过还在外面打电话的梁小胖：“思想考核面试的椅子是几级电流？”
梁小胖下意识回答：“刚开始都是默认的最低级七级，会随着问题的深入往上加……”
赵行语气难掩暴怒：“七级的电流怎么可能会把人电晕？！”
监控里，关彭程摸上洛鸣山的额头和动脉，脸色难看，立刻拿起呼叫机：“紧急情况，这里一名罪犯突发休克，需要紧急医疗，请立刻派人过来。”
赵行看到这里，一脚踹翻座椅，暗骂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医疗站奔去。
赵行跑得再快也比不上关彭程那里的车，等他跑到医疗站的时候，洛鸣山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正在被电击治疗。
关彭程站在急救室的门口，神色愣愣。
赵行扯住他的衣领：“你开的是几级的电流？！”
“七级……是默认的最低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关彭程甚至没在意赵行无理的举动，看起来十分茫然。
二十分钟后，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表情看起来很纠结，他对关彭程说：“关队长，这个罪犯身体很奇怪啊，身上的温度忽高忽低的，一会儿低到31度，一会儿高到43度，而且现在昏迷不醒，感觉是个罕见病……”
赵行急匆匆地问道：“有生命危险吗？”
“还要继续观察，但是这种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治，就给他挂了瓶葡萄糖，先看看情况吧。”
赵行缓缓顺着墙角蹲坐在地上，他捂着脸，没有再说话。
他早该发现的。
笔试的时候，监控器里的洛鸣山脸色就苍白得不像话，他却没有在意，直到洛鸣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被一个小小的七级电流刺激到休克……
嘈杂的医疗所，人来人往，步履匆匆。
罪犯无礼的吆喝声和医生不耐烦的嘱咐声此起彼伏，赵行却觉得自己似乎在这杂乱无章的世界里捕捉到了洛鸣山的呼吸声。
那么微弱，疲倦，好像醒不醒来都无所谓了。
那无力的呼吸声好像变成了一道弦，轻轻地把赵行的心脏勒紧了。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出那道失落而茫然的嗓音。
——我违背了赵行的世界法则，所以他不要我了，我悔过，我知错。
一个小时之后，医生通知，洛鸣山的身体温度恢复稳定，保持在40度左右，属于正常范围内的高烧状态，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人还在昏迷。
赵行松了一口气，这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关彭程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看向赵行，表情有些复杂：“你今天为什么缺考了思想考核？”
赵行不想向他撒谎，于是就没说话，保持了沉默。
关彭程叹了一口气，道：“我今天听洛鸣山说起了12年前的事情，他说你是被冤枉的，前段时间在审讯中心……你怎么不说？”
赵行声音微哑：“……都过去了。”
关彭程没有再说话。
直到关彭程手机响起，那边的人催促他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他才和医生交代了两句，准备离开。
走到赵行面前的时候，他脚步忽然顿住。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赵行的肩膀，低声道——
“对不起。”
说完，他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转身离去了。
赵行没有抬头，只是感觉鼻子有些酸。
洛鸣山昏迷了很久，一直到思想考核的成绩出来，他也没有醒。
梁小胖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伸出食指戳了戳赵行的肩膀：“那个，洛鸣山在面试的时候昏迷相当于缺考，系统直接判定为不通过，我们根本没办法修改成绩……”
赵行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怪他。
梁小胖鼓起勇气说：“那个，我和上面反映了一下，你那五千悔改点还是能退的，你要退吗？你要是不退的话，我能保证只要洛鸣山不再缺考，接下来两次思想考核，他一定能得高分，最晚一年后就能出去。”
赵行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把剩下的悔改值转给了他。
他今天看完洛鸣山的笔试面试全过程，算是明白了。
洛鸣山看起来还挺认真的，每天上午上学，下午打工，却根本就不去积极应考。
如果赵行不给他走后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去。
“麻烦了。”赵行第一次这么和颜悦色地与梁小胖说话。
梁小胖睁大眼，连连点头说不麻烦应该的，然后受宠若惊地离开了。
梁小胖走后没多久，赵行的电子卡就提醒他该去顶级工厂了。
赵行隔着玻璃窗看了洛鸣山一会儿，转过身，匆匆离开了。
赵行来得算晚的，他到的时候，除了他之外的那100个人都已经到齐了，昨天见的那个机器人也端端正正地在台面上站着。
机器人：“想必大家都已经经历过思想考核了吧，那你们这101个人中，有人通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
机器人：“看来是没有。我可以很笃定地告诉你们，你们这101个人，即便再经历五次考核，十次考核，一百次考核，依旧很难通过，你们最有可能的结局是老死在这个监狱。”
机器人的话说得很难听。
但并没有人对此进行反驳。
大抵是今天的思想考核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和挫败感，他们甚至也觉得自己的结局就是老死在K13区。
机器人再次发问：“那么请问，你们是愿意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里当一头困兽，还是想要参加三个月的任务，获得光明，生机，巨大的财富和力量呢？”
机器人用一双红色的眼睛扫视众人，然后沉声道：“选择放弃任务的人，请站到最左侧。”
它这句话问得很有技术含量，它并没有让接受任务的人站出来，而是要选择放弃任务的人有所行动。
这样一来，大部分人都选择暂时停留在原地，观察其他人的选择。
两分钟之后，依旧没有人选择站出去。
“选择放弃任务的人会怎么样呢？”
一个听起来很遥远，但又很清晰的嗓音忽然在赵行的右耳边响起。
赵行四下打量，却发现没有任何人开口。
“会被清理掉，然后会有自愿参加任务的新人代替他。”另一个陌生的轻佻女声响起，“毕竟，地面是个很讲人权的世界啊，不会强制别人参加那种任务的。”
赵行心中猛然一骇。
因为这突兀的，不属于男监的女性声音。
因为这诡异的明显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对话。
因为对话里，有关于地面世界的内容。
即便心中激起惊涛骇浪，赵行依旧默不作声地四下打量，寻找声音的来源。
男声：“和这种地底下的人渣败类，也要讲人权吗？”
女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即便他们是地底下的老鼠，也尚且披了一张人皮呀。”
找到了。
声音的来源。
在洗手池的镜子后面。
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之后，赵行很快便从镜子旁边一盏壁灯的缝隙里，瞧见了一抹镭射彩光。
那是，他六岁那年所见过的，地面上的“高等人类”所穿着的服装。
那些人，正在镜子后面观察着他们。
——就像买家正在提前检查自己的货物。
第27章
赵行摸了一下自己发烫的右耳，不着痕迹地转动了一下身子，背对着镜子后面的那对男女，杜绝他们的窥探。
其实比起那对男女的对话，赵行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能力。
仔细一想，好像从今天早上睡醒开始，他的听力就有些不正常，好像时不时就能听到远处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他这两天接触了地面上的高科技半成品受到了辐射，身体产生了变异？！
赵行目前只能想到这样一个较为科学的解释。
只是，其他人为什么没事儿呢？
找不出确切答案，赵行只好暂且把这件事儿放下，反正他的身体从小就不太对劲儿，比如说这世界所有的迷烟和麻醉都对他无效。
十分钟之后，有三个人选择了放弃任务。
其余的九十八号人依次进入铁房子里，在机器人的引导下录入自愿宣言。
赵行是101号，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他站在一个摄像机前，面前竖着提词板。
看到提词板上的内容，他沉默了一下，才举起三指起誓——
“我违背了地球人行为法则，我悔过，我知错。我罪不容诛，我罪不可恕，我自愿参加F101计划，为地球人的生存和发展做出贡献，以此赎我犯下的罪，抵我做过的恶，即便因此死去，我也心怀感激，毫无怨言。宣誓人，赵行。”
赵行话音刚落，之前听到的女声再次响起，语气中带着惋惜：“啊，这个小年轻长得不错啊，可惜了。”
男声轻笑：“前辈喜欢？那不如送进去之前先玩儿玩儿？”
赵行身子一僵，起誓的手都忘了放下。
女声犹豫了一下，说：“算了，时间有点紧。而且我一想到他是黑老鼠，就有点儿没性趣。”
赵行暗暗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放下手，笔直地站在原地。
不过……黑老鼠？
是地面上的“高等人类”对他们这些地底下生活的人的代称吗？
赵行从铁屋子出去的时候，已经有三个自愿参加任务的新人被另一名机器人送了过来。
而之前不愿意参加任务的那三个人也被这名机器人带了出去。
其中有一个问道：“我们现在就和F区没有关系了是吗？那我们原先在身体里植入的监听设备怎么办？”
机器人发出冷漠无起伏的电子声：“不用担心，三天后会自动脱落下来。”
“啊，那就好。”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大理想啦，什么金钱呀，力量呀，自由呀，我都不奢望了，我就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也是，虽然那个任务的奖励让我有点儿心动，但一想到可能会死，就怪吓人的。”
三个人小声讨论道。
F区域的大门关上，理应彻底隔绝那三人的声音。
可在赵行的右耳里，他们交叠的脚步声却越发清晰了。
突然，那一串脚步声齐齐顿住。
然后赵行听到了三声惊恐的惨叫。
那声音停止的时候，机器人再次发出冷漠无起伏的电子音：“03号清洁机器人，请来这里清理一下垃圾，谢谢。”
赵行缓缓闭上眼。
等到那三个新人也宣完誓出来，F区域最里面的一面墙忽然降了下去。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纯白色的庞大房间，这个房间一共有101个方形站台，站台上面还都放着一叠带有编号的衣物。
机器人发出指令：“请各位在站台上更换衣物。”
这件衣服是银白色的紧身衣，反着光，看起来很新奇很酷。
这衣服的腰部、头部、手腕都安装有拉链，如果将每一条拉链都拉上，会将整个人都包裹在内，连头发丝都不会露出来。
只是旁边的说明书告诉他们，他们暂时还不需要拉上头部的拉链。
紧身衣旁还有一条内裤，也是银白色的，摸起来要更柔软一些。
“要……要直接在这里脱光了换衣服吗？”不远处的谷小西忽然怯懦地发出声音。
另一个高壮男人嗤笑一声，不屑地说：“大家都是男的，怎么就你叽叽歪歪的有意见？怎么？还怕别人看光了你不成？”
赵行也觉得很无所谓。
赵行搞清楚这衣服怎么穿后，就飞快地脱掉了自己上半身的衣服。
就在他准备脱裤子的时候，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女声——
“啧，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腹肌了。”
男声笑道：“怎么？前辈你又心动了？不是说黑老鼠提不起你的性趣吗？”
女声笑得坦荡又玩味：“我没想到他脸长得好，身材竟然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另一个资本会不会也让人这么惊喜？”
赵行：“……”
赵行忽然觉得裤腰带烫手，让他脱不下去。
女声疑惑：“他裤子怎么脱得这么慢？”
恰在这时，赵行头顶的灯光忽然暗掉，紧接着，整个白屋子都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怎么停电了？我衣服还没穿好！这怎么穿啊这？”
赵行则长舒一口气，暗叹天助我也，摸着黑飞快地换好了衣服。
好巧不巧，他刚穿好衣服，整个白屋子就重新来了电。
“怎么偏偏这时候停电？”女人看着单向玻璃后面穿上紧身衣后更显肩宽腰细腿长的赵行，不满地抱怨。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监狱长一脸谄媚地笑着走了进来：“两位长官，真是对不起，临时出了点儿事儿，耽误了点儿时间，我来晚了。”
女人冷笑：“监狱长大人好大的排场，还让我们等你。”
监狱长苦笑了一声，弯着腰抹了把冷汗：“对不起对不起，这回实在是突发意外。”
女人还想出言讥讽什么，看见监狱长的身后，话却忽然卡到了喉咙里。
监狱长后面跟了三个人，分别是两个机器人和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那可真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男性。
即便在地面上，她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得令人失语的容貌。
那人像是大病未愈，嘴唇苍白干裂，脸颊却浮上一抹病态的绯红，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出超凡脱俗的寂然气质，沉默无言地看着单向玻璃那边的光景。
“这位是……”女人声音都轻了一些。
监狱长凑到女人耳畔，低声说：“是洛家的公子，非要来这里见见世面，挡不住。”
女人：“洛家？K13区的地下股东？”
监狱长点头。
女人有些失望。
这个身份真是……让人不好下手。
转头一看，身旁跟随的男同事也直勾勾地看着那洛家公子，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痴迷。
女人嫌恶地翻了个白眼。
赵行右耳朵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的。
自停电之后，就没再听到过远处的声音了。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静待机器人的下一个指令。
机器人：“请各位站在站台正中央。”
101个罪犯站上去之后，银灰色的站台就发出一道道环形光，将站台上的人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
紧接着，无数电子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F001号通过。”
“F002号通过。”
“……”
“F081号通过。”
每一个被扫描通过的人，手臂上都会闪现出一个红点——那是他们被植入“监听器”的位置。
赵行看了一眼吸附在手环上的监听器，心中有些发紧。
“F101号……”
赵行脚下的站台忽然卡壳，赵行心中一紧，手腕却紧贴裤缝。
“通过。”
赵行闭上眼，擦掉手心的汗，心跳逐渐趋于平稳。
所有人通过检查之后，他们脚下的方形站台开始匀速移动，所有人都被站台运输到房间的左侧墙角。
等方形站台拼凑成一个巨大的矩形时，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垂落下101个吊环。
这吊环大家都很熟悉了，毕竟每个来到K13区的人都要坐上那辆D等列车，系上站立式的安全带。
不等机器人发布命令，每个人都识趣地单手握紧头顶的吊环，静待吊环伸出锁链缠上他们的腰腹，为他们系上站立式的安全带。
紧接着，一个透明的方形玻璃罩从天而降，将他们所有人都罩了进去，并严丝合缝地卡住了他们脚底下的站台。
“这是新型的列车吗？通向哪里？”
“没看到列车轨道啊！”
“我们这是要去做任务了吗？这么突然。”
“有点挤。”
众人四下张望议论纷纷，忐忑不安又好奇。
赵行抬头往上看，越看越觉得面前这东西像极了一个大型电梯。
这是……要上去了吗？
赵行眼睛微亮。
就在这时，一阵迷烟纷纷扬扬从头顶洒落，十秒之后，除赵行以外的一百号人通通陷入昏迷，歪三倒四地挤在一起。
赵行也闭上眼，装出一副昏过去了的模样。
“啪——”
一扇隐形的门忽然打开，几串脚步声从另一个房间传了出来。
电梯里迷雾散去之后，那对男女也走进了电梯里，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的位置离赵行很远，刚好在他的斜对面，应该不会发现他装晕。
电梯门再次关上。
“出发吧。”女人按下手中的一个按钮。
赵行试探性地睁开眼，看见视野中出现的人，却愣了一下。
竟然是洛鸣山。
洛鸣山旁边站着赵行被关铁屋子那天贿赂过的监狱高层。
他是……又贿赂了那个监狱里的长官来为自己送行吗？
他病好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一脸病态？
那身体忽冷忽热的罕见病又是什么？
能治好吗？
他手背上还有滞留针，嘴唇那么白，脸颊那么红，一定是没输完液就跑过来了吧。
这小傻子。
洛鸣山察觉到了赵行的视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苍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漂亮的眼睛里浮出一层雾气，好像溢满了悲伤。
电梯动的那一瞬间，洛鸣山忽然向前一步，似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朝着赵行奔去。
可又生生止住，留在原地。
“阿行哥哥……”
他仰头看着赵行，讷讷地喊他的阿行哥哥，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电梯缓缓上行，洛鸣山的面容一点点变远了。
赵行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忽然也有些酸涩了。
可他脸上却一点点挂上了肆意灿烂的笑容，眉目耀眼飞扬，仿佛如释重负，即将要奔赴美好未来。
他唇角勾起，轻佻地朝着洛鸣山挥了挥手，无声地对他道别：
“拜拜，洛洛宝贝儿，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他便转身闭眼。
不再回头看。
电梯飞速上升，身体传来一种陌生的失重感，耳朵也出现耳鸣声，嗡嗡作响，右耳尤其难受。
赵行捂住右耳缓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电梯运行过程中一望无边际的黑暗。
那些难以察觉的不舍，那些面对未知的忐忑，那些内心微微酸胀的情绪，在他飞速上升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被抛到身后。
只有心脏跳得飞快。
好像要冲破喉咙，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灼热，发烫，缺氧。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的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
可赵行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哗——”
玻璃电梯停下来的那一瞬，整个世界都被一抹刺眼的光亮侵占了。
赵行下意识地垂下头捂住眼，可眼睛依旧一阵刺痛，生理性地流下泪来。
薄薄的眼皮也挡不住那璀璨的光亮，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通红。
随着光明降临的，还有一阵如被烈火炙烤般的灼热。
那陌生的温度落在他的皮肤上，抵达他的心脏。
让他浑身都冒出汗来。
赵行抬起头，一点一点地移开了手指。
他睁开眼。
——看见了太阳。
第28章
“谁调的透明度？不知道我们今天要从地下上来吗？眼都要瞎了！”电梯那边忽然传来女人愤怒的呵斥声。
赵行立刻闭眼垂头，做出昏睡的模样。
电梯门缓缓打开，外面传来另一个年轻女孩儿低声下气的道歉声。
即便闭着眼，赵行也能察觉到外面明亮的世界骤然暗了下来，连热度都下降了。
女人对女孩说：“你先在这里看着他们，我们去消消毒，地下一股霉味，感觉身上有好多病菌。”
女孩：“是。”
因为对这里不熟悉，不知道有没有遍布监控，赵行始终在装晕，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身边的罪犯动了动，喉咙中发出闷哼，赵行才悄悄睁开了眼。
他四下打量。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地是平的，墙面与天花板却平滑地连接起来，像一个半球体的玻璃罩。
只不过这玻璃是深灰色的，像是镀了一层膜。
应该就是调了“透明度”。
赵行能通过这层灰色的玻璃看见头顶太阳留下来的光晕，但别的就看不清了。
打量完外面的世界，他开始观察这个房间里的摆设。
这里没有一盏明显的灯，却很明亮，连地面都在发光。
屋子里还有几个小小的半球体房间，其中最大的那个是纯黑色的，完全窥探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哦，对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个少女。
看起来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扎着一对马尾辫，也穿着一身镭射色的高科技紧身服，安静又紧张地坐在一个10米外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这群罪犯。
旁边也有几名罪犯陆续醒了过来。
其中F003号已经入狱了十三年，也有十三年都没见过女人了，看见面前这个清纯可人的少女，他顿时眼睛都发直了。
再加上刚醒来，脑子也不清醒，看着这名少女，他猥琐地笑了两声，嘴里也不干不净的：“喂，妞儿，这是哪儿啊？你过来呗，跟哥好好说说……小妞，你身上的紧身衣真好看，有没有人说过你身材好……”
双马尾少女眼圈都红了：“你闭嘴！”
F003：“呦，害羞了？是哥的错，哥该死——”
他话没说完，因为那名少女拿起了一个遥控器一样的方形东西，按了几个数字。
紧接着，F003号就全身抽搐，吐了一口血，晕倒了过去。
全场静寂。
少女擦了一下眼泪，小声问三号旁边的人：“F004，那个人死了吗？”
F004立刻伸手去探3号的鼻息，然后朝少女摇头，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恭敬：“没有。”
少女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吓死我了。”
没有人再敢多言，甚至众人都垂头不敢再看她。
没多久，之前把他们从地下带上来的那对男女也消完毒出来了。
赵行这才第一次看见了他们的面容。
那个男人约莫是二十六七岁的模样，女人则看起来有三十五六。
不过令赵行意外的是，这个女人俨然就是他十二年前在九号通道的通风口里瞧见的那位年轻女子。
看来十多年过去，她已经从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熬成了前辈。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在光可鉴人的玻璃地面上，然后慵懒地坐到旁边的沙发里，她抬起下巴，吩咐女孩：“小铃，你去跟他们说。”
那个叫小铃的少女走到最大的电子屏面前，又在身上别了一个可以扩音的胸针，腼腆地对大家笑了笑：“大家好，你们都是自愿参加F101游戏的吧，我先为大家讲解一下游戏规则。”
游戏？
不是说是任务吗？
赵行眯起眼。
电子屏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岛，看起来很像是曾经存在于地球上的那类岛屿，他们只在纪录片里见过。
这岛上密林横生，最中间却有一个高塔。
那塔像是古埃及时代的金字塔，上细下粗，只不过整体是纯白色的，不带一丁点儿装饰。
小铃：“参加这个游戏的一共有六组人，A101是蓝星女性，B101是蓝星男性，C101是地面女性，D101是地面男性，E101是地下女性，F101是地下男性，你们这606个人将会在这个岛屿上待三个月。
“中间这个白塔是你们居住的地方，其中有六人间、四人间、双人间和单人间，楼层越高，房间越高级，但这都需要你们用积分来获得。
“在这三个月里，你们需要做的是领取任务，完成游戏，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地下人类组，你们要促进地面人类和蓝星土著的和谐共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在这场游戏里，会遍布飞行摄像头，你们的游戏过程会获得全球直播，禁止为了获得直播关注而在镜头面前故意与人媾和。”
有人实在憋不住了，满脸兴奋地举手提问：“这是什么游戏啊？是传说中的高科技全息游戏吗？！这游戏玩这么大的吗？！还能和别人上床吗？在游戏里做和真人做有什么差别？！”
小铃明显被问住了，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的女上司。
女人嗤笑一声：“全息游戏？不，这是真人游戏。”
众人呆住。
F001号连话都不会说了：“可……可是这游戏里有岛啊，这个岛……这个岛是真的吗？还有什么蓝星土著……这些都是书里面的啊！这是你们新造的模拟地上城吗？就像他们造的那个贵得离谱的模拟地球城一样……”
“模拟地上城？”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一样笑出了声来，“老鼠们，看清楚了，这里是地上世界！”
说完，她按了一个按钮。
仿佛整个世界的幕布都被揭下来了。
环绕在他们四周的灰色玻璃骤然变得透明，室内的灯熄灭，室外的光线却如利剑落下，均匀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什么？
是一个庞大的火球，高阔的蓝天，松软的白云，被风吹得摇摆的高大树木，还有空中飞过的不知名的鸟。
101个囚犯在顷刻间失语。
几乎怀疑自己来到了梦境。
有人讷讷发言：“好大好亮的太阳灯……”
可没有人讥讽他。
只有一个人用一种很轻的，像是生怕惊扰美梦一般的语气说——
“不……那是太阳啊。”
每一个人都被那太阳的亮光刺痛了眼，难以抑制地流下生理性的泪水来，可却没一个人舍得眨眼。
直到那名女人按下按钮，深灰色的玻璃再次遮掩世界，众人才堪堪回过神来。
不过大家都有些精神恍惚，又因为直视了太久的太阳，看任何事物眼前都留存着一片光斑，每一个人都在垂头揉眼。
可眼睛缓过来之后，每个人都又如饥似渴地抬起头望天，试图透过那深灰色的玻璃重新仰望外面的太阳。
“别看了！”女人出声阻止，“太阳又不会丢，出去了之后你们想看多久看多久。”
谷小西怯怯举手：“这里是地上世界吗？”
女人：“是。”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转头议论。
谷小西又问：“可是，书上说蓝星的地面世界有危险土著和对人体有害的毒雾……”
女人：“没错，这是你们需要注意的另一个点。看到你们衣服上头部这个拉链了没有？只要出去就要记得拉上这个拉链，把你们的所有皮肤都藏在衣服里，否则三分钟之内你们就会被毒晕，一个小时后就会被毒死。”
有人听了她说的话，立刻试着把头上的拉链拉了起来。
赵行也试了一下。
衣服头部的材料很特殊，没有拉上拉链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兜帽，可当他完全拉上拉链，整个头颅都能被这个兜帽包裹在内。
而且视野很清晰，呼吸也很通畅，甚至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仿佛加了层过滤器。
最神奇的是，旁边甚至有一个按钮可以调节透明度。
当透明度调到到最大的时候，整个头罩都变得透明，仿佛什么都没有戴一样。
女人：“不过你们要注意一下，这衣服上的过滤系统只能支撑24个小时，在室内就不要浪费了。”
众人又赶紧把拉链拉了下来。
有人又小声问：“只能支撑24个小时……那24小时之后怎么办？等死吗？”
女人：“你们可以通过积分获得新的物资或者……想办法得到蓝星人的祝福。”
“祝福？”
女人：“没错，只要得到蓝星人的祝福，你们便不会再惧怕毒雾，不过你们能对毒雾免疫多久还要看蓝星人有多诚心地祝福你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以后就对毒雾彻底免疫了呢。”
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好了，时间不早了，准备出发了。”
F045慌慌张张地开口：“我……我不想去了，我不想参加这个任务了，我想回去！”
其余不少人同时躁动了起来。
“回去？”女人冷笑，“你们都已经念过自愿宣言了，现在却说自己想回去，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F045被她笑得浑身发麻，立刻明白过来自己是进入了狼窝，他有些癫狂地低下头去掰腰腹上的站立式安全带，却怎么也掰不开。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看清他身上的编码之后，就拿起旁边的遥控器，按了几个数字。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刚刚还叫嚣着要离开的F045也浑身抽搐地吐出一口血，晕倒了过去。
躁动的人群重归静寂。
只是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染上了一层恐慌和不安。
来到地面上之后就没再开口说话的那个男人凑到女人旁边，问道：“前辈，现在出发吗？”
女人：“出发吧。”
男人点了点头，转身就去了那个纯黑色的半球体小屋子里。
他关上门。
三分钟之后，这个大型半球体玻璃房忽然动了起来，好像在缓慢上升。
原来，那个黑色的屋子是驾驶舱。
一阵气流颠簸之后，这个玻璃房停止了继续上升，飞速又平稳地向前方飞去。
女人伸个懒腰，去了一个半球体的小屋子里休息。
小铃则继续端坐在这里，看顾着他们这群地下囚犯。
101个人，除了昏迷的那两个，剩下的99个人，一个比一个安静。
每个人都茫然又不安地看着灰色的玻璃墙，恐惧，新奇又忐忑。
不知飞行了多久，赵行察觉到头顶的太阳光圈移动了位置，室内的灯光也暗淡了下去。
小铃又按了一个按钮，再次上调了透明度。
顿时，赵行感觉自己被一整片瑰丽的晚霞环绕了。
那真是……他此生所见过的最艳丽漂亮的色彩。
像是孩童打翻了调色盘，将世界上最美丽的几种颜色肆意涂抹到广阔无边的画布上，简直美丽得让人心碎。
好像他从空中落下，然后被这一整片美丽的油画布轻轻地接住了。
赵行唇角一点一点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这惊人的美景，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想同旁人分享他的喜悦：“洛——”
话刚开个头就止住了。
赵行愣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
他回过头，继续独自欣赏这美丽的新世界。
当有人提出诉求后，小铃为他们解开了身上束缚他们的站立式安全带，放他们去卫生间解决各自的生理需求，她自己则紧张地拿着能操纵他们的遥控器去了旁边一个透明的小屋子里。
赵行去了屋子的边缘，静静地看着透明玻璃外面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和脚底下那些他只在纪录片上见过的高山和海洋。
谷小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定定地看着脚底下飞速掠过的那整片高耸入云端的树林，轻声道：“赵哥，你怕吗？”
赵行：“还好。”
何止是还好，现在的局面比他原来幻想的那些要好多了，至少不是残暴血腥的斗兽场。
而且这个世界还这么漂亮。
谷小西茫然无措地看向外面的世界，声音都有些颤了：“赵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是一只只蝼蚁？”
赵行：“不觉得。”
谷小西：“……”
什么蝼蚁啊。
赵行对这个比喻嗤之以鼻。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赵行啊，赵行怎么可能是蝼蚁？！
虽然这个世界的确很大，很陌生，很危险，可赵行依旧笃定自己能够很好地活下去。
似乎察觉到了赵行的自信与放松，谷小西也笑了笑，他握上赵行的手臂，轻声道：“赵哥，其实我本来很害怕的，可是一看到你，我就没那么怕了。”
赵行抽出自己的手臂：“别看我，看天。”
谷小西：“啊？”
赵行：“天上的星星好看吗？”
谷小西：“……好看。”
赵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天上的星星这么漂亮，你要多看看天空。这样的话，以后即便你发生什么意外，死掉了，也不枉来人间一趟。”
谷小西：“……”
谷小西声音有些干涩：“……赵哥，以后如果我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会救我吗？”
赵行看了谷小西一眼，觉得这孩子有点拎不清。
他说：“谷小西，我没有义务救你。”
谷小西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说：“赵哥，你没有听到吗？那个岛很危险的，有毒雾，还有蓝星人，如果我们组队的话会好一些……”
赵行感觉自己今天已经很有耐心了，可现在耐心就要告罄了。
他嗤笑：“谷小西，你觉得你有资格当我的队友吗？”
谷小西呆呆地看着赵行，眼里很快就蓄满了泪水，他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对！没错，我没资格当你的队友，我只想让你保护我，我害怕，我感觉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有错吗？赵哥，只要你让我跟着你，那么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赵行打断他：“可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
谷小西：“……为什么？”
赵行动作轻慢地擦掉他的眼泪，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我曾经有一个小奴隶，很乖很听话，可是我觉得我保护不了他，所以把他丢到了地底下。谷小西，如果我能保护得了你，那么我会后悔的，后悔抛弃他。”
谷小西吓得泪都不会流了，他喃喃道：“你……你是故意上来的？你知道这里——”
“嘘。”
赵行轻声打断他：“谷小西，如果你聪明的话就离我远点儿。因为我一看到你便会想起他，那样的话我会不高兴的，知道吗？”
说完，没等谷小西回答，赵行就厌烦地推开他，继续独自赏夜景。
其实谷小西打眼一看和洛鸣山气质有点儿像。
都是那种乖巧怯懦，脆弱但又坚强的少年。
但两人却不能放在一块儿比。
一比，就能显现出谷小西的假。
洛鸣山像是一块澄净的玻璃，一眼就能望到底，连瞳孔都是明净的，仿佛能照出人所有的阴暗心思。
谷小西与之一比，就显得过分浑浊了。
连故意在洛鸣山面前昏倒，都演得那么拙劣，虚假。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辆巨大的飞行器悬停在小岛上方。
赵行透过玻璃试图去观察地面上的人，可因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有几个小点儿。
驾驶舱里的男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他怀里抱了一个篮子，篮子里盛着一堆小圆片。
男人拿起一个圆片给大家做示范：“这个是压缩型的降落伞，有磁铁的，直接放到后背的位置，就能自动吸附在衣服上，一人一个，不准多拿。”
有人颤颤巍巍地举手：“必……必须要跳下去吗？我害怕。”
男人：“必须。”
他话音刚落，整个飞行器底部的正中央就忽然开了一道圆形的洞。
风呼呼地吹了进来，夹杂着一种大家从未闻到过的气息。
“砰！”最接近风口的一个罪犯忽然晕倒在地。
男人拍了一下脑袋，立刻关上跳伞口，并拉上了自己头部的拉链：“抱歉，差点忘了毒雾。”
众人心中惊骇不已，纷纷也拉好自己的拉链，确保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紧身衣保护。
男人走到那个昏迷的男人面前，帮他拉好了头部的拉链，又在他背上贴了一个压缩降落伞圆片。
然后他再度打开跳伞口，将那个昏迷的男人踹了下去。
男人：“下一个。”
赵行第一个站出来，他随手拿了一个圆片儿贴到自己的背部，然后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姿势从跳伞口跳了下去。
如同游鱼入海。
身上的紧身衣是很薄的材质，风如同利刃一般紧贴他的皮肤。
很冷，却又感觉整个人都被风裹挟着飞了起来。
赵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快接近地面的时候，身上的压缩降落伞砰的一声打开，降落速度开始变缓，风吹得他摇摇晃晃。
与此同时，地面上的那些生物也变得清晰起来。
赵行看见了……身高将近五米的怪物，有着长长的舌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口水。
也看见了模样正常的人类，没有穿紧身衣，只是脸上戴着面罩，两条胳膊完全是钢铁的质感。
赵行死死盯着这些超乎他想象的生物，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就在这时，一道广播声响彻整个小岛。
“地下世界K13区奉献的物资已到达，请各位勇者尽情享用！”
第一个昏迷的，被踹下去的男罪犯摇摇晃晃地向下落去，离地六七米。
赵行见到那位身高五米的怪物兴奋地张开了嘴，舌头一卷，开开心心地将那名男罪犯吞吃入腹。
“还要！还要！好吃！好吃！”
赵行听见它发出高兴的，不满足的，人类一般的声音。
第29章
“啊——”
上方同时窥得这一幕的其他罪犯顿时发出惊恐的惨叫，每个人都像蛾子一样在空中扑腾着四肢试图操纵方向，远离那个吃人的怪物，可效果甚微。
赵行运气比较好，落到了树上。
可其他人就运气差点，比如说F001，那个在地下世界目中无人的壮汉正正好好落到了怪物的头顶。
怪物咧嘴一笑，长长的舌头伸到空中，猛地卷住F001的腰腹，然后一脸兴奋地张开嘴，两排尖利的牙齿往下滴着味道恶臭的黏液……
“啊！不要！不要吃我！求求你了救命——”
F001号的面罩是最透明的那一档，赵行能清晰地看见他凸起的双眼，惊恐的面容，和涕泗横流，即将崩溃的凄惨模样。
赵行的面罩透明度是默认的中档，看到这里，他默默地将自己面罩的透明度调到最低，让外面的人完全无法窥见他的面容，与此同时，在其他人凄厉惨叫的嘈杂背景音里，他悄无声息地折下一根半臂长的树枝，在树干上将一头打磨得尖锐。
怪物张大嘴，慢吞吞地，玩闹一样含住F001的头。
然后顿住。
“啊呀，吃不下了。”
怪物摸着鼓起来的肚子，笑嘻嘻地开口，然后将F001号的头颅吐了出来。
F001死里逃生，惊恐万分地向后爬去，浑身都失控地抽搐了起来。
其余罪犯也都从空中落了下来，有些人和赵行一样落到了树上，更多的人则是落到了地面上。
那些落到地面上的人惊恐地抱成一团，看着面前这个超乎他们想象的危险生物，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胖丁，小飞羽，你们好无聊哦，怎么又用这种方式来恶搞新人？小老鼠们都被吓到了！”
一个千娇百媚的女性嗓音忽然响起，赵行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了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
她看起来像是个人类，可脸庞上却没有遮掩物，修长的四肢也在外面暴露着，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赵行看见了她胸牌上的编号。
——C005。
这是一名地面人类女性。
“很有趣啊，你不觉得嘛？”
响彻岛屿的广播声再次响起，不过刚刚严肃通告“地下世界K13区奉献的物资已到达”的那道声音却突然变得笑嘻嘻的。
一个背后长着翅膀的小人忽然扑棱着翅膀从大树后面飞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话筒。
他的编号是B011，是一名蓝星男性，看样子就是那女人口中的小飞羽。
他身体小小的，翅膀小小的，眼睛也小小的。
小小的脸上挂着狡黠恶劣的笑容。
小飞羽：“这话筒可是我热身游戏胜利的限时奖励呢，马上就要失效了，不好好发挥作用怎么能行？”
他扑扇着翅膀在那群瑟瑟发抖的F组人员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悬停在他们面前。
小飞羽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面前这群瑟瑟发抖的地下人类，好像在审视自己的新玩具。
他双手握着对他来说有些过大的话筒，很调皮地朝着大家眨了眨左眼：“欢迎F组的新成员参加F101游戏！我听说你们来自地下世界，从来都没有见过我们蓝星人，所以就特地给你们开了一个玩笑！”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那个吃人的怪物说：“大胖丁，快把人吐出来，他们真的以为你把人吃掉了呢。”
那高大的怪物听了他的话，有些不情不愿地把肚子里的人吐了出来。
那名倒霉的，被毒雾迷倒，又被怪物吞到肚子里，现在被吐出来的男罪犯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
他被吐出来之后就疯疯癫癫地向一旁爬去，缩到了一个大石头后面，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小飞羽：“看到了吗？是在开玩笑啦，哈哈！”
没有人在笑。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笑。
比起玩笑，这更像是一个下马威。
当然，看F组成员的表现就知道。
——蓝星人这次的下马威做得很成功。
A组和B组的蓝星人脸上都挂着开怀的笑容。
C组和D组的地面人类面色都不太好看。
赵行也看到了零星的几个E组成员，这些同样刚从地下出来的女性面容惨白，神色中带着身临其境般的痛苦。
显然，她们在加入这个游戏的时候，也遭遇了同样的欢迎仪式。
C005撩了一下自己精致的长卷发，微笑着朝众人打招呼：“欢迎你们加入游戏哦！”
她停顿了一下，拇指和食指比画着做了个手势，歪着头说：“唔，你们的胆子比我想象中的要小一点点呢，祝你们游戏愉快吧！”
她转身离去，赵行却听见她低声咒骂：“垃圾老鼠，真让人丢脸。”
“砰！”
昏暗的天际忽然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烟花。
烟花散去的那一刻，空中浮现出三行璀璨的大字。
“欢迎F组成员加入游戏。”
“606位游戏参与者全部到位。”
“第21届F101游戏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无数电子板突然从地底下伸了出来，像是复古游戏《植物大战僵尸》里那些破土而出的墓碑。
赵行定眼一看，离他最近的那个电子屏左上角写着“07号分镜频道”，正中央却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啊啊啊啊啊这个节目终于开始了，等了好久，不知道这届游戏会不会像上届一样精彩呢？”
“有没有人付费看游戏开始前的直播啊？胖丁吃人真的吓到我了。”
“啊，这不是传统吗？前面那位没追过原来的节目吧？”
“比起蓝星人恶搞吃人，我觉得上届那个D组人类直接卸掉F组的人一条腿并帮他安装上机械肢才更可怕……那个出血量简直了。”
“E组和F组的人好可怜啊，完全沦为玩具了。”
“E组的人全部都是地底下的妓女，F组的人全部都是地底下的罪犯，有什么好可怜的？”
“圣母别太多，F组的罪犯平均每个人手上都有两条人命，心疼他们不如心疼狗。”
“狗做错了什么？别拿他们和狗比。地球人来我们蓝星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带来了狗狗这种可爱的小生物。”
……
“为什么要F组这种败类参加游戏啊？”
“我来科普一下，刚开始是没有E组，F组的，这个节目也叫《D101》，不叫《F101》，参加的人只有蓝星土著和地面人类，但这两拨人矛盾太激烈了，所以就需要一些润滑剂做调和，知道了吗？”
“没错，毕竟这个真人游戏的宗旨是促进蓝星人和地球人友好交流，和谐共处，互帮互助。”
“笑死，看完20届精华版剪辑，没看见和谐共处，光看见自相残杀了。”
“啊？和谐共处？前面那位是被节目组糊弄上级审核的说辞给骗了吧，我们看这个节目不就是为了看个刺激，顺便比出蓝星人和地球人谁才是最厉害的吗？”
“地球猿滚啊！我们蓝星人收留你们，你们就该永远当我们的狗，现在的狗都觉得自己比主人厉害了吗？！”
“不知道你们蓝星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怪物哪有底气这么说话，要不是我们地球人给你们带来了文明和科技，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挖泥巴呢！”
“地球人滚回你们的星球去！你们这群没了面罩就无法呼吸的可怜虫！蓝星不适合你们，滚吧！”
“有本事别用我们地球的文字骂人啊，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们蓝星人没有自己的文字。”
……
【系统消息：有136个账号被禁言24小时，请勿引起种族纷争。】
赵行视线从那片弹幕面板上移开，心里大致有了底儿。
原来，他们的作用是充当润滑剂吗？
目的是让蓝星人和地球人之间的矛盾不那么激烈直白。
怪不得当时在飞行器上，小玲对他们说：
“在这三个月里，你们需要做的是领取任务，完成游戏，当然，最重要的是，作为地下人类组，你们要促进地面人类和蓝星土著的和谐共处。”
可是，蓝星人欢迎他们的方式是恶搞要吃掉他们。
地面人类欢迎他们的方式是卸掉他们的一条腿。
看来他们F组只是读作润滑剂，写作受气包和公用奴隶。
赵行把手中已经被磨尖的树枝掰掉了一大截，剩下那部分像个匕首一样藏在手心里，然后从树上跳了下去。
不过，还有一点他很在意。
在这个真人游戏里……可以随意杀人吗？
仿佛猜到了赵行的内心所想。
离他最近的一个电子板上忽然滑过一条系统消息。
【系统消息：小优提醒新成员们，在游戏里是不能故意杀人吃人的哦。】
不能故意杀人。
赵行目光一顿。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故意的，就可以杀人吗？
赵行忽然发现这条系统消息的颜色和之前那条禁言的消息不一样，是金色的，还一闪一闪。
赵行蹲到电子板旁边，试探性地伸手戳了一下这条系统消息。
竟然戳动了。
电子板页面跳转，变成了一封信纸，上面写着游戏规则：
A组、B组、C组、D组、E组、F组成员分别价值60分、50分、40分、30分、20分、10分。
故意杀死或吃掉他们会被扣分的哦。
但如果你救了他们的性命则会被加分。
希望大家和谐共处，游戏愉快！
五秒之后，这个界面突然关闭，电子板重新回到弹幕界面。
赵行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第三条系统消息。
【系统消息：想成为亿万富翁吗？想成为大明星吗？那就赶快来报名下一届的F101游戏吧！】
赵行点开这条消息，页面再次跳转。
“在F101游戏里，您可以携带任何您想要携带的武器。只要您能安全无虞地活到三个月后游戏结束，就立刻能获得100万现金。如果您在游戏中表现出色，获得积分，您所获得的积分将会按照1:10000的比例折现，如果您能获得一万积分，您将成为亿万富翁！心动吗？心动吧！赶快点击下方链接报名吧！”
看到这里，赵行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404位蓝星土著和地面人类来参加这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游戏了。
原来是为了钱。
这个换算比例倒和地底下K13区的悔改值有点相像。
只是……如果他赵行也能安全无虞地待到三个月以后，那么他也能带着百万现金离开这座小岛吗？
赵行心中忽然有些跃跃欲试。
其实赵行对那百万现金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只想离开这里。
去看看他还没有见过的，广阔的地面世界。
就在这时，赵行的右耳又微微发烫起来，他摸了一下右耳，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脚步和对话声。
“快点儿快点儿，F组的人都已经来了好久了。”
“再磨磨蹭蹭的，都要被人抢完了。”
“昨天E组的妓女我一个都没抢着，今天我一定要抢到一个F组的奴隶！”
“奴隶可比妓女重要，你不知道吗？上一届的冠军之所以能成为冠军，就是因为他从头到尾收了十三个奴隶，遇到什么危险机关让奴隶上去一探，就相当于多了条命啊。”
赵行心中一惊，四下打量，这才发现在他专心查看游戏规则的时候，其他F组的成员身边已经或多或少地围上了人。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蓝星人和一个地面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脸势在必得地朝他走了过来。
赵行：“……”
赵行转头就跑。
他或许跑不过那些长着翅膀的蓝星人和穿着改造鞋的地面人。
但没关系，他只要跑得过F组的其他人就可以了。
果然，刚开始那三个人还准备追赵行，可有两个人追了没几步，就失了兴趣，转头逮了其他人当奴隶。
但另一个蓝星人不知道是死心眼儿还是怎么了，对其他F组的人员视若无睹，专心致志追赵行。
但幸好这个蓝星人没长翅膀，腿长正常，跑步速度和赵行不相上下。
赵行被追着跑了两个小时，跑到太阳都升起来了，也没能甩开他。
但不妙的是，赵行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又拼尽全力跑了两个小时，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可身后那个蓝星人却仿佛不知疲倦，速度没有半点儿减缓。
太阳将火热的光线撒在赵行身上，汗水从额头滑落，顺着眼睫流了下来。
赵行步子越来越沉，速度越来越慢。
恰在这时，一道真正的广播响彻小岛。
“——第一个游戏任务发布了，请各位勇者前往最近的电子板查看任务哦！”
赵行听到身后的蓝星人步子一滞，似乎有些犹豫。
快去找电子板吧，快去完成任务吧，别他妈追着我了！
赵行咬着牙继续往前跑，内心发出嘶吼。
可身后那名坚韧不拔的蓝星人并没有听到赵行内心的声音。
他在原地犹豫了三秒，然后选择继续追赵行。
妈的！
赵行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往前跑。
然后，最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
赵行看着面前的悬崖，几乎想笑。
他握紧手中的树枝，缓缓转过头。
“你没有路了。”蓝星人慢吞吞地说，“你当我的奴隶吧。”
他看着赵行脸上完全遮挡住脸庞的面罩，开口：“你的面罩只能过滤毒雾24个小时，你就算能挺过今天，也挺不过明天的。你跟着我，我可以祝福你，我可以诚心地祝福你，这样你三天内就可以对毒雾完全免疫，三天后我可以继续祝福你……”
赵行喘着粗气问他：“你诚心的祝福只能让我免疫三天吗？”
蓝星人愣了一下，才回答：“啊，你是从地下出来的，所以你不知道，我们蓝星人给祝福一般都是三天三天地给，一下子给太多的话，会对我们的身体有损伤的。”
赵行：“可是我听说运气好的话，蓝星人的诚信祝福会让我们对毒雾彻底免疫。”
蓝星人皱眉：“那都是传说中的事情，现实中没有蓝星人能做到这一步。”
“哦，懂了，”赵行稍微缓过来一些，嗓音也变得慢悠悠的，“原来是因为你太普通，太弱了，所以才不能给我太多祝福，既然你这么差劲，又有什么资格当我的主人？”
蓝星人听到这里终于有些生气了。
他眼睛变成红色，尖利的爪子也从厚厚的手掌里伸了出来，他粗声怒骂：“臭老鼠！你不要不识好歹！”
说着，他便猛地朝着赵行扑了过来！
赵行侧身躲过他的一击，然后恶狠狠地用树枝被磨尖的那头刺向蓝星人的脖颈！
“啪！”
树枝断了。
赵行：“……”
无语了。
等死吧。
否则还能怎么办？
要成为这个蓝星野兽的奴隶吗？
不行……赵哥永不为奴。
在蓝星人愤怒地用爪子划向赵行脖颈的时候，赵行没有躲开，而是将整个头颅埋到他毛茸茸的，像是熊一样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从悬崖上跌了下去！
同归于尽是不可能同归于尽的。
赵行只希望这个悬崖的高度能够让这个皮糙肉厚的蓝星人摔晕。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赵行阴险地将脑袋在蓝星人的怀里埋得更深了一点。
“砰！”
两人齐齐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
很棒。
是蓝星人先着的地。
有这个完美的肉垫，赵行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仅仅是左臂脱臼。
赵行几乎已经很满意了。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
妈的！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这个蓝星人怎么还不晕？！
他的异能难道就是皮糙肉厚吗？！！
蓝星人磨着牙，愤怒得双眼要喷火，他一爪子盖到赵行的头顶，然后将赵行的头罩整个撕扯了下来！
他两爪并用，龇牙裂嘴地将这个头罩撕扯成碎片。
赵行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他捂住鼻子，几乎不敢呼吸。
三分钟，他只有三分钟。
三分钟之后他会晕倒，一个小时之后他会被毒死。
怎么办……
飞速权衡过利弊后，赵行准备用这三分钟与面前这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蓝星人进行谈判。
可他刚准备开口，面前这个蓝星人却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赵行，眼睛里一点点浮上了奇异的情绪。
赵行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自己，这才发现他的身体里忽然浮现出了星星点点的蓝色的荧光。
那些蓝色的荧光围绕着他，像是电影里的萤火虫一样跳跃舞动，让他全身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至高无上的祝福……”
蓝星人喃喃道。
他有些失神地伸出一根食指，去触碰那些环绕在赵行身边的蓝色荧光。
可当他指尖触碰到那点蓝色时，却忽然惨叫了起来。
蓝色的火焰蹿上他的指尖，烧秃了他手上的毛发，让他疼得捂着手在地上打滚。
赵行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转过身子，目光定在距他一米远的第27号电子板上。
这地方偏僻，这张分镜电子板上原本没多少弹幕，可现在弹幕数量却爆炸式地增长起来：
“F101号为什么在发光？”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祝福？我从来没见过！”
“这个地底下来的F组人类为什么会得到这种级别的祝福？！”
“啊！有人录屏吗？有人录屏吗？我要让我爷爷来看！他说他这辈子的心愿就是再看见一次蓝圣光的无上祝福！！！”
“是蓝圣光！是终身免疫！！是至高无上的祝福！！！”
“祝福他的到底是什么级别的蓝星人？！不会是传说中的王族吧？！！”
“只有我一个人在意这个人为什么长得这么帅吗？”
第30章
祝福？
这些蓝色光点围绕在他身边，是因为某个蓝星人给了他至高无上的终身祝福？
赵行脑袋有一瞬间地发蒙。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他已经自由呼吸了不止三分钟，可是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这也证明那些弹幕说的内容是真的。
可是……怎么可能啊？
他昨天才从地底下上来，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蓝星人，哪里有时间接受蓝星人给的祝福？
等等！
赵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自小就对迷药和麻醉免疫。
难道这并不是因为他体质特殊，而是因为他小时候就接受了蓝星人的祝福吗？
什么时候？他怎么没一点儿印象？
赵行努力回想，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对迷药免疫的。
毕竟他小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迷药和麻醉。
他第一次接触迷药是在八岁。
当时在D等列车上，其他人都被迷烟迷倒，只有他一个人不受任何影响。
所以，他是在八岁以前就接受了蓝星人的祝福吗？
弹幕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侵占了整个电子板。
“嘀！观光卡！”
“听说27号分频出现了蓝圣光祝福，作为主频道忠实观众的我立刻前来参观打卡。”
“嘀！合影卡！”
“是王族的祝福吗？是王族的祝福吗？是王族的祝福吗吗吗吗吗？！”
“蓝星人别太激动，你们王族不都已经销声匿迹好几百年了吗？估计早都灭绝了吧。”
“呵呵，你们这群地球猿是怕了吧，我们蓝星王族要是出现，哪儿还轮得着你们这群异种在我们星球上作威作福？”
“哇哦，我们好怕哦！你们蓝星王族这么厉害，怎么从来没见出现过？”
“地球人去死！地球人去死！地球人去死！！！”
【系统消息：有76个账号被禁言24小时，请勿引起种族纷争。】
……
“理性讨论，这个地底人类获得王族祝福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不过看这人长得一脸渣男样，倒有可能是哄骗了某个无知的蓝星少女，用生命给了他蓝圣光祝福吧？”
“虽然但是，普通的蓝星人就算是死也给不出蓝圣光祝福的。”
“不是王族的祝福那是什么？是某个活了好几百年的蓝星强者给出的祝福吗？”
“也有可能是某个沾了王族血脉的旁支啊……”
“羽利斯大人是不是也有能力给出蓝圣光祝福？”
“……”
接下来的弹幕全都在讨论赵行到底是获得了谁给的祝福。
突然，两条彩色的VIP弹幕横空而出。
“问问不就行了？”
“F101，你的祝福是谁给的？”
与此同时，电子版上又显现出了一条系统消息，甚至还自带机械语音。
【观众“爷就是有钱”向F101号发出一条付费提问，价值10万元，可兑换成积分。F101号，是否选择回答问题？】
赵行站起身子，一边单手将自己脱臼的左手臂熟练复原，一边懒散地扔下一句话：“我拒绝。”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没看电子板，自然没看到上面的弹幕又激动起来。
“十万都不要，真的好任性。”
“有能力得到蓝圣光祝福的人看不上十万块也很正常吧。”
“妈呀，他好帅！”
“啊啊啊啊啊他单手给手臂复位的动作真的帅到我了！”
“他一个地底人类怎么能这么跩啊？是因为他背后有蓝星大佬吗？！”
“说实话，你们到底是被他帅到了，还是被他背后的蓝星大佬帅到了？”
“都有都有！”
“……”
赵行处理好左臂上的伤之后，转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个身体强壮如熊一样的蓝星人已经在赵行没注意的情况下跑的无影无踪。
地面只剩下一些黑灰，黏稠的血液，和被撕碎的头罩。
确定那个头罩再也无法使用之后，赵行叹了一口气，重新来到了电子板面前，点开了右下角的任务通知。
任务界面依旧是信纸的形式。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
【F101的606名参赛选手中，有一名是高等仿生机器人，请找出它。】
任务奖励：100积分，一支Z35型号激光枪，一个神秘礼物。
赵行被任务奖励的100积分惊到了。
在这个游戏里，故意杀死一个F组的人会被扣除10积分，可完成一项任务的奖励却足足有100积分。
这岂不是说明，只要能完成这项任务，即便杀死十个F组的人也无妨？
赵行回顾这个任务，心中更是激起疑问。
高等仿生机器人？
和地底下那些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赵行忽然发现电子板的最上方正飞速滚动着几条消息——
《有人在小岛的东边发现了充电桩，仿生机器人会不会偷偷来这里充电呢？！》
《惊！蓝星人和地下人类结成主奴契约后竟在山洞做这种事！》
《爆！F组一成员身上惊现蓝圣光祝福！》
嗯？！
赵行呼吸一滞，飞速点开了最后一条消息。
那真是一篇内容详尽的报道。
最上方是一个长达十秒的动图，清晰地显现出赵行头罩破碎之后，身上浮现出蓝圣光祝福的场景。
画面的最后一秒，赵行身上的蓝色荧光变成火苗烧伤了那名蓝星人的手。
动图下面还有文字表述，详细描述了赵行身上出现来蓝圣光祝福的全过程，并摘选了几条实时弹幕，营造出一种很火热的氛围。
这张小报里甚至还有着关于蓝圣光祝福的科普——
“蓝圣光祝福，被称为蓝星至高无上的祝福，被祝福者将会终身对毒雾免疫，只有蓝星王族和少数几名蓝星强者才有资格赋予。据悉，世界级明星羽利斯大人就有能力给予其他人蓝圣光祝福。
“蓝圣光祝福第一次显灵的时候，被祝福者周围会出现蓝色圣光，圣光将会保护被祝福者在两个小时之内不受任何人触碰。
“由于蓝圣光祝福很少见，其他作用还未可知。”
赵行：“……”
赵行怎么也没想到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上了头条，其事迹还被全岛播报。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没事的，只是被写到新闻里滚动播放了而已。
这件事他又瞒不住。
而且这条新闻带给他的也不全是坏事对吧？
至少他知道了未来的两个小时之内，没人能碰得了他。
那么他就可以凭借这两个小时做出很多事情。
思索之间，全岛广播再次响起——
“首个娱乐任务发布啦，请各位勇者前往最近的电子板查看任务哦。”
与此同时，赵行面前的电子板也弹出来了一条新的娱乐任务。
赵行点开。
【F101号参赛者身上忽然出现了蓝圣光祝福，这是怎么回事呢？是谁给了他蓝圣光祝福呢？请各位勇者前去寻找答案，此条任务长期有效。】
任务奖励：50积分。
赵行：……
操！
赵行一脚踹烂了面前的电子板。
茂密的丛林里，C065和D014正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窃窃私语。
C065：“范哥，我确定了，F101就在前方那个山洞里藏着呢，咱们现在就去抓了他吧！”
D014：“离他的蓝圣光失效还有9分钟，再等等。”
C065：“你没去你不知道！这附近至少有六组人在蹲守，再等下去F101被别人抓走了怎么办？那可是50积分啊！”
D014语重心长道：“妹妹啊！F101现在有蓝圣光护体，根本近不了身。但你看咱的装备，这个刺铁刀，这个电击指虎全都是近战武器，唯一一个远程的注射枪还对F101不管用……所以咱再等等，等他的蓝圣光消退了，咱们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那只小老鼠抓到手里，说不定还能收为奴隶……”
“范哥，要是我们抓了他，他也不愿意告诉我们他的蓝圣光是怎么来的，怎么办啊？”
“那还不简单吗？那就砍掉他一条胳膊，再不说就砍他一条腿……”
……
百米外的赵行笑着揉了揉发烫的右耳。
刺铁刀，电击指虎，注射枪啊。
不错，就你们了。
八分钟之后，赵行一脸吃痛地甩了甩手，泄愤一样地踢了一脚地上已经被注射枪里的麻醉剂弄晕过去的D014。
赵行叹气。
地面上的人类真的好难打啊。
与原来和赵行交手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就比如说这个D014，看起来挺普通一个人，谁他妈知道这人三件套里面包裹的手臂完全是钢铁材质啊！
咝……指骨都要被打断了。
要不是蓝圣光烧断了这人的钢铁手，这场架的胜负还真他妈悬。
赵行小声哼着歌，将D014的腰带卸下绑到自己的腰上，然后将自己的战利品——刺铁刀，电击指虎，注射枪一股脑塞到腰带里。
想了想，赵行又觉得自己的编号过于响亮，就把D014写着编号的外套扒掉，套到了自己身上。
最后他又摘掉了D014的面罩，遮住了自己的帅脸。
等等。
这人没了面罩，一个小时之后要是死了，不会还要扣他的分吧？
赵行脚步一顿，走到旁边那个被蓝圣光烧秃了长发，烧伤了双腿，正跪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的C065面前，俯身，笑着问她：“妹妹，你还有多余的面罩吗？”
C065哭泣着摇头：“没，没有，我和范哥的面罩都是特殊材质的，可以隔绝三个月的毒气，所以我们就没有……没有带多余的面罩。”
“好吧。”赵行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
赵行伸出手，将女孩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戴到了D014的头上。
女孩愣住了。
但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在一分钟之内把D014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戴回了自己的头上。
她这回死死地用双手护住自己脸上的面罩：“你……你想干什么？！”
赵行双手举起，后退了一步。
他转过身，看向空中飘浮的微型摄像头，语气无辜：“啊，看到了吗，D014的面罩不是我摘下的，是他妹妹摘的。那他一个小时之后被毒死了，应该也不会扣我的分吧？他可不是我故意杀死的。”
透明面罩下，女孩表情变得错愕，随即涨红着脸大声争辩：“不！不是的！这个面罩是我自己的，我只是拿回了我自己的面罩而已，范哥的面具是F101摘掉的，即便范哥死了也是F101的错，不是我的错！”
赵行怜悯地看着她：“可是在他死之前，最后一次从他脸上夺走面罩，抢走希望的人是你啊。”
说完，他就没再和这个女孩儿争辩，调低面罩的透明度，转身离开了。
走出去三四米，赵行忽然想起一件事，往左边走了两步，来到最近的电子面板面前，上面的弹幕依旧激烈。
“操，好帅！”
“还能这样吗？有没有人告诉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按理说是可以的，毕竟就像F101说的那样，不管面罩是谁的，D014如果真因为没面罩死了，那么追究责任也只会追究最后一个摘他面具的人，也就是C065。”
“F101这算不算是利用了游戏bug？”
“F101真乃神人也，去其他频道瞅了一圈，其他F组的人都被捡去当奴隶了，F101不仅是自由人，甚至反杀了两个地面人类。”
“感觉F101会打破这么多届来F组无人生还的记录。”
“F101现在是伪装成D014了吗？他能装多久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赵行盯着上面那句“他能装多久”看了两秒，忽然摘掉面罩朝着电子版旁边的摄像头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英俊帅气，只是平时行事太过嚣张肆意，反而经常会让人忽略他的容貌，被他的一身如刀子般的戾气骇到。
如今这么一笑，眉目舒展，映衬着身后泄泄融融的阳光，反倒多了几分少年人所特有的挺拔俊秀来。
他指了一下外套上的新编号，眉眼弯弯地笑着说：“嘘，我现在是D014了，烦请各位哥哥姐姐帮我保密一下，不要到处乱说哦。”
说实话，如果不是弹幕里的这群人到处宣传赵行显现出来蓝圣光祝福这件事，他也不会被全岛通报甚至沦为娱乐任务的目标。
弹幕停了两秒，忽然又疯狂爆发起来。
“好的好的哦！”
“姐姐嘴巴很严的，不会到别的频道乱说的！”
“妈的好怪，我明明知道F……不对D014是个故意在装乖的狠人，可我还是心脏乱跳好受用！”
“呜呜D014弟弟长得这么帅，进监狱一定是被冤枉的吧。”
“……”
“某些地球女人清醒一下好吗，对这种罪犯也能发情我真是服了，不像我，只觉得他秀色可餐，想物理性地吞掉他，刺溜刺溜……”
“弟弟好蛊，帅到我了！”
“既然乖弟弟说自己是D014，那么一定没错！”
“……”
这就算乖了吗？
要是他们见到了洛洛……
赵行晃了一下脑袋，把不该有的思绪扔掉。
他重新戴上面罩，一边往前走，一边抽出腰间的注射枪放到手里把玩旋转。
赵行想起那条有关充电桩的新闻。
他现在有了一些基础性的武器，是不是说明他也有资格去争一争了呢？
只是……
赵行摸了一下肚子。
有点饿了。
环顾四周，这里倒是有很多野果野蘑菇，但赵行长期生活在地下，从来没见过这些玩意儿，根本分不清这些东西到底能不能吃，有没有毒。
难道要求助弹幕吗？
可如果弹幕里那些人骗他怎么办？
不保险。
要不还是拐回去让C065那姑娘帮她试试毒吧。
是不是有点儿畜生了？
还好吧？
毕竟他对兄妹可是想砍他的四肢来着。
赵行一边想着，一边摘下树上的野果。
“啊——”
痛苦惊惧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赵行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果子差点掉落在地。
他犹豫了一下，把果子收到腰带上，然后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
赵行是先闻到血腥气，再看到人的。
看到面前这个场景的时候，赵行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的反胃。
他看到了什么呢？
手指。
很多很多根手指。
落了一地。
一根手指被砍掉后，能流出来多少血呢？
赵行不知道。
但他却看到一整片草地都被鲜血染红了。
一个编号是D004，没戴防护面罩，两个手臂完全由机械制成的男人不耐烦地抱怨：“苏叶，我好累呀，腰都酸了，这些人都是EF组的废物，仿生机器人真的会在他们其中吗？”
“砍手指是找出仿生机器人最快捷的方法。”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就这你还嫌累，你能干什么事儿？”
这“苏叶”竟然是个熟人。
——C005。
那个长卷发，红裙子，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柔媚女人。
“啊！”
最后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响起。
苏叶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波人里面没有仿生人，真晦气。4号，把这群奴隶和妓女还给他们的主人吧，别忘了给报酬。”
D004：“每人两块压缩饼干是吧，幸好我带得够多。”
赵行背靠着树，不再去看那遍地血腥。
原来……一根手指的价值是两块压缩饼干。
这群人走后，赵行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赵行来到了一条小溪面前。
他用从未见过的，清澈的，流动的水洗了洗脸。
又顺带尝了一下水的味道。
很甘甜。
地面世界真的好奇怪。
这么美好，同时又这么血腥。
“哇！是F101啊！你换了身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赵行在第一时间拿起注射枪，指向来人。
来人有两条机械手臂，金属的指尖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身上也溅着血点子。
——这正是刚刚切了不少人手指的D004。
赵行一看见他没有戴防护面罩的脸，就知道自己做错了。
——他不该拿注射枪，这把枪对这个同样接受过祝福的男人没有用。
可是已经晚了，在赵行后悔的那一瞬，D004手中的枪已经朝着赵行发射了子弹。
赵行尽力闪躲，那子弹却依旧划伤了他的手臂。
D004：“我真的真的好好奇啊，你是怎么得到蓝圣光祝福的？告诉我好不好？”
D004一边开枪，一边自言自语：“啊？你不会是仿生机器人吧？蓝圣光难道是节目组的噱头？有可能。不行，我一定要剥开你的皮肤，看看里面有没有电线。”
赵行再次被流弹划伤了大腿，他咬着牙捂住大腿的伤口，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D004大笑着把枪换到左手，右手又从腰腹间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匕首通身冒着蓝光，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打造的，但看起来比赵行那把刺铁刀厉害得多。
D004蹲在赵行面前，得意扬扬地转了转手中的匕首：“让我瞧瞧，割哪里好呢？”
他的匕首从赵行英俊的脸庞上滑了下来，贴上他的颈动脉，语气带着惋惜：“啊，你可是得到过蓝圣光祝福的人类呀，怎么能这么弱？”
他开口：“我也是得到祝福的人，我花费了50万才在拍卖中买到一个能够维持两年的祝福，好贵的。你凭什么啊？凭什么轻轻松松就得到了终身祝福？凭你这张脸吗？”
锋利的匕首明明没有用力，却轻而易举地在赵行脖颈上留下了一抹血痕。
赵行咬着牙忍痛，可额头依旧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D004并不满足在这个地方划开他的皮肤，而是一路往下：“唔，苏叶看了你的新闻，说你身材好，腹肌漂亮，我倒要看看你的腹肌有多漂亮。”
他的匕首先是像切豆腐一样轻飘飘地划开了赵行身上的那层外套，然后抵着赵行的紧身衣。
他抬头，咧着嘴朝着赵行笑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换了个角度，手腕用力，猛地向下捅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不知名鸟儿。
锋利的匕首落在地上，磕碰到了岸边的鹅卵石，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赵行摘掉了手上的电击指虎，捡起了那把匕首，苍白的脸上泛出笑容。
他发出由衷的赞叹：“好漂亮的刀子，比我的那把要好。”
D004被电得一脸青白，在地上微微抽搐。
赵行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捡起滚落在地的白色果子，塞到D004的嘴里：“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尝尝这个果子有没有毒。”
D004猛地睁大眼，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紫色。
他拼尽全力吐掉嘴中的果子，沙哑地咳嗽了起来。
“有毒啊。”赵行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很快清扫干净脸上的失望，将那把匕首抵上了D004的脖颈：“算了，你还是帮我试试这把匕首到底锋不锋利吧。”
D004忽然笑了。
果子里的毒素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哈哈……你杀不了我。”
“为什么？”赵行不解，“刀在我手里。”
D004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杀了我要被扣30积分，你有分可以扣吗？你知道不知道积分为负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不知道。
赵行握紧手中的匕首，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他眯起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即便不杀你，我也有千万种办法能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D004忽然拼尽全力抬起手指按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一个按钮。
然后他整个人都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四肢大张地躺在地上：“愚蠢的地底老鼠，你可真是太孤陋寡闻了，来吧，折磨我吧，我已经把身上的痛觉暂时屏蔽了，无论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有痛感。”
他甚至用机械手指高兴地在地上按了几下，如同弹了几个琴键：“来吧，砍掉我的腿，砍掉我的手吧，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把四肢换成更高级的材质。哇！更酷了呢！”
赵行：“……”
妈的，疯子。
赵行磨了磨牙。
真的，真的好想杀了他。
或许一开始赵行并没有想杀掉这个人。
可现在，血腥和暴力的情绪却从心底却一点点翻涌而生。
让他忍不住想要沾染鲜血。
啊，因为身上的零件可以更换，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地砍掉了那么多根手指吗？
因为地面上的人类都很强大，连痛觉都可以屏蔽，所以为了寻求更高一步的刺激，才创造了这个F101游戏吗？
嘴里高呼着和谐共处的名义，可所有的规则和任务都在引导他们自相残杀。
这就是他在地底下所追寻已久的光明和未来吗？
锋利的匕首抵上这人的脖颈。
猩红的血液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却好像有一根透明的丝线系在匕首上。
阻止它进一步落下。
D004唇角一点点咧出了一个恶魔一样的笑：“小老鼠，你杀不了我的。但我会杀了你，毕竟你的性命只值10分啊。”
他说：“你今天可能会伤害我，但是没关系，等我做完手术就会重新来到这里，我会不死不休地追杀你，把你千刀万剐，看你凄惨死去。让你知道地面世界不是你这个小老鼠可以随意觊觎的。啊，你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时候一定是震惊又兴奋吧，可怜的小老鼠，连太阳都没见过，如果不是这个游戏需要你们充当奴隶，你们估计会老死在地底。”
赵行握着匕首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抑制不住内心暴戾的情绪。
好想……好想杀了这个人啊。
积分为负30，会怎么样？
会像在K13区一样被关电击室吗？
那也无所谓吧。
如果那就是杀了这个人的代价的话。
他愿意。
恰在这时，赵行耳边忽然模模糊糊地响起了一道不太完整的机械语音。
【……打赏F101号30万元，已自动兑换为30积分。】
D004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恐了起来。
与之相对的是——
赵行唇角的笑一点点扩大。
那把锋利的，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匕首终于像砍豆腐一样丝滑地刺入了那个人的脖颈。
鲜血喷溅。
溅了赵行一脸。
赵行转身去小溪旁仔仔细细洗干净了脸。
然后才走到了那块最近的电子板面前。
那条金黄色的系统消息还未消失。
赵行将那条系统消息看了三遍。
然后他笑着念出了打赏者的名字：
“谢谢你，L。”
弹幕忽然卡了一下，然后又涌现出了无数条系统消息。
【观众“L”打赏F101号10万元，已自动兑换为10积分。】
【观众“L”打赏F101号2万元，已自动兑换为2积分。】
【观众“L”打赏F101号1623.4元，已自动兑换为0.16积分。】
赵行：“……”
眼见这人逐渐变穷，赵行立刻阻止：“不用了，谢谢L。你给的积分已经够用了。”
没过一会儿，电子屏幕上又出现了几个礼物盒的特效。
【观众“L”送给F101号一个豪华午饭套餐，已交由飞行机器人运输，请F101号注意查收。】
【观众“L”送给F101号一个豪华医疗箱，已交由飞行机器人运输，请F101号注意查收。】
【观众“L”送给F101号一个豪华武器箱，已交由飞行机器人运输，请F101号注意查收。】
【观众“L”打赏F101号41784.5元，已自动兑换为4.17积分。】
赵行：“……”
麻了 。
与此同时。
一架特快型自动驾驶飞行器上。
某个穿着紧身衣的地面人类蹲在墙角，双手被铐着手铐，被吓得浑身发抖。
洛鸣山看着屏幕上的余额不足几个字，修长的指关节轻敲桌面，眉宇之间净是讥讽和不满：
“你的账户里只有这些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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