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将酒杯放下,从吧台上拿过酒保记单的纸笔,写下一串数字,撕下那页纸。
“您的话?确实让人醍醐灌顶。沈先生,受教了。”
他把纸和酒钱压在沈辞酒杯底下,拎过外套站起身。沈辞伸出手:“你干嘛?”
“这是我的电话?,”裴野转身向门口走去,吊坠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光,“沈先生,有空可以打?给我。”
“我为什么?要打?给……”
“你会有需要打?给我的这天的,”裴野回头对他扬起唇角,“而且沈先生别?忘了,您还欠我一杯酒的人情。”
*
“血鸽同志,按照纪律您必须登记”
“担心我串通□□?是我抓他进来的,你不知道?”
门口的女护士愣了愣,眼神一阵乱飘,不吱声了。裴野本就长相冷峻又富有攻击性,不苟言笑?时的模样?不比那雷厉风行的裴参谋长逊色,让她不由得胆寒。
“小王,让血鸽同志进去吧,没关系。”
走廊里一个有几分熟悉的男声传来,裴野回身看去,意味深长地一笑?:“胡杨。”
胡杨正是裴初的下属,也是当初炸毁安全?屋、逮捕傅声的那个人。男人从阴影里走出,一身黑色制服外头不伦不类地套着肥大?的白大?褂,身上沾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脸上却毕恭毕敬的。
“参谋长让我看守猫眼,”胡杨笑?着,“血鸽同志自?然不需要登记,请进。”
裴野眼神暗了暗。
自?傅声被?关进首都这家?精神病院“治疗”已有整整十天,这十天里他偷偷来探望傅声无数次,就是怕裴初发现自?己来过,可没有一次不被?医院的人拦下。
胡杨嘴上说着不需登记,可有他在就没什么?两样?,裴初依然会知道。
“那多谢胡杨大?哥。”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完,不愿再多给外头的人一个多余的眼神,进了病房,砰的关上门。
可刚一进门,裴野的脚步便硬生生止在原地。
这病房大?极了,苍白空旷,角落堆着许多他不认得的仪器规律地滴答作响,仿佛那种重症病房给病人维持体征的监护仪器。
被?医疗器械簇拥着的病床中央坐着一个人影,裴野一眼便锁定了他。
眼神落下的一刹那,心却在悔恨的余波里震颤起来。
裴野眉眼间的痛苦几乎无以掩盖,喉头哽了哽,对床上的人出声唤道:
“声哥?”
傅声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像一幅被?钉死的蝴蝶标本。
十几个日夜没见而已,可傅声却肉眼可见地憔悴,整个人毫无血色的苍白,穿着浅色的病号服,整个人仿佛连颜色都消褪得淡薄了,头发也更长了一些,发梢已经熨帖地垂搭在肩膀上。
见到裴野来了,傅声毫无反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裴野的方向,往日清澈如春水的琥珀色眸子笼着灰蒙蒙的尘雾般失了高光,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却又像在透过他看着冰凉的空气。
若不是裴野认得傅声,他定认为这是一个漂亮得失真的等?比人偶。
裴野心脏咕咚咕咚地坠跳,血管里流淌着沙子般酸涩,手心阵阵发麻。
他怕吓着傅声,放缓了语气,小心翼翼森*晚*整*理向前蹭了一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傅声?”
傅声看了他一会亦或是发呆了一会终于缓慢眨了眨眼睛,弯长的睫毛如蝉翼上下忽扇,薄唇仍旧无动于衷地轻抿着。
裴野这才意识到,傅声没认出他。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疯了。
十天而已,他们对傅声做了什么?,傅声怎么?连他也认不得了?!
裴野大?步走过去,哆嗦着伸出手,颤抖的指尖却停在距离傅声脸颊咫尺间。
他不知道傅声经历了什么?,却知道傅声现在是个被?粗暴地用胶水粘起来的陶瓷娃娃,看着光滑整洁,内里已经碎了,裴野不敢轻易去碰他。
灯光照射下,裴野的视线落在傅声白皙清瘦的侧脸,瞳孔却猝然一紧,指尖抽搐了几下,修长的指节一勾,珍重地挑起傅声脸侧一缕柔软的发丝。
傅声的发色生来就浅,可即便如此?,裴野还是一下就发现了,里面?混杂着的一根醒目的银丝。
“声哥……”
裴野的手抖得止不住,他掌心捧着那一缕长发,柔顺的浅棕色发丝与那根白头发都服帖地躺在他手中,又随着动作滑落,仿佛在与少年的掌纹摩挲缠绵。
裴野俯下身,咽下嘴里泛起的苦涩,竭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声哥,是我,我知道我没脸见你,也知道你不愿见我,可你……你先看我一眼好不好?”
傅声的眼神凝固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单向时空里,魂与灵与世隔绝,只剩肉身孤零零地坐在这,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前方的虚无。
裴野的语气变得绝望:
“声哥,你怎么?了,你别?不理我”
“血鸽同志,别?担心,他经常这样?。”
门吱呀一声推开,胡杨半个身子探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野。
“猫眼很不配合治疗,”胡杨耸耸肩,“没办法就让人多给他打?了些”
似乎是某个字眼触动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下一秒,傅声一直如灵魂出窍般平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抗拒与惊恐的神色,俊秀的五官几乎扭曲,呜咽了一声,抓着盖在下半身的被?子往后边退边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