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面馆人终于比前些?日子客流量大了些?,以至于沈辞跑进来时,服务生第一时间都没注意到。

“小妹,王阿婆最近来过没有?”

不顾旁边用餐的?顾客侧目,沈辞冲进店里时甚至没来得及脱下下议院的?制服外?套,兴冲冲地扬起手里的?东西,“我去找了城管那边好几趟,解禁令下来了,不止咱们这个市场,整个老?城区都解禁了!”

军部?461号提案表决之前,这些?小事通通被积压着解决不了,沈辞不信邪,表决后第一时间去城管部?门?的?负责人,在磨破了嘴皮、忍受无数推诿扯皮之后,终于在今天早晨收到了正式下发的?解禁通知。

拿到通知文件他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这个好消息得来不易,他迫不及待就要分享给老?人,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四?处寻找服务生的?身影:“小妹,人呢?”

后厨这才走出?一个人来,还是那个女?服务生,只是对方看?起来并没有自己那般高兴,目光躲闪:“那个阿婆很久没来这附近拾荒了……”

沈辞大手一挥:“应该是在家照顾老?伴呢。没关系,我知道她家住在哪,你帮我打包两碗面,我去她家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

“不用了,”女?服务生忽然抬高了声线,“沈先生别去了,那个老?奶奶……走了。”

“走了?搬哪去了?”

女?服务生嘴唇一哆嗦,用力摇摇头,侧过身去:“市场原来的?管理员大姐说,阿婆她前几天……喝药去世了……”

沈辞睁大眼睛,笑意凝固了。

饶是店里几个不明前因的?食客此刻也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女?服务生用围裙擦了擦眼睛,低下头:“管理员说,奶奶她的?老?伴没有钱治病,趁奶奶出?去的?时候自己爬到外?面,从?门?口的?台阶上自己滚下去摔死了……奶奶接受不了,喝了农药,昨天人才被发现……”

说着女?孩背过身子肩膀一抖一抖的?不说话了。店里的?食客听了无不唏嘘,女?服务生终于忍不住,啜泣了一声掀开?帘子跑回后厨去了,留下沈辞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青年脑子里一阵尖锐的?耳鸣,他握紧了手中那单薄得可怜的?通知文件,整张白纸都被揉皱到字迹扭曲。

他千赶万赶,终究来迟一步。

“怎么会,”他自言自语,“明明只要再过几天,一切都会好的?……”

*

“好不了啦,这世道!”

香槟木塞被掀开?发出?清脆的?啵的?一声,小餐馆的?包间装潢并不豪华,年久失修的?风扇因为长时间的?运作而发出?嗡嗡的?响声。

淡黄色的?液体注入杯中,沈辞呆滞地看?着一点点升高的?液面,一言不发。

“莫使金樽空对月……”身旁的?同僚勾住他肩膀晃了晃,“喂,沈大科学家,怎么啦,魂不守舍的??因为新?党那个提案通过的?事担心呢,啊?我说你可赶快得了吧!”

饭桌另一边有人接道:“就是,咱们这些?人操心有用么……来这里就是为了借酒浇愁的?,把自己灌醉了,也就不会想这个国家的?破事了。”

灯光泛黄迷晕了视线,沈辞看?着一屋子的?人,忽然觉得这世界好不真实?,自己仿佛脱离了身处的?维度,存在一个超脱的?视界观测芸芸众生。

下议院里,像他这样郁郁不得志的?民?主派不止一个。过去他们被老?军部?打压,如今新?党眼看?着就要接管一切,他们仍然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群人早从?一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转变到如今的?无奈与绝望。

太?弱小时,清醒地堕落也是一种残忍。民?主派的?人原来不定时就会凑在一起商讨如何对抗老?军部?人的?手段,一次次斗争失败后越来越多的?人“看?开?”了,喝点闷酒、互相?倒到苦水反而成了如今不定时聚会的?主题。

所谓的?聚头,只剩下一个自我安慰的?形式罢了。

沈辞眼神?都木木的?,默然拾起桌上的?香槟杯,张了张嘴,千头万绪却难以言说。

酒过三巡,桌上的?同僚都多了些?紧绷的?日子里难有的?放松,他不想扫兴。

“我……我认识的?一个老?人,今天去世了。”

邻座的?同僚迟钝地顿了顿话音,和沈辞碰杯:“啊,对不住啊兄弟,节哀顺变。”

香槟杯轻微的?振动顺着指骨传递至掌心,沈辞抿唇:“她是被亲军派遗留下来的?规章害死的?……大哥你说,我们这样消沉下去,会不会让越来越多弱小的?人被迫害?”

“我们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的?吗?老?弟,早点认清现实?吧!”

男人拍拍沈辞的?肩,指了圈满桌的?人,“半年前咱们的?人一个包厢都坐不下,你忘了?等明年大选,新?党大权在握,回头想清算谁就清算谁,到时候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说着男人笑着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辞静静听着,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同僚在笑自己异想天开?,更知道这男人的?话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新?党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什么地方监视他们这群民?主派议员的?聚会,若不是这些?人已经不再一块商讨政事,估计他们早就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统统抓进监狱。

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什么东西进屋:

“各位客人,这是赠送的?本店招牌菜。”

靠近门?口的?一个友人哦了一声,转过身探头望去:“你们店搞活动?来了这么多次,送菜倒是头一回。这是什么菜?”

服务生把盘子端上桌:“客人,这道菜是我们新?出?的?特色菜,叫柳暗花明。不是搞活动,是一位先生指定送给咱们包房的?。”

“一位先生?”桌上其他人问,“留下姓名了吗?”

服务生笑着摇头:“没有留名的?,客人。”

柳暗花明。沈辞嘴里咂摸了一遍菜名,忽的?坐直身子,叫住服务员:“那人是不是看?着挺年轻,个子很高?”

“是,”服务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个公职人员,穿着制服……”

见沈辞神?色微微一变,旁边有人好奇道:“老?沈,这人你朋友?神?神?秘秘的?。”

“应该是我认识的?人,知道我在这所以送了个菜。”沈辞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拿起东西起身,“你们几个先吃着,我出?去打个招呼。”

五分钟后,饭店后身的?死胡同内,沈辞站在巷口,背着街外?五光十色的?灯光,面无表情地盯着靠在暗处墙上的?裴野。

夜晚天气凉,裴野制服衬衫外?披了件薄风衣,见沈辞找来了,这才起身一笑。

“给大伙助个兴,沈老?师不必特意出?来感谢我。”裴野说。

沈辞蹙眉,正色厉声道:“你是替警备部?的?人在监视我?”

裴野依然维持着淡淡的?微笑:“我是替我哥,替裴参谋长在监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