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静伟瞪大了眼睛:“这里怎么会有七组人的墓碑?”

裴野冲地上扬了扬下巴,于静伟呆呆地看过去,只看见最中间赵皖江的墓碑上放着?两盘贡品,香炉上的灰已?经堆起薄薄的一层。

“我立的。”裴野说。

于静伟的嘴巴吃惊地张开了。裴野双手插兜,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现在这个节骨眼按理是不能给七组的人立碑的,但我和墓园的管理员提前打过招呼,一般人也查不到这种地方?。好在今天?看到的人是你,回?去以后切记别?声张……”

于静伟眼里闪过一丝火冒三丈的光,突然两步上前一拳挥过去!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肌肉记忆让裴野下意识抬起下巴的同时后退,可还?是稍微晚了半拍,于静伟的拳头偏了一些,砸在裴野胸口,他倒抽了口凉气?,痛觉还?未传入脑中,却先听?到于静伟大吼:

“白眼狼,你在这里假模假样地装什么!还?烈士现在二哥他们还?有机会被称为烈士吗?你以为他们愿意当什么狗屁烈士吗?!”

裴野不说话了。空旷的墓园没?有回?音,于静伟的吼声便显得突兀异常:

“演这种戏有意思吗?一切都回?不去了!新党上台后首都就是一个大屠宰场,而你就是让所有人丧命的屠夫,傅声他傅声他倒是苟活下来了,可还?不是选择和你们同流合污!”

他扬手又是一拳,裴野上一秒还?站在原地,一副老老实实任他打也不回?击的颓丧模样,忽然倏地抬手,一把抓住于静伟挥过来的拳头!

于静伟身体一震,咬牙:“你他.妈”

他抬起眼睛,却对上裴野含着?冷笑的一双漆黑眼眸。

“你不也是在同流合污吗,于静伟?”

裴野问。于静伟愣了愣,裴野用力一挥手,于静伟顿时卸了力,踉跄倒退两步,二人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立。

风声渐起,吹不动矗立的石碑,却拂乱二人的额发。

于静伟嘴唇哆嗦:“你放屁,我根本就没?……”

“你没?有?你敢说你没?有?”

裴野挑眉,浓黑的眉眼里流露出某种暗潮汹涌的情绪,那?是种十分阴冷乖觉的气?息,于静伟从未在裴野身上见识过,却隐约意识到这似乎才是眼前年轻人一直极力隐藏的本相。

或许是为了任务,或许是为了傅声或许这两种目的一向无甚区别?。

可傅声不在,他便也失去隐藏自己真面目的必要。

裴野笑了:“如果当初你成?了第七组唯一活下来的人这件事确实是个意外,那?后来呢?你说我罪大恶极我不否认,我一直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可你有什么资格贬低声哥,在他面前装假清高?”

于静伟这下浑身都激动得哆嗦起来:“我可没?向新党人俯首称臣,难道我非得以死明志或者离开特警局来证明?自己吗?!”

“是,你当然不用。”裴野道,“可在特警局这段时间你每次碰见声哥都装作视而不见,他刚来243的第一天?人事部门的那个新党人故意刁难他,你明?知?道是违规的,可你敢说一句不是吗?”

于静伟的眼神开始心虚地乱飘。

“你嘴上瞧不起声哥的所作所为,可你这么决绝地和他划清界限,明?知?他被欺负也不敢出头,哪怕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也行,可是你没?有。”裴野却盯着?他,“你敢不敢起誓,你这么干完全没?有想做给特警局的新党人看,完全没想过怕他们因为声哥牵连你?”

于静伟的肩膀塌了下来,面上浮出纠结而羞愧的神色。

“我,我……”

他一阵头晕目眩,缺氧似的呼吸不上来。裴野望着?他,神情冷静到近乎残忍。

“不过你其实根本不需要杞人忧天?。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动你吗?”裴野问。

于静伟已?经没?了最初对抗的态度,怔怔地摇头。

裴野轻轻吸了口气?,向于静伟身后方?的远处小幅一仰下巴。

“是因?为你因?公殉职的父亲。”

裴野说,“他们知?道你父亲过去曾经因?为救人而牺牲,而你是功臣之子,如果连你也处决,但凡有一家媒体报道出来都是个大麻烦。他们对你网开一面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成?为组织对外宣传的政.治工具了。”

于静伟身子猛然一晃,唰地回?过头去。

父亲的墓碑正静静伫立在不远处,那?一炷香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熄灭了,墓前摆着?几个苹果和一把香蕉,一瓶老爷子生前爱喝的散白。

他呼吸愈发急促,回?过头来时眼圈却已?经红了。

裴野面上无悲无喜,只是语气?不再如最初那?般铿锵。

“如果叔叔还?活着?,他一定不会责备你,七组的哥哥姐姐也是。”他轻声说,“过去咱们这群人里就你和我不对付,一对眼就吵架,韩总他们知?道又要操心了。”

风穿过墓园外的松林,穿过一排排冰冷的大理石碑,温柔却又毫无留恋地从二人身旁一瞬而去。在他们身侧,一整排七组人的石碑沉默地注视着?两个对峙的青年。

于静伟闭上眼。

他几乎可以想到此刻七组的那?些大哥大姐会怎样从中调和劝架,魏超是个惯会和稀泥的,韩总这个阔少会主?动掏钱请客,主?张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吃顿烧烤就都说开了,陈姐则会充当和事佬,而二哥,他永远是个无情的审判官,认准谁错了就必须按着?那?人的头给另一方?道歉……

可他们总是会说一句相同的话:不要吵架,和气?伤了,有一天?人走茶凉,七组这个家就散了。

可如今这一排排墓碑只是站着?,地底下的灵魂或许急得团团转,可此刻这一排碑只有伫立,观望。

他咽下一声哽咽:“你怎么敢提他们,你怎么有脸……”

“是啊,我无颜见到二哥他们。”

裴野长吁了口气?,抬头看着?天?空,“曾经的我和现在的你是一样的,于静伟。我们都一样软弱妥协过,一样退缩屈服过,一样明?知?不对却还?是随波逐流过,我知?道那?种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入深渊的感觉,因?为现在我就在深渊里,爬都爬不出来。”

于静伟看着?他的眼神都直了。裴野又道:

“可有一点我们是不同的那?就是你的目光比两个月前的我还?要幼稚、短浅,以为只要装作鸵鸟这场火就不会烧到你身上了。乱世之下谁都不能明?哲保身,唯有变革才能破局,你不懂这一切,所以才看不透声哥,进而怨恨他、抛弃他。”

于静伟张了张嘴:“把、把话说清楚点,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野转过身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