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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倒V 开始

阿金的眼睛逐渐难以聚焦, 他也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古怪。

而且,热流已经遍布四肢百骸。

肌肤外的每一寸布料,都像是更加炙烤他的炭火。

他想……脱衣服。

更惊悚的是, 他看见眼前的郁宸变成了三个。

阿金很难耐。

他无意识地扯了扯衬衫领子,露出椴木打造般的精致锁骨。

只是想获取一些新鲜的空气,并不懂这模样对人类来说极尽“勾引”。

“上校, 我好像晕车了……”

阿金说话的时候不知道该看哪个郁宸。

只能臊眉耷眼, 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低头不打紧,一低头, 一双脚变成了六只脚。差点把自己吓哭。

三个郁宸都没搭理他。

他又说:“我要进去,睡会儿觉。有点,嗯……难受。”

“能走么。”

阿金听到郁宸淡淡的语气。

“能。”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确很能,他抬脚迈出一步, 落地时双脚像是被抽/去了骨头, 一个跟头就栽了出去。

栽到一堵软墙上。

他栽得晕头转向, 眼睛都栽黑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栽到了郁宸怀里来了。

郁宸正垂着头看他,眼神晦暗不明。

阿金在郁宸怀里动了动,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脑袋也不太清楚, 他实在有些慌了:“会有人因为晕车晕死的么……我好像要死了。”

一定是因为那辆重型装甲车密不透风……

还有,都怪郁宸。

都怪郁宸没人性,让他一个昏迷刚醒的病人,出去吹了好久的风。

从前在大海里的时候, 老布鲁斯就不会这么对待他。

他稍微有点头疼脑热, 老布鲁斯都会让他坐在柔软的铺满了藻类的贝壳床上, 喂他吃岛上摘来的小果子、小鱼干、还有小虾。

阿金听见郁宸说了句和他的问题驴头不对马嘴的话:“娇气。”

阿金:“?”

阿金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却不敢发作。

而且, 身上的燥热似乎要把他的脑髓都蒸发没了,他已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他在郁宸怀里无意识地蠕动,不想贴着郁宸,因为被擦到的皮肤就像贴着岩浆。难受得很。

郁宸又很没人性地用一只手锁住了他两只手腕,对他沉声说:“别动。”

“哼……嗯,呜呜……”

继脑髓蒸发后,舌头也失了守,无法自控了。

阿金说不出话来,又被摁住不能动,只能哼哼唧唧。

满脑子只剩下脱衣服。

仅存的神智跟不知名的力量努力战斗,使得阿金又能说出几句人话:“脱,帮我脱。”

他的视线又开始雾化,但仍然能分辨出郁宸臭着张脸,在克制着什么。

他的听力像是隔着一池水,听不真切。

但他听见了郁宸不知道在跟谁说:“送支生理抑制剂。到我的房间。”

阿金觉得自己可能热熟了,已经可以摆桌上盘的那种。

“衣服……”他说话颠三倒四:“帮我,郁宸你帮帮我……”

他觉得郁宸是把他抱起来了。

因为他开始飘,他通过失焦的眼睛努力看到了移动的天花板。

接着,他好像落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郁宸在他身边弯下腰。

阿金知道郁宸在看他,若是清醒时他肯定有点怕,但现在他的意识黏腻混沌:“求求你。”

然后,他看见郁宸垂下手,又感觉到脸颊传来了冰冷的温度。

那瞬间他浑/身像/是经过/了一道电,带着能熄灭他细胞里熊熊烈火的冰凉。他得到了片刻救赎。

努力想要贴得更近,就觉得那个冰凉的东西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他又听见郁宸的声音:“哭什么。”

“帮帮我……我要死了……”

“不会死的……”

阿金听到郁宸的声音有些暗哑,音调压得很低,很轻,像是不想惊吓到什么。

阿金在衣服上摸着摸着,眼睛忽然微微睁开,往下一抹:“化了……呜呜……”

这下阿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出来了。

“什么化了。”

“尾巴……我的尾巴,烧化了……”

阿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此时他大脑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我没有尾巴了!郁宸你摸摸,你摸摸!”

阿金的手在空气里乱抓。

他模模糊糊看见郁宸好像叹了口气,露出了一种很无奈的神色,然后把手伸给了他。

阿金带着郁宸的手,在他的裤子上摸来摸去:“你摸摸,我的尾巴是不是没了……呜呜……”

“……只是藏起来了。”

“还会出来吗?”

“会的。”

“……哦。”阿金擦擦眼睛,不哭了。

过了会儿,眼睛又红了:“郁宸你能不能抱抱我,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好舒服啊……”

然后他被郁宸提了起来。

他以为郁宸会用刚才那只冰冰凉的手,为他驱散烈焰。

可是,等来的是肩膀一阵毁天灭地的刺痛。

阿金就拼命挣/扎,可是郁宸按着他的手像是铁做的枷锁。

阿金耳边传来很轻的对话声:

“一支足够么?”

“足够,是条小鱼。”

“好的上校,那我先退下,如有任何问题,再传召我,随时待命。”

“不急,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使用生理抑制剂。你陪我观察,看他是否有过敏反应。”

“遵命上校。”

*

阿金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

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昏黄昏黄的,他循着光源找去,看见是墙角的壁灯发出的微弱光芒。

他有点想不起是怎么睡到这儿的了。

最近离谱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的鱼生过得很不容易。

坐起来的时候,发现外衣没了,只剩下一层底衣。可把他吓了一跳。

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拉开厚重禁闭的窗帘,发现他站在一座很高的楼上。

他推开一扇窗,被冷风一吹。

破碎的记忆开始缓缓涌来。

然后,阿金的脸唰地白了。

再然后,他听到了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从壁灯照不到的墙角传来。

阿金用过枪,也无数次见人打过。

他对这种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汗毛都了起来,他后退几步把自己贴在窗下,缩起瞳孔紧盯着声音的来处,问:“谁?……上校,是你在那里么?”

第24章

“五分三十一秒。”

冰冷的话声从黑暗处及近。

阿金看见了郁宸。

郁宸手里正把玩着那把送给阿金的黑蜂鸟。

枪托在他手里打了个旋, 他把它抛给阿金。

阿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手忙脚乱地去接,急得一个趔趄。

他觉得郁宸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过于冰凉了。

在大脑还没作出反应时, 身体已经被郁宸的压迫感逼出了求生欲极强的反应——他竟在一秒之内又立正站好。

阿金脸上是小心翼翼的疑惑:“什么五分三十一秒。”

郁宸掠过他,走到床边。

刚好把阿金刚刚拉开的一线天光给堵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给阿金产生了一种他在欺负鱼的错觉:“……”

阿金往后退了退。

郁宸声音沉冷:“脱离浅眠后,睁眼用时二十五秒。发呆用时一分十三秒。起床用时三分五点三秒。”

阿金双手垂在身前, 使劲捏着黑蜂鸟:“……”

郁宸眉峰轻蹙, 沉声总结:“反应很迟钝。”

阿金呆了片刻,小声道:“……哦。”

郁宸道:“所以你只能打打杂。”

阿金刚刚清醒的脑袋, 又拧成了麻花:“打打……杂?”

郁宸走到阿金面前,把阿金吓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郁宸:“不然?”

阿金呆立半分钟,因为面前高高在上的上校眼神冰冷,语气亦然。

可刚才他的唇角分明微微上扬, 像是笑了一下。

阿金琢磨不透。

这么会儿的时间, 阿金空白的脑袋才缓缓被混沌的记忆逐渐填充——

他想起来, 在疗养院的时候,诗安对他说:“原来救我的人是郁宸……”

他又想起来,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似乎抓过郁宸的手,让他帮忙找自己的尾巴。

他又对上郁宸压迫感十足的视线, 阿金心虚又慌乱地别开眼。

他心想:完了,郁宸知道他是人鱼了。

可下一瞬间,他又迟疑:

郁宸能把沦为奴隶的人鱼送进保护协会,是不是说明, 郁宸也是人鱼保护协会的人?

如果他是, 那么他是不是……其实很早就知道了他不是人?

阿金心里乱成一团。

因为假如郁宸是保护协会的人, 那么他即便暴露也没有关系,甚至……他都不需要再害怕他了。

但这个想法十分荒唐——郁宸可是七芒星的人鱼猎杀者!

难道可以有人, 一边杀鱼,一边保护鱼,这不矛盾么?

阿金心里七上八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谨慎地打量郁宸脸上的神色:“是安排我在这里工作么?”

郁宸道:“嗯。”

阿金硬着头皮,又问:“上次你没杀我,还给我一把枪,是因为我是唐爷爷的职工么?”

郁宸眉峰微挑,没有说话。

阿金又问:“你把我带到这里……是因为唐爷爷要你照顾我么?”

郁宸看了他四五秒的时间:“你能理解到这一层,让我挺惊讶。”

阿金垂下脑袋,臊眉耷眼地:“所以,你是不是和唐爷爷一样,早就知道我是人鱼了。”

郁宸沉默了片刻,语气沉冷:“第一眼。”

阿金仰着头,眼睛里雾蒙蒙地:“那你是人鱼保护协会的人么?”

郁宸没有再解答他的疑惑。

阿金觉得郁宸在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就对他失去了耐心。

他看见郁宸看了眼墙上的静音壁钟:“待会儿会有人带你上手新工作。”

他从角落的沙发上抓起大衣披上,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

大衣被拿走之后,阿金才看见沙发上躺着一条可怜兮兮的人鱼玩偶,它像是被人粗鲁地丢在那儿的,因为它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一看就很难受。

阿金轻手轻脚把它头朝上放直,使它能够舒服地靠在沙发扶手的夹角。

然后,阿金拍了拍它的头。

他听到一阵低沉的铃声。

环顾了一圈之后,正在奇怪,又听到敲门声响起——

“亲爱的金少爷,请问您现下方便开门么?我奉郁上校之命,来带您熟悉新工作。”

这是一个不算年轻的声音,甚至有几分苍老。

他还没说完,阿金就已经从里打开了门。

阿金看见一个身着灰色西服的利落老人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其实也不算老,比老布鲁斯要年轻,但阿金对人类的年纪没有概念。

五分钟后,阿金和管家头对头坐在窗台下的方形桌椅边。

管家:“这三本册子,一本是忒修斯城的公民手册、一本是人类手册,一本是人鱼手册。”

阿金:“我的工作……是抄写手册么?”

管家呵呵一笑:“这三本书只是给你了解的,看得下去最好,看不下去也不勉强。你的工作很简单,就是这间大套房,每天保持整洁干净即可。不用害怕房子太大,我每天下午都会过来一趟和你一起收拾。”

阿金怀里抱着人鱼玩偶:“郁上校……他去哪里啦?”

管家神秘地道:“这个不能问。”

“那……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哪里?”阿金试探。

“忒修斯城核心基地·猎杀者联盟元首府,你所在的大套房,是上校的起居场所。”

“上校也可以住在元首府么?”阿金问得天真。

管家扬起嘴角:“孩子,你跟在上校身边竟然还不知道么?那你也没有看过报纸?上校是元首府的新主人。之所以大家不叫他元首,仍叫他上校。是因为在采访的时候他说过:建立正确秩序之后,他将亲手解散猎杀者联盟。”

管家评价:“上校一直是个伟大的人。”

“伟大的人……”阿金小声念叨,似乎在理解它的含义。

“在古地星时,他就是最强帝国的上校。古地星当时遭受异种入侵,当时各国经验丰富的上将、元帅们联手,也无力抵御。最终是上校自请出战,带着军团,成为了捍卫古地星的盔甲,以及驱逐异种的利刃!上校在那时一战成名……在之后又保护古地星免受了几次劫难。可惜……再强大的人类也无法和自然之力抗衡,古地星终究毁灭于大自然。”

“那真可惜,古地星应该很美吧。郁上校……好厉害。”

“是啊。我跟了他很久。从前在古地星的上校府,我就跟着他了。只是没想到,到了白星之后还有这样的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阿金心里闷闷地。

他想起毒液翻涌的海洋,想起正在遭受迫害的人鱼同胞。

他还记得初见郁宸的时候,心里对他除了害怕,还有一些针对人类、针对猎杀者的讨厌和恨意。只不过他天生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在没有坚不可摧的铠甲时,他宁愿把自己缩在贝壳里,所以那时候,他这些负面的情绪藏得很好……

直到后来,他知道人类也有差异性。

那些伤害人鱼的人类,和保护人鱼的人类,不该被人鱼一并痛恨。

他想,如果对于古地星来说,大自然的枯竭和灭亡,是古地星的灾难,那么,对于白星来说……人类的登陆,是不是同样也是白星的灾难?

“孩子。”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阿金的思绪:“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被上校带回家的生命。”

然后他伸手摸阿金的头:“还有,我得提醒你,元首府这栋楼里一般不会有人来。但你仍然要注意——绝对不可以向任何人提起:你是人鱼。”

阿金小声地道:“您也知道……”

管家轻轻一笑:“放心。在元首府,乃至于猎杀者基地,只有上校和我知道。金少爷,你是一条很特别的小鱼,和其他人鱼不太一样,你很脆弱,因此更容易受到伤害。猎杀者基地里,除了主和派以外,还有主战派。主战派的首领西尔德虽在逃亡,但主战派幕后的最大黑手——塞壬,还在兴风作浪。塞壬一天不死,主战派就一天不会得到根除,世道就一天不得安宁。”

见阿金神情恹恹地,管家觉得自己的话题太严肃了。

便转移了话题,说是楼顶是空中花园,带他看看。如果他有闲暇还可以到楼顶浇浇花。当然,这不是他的工作范围,全凭自愿。

相处下来,管家觉得阿金很乖。

他看着阿金的神色,越来越慈爱复杂。

到了傍晚的时候,阿金在给一排郁金香除草。

管家就站在夕阳的余晖下,带笑看着阿金。

管家看着阿金,心里想着他的上级——郁宸。

原本郁宸给他下任务的时候,他心里觉得挺古怪。

因为郁宸给他下发的这个任务,实在不太郁宸。

首先是任务内容,那种细微的颗粒度,从郁宸嘴里说出来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一个能够轻易决定古地球帝国生死的上校,却花了整整十五分钟给他下达一个简单的任务。

完全不像郁宸平时言简意赅的风格。

这次的任务,郁宸不但颇费口舌地叮嘱他“不用一日三餐,他起不早,两餐即可”“给他午睡时间”“他反应迟钝,手脚略笨,做饭时你看着他”“除擦桌扫地做饭外,其他工作不必给他安排”“还有,不准许他踏出这座大楼”……

当时,管家心里甚至有些纳闷地想:这是请了个神仙保姆吗?到底是保姆伺候上校,还是上校伺候保姆啊?带这个保姆要花费的代价,好像是有点高啊?付出去的工钱还不够买上校的时间……

不过,在看到这孩子的时候。管家似乎有些理解上校了。

淡淡的风吹着这孩子的软发,露出了纯真无邪的眉眼。

实在是太稚嫩,比花园里最漂亮的花朵还要漂亮、娇气。

仿佛不这么紧紧地看着,就能被风吹折一般,容易破碎。

眼看着阿金像是没见过这么多绮丽的花草般,在里边忙活得不亦乐乎,管家看了看天色,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兴致:“孩子,天快黑了。等夜色染透忒修斯城,上校就回来了。我们得把做好的饭菜摆桌上盘。”

管家鼓励阿金的动手能力:“新工上任第一餐意义非凡,你得好好表现!”

第25章

落日西斜, 夜色弥散。

一辆重型装甲车停在忒修斯城外高危原野区的断崖边。

在其身后,跟停着三辆轻型装甲车。

断崖边是黑水涌动的深渊。

崖边立着十几个身着黑色精练制服的人,有一些在拍照, 有一些则在朝崖下的黑水里张望。

不多时,两个身着蝙蝠式翼装飞行服的人借着崖底的风力,惊心动魄地跌在了岸边。

迅速被人拽住了。

然后扒开他们的翼装, 飞速打开功能饮料喂给他们喝。

郁宸站在最高的断崖处, 身边只跟着琼恩。

他们两个人离那群人不远。

但从远处望过去的时候,会很容易把目光黏连到他们身上。

郁宸身形挺直悍利, 身上的黑色制服要比众人的做工繁复一些,设计感很强,显得他更加神秘阴郁。

尤其是他身上披着的长版大衣,披在他身上, 更增添了压迫感, 让人望而却步。

琼恩则显得阳光一些。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银白色的头发跟制服更协调, 他浅灰色的上衣下,半遮半盖了一条银白色的流苏,从腰间直到大腿处。

不比郁宸的简约风格,他身上尽可能地装饰了华丽坠饰。他佩戴了蓝宝石的胸针, 就连袖扣也是大颗粒的红宝石。

看上去很有温度,平易近人许多。

——如果能够忽视他手里提着的半截血淋淋的人腿的话。

琼恩对着那条腿叹了口气,挥手将之丢进了崖底,从口袋抽/出消毒湿巾擦手:“先是毒液, 污染海域。再是毒尸, 污染人类的活动区……西尔德到底想要做什么?”

郁宸没有说话。

琼恩又道:“上校, 您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西尔德知道逃出元首府,也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那他为什么, 没有像您烧毁公审庭一样,在临走之前——把元首府也一把烧毁呢?!”

一阵风吹来,琼恩自己打了个寒颤:“别说,这么想还挺可怕。他不会已经预判到您会占领他的据地……在里边放了什么陷阱用来暗算您吧!”

“他不会。”

“为什么?”

“徒劳无功。”

琼恩紧了紧上衣:“也是,什么东西能暗算得了七芒星。”

“他想让我看得清楚一些。”

“看什么?”琼恩问。

郁宸道:“看看忒修斯全城人类被他变成行尸走肉的盛景。”

琼恩愣了一下,然后想到近期绞杀的大量已经死掉没有意识却到处晃荡害人的毒尸,他闭了闭眼:“上校,抓到西尔德之后,我一定要一片一片把他凌迟处死!”

“棋子罢了。”郁宸道。

琼恩睁开眼,眼底有迷茫的神色:“谁?”

琼恩对“棋子”这个词相当敏感,因为他在很多人嘴里听到过:“现任人鱼王就是塞壬的棋子”!

郁宸又道:“西尔德。”

琼恩愣住了:“谁的棋子?”

郁宸侧过脸,一双眸子淡扫在琼恩脸上:“塞壬的棋子。狙西尔德只是顺便,重心不要偏了,琼恩。”

琼恩睁大眼睛看着郁宸:“难道不是西尔德和塞壬有私仇,才演化出了这么久的战争么?西尔德怎会是塞壬的棋子?”

郁宸静静看了琼恩一会儿,只是道:“那不是真相。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是塞壬。”

琼恩仰着脸看了郁宸一会儿。他想问:那么真相是什么?

但他问不出。

他曾经是见过塞壬的。

可以说——很熟悉。

除了塞壬,他曾经还见过一些更重要的人类……

可那段历史,早已经无人知晓。

琼恩不确定郁宸所说的真相,是不是也包含从前他略有所知的那一部分。但那些在现在的白星生物里看来——是那么匪夷所思,不切实际。

郁宸的目光穿透力太强,却偏偏晦暗难测,琼恩站在他的面前有一种被他看光了心事的压迫感,但是,他却不能够通过郁宸的眼神,看到他心底一丝半点情绪。

但直觉告诉他,郁宸知道很多事。

知道很多很多,人类和人鱼,都不知道的事!

琼恩等了会儿,郁宸没有往下说什么。

琼恩心道也是。即便他们现在是很亲密的合作及上下级关系。但每个人仍然怀揣着属于自己的秘密。

他猜测郁宸的秘密有很多。他不敢探究。也不想去探究。

就好比,他自己也有不愿意被郁宸探究的秘密——

比如他真正的身份和名字,再比如他的来历。

毕竟在这样的乱世,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在灾难面前临阵倒戈,在利益面前彼此出卖背刺……

这样的事情,乱世里屡见不鲜。这一刻的战友,下一刻兴许就会成为敌人。

只活在现在的人,永远没办法长久地真正交心。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装甲车队的队员们也都收网了。

郁宸上车的时候,琼恩跟在后边往里挤。

被郁宸冷漠地扫了一眼。

郁宸:“?”

琼恩:“那个……你不是回元首府?”

郁宸道:“回。”

琼恩挑了挑眉:“那我去蹭个晚饭。”

郁宸:“……”

琼恩见郁宸没有表示,不禁堆了笑脸:“这段时间在外城巡查,每天都到深夜,不都是去元首府蹭饭吃的么。怎么今天好像不欢迎我了……我刚换了这么大的居所,不习惯,也难出去外边买饭……”

郁宸:“自己做。”

琼恩举起手:“这不是不会嘛。以前住在外边都靠买的,现在住在里边买不到了。我倒是招了个小管家过来帮我,但人家手上还有工作,要一个星期后才能跳槽到我这里呢。您是我的上司,忍心看我饿死么?还要为您效力呢!”

郁宸仍然黑着脸。

琼恩耸了耸肩,小着声音示弱:“那不然就今晚吧。明天我大不了也去办个饭卡吃食堂。何况我这不是为了践行您的新法嘛,要不然单凭我的身份没有卡也能吃……我得安分守法。”

琼恩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外加感情牌,最终没有被郁宸给丢出去。

一路上郁宸的脸色都是黑的。

琼恩就厚着脸皮赔笑。

他在车上一直说话,没有换得郁宸一个眼神。

琼恩心里其实挺纳闷的。

前几天他也有在郁宸这里蹭饭,但是郁宸都很随意,并没有今天这么抗拒啊?

琼恩也觉得自己脸皮挺厚。

他倒不是真的不会给自己做东西吃,他其实就是想吃郁宸管家做的菜。

自从有一次议会到深夜,管家给郁宸和他做了夜宵之后,琼恩简直爱上了管家的手艺。

他看着郁宸的臭脸心想:要不是冲着管家,我还不来呢……

装甲车驶进元首府以后,琼恩就开始口舌生津。

他心里不禁期待起来:管家会做什么呢?每次来蹭饭,菜系都不一样。

到了禁车区,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琼恩跟着郁宸,亦步亦趋地往元首府的大楼行去。

琼恩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摩拳擦掌了。

*

元首府顶楼套房里,阿金和管家穿着厨师服,正在厨房忙进忙出。

管家的脸色不太好看。

其实他原本嘴角是一直噙着笑的。

在看见阿金开始做第一道菜——微波炉烤吐司片的时候,他甚至露出了赞许之色。

但在看见第二道菜——油炸吐司片的时候,他嘴角的笑意就僵住了。

等第三道菜——沙拉拌吐司被阿金端在手里的时候,管家的脸色有些泛白。

终于,在第四道菜——辣椒生碟蘸吐司卷的时候,管家忍不住出声道:“冰箱里还有牛肉卷、鸡肉卷、大筒骨、牛排、土豆、番薯、黑椒等等……还有烤酸奶,金少爷不试试么?”

管家看见阿金睁大眼睛,一副忽然想起来什么的样子,然后伸手去开冰箱,管家总算是擦擦冷汗,又重新笑了起来。

其实郁宸给他交代的任务里,有提到过不允许干涉阿金做菜内容,只能看着他别让他笨手笨脚把自己做成菜……

现在管家已经违反了任务。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违反郁宸的叮嘱,但他一点都不心虚。不稍加提示,他怕郁宸看见一桌子吐司把桌子给掀了。

然后,管家欣慰地看向阿金的视线又凝固住了——

他看见阿金在冰箱里翻翻找找,最终抱出来几个土豆。

管家:“孩子……下层,牛排和肉类都在下层冷冻,尤其是牛排,香的咧。”

阿金很小声地道:“硬……”

管家道:“解冻就好。”

阿金有些难为情:“之前做过软软的牛肉,没有做过硬/邦/邦/的……我刚才有看到,摸了下,切不动。”

管家走出去心急地看了看壁钟,算算时间,现在解冻也来不及了。

他默默掐了掐自己的人中:“那就……自由发挥吧。”

管家豁出去了。

菜上齐,管家看着满桌吐司,以及一小锅冒着烟的土豆泥头晕目眩。

他决定,还是由他亲自出马,再加一个简易的菜吧……

还没进厨房,就听到门外传来刷卡的声音。

管家连忙给阿金一个眼神,让他和自己在饭桌后站好。

然后,他看见郁宸黑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管家两眼一抹黑,心想,不太妙啊,上校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再看到这一桌菜……

正想着,郁宸身后又跟进来一人,他脸上带着笑,一只手插/在口袋,看见管家的时候,笑着道:“陈叔叔,我又来蹭饭了。”

管家心想:这下完了,竟然还有客人。

就一桌这么个东西,怎么拿得出手给客人吃啊!

管家跟郁宸、琼恩打了招呼后,就看见阿金很乖巧地走到了郁宸身边,熟练地给他拉开了椅子。

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落在这孩子鸦羽般的眼睫上,他仰着脸,在郁宸的注视下,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挪过脸。

然后,阿金看向了琼恩。

那瞬间阿金愣了一下,或许是琼恩也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所以阿金竟莫名觉得琼恩有些亲切。

他知道琼恩一定是郁宸的客人,连忙又拉开一张椅子。

在全屋人的注视下,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客,客人的。”

说完,逃一样地进了厨房,又手忙脚乱摆出了一副碗筷。

此时刚进房间的两个人还没有把目光往餐桌上放。

郁宸的视线落在阿金小手指上新帖的创可贴上。

而琼恩的视线落在阿金柔软的头发和无辜的脸上。

琼恩忽然笑道:“上校也新招了小管家呀?”

管家替郁宸答道:“是的长官。”

琼恩摸了摸下巴,盯着阿金柔软的金色头发,还想要问点什么。

就听见郁宸沉着声音,寒声道:“陈管家,厨房是买不起别的菜了?”

第26章

管家深深吸了口氧气, 然后道:“如果您和客人不介意稍等片刻,只需再给我们十五分钟……一定会让您满意!”

琼恩自打看见了阿金,一双眼睛就黏在人家脸上。

他摸着下巴看阿金, 忽然笑出声:“烤吐司,炸吐司,拌吐司……上校, 您的小管家和吐司有什么深仇大恨?”

阿金手足无措, 臊眉耷眼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很小声道:“因为第一天上工, 想好好表现。”

阿金小心打量郁宸一眼,在触及到他冰冷的视线时又缩了回来:“我以为上校是喜欢吃吐司和土豆泥的。”

他真的有在好好表现,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

这里是猎杀者联盟核心基地,对他很有利。

下午在空中花园除草的时候, 他其实想了好多。

想到了哥哥, 老布鲁斯, 以及人鱼族的未来。

阿金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只要他不犯大错,郁宸都会看在老唐的面子上给他这份工作。

而如果他做得好,能让郁宸满意,郁宸是不是也会像对待陈管家一样, 既将他保护在羽翼之下,又给他相对自己。

阿金知道自己是一条没有攻击力的亚雄性人鱼,从小被当做宠物鱼养,他天生没有雄性人鱼悍猛的武力值, 他骨架较细, 力气也很小, 根本无法上战场。

但他也想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比如利用核心基地的信息优势收集战争的真相,再比如努力攒钱收容避难的人鱼……

哪怕只是……离传说里哥哥所在的地方更近了一点, 仅仅是便于寻找他的哥哥……

所以阿金真的有用心地做各种吐司给郁宸吃。

没想等来的不是夸赞,而是郁宸摆出来的臭脸。

可阿金明明记得很清楚——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郁宸明明是喜欢吃吐司和土豆泥的。

在有吐司、土豆泥、和牛肉的情况下,他只吃吐司和土豆泥,几乎没动牛肉。

阿金的脑袋还在思考问题出在哪里。完全没有意识到,房间里三双眼睛都在齐刷刷地盯着他看呢。

郁宸看着他,眼底暗沉。

琼恩看着他,眼带探寻。

而陈管家看着他,一脸无可奈何。

郁宸对陈管家道:“你去掌厨。”

陈管家松了口气:“是!”

他知道郁宸的意思——你去掌厨,让他学着。

陈管家把阿金带进了厨房,阿金神情有些恹恹地。

在经过郁宸身边时,郁宸叫住阿金:“手怎么回事。”

原本郁宸不问还好,不问,阿金也就当时痛了一下子,他甚至连眼角都没红。自从那天他为了学习走路,稚嫩的脚尖在礁石上磨出骨肉模糊的痕迹之后,他就不再为了伤痛哭鼻子了。

可现在,被他刻意忽视的丁点儿小伤,竟然被郁宸给看见,并且问了出来——

阿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睫毛一下子被水汽给沾湿了,他说话的时候鼻头轻轻抽了一下:“切菜的时候切到啦~”

郁宸无声看了陈管家一眼。

陈管家擦了擦汗,叹了口气:“我就眨了个眼。”

郁宸声音低沉,对阿金说:“过来。”

阿金小声道:“……哦。”

阿金走过去,右手的手腕猝不及防被郁宸捏住。

他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甚至略带粗鲁,没有征询阿金的意见,十分蛮横地撕开了阿金手指上的创可贴。

伤口还泛着红,一条长长的痕,看上去不浅。

郁宸脸色有些难看,他轻声道:“蠢。”

阿金刚才那点矫情的委屈一下子被一盆冷水浇灭。他像是做了个短暂的梦。他缩起手:“……哦。”

然后垂下头,掠过郁宸,朝厨房里陈管家的位置走去了。

走了几步之后,又听见郁宸沉冷的声音。

他说出的话有几分刻薄的意味,但语气却明显低沉了一些:“在我手下做事,聪明点。再让我看见你毛手毛脚受了伤——”

他似乎本是要说一些狠话吓唬小孩的。

但在看见阿金低垂着的眼帘和睫毛上的水汽时,他的眸子明显地微微眯了眯,放出去的话似乎也柔和了几分:“你知道后果。”

在郁宸的视角来看,阿金点了点头,小步朝着厨房去了。

他的右手似乎放在眼睛前边擦了擦。

郁宸眯起的眸子里更显冷色。

琼恩饶有兴趣地把这幅画面看了个全程。

他记得郁宸训斥下属的时候,说的从来都是“废物“。

并且,一般情况下,被他打了“废物”标签以后,那个人基本上就真的废了,不会再受到他任何派遣。

而刚才——

郁宸虽然黑着脸训了人,但在训人之后,又把人家手上的创可贴给贴了上去。

他嘴里虽然吐出了一个“蠢”字,但那刻意压制了攻击力的语气,更像是一句促狭的“欺负”。

琼恩觉得有些惊悚。

在他的印象里,郁宸欺负人的方式是——开/枪直接击/毙对方。

像这种狠不下声指摘、下不去手处罚,明明宣之于口,却半分嫌弃也无,甚至还汹涌着一股暧昧暗潮的“欺负”,太不郁宸了。

让琼恩想到他年少不懂事时,越是想和谁说话,越是用促狭的手段欺负人家,有时还把人弄哭。这样做的后果是——让对方越来越讨厌自己。

——太不成熟了!

琼恩万万想不到,有一天能在被忒修斯城城民奉为神祇的郁宸身上,看到这种不成熟的沟通方式。

看着阿金那么好说话,那么乖巧,那么任由郁宸揉扁搓圆的模样。

琼恩脸上不着声色,在心里大摇其头——

这是谁家的乖小孩,怎么就落到了郁宸的手里,真是老天不开眼!

还好不是他弟弟,不然,他这个执行官的身份宁可不要,也要连夜扛着弟弟逃出忒修斯城。

想到这里,琼恩不禁又想——

如果弟弟有被他派遣的侍卫们保护好的话……现在也该是这个小孩的年纪了吧?

他的弟弟也是金色的头发,像初升太阳的光辉,也像落日。

是人世间最美的颜色。

或许是爱屋及乌吧,琼恩对阿金的第一印象极好。

鬼使神差地,琼恩竟对郁宸说道:“上校,您有两个管家,而我一个也没有……在我的管家入职之前,您可以把您的小管家借给我用几天么?”

琼恩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自己刚才冲动了。

这话放在平时他也不大敢说。

然后他就看见郁宸侧眸看了他一眼,然后话声低沉地道:“阿金。”

琼恩愣住了。

他的脑袋里几乎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阿金”。

这个名字几乎时时刻刻烙印在他心底不为人知的角落。

琼恩脸上少有地露出了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他抬头看着厨房门口,看见被称为阿金的金头发小孩走出来,扶住门框,眼巴巴地望着郁宸。

因为刚刚才委屈过,所以眼眶还是有些红红地。

在一瞬间,琼恩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

他差点就要站起身朝阿金冲过去看个清楚。

就听见郁宸那扫兴的声音:“这位执行官要借你为他做几天饭,你愿意么。”

郁宸的目光锁着阿金,他这句话半点问询的意思都没有,反像是故意炫耀。

阿金说出了让郁宸很满意的话:“……不愿意。”

郁宸望着阿金:“为什么。”

阿金小声地道:“因为给我工钱的是您。”

郁宸:“……”

郁宸眼底莫名的炫耀猝然间熄了火。

他默然片刻,把不知从何而来的火气撒在琼恩身上:“明天开始,你就夜巡去吧。”

琼恩“嘶”了一声:“哈?我不是刚轮过……这一轮还没轮到我吧?上校!”

郁宸微微颔首:“你任务不饱和。”

琼恩的眼睛仍然黏连在阿金身上,嘴上求生欲极强地抗拒:“我天天和您一起出的任务,我的任务不饱和岂不是说明您也……”

郁宸打断他:“所以你想现在开始?”

琼恩“嘶”了一声:“遵命上校。明天就开始!”

他心里把郁宸骂了一百八十遍。

陈管家带着阿金往桌上陆陆续续地置菜,琼恩一直找不到什么机会和阿金再搭话。

终于,在阿金小声问询郁宸:“陈管家说厨房里的虾酱没有辣味的了,让我问问您,甜味的可以么?”

琼恩像是快憋死了终于有了喘/气呼吸的机会,连忙答道:“都可以的孩子,我们上校的胃口和他的心胸一样——宽广,包容,能接受一切。”

阿金看向了琼恩,目光停留了将近五秒。

然后他脸上委屈巴巴的神情消散了许多,竟然对琼恩露出了一个稍带灿烂的笑来:“嗯!”

琼恩看着阿金瘦弱的背影走去厨房,忍不住又问郁宸:“那孩子……童工?”

郁宸眉峰微蹙。

很显然,琼恩竟在对他手下过份关心。

郁宸声音沉冷地提醒:“你僭越了,下不为例。”

琼恩很少见到郁宸对他展露这种低气压的语气,连忙正色:“……哈哈。很乖一小孩,看着挺好玩儿。哪里捡到的呀?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我花大钱招聘的小管家,非要把这个月的工资拿到手才跳过来。要是有您的小管家这么乖,我就享福咯。有一说一……这小孩儿,几岁了呀?”

其时阿金正端了一小碟甜的蘸酱出来,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小声地答道:“不是童工,我已经十八岁啦!”

第27章

听到阿金十八岁, 琼恩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连年纪也刚好对上?

先是发色和眼睛里的天真,后是笑起来给人的感觉……

再是名字,年纪。

为什么连撞这么多相像点?真的会有这么相似又刚好年纪相仿的人, 还都恰巧给他遇上?

是遇见像极了的两个人难,还是在千万人海沉浮里遇见自己的弟弟更难?

琼恩是个十分理性的人,此刻感性却站了上风, 他宁愿学着那些流连酒吧买醉的诗人——去怀揣侥幸心理。

可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多做了解, 他看到郁宸的目光扫向了他。

琼恩了解郁宸堪称变/态的洞悉力,不愿意郁宸看出他的异样。

于是他假装喝水, 把筷子放下,装作刚才的那番话,只是出自无聊的没话找话。

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再那么刻意地跟阿金说话了,只是一双眼睛时不时黏着人家。

吃过饭后, 琼恩就告辞了。

在饭桌上他对阿金言语上的过份关注引起过郁宸的不快, 所以临走之前他强忍着, 没有再和阿金说上一句别的话。

只是在走出门时,回头对陈管家和阿金一起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陈管家道:“陈管家的厨艺让人回味无穷, 小管家的吐司也不错,能把吐司做出花来也是本事。”

他说完就转过头,就像是平时在郁宸面前说下的那些玩笑话。

陈管家带着微笑点头,客人当着主人的面称赞他的厨艺让他很受用。

而阿金……

犹豫他察觉到郁宸在看着他, 所以他没在郁宸面前表现出自己在听见琼恩夸奖之后的小小开心。

他心想:这个叫琼恩的执行官就很好, 还会夸他。而郁宸只会骂他蠢。要是郁宸有琼恩一半的好脾气就好了!

收拾好餐厅和厨房以后, 陈管家就离开了。

阿金等着郁宸离开。

可是等到墙上的壁钟指向了十二点,郁宸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甚至还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只穿了浴袍。

直到这时阿金才觉出不对劲来。

阿金看着卧室里仅有的一张床,抱着人鱼玩偶站在墙角。

他等了好一会儿郁宸没有和他说话,也没有安排他住在哪里。

阿金揪了揪人鱼玩偶的尾巴,鼓起勇气小声道:“上校,夜里我睡在哪里呀……”

他以为这间卧室是给他睡觉来着。

因为他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的。

现在看来,这张床是郁宸睡的。大概昨天他晕车晕得厉害,所以郁宸才大发慈悲让他睡了床。

那么现在,他该睡哪里呢?是不是要自觉睡沙发。

郁宸好一会儿没有理他。

阿金抱着人鱼,眼巴巴地看着他,最终决定把自己在沙发上团起来的时候,郁宸终于说话了。

郁宸在喝了杯水后,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去洗漱。”

阿金呆了片刻,放下人鱼玩偶:“……哦。”

他把自己洗得香香的,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软发出来。

看见郁宸坐在床边看报纸,他没有开大灯,只开了盏夜灯。

光线那么昏暗,普通人类是看不清的,阿金觉得郁宸的视力一定极好。

他没有打扰郁宸,乖乖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想把自己团在沙发上睡觉。

因为他吃过饭之后就很困了,但当时不太敢睡,而且……被郁宸的冰块脸吓得有些精神。

可能是在浴室洗了热水澡,洗的时候又开始昏昏欲睡,加上从浴室出来温差有点大,他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有点冷……

他脑袋有些迷迷糊糊,心里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郁宸哪里还有被子。

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小声叫了声“上校”,抬起头时,就看见郁宸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

阿金坐在黑漆漆的沙发上显得小小一团。

郁宸身姿颀长笔挺,站在阿金面前显得压迫感很强。

阿金吓了一跳,无意识地抱紧了人鱼玩偶。

他紧张地仰着脸看着郁宸,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大而清澈,像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在昏黄等下闪着无邪的光泽。

金色的头发在光线下显得暗沉,湿漉漉顺着脸颊往半敞开的大毛巾里淌着水,露出大片白花花的锁骨。

鲜活、鲜艳。

唯独原本蔷薇色的嘴唇,因为体温缺失,也没了血色,显得很苍白。

“上校……”阿金在郁宸晦暗不明的视线下瑟缩了一下,不知道是被空气冻的,还是被郁宸的眼神冻的。

“过来。”郁宸道。

阿金连忙跟过去,跟到窗台下的书桌前。

他看见郁宸拉开抽屉,在里边翻找着什么。片刻后拿出一个有点像枪的东西,道:“吹头发。”

阿金接到手里,道:“谢谢!”

他心里有些开心,原来上校是在关心他呢。

不过摆弄了会儿,阿金又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他小声喊郁宸:“上校……不会吹。”

他没看见他的上校微微扬起的唇角,那样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

他只听到郁宸沉冷的声音:“麻烦。”

而后,嘴里嫌弃他麻烦的上校,竟然迈着大长腿过来,一点都不温柔地夺过那个风枪,左推右推调节好温度和风速,给他吹起了头发。

阿金觉得被上校触碰过的地方,和被热浪拂过的地方都有些痒痒地,伸手要挠,被上校训斥:“别动。”

阿金吓得“哦”了一声,不动了。

阿金觉得这个小小的风枪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吹了五分钟,他的头发就干了。

香香的,软软的。

可能是郁宸给他吹头发给了他勇气,在郁宸放下风枪的那瞬间,阿金仰着脸看着郁宸,用很小的声音道:“上校,还有被子么?”

于是,上校又打开桌下的柜子,塞给他一床柔软的绒被。

“谢谢~”阿金结果绒被的时候十分开心。

他在郁宸的注视下,把被子抱到了沙发上,先把人鱼玩偶盖了起来。自己正要躺上去。

就看见郁宸的大长腿朝沙发迈了过来。

然后——

他的被子被郁宸一只手捏在一起,丢到了床上。

阿金:“……”

郁宸:“睡床。”

阿金不得不抱着人鱼玩偶从沙发上坐起来,他肩膀上的大浴巾已经滑到了小臂上:“您的意思是,您睡沙发么?”

郁宸嗤笑了一声:“我也睡床。”

阿金:“……”

郁宸:“去铺床。”

五分钟后,阿金铺好了床。

他把郁宸的被筒和他的被筒整整齐齐在床上拢好。

他的被筒只占了两分地,给郁宸的占了七分,中间还有一分……是界线。

他不敢挨郁宸太近,怕被郁宸的冰块脸冻死。

好在郁宸的床足够大,两分的位置,以他的身板,不乱动也足够睡了。

铺好床郁宸看起来没有什么异议。

阿金已经困得支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跟郁宸请示了一下,抱着人鱼玩偶倒进自己的被筒里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郁宸已经不见了。

是陈管家来的时候,阿金跟陈管家聊天才知道,早上琼恩又来过了,来跟郁宸请示任务。

他说郁宸说一不二,饭桌上那么一说,竟真把琼恩发配去了外城,让他提前开始为期一周的严巡。

不过,琼恩去到第二天的时候,郁宸也会跟过去。

陈管家说郁宸今天早上很早就去开会了,午饭才回来。

阿金就跟着陈管家安排午饭,这次阿金有了经验,提前解冻了牛肉、鸡排,做了满满一桌口味不一的食物,得到了陈管家的夸奖。

可是——郁宸没有回来。

阿金等待了半个小时,饭菜都重新热了一遍,还是没有等到郁宸。

阿金就有些焦急地去窗边看。

原本他只是想让陈管家把会议大楼的方向指给他看,他想看看郁宸有没有在离开大楼的人潮里。

结果却看见陈管家望着基地之外的某个方向缩起了瞳孔。

阿金想要顺着陈管家的目光看过去,就被陈管家捏着肩膀扳了过来。

阿金没有看清,只看到某个方向有滚滚的浓烟直冲天际。

陈管家启唇正要说话,一阵震天彻地的警报声,猝不及防地从基地的四面八方传荡开了。

第28章

阿金没有听过这样的警报声。

但这种急促的轰鸣仿佛带着攥捏人心的声波, 让他的心猛然间突突跳了起来。

“是什么声音。”

阿金瞪大眼睛问陈管家。

陈管家“嘘”了一声,似乎在仔细分辨什么,过了片刻, 他狠狠松了口气,道:“是猎杀者集结警报。”

“集结警报?”阿金问。

陈管家看着远处逐渐把天色染得一片漆黑的浓烟:“大型暴/乱,S+级别。”

他低头看阿金:“才会发出猎杀者集结警报。”

“上校也会去么?”

“他会去。”

阿金沉默了。

过了会儿, 他小声地问:“那午饭他会回来吃么?”

陈管家面色沉重:“不会。”

不料话刚落音惨遭打脸。

就在这时, 门锁被拧动了。

一缕风透过门缝吹进来。

猝然的凉意使阿金打了个寒颤,他抬头望去, 就看见郁宸站在玄关的方向望着他。

阿金嘴唇动了动:“上校。”

郁宸一只手里拿着把镭射枪,一只手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

他长腿迈向餐桌,放下枪落座,对阿金和陈管家道了句:“坐过来。”

陈管家是不和郁宸同桌吃饭的。

这是规矩。

他带着阿金做事, 也教过阿金这些。

但今天, 外边的警报声持续轰鸣, 催得人心里发紧。

这是个相当特别的日子。

但再特别的日子,也不是出格的理由。

于是陈管家走了过去,站在了离郁宸一米远的地方,道了句:“上校, 有何吩咐。”

郁宸看了阿金一眼:“过来。”

阿金看向站着的陈管家一眼,管家对他笑了笑:“坐下吧孩子。”

于是阿金看着郁宸的脸色,小心地坐了下去。

“一周内,不用等我。”郁宸在满桌菜色可人的食物里, 夹起一片摆在角落的最不起眼的吐司。

陈管家没得到吩咐, 便道:“上校, 祝您顺利。”

不打探上校的工作,也是他们管家的规矩。

他只能送祝福。

但阿金没在专门的管家学院进修过, 不懂这么规矩。

他显得有些吃不下饭:“上校,S+级别的暴/乱是什么样子。”

阿金的眸子水亮透澈,他抬眼看着郁宸,就见郁宸垂眸向他望来。

阿金就低头看着盘子。

郁宸道:“一千人以上的大型械斗。”

阿金瞪大眼睛:“是人类和人类么,还是说……是人类和人鱼……”

郁宸似乎不打算理他。

阿金又小声地问了一遍,语气有些可怜。

陈管家忍不住道:“刚才的警报声,是人鱼向人类发起的进攻。”

他看了阿金一眼,补充了一句:“普通城镇居民。”

这句话明明只是普通的回答。

却像是把周围的空气都烧灼了,烫得阿金双眸瑟缩了一下。

在郁宸和陈管家看不见的桌底,他的手用力地攥住了。

他的心里很难过。

郁宸其实没有吃什么东西,他只是把每样菜尝了一口。而后喝掉餐盘旁边的龙舌兰酒。

他就站起身,走到墙角的黑色杂货柜上,开始在武器囊里放装备。

阿金看他拿了许多大小不同的子弹、微型炸药。

——原来他是回来补充装备的。

阿金心里想着。

郁宸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侧过脸垂眸看了阿金一眼。

对陈管家道:“看好他。”

郁宸走后阿金就走到窗台边,直到看见郁宸挺拔悍利的背影变成一个点,消失在视线。

没有陈管家挡着他,他看见了弥天而起的浓烟。

像是黑漆漆的雾霾,已经朝着猎杀者基地涌来了。

阿金听见陈管家的声音:“孩子,别难过,战争总会平息的。在古地星的历史里,也有过许多战争。但战争不会毁灭一切,最终都会指向和平。”

阿金轻声问:“人鱼总会攻击人类么?”

陈管家抱歉地道:“虽然接下来的话对你来说有些冒昧,但那是事实,我的孩子——像你这样的人鱼在陆地上没几条,大多数人鱼到了陆地上,攻击性极强。他们会伪装成人类的样子,残杀普通居民。有一些,甚至还会吃人。”

阿金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他听见陈管家轻声道:“但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是一条脆弱的小鱼,和那些普通居民一样,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你不必为了一个族群而自责,那不是你的错。就像我也从来没有为了人类里也有坏人而自责,那不是我的错。在乱世里,能活下去已经不容易了。”

阿金在心里难过地想,有关系……和我有关系。

他生在王族,天生就是为了守护族群而来的。他是人鱼族的王子!

怎么会和他没有关系呢……

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战斗的能力,就可以苟且偷生置身事外吗?

倘若他不知道,没听见,还可以自欺欺人,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缩在贝壳里。

可是外边直冲天际的浓烟他都看见了。

伤害过人鱼的人类,和没伤害过人鱼的人类,同着他的子民葬身在枪林弹雨,死在烧破天穹的火海里。

而他躲在一角屋檐下,看着那滚烫的火焰烧到天边,烧到了他的眼前。

——King,你还要装作若无其事,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啊?到人类灭绝,到人鱼族毁灭,到布莱克死在人鱼的枪戟下,到哥哥背负着族人的命运粉碎在硝烟下。

是么?

这一天阿金神情恹恹,陈管家以为阿金是害怕。

毕竟那段警报声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呢。哪怕是后来声音停下了,陈管家的耳朵边还能出现幻听。

他心想阿金还是个孩子,刚才实在不应该那么诚实地回答他这些严肃的话题。

为了为自己的无心之失赎罪,陈管家又带着阿金上了空中花园。

此时,空气里的硝烟味,以及夹杂着黑色粉尘的雾霾已经像毒液污染海水一样浸透了空气。

陈管家道:“最近上校不回来吃饭,我们就不需要准备那么丰盛的午饭和晚饭了。闲下来的时间我可以教你插花。”

阿金乖乖地说好,然后跟陈管家学了半天的插花。

到了晚上的时候,阿金铺好了床,抱着人鱼玩偶坐在自己的一亩二分地上。

他先是在脑海里幻想人鱼和人类打仗时候,两败俱伤,都很惨的景象。

想得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就困了。

脑袋混混沌沌起来。

他两条腿曲起来,靠在床靠上,惯性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脑袋里竟然开始反刍一些昨夜印入他潜意识的某些朦胧记忆——

他想起来他似乎做梦梦见了老布鲁斯,梦到了深蓝澄澈的海底,梦到收到了哥哥寄给他的新礼物。

但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在梦里的时候,他竟然知道他在做梦,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所以他把自己缩起来,在这个不会被人看到的梦境里,放任自己小声地啜泣。

眼泪是真实的,还有些温热。

这种感觉像是在极深的海底,被昔日浪潮包裹。

孤寂、苍茫,却痛快淋漓。

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感觉到一直有点冰凉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眼角、脸颊。

耳边同时传来一个声音——“不哭。”

像是落在荒郊野外舔舐伤口的小兽,被发现了。

然后带着它走出了困着它的迷雾森林。

阿金怕这只手离开自己,在梦里紧紧贴着这只手。

他很乖地停止了抽泣,只是眼角温热的液体忍不住往外流。

他又听见那个声音轻声说——“别怕。”

然后,阿金觉得他缩起来,以为藏得很好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

那只手从他的脸颊上离开,放在了他的后背,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

那个声音就在他的耳边,离得极尽——“乖孩子。”

后来他的意识又模糊了。

这是他清醒的时候记不得的事。

只有在混混沌沌,再次半梦半醒时,才通过熟悉的感觉曼然忆起。

可是今夜他又入苍茫梦境,没有一只手捞他出来了。

阿金自己醒来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他才发现他一夜没有拉上窗帘,也没有关上窗。

他像是有些着凉了,小声打了个喷嚏,觉得冷。

于是他犹豫了会儿,最终起身——

拉开了郁宸的衣柜。

郁宸的衣服他穿着都很大。

最终他把目光落在一件带了绒的短装外衣上。

可郁宸的短装外衣,穿在他的身上也堪堪盖住了屁股。

阿金照着镜子:“……”

他选了这件,就当他的大衣穿吧。

比从前郁宸给他那件适合,以前那件是郁宸的大衣,他穿着像裙子。

第一次,阿金在厨房做了早饭。

是一个人的饭量——做给陈管家的。

他披了外套,抱着人鱼玩偶,出了门。

在关上门时,他又折返进来。

他想起来楼下总有守卫站得一排一排,他得拿郁宸的信物才能同行吧?这样的信物——也该是大家都认得的。

他在郁宸的抽屉翻来翻去找不到。

最终一咬牙,把短外套脱了,放进衣柜,穿起了郁宸的制服外套。

他拿郁宸的制服和其他人的制服做过对比的。

郁宸的款式是独一无二的。

看来他又要穿着郁宸的外套,像小孩穿着大人的衣服一样不合适地走出去狐假虎威了。

阿金觉得自己总是不辞而别很不礼貌。

他在窗台又站了会儿,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郁宸给他吹头发的样子。

他坐在窗台下的桌边,就着桌上的纸笔,写了一行字:“上校,谢谢你,你是好人。”

他本来还想写有缘再见的。但是这四个字,其中一个他只会念,不会写。本来想用其他读音一样的字代替,但他又转念一想——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再回来……

就因为这一瞬间的念头,他没有继续往下写。

到此为止。

写完他坐着看自己狗爬的字体看了许久。

他设想着郁宸再一次看见他不辞而别会是什么表情,他心里有古怪的感觉。

他理不清那种感觉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他觉得,现在这种情绪和老布鲁斯离开自己时有点像,让心里滞闷。

可他不得不离开。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开始像个王子了。

而不只是,一个称呼。

他知道前路危险重重,也知道自己没有作战的武力。

但他既然流着皇室的血,就不能放任自己苟且。

他要找到对那些同样脆弱的普通人发起无差别攻击的人鱼头目——以人鱼族王子的身份,命令他,息战!

他能够理解战争,但他无法理解向毫无还手之力的生命发起屠杀!

不论发起者是人类,还是自己的子民!

哪怕他走出猎杀者基地,也会随着滚滚的硝烟,化成空中废物的飞灰碎片。

——他也必须去做。

郁宸的外套真的有用,阿金走出一楼,踏出最后一层台阶,就有守卫来拦住他。

他原本说什么都无用,灵机一动说郁宸的装甲车就在禁车区的边缘等着他,他急着给郁宸送外套呢。

几个守卫似乎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个对着衣袖上的纽扣呼叫队长,不一会儿就有执着更长枪/支的人过来。

那人又问询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拿定主意。

又呼叫来了一个上级……

就这样,连着来了五个层层递进的上级。

阿金冷汗都要出来了,他心想天大亮晌午的时候,陈管家就要去找他了。如果没见到追下来,就把他抓住了。

就在这时,第五个上级看了阿金一眼,表示要向上校确认。

阿金原本觉得完了,正要拐回去。

就看见第五个上级皱着眉头自语:“怎么联系不上。”

阿金的底气又上来了,他装出不耐烦的急切模样:“S+的暴/乱,上校的装甲车等我拿外套出发。耽误了你负责得起么?”

那第五个上级闭眼片刻,做出了抉择——

“放行。”

第29章 倒V 结束

出了禁车区, 阿金看见了陆陆续续发车出去的装甲车。

他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守卫只对进入的人和车严格,对于外出的人并不阻拦, 只做了简洁的盘查和登记。

阿金悄悄看了会儿,也潜进了行人里。

他听到周围的人说话的声音,判断他们都是猎杀者, 都在出城。

这次他们的任务很统一。

但饶是任务统一, 这些猎杀者们相互之间竟然拉帮结派,不同队伍之间也敌意重重。

阿金和他们保持距离, 学着他们连过了两个关卡后,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不是猎杀者吧。”一个有些粗粝的声音同时从身后传来。

阿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攥着郁宸给他的黑蜂鸟壮胆。他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如果说谎,太容易被拆穿, 他镇定道:“我不是。”

身后传来吐气的声音, 和着一股浓烈的烟味, 阿金又听见那个人道:“你是通过什么门路接近上校的?”

阿金脊背一寒,他下意识扭过头,看见身后的人身材很高,体型壮实, 满脸胡茬,毛发很旺。

阿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没说话。

“熟人介绍?还是你自己处心积虑?”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先生。”

“我是在问,你是怎么爬到上校大人房间的。据我所知, 色胆包天攀附权威的人有很多, 但从来没有人得到过上校大人一顾。你是凭什么得到他的青睐, 竟连他的衣服都敢穿的?”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您得问上校。先生。”

那人弹了弹烟灰,笑了笑:“我有个弟弟, 姿色也很好。普通的执行官可配不上他,他的初夜得卖给大人物才行。我苦于没有门路。”

阿金本来一脸茫然,但听到“初夜”两字他就懂了。

他就是对这方面的知识再空缺,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他觉得被冒犯了,他不想这个人继续和他说话,徒惹事端,于是小声道:“那就祝您好运吧。”

他转过头。

身后的声音又笑了笑:“上校给的多么?能说说么?除了这件质地不凡又能穿出去卖弄的衣服,他还给了你什么?”

阿金喉头微微动了动,他没再理会。

向前快速走了几步拉开距离。

身后的声音跟上来,笑声痞气十足:“说说嘛。都是为了钱,装什么矜持。像你这样的小娼货我见多了,也睡过几个,别人可能不识货,我却一眼就能认得。这样吧,你告诉我上校有没有一些小癖好,或者你是怎样引起上校注意的,我付你一笔信息费。”

阿金攥着黑蜂鸟,扭过头,学着郁宸的冰块脸冷声反问他:“你的代号是几。”

那人被问得愣住了。

似乎是没想到这个小胳膊小腿看上去软软糯糯很好欺负的玩意儿,会拿出这种表情说话。

那人挑了挑眉没有回答。

阿金的心砰砰直跳,像是擂鼓,他强迫自己直视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我还会再见到上校的。如果你再跟我一步,我就让上校杀了你。”

他说完趁着那人犹疑不定,装作自己很有底气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走进最外一层的关卡里。

直到出了猎杀者基地,阿金手心里还是冷汗津津。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冰冷的寒流。

寒流无处不在,被肆虐的风裹挟着在他露出来的皮肤上肆虐侵袭。

阿金这才意识到,出了基地的大门——

他已经得不到任何保护了。

寒风如刀,天地渺然,他这条孤单单的人鱼已经离开了城堡。

他进入基地时是坐着不透风的重型装甲车,看不到外边景色。

可现在,他站在基地长而厚的重金属门外,那连绵如长城的黑色高墙仍在他身后绵展。

而他已是墙外之人了。

——在他面前竟然是一望无际的旷野!

站在低处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滚滚浓烟其实来自地平线的另一端。

原来忒修斯城的城市腹地,是旷野里的孤岛。

入眼所见,荒芜、苍凉。

并非他想象得繁华热闹。

不过阿金并不会觉得迷茫。

忒修斯城的地图早已经烂熟于心,他现在要做的只是辨认方向。

确定好之后,阿金把郁宸的大衣领子竖起来当做围巾,顶着风开始前行。

身边不断有装甲车、货车、越野车在身边匆匆掠过。

到了旷野上,他几乎没有看见有和他一样独行的人。

连续走了一里地,阿金脚尖和后跟都有些不舒服。

这片旷野并非平地,更像是戈壁,砂砾满地,怪石嶙峋。比礁石还难走。

阿金鞋子里好像还进了沙子。

他坐在地上清沙子的时候,一辆半封闭的货车在他身后停下来。

“需要帮助吗?”一个扛着枪的青年朝他喊了一声。

阿金看着他,摇摇头。

不知道是因为青年对阿金展露了友好,还是因为青年也是细胳膊细腿,跟他的体型有些相像。

阿金觉得青年给他的第一印象很舒服。

那扛着枪的青年,以及趴在车沿边的三个中年人都在看着他。

确切来说,是看着他身上的大衣。

青年勒令车停下,他翻过车沿跳下来,站到阿金面前做出邀请的手势:“上车吧!徒步走不出这片旷野。尤其是你们这些普通人。”

阿金看了看远处硝烟的源头。

他心里知道,青年男人说的是实话。

他走了恐怕不到千分之一的路,脚就受不了。要是就这样走到源头处,恐怕还没见着暴/乱的场面,他的脚就断在旷野了。

而且——

他算着日子,他这一次变成人形的持久度,差不多也快过了吧。

如果在转化人鱼形态时,腿脚受伤严重。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诗安转那种转化失败的情况。

阿金摸了摸郁宸的袋子,里边没装钱。

他自己也没有。

他这才想起,由于一直处在兵荒马乱的状况,他打的几份工都没落着工钱……

唯一拿过的酬劳就是郁宸给他的黑蜂鸟了。

在疗养院时,阿金听克莉丝说过,在这个时代,枪和子弹最值钱。

阿金摸出一颗11mm的子弹:“抱歉我没有带现金,我可以用一颗子弹换您一些钱,顺便抵消我的车费么?”

那青年看着那颗11mm的子弹张大了下巴。

他身后那些中年男人们竟然也不由自主缩了缩瞳孔。

青年四下望了望,捏住那颗11mm的子弹,他像是攥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似地,把他包裹在自己手里重新放心阿金的手心。

他小声说:“收起来。你的子弹,还有你的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的。”

阿金想起老唐从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道:“可是我没有车费。”

“不要钱,不差你一个。”青年笑了笑,一脸好奇地打量着阿金,他的目光从阿金身上的大衣挪开,又附在阿金耳畔小声道:“待会儿到了城镇里,要把上校的衣服脱下来,太惹眼了。”

阿金下意识问:“为什么?”

青年道:“上校入驻元首府后,对主战派的猎杀者大肆打压惩戒,基地的地下黑狱里收押的全是从前的主战派中高层!现在主战派的猎杀者们虽然成了一盘散沙,但他们的信念出奇地顽固,他们恨死上校了。他们没有能力攻击上校,却能轻易送你见上帝。”

阿金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青年道:“你穿着上校的衣服,在基地里大家可能会忌惮你,对你照顾几分。但出了基地,除非上校就在你的身后,否则你越是给人家看出来你跟上校有关系,死的越快!”

阿金喉头动了动,也不管寒风如刀吹得他痛。

趋利避害的本能使他脱下郁宸的衣服,打了个调。他把大衣里边掏出来,反着穿在身上——这样,就没人能看出来这是上校的衣服了。

青年显然没想到这个好方法,他给阿金竖了个大拇指,又道:“枪和子弹的事,记住了么?等上了车,你就站在我的身边。”

他背对着车上的三个男人,朝阿金使了个眼色:“别和他们多说话,他们是危险人物。”

阿金跟着青年上了车,青年把阿金带到一角,自己则挡在阿金外边。

那三个中年男人试探着在角落边来来去去了好几次,和阿金搭不上话,终于在一次里,青年怒声道:“滚!”

三个终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阿金看了眼瘦弱的青年,又看了看三个壮汉,道:“他们害怕你么?”

青年苦笑一声:“害怕我哥。”

阿金问:“你哥哥很厉害么?”

“很厉害。但和上校差得远。”

“外边这么乱,你为什么没有和哥哥在一起?”阿金这么问的时候,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青年沉默了一下:“道不同。”

阿金觉得这个气氛不适合问下去,就道:“……嗯。”

但青年自己继续往下说了:“他希望我放下枪,依附位高权重的男人而活。”

他叹了口气:“哎……他讨厌我拿枪。可是他自己也拿。”

阿金就问:“他也是猎杀者?”

青年道:“嗯,主战派。而我是主和派。有时候在家里吵起来,他恨不得杀了我。但是他没有一次舍得。”

正午的阳光逐渐照下来,阿金看了看天:“我想你也很爱你的哥哥。”

青年笑了笑:“幸福和烦恼并存吧。”

他说完,扭过头爱怜地摸了摸阿金柔软的头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一个人在外漂泊很辛苦吧……”

“还好。”

“你觉得上校怎么样,他是个好人么?外边把他传的很凶。”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想也是。虽然他还是没有留下你,但我猜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定很疼你。”

“为什么这么想?”

“你身上没有伤。”

青年说:“哥哥曾经想让我入这一行,带我去看过。那些漂亮的男孩跟人走了之后,很少有被长久留下的……或早或晚,都会被遣返。大多数都不成人样了,少数好着的身上的伤也很恐怖需要休养很久。但是你……穿着上校的衣服,还拿着那么珍贵的枪。他一定很温柔吧?”

阿金忍不住小幅度挠了挠头:“为什么你也会觉得,我是一个小娼货?”

青年:“?”

青年:“这个词,是上校教你的么。‘小娼货’?”

阿金:“……不是。”

青年:“不要这么说自己,那是骂人的话。我哥哥就很喜欢这么骂别人。”

阿金:“为什么你也会觉得,我是……”

阿金支吾半天找不到词来形容。

青年笑了笑:“这个世界对漂亮的人很不友好,尤其是又漂亮,身体又不够强壮的。在这个群狼遍地的丛林里,无异于招摇的猎物。这种人要活下去只有两个选择:一,把自己卖给卡诺斯谷地下黑市,成为黑市‘私有货物’,黑市会保护你,但这种保护不是平白无故,你得不断牺牲自己的色相为黑市赚钱;二,像我一样,拿起长枪,成为战士’。你显然不像第二种。”

阿金沉默片刻,扭过头看着青年,郑重其事地道:“那你看错了。我是第二种。”

青年愣了半晌。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个少年孤单单坐在荒凉的旷野很可怜,像极了曾经迷茫无邪的他自己。

他才叫停了车。

但没想到,在针对怎么活下去这一困扰他许久的问题上——

他做出了和自己同样的选择!

青年试探着道:“哪个派?”

阿金轻声道:“主和派。”

不知怎地,青年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伸出手重重地握住阿金:“那我们就是同志了!我叫江跃,以后你就叫我江哥哥,我罩着你!”

阿金知道通往理想乡的路上困难重重,但他不知道,这条路上竟然还可以伸出手来,和人同行。

哪怕阿金知道,他们的相伴仅限于这一程。

到了城镇,阿金就和江跃告别了。

江跃显得很焦虑:“没有人会单独行动的阿金,你得和我们在一起。城市北边的暴/乱还在不断蔓延,每天大街上都有人死于人鱼伪装成人的无差别攻击。你不跟着我,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阿金就欺骗江跃,说其实自己在忒修斯城还有认识的人在等自己。

江跃还是不放心这个一见如故、看上去还这么脆弱一戳就碎的朋友。说要送阿金到他和人约定的地点。

被阿金拒绝了。

阿金有自己的打算。

他想要去往布莱克的廉租房,在那儿先落个脚,然后朝周围的饭馆、公众区等危险指数不高的地方先了解了解情况。

然后把布莱克浴室的浴缸放满水,等待自己持久度过了之后转化鱼身。

他现在是人形,即便是见到了那些在忒修斯城作乱的人鱼头目,单凭一个名字和头发的颜色,那些人鱼头目未必就认得他,肯听他说话。

但倘若他转化了人鱼形态,那么,所有的人鱼都能看见他独一无二的、金灿灿的鱼尾!

人鱼族通过尾巴的颜色辨别身份。

白色人鱼是王室继承者,其次是蓝色、再其次是紫色,最后是最普通的灰色。

而金色,是最珍稀的、塞壬王族、传说级亚雄性人鱼!

整个麦哲伦星系,天上地下,金色尾巴的人鱼只有一条——

那就是塞壬王族的人鱼王子,King。

他出生的那天,万海沸腾。

人鱼族群,哪怕是最普通消息最闭塞的灰色人鱼,都没有一条是不认得他的!

第30章

阿金和江跃是在忒修斯城郊分开的, 江跃努力争取送阿金递到终点,但阿金不答应。

阿金不希望江跃知道他的落脚点,他就快要变成人鱼了, 他不希望有人能够找到他,徒惹事端。

最终两人在一个破落的咖啡馆分的手。

阿金手上没钱,是江跃请的客。

咖啡馆里全是廉价的速溶咖啡, 江跃请阿金喝的是他最喜欢的坚果味。

临走的时候, 江跃给阿金留了五十块钱。

那时候他手里把玩着长长的步/枪,笑着跟阿金说:“就当时你欠我的, 你以后一定得找我连本带利地还。”

他在吧台要了纸笔,给阿金写了一串数字:“现在满城风雨,人人自保困难,你遇到事情……可以找公共通讯点联系这串数字。这是通讯号, 是我哥哥的, 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通讯号, 三芒星猎杀者才可以申购。但是你放心,我和哥哥最低三天就会在家里见一次面。你只要告诉他是我的朋友,他就会把你的需求转达给我!”

阿金看着江跃,心头热热地道:“谢谢你。”

江跃和阿金告别后, 都已经走到咖啡馆的门外了,又折转回来,他注视着阿金认认真真地道:“一定要活着。”

阿金答应他:“好。”

这片郊区离布莱克的居住点不是很远。

在同一条街的尽头,是阿金十分熟悉的所在——老唐的酒吧旅馆。

阿金出了咖啡馆本想直接去往布莱克的居住点, 忍了忍, 没有忍住。

他拉了拉故意穿反的郁宸的大衣, 把领子竖到最高,遮挡住他整整半张脸, 只露出一双眼睛。

而后,他在咖啡馆问女店员要了根橡皮筋,把自己的散发在后脑扎了个小撮。

他粗糙地把自己打扮成不一样的风格。

而后走往唐氏旅馆方向。

他没有进去,只是隔着惶惶然乱糟糟的人来人往,朝里边张望了几眼。

他看见老唐站在吧台,正在和小强说着话。老唐低着头,头发更见花白了些许,小强的脸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正忙着摇酒。

让阿金惊讶的是,在这样人人自危的动荡时期,去酒吧买醉的人不降反增,酒吧的生意竟比从前更好。

阿金深深地看了老唐一眼,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转身离开了。

*

与此同时,在城市滚滚浓烟的最深处,一辆装甲车穿破黑压压的浓雾缓缓而出,郁宸拿着已打空子弹的镭射枪,戴着防毒面具站在装甲车的车尾,浓烟包裹着他似要将他吞噬,他岿然不动。

太阳还没有落山,但天已经被浓烟熏黑了。

地上火光蔓延,火海里偶尔窜起几个挣扎扭曲的人影,他们凄厉的尖叫使前来搜寻生还者的猎杀者们都起了心悸。

在火海里,郁宸看见一个三四岁小孩的身影,他浑身已经被烧焦了,浑身的火光如附骨之疽蚕食着他。

郁宸冲进火光里把人抱出来,小孩已经死了。

是个骨骼瘦弱不堪的女孩。

她其实已经被烧焦了,根本就碰不得。

郁宸眼睁睁看着自己抱过她的地方,折断、腐朽、化成灰寸寸碎在地上。

她在他眼前化成了灰。

火光冲天,却找不亮郁宸眼底的暗沉。

郁宸脸色很黑。

没有人敢和他搭话。

他站在幕天席地的火光前,对候命的执行官们道:“执行反杀。”

执行官们肃然顿足,齐声道:“得令!”

转过身时,人人脸色惨白。

他们心惊这一次人鱼来犯的手段凶狠,简直是推土机式的屠杀无辜城民。倘若只是城民,他们见多了也不觉心惊。

使他们心惊的是人鱼展露出的恐怖兽性——他们这次重点针对的目标,竟然是学校。

忒修斯城的人类校园,在同一时间惨遭投毒放火。死伤惨重。

可见人鱼主战派这次进攻的规模之大,用心之深。

除此之外,郁宸的反应也让他们震撼。

猎杀者有一套比较系统的任务执行守则。

初级是“压制”,向上一级是“缴禁”,再上一级是“罚监”……根据任务紧急和严重程度层层递进。

直到极限的最高等级,才是“反杀”。

反杀,是猎杀者最慎用的计划。因为其暗含了一层“无差别”的攻击因素在里边。即——“全面大肆的以杀止杀,所有从疑的制暴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即便是主战派,也极少使用如此暴戾的手段。

如果有人下达“反杀”的命令,他必然会背负战后“暴君”、“反人性”的罪名。

哪怕此刻,无数猎杀者内心为郁宸的决策叫好,但他们仍觉唏嘘。

装甲车来来去去,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救火,追截灭杀人鱼来犯者的也在汹涌的火潮里持/枪对弈。

郁宸的镭射枪没了子弹,从装甲车上拿出一把冲锋式□□,枪杀了一个混迹在惶恐人群里鬼鬼祟祟的人形。

人群里有人开始尖叫,叫着“猎杀者杀人”。

郁宸开枪连那人一起击毙。

在哭声和诅咒声里,郁宸转身上了装甲车。

匆匆来到重灾区和郁宸接应的琼恩刚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跟进装甲车的时候,看见郁宸坐在铁板床沿一言不发。

琼恩走过去,他的脸也好看不到哪去:“这一次的确棘手,但您刚才枪杀的两人,又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是太冲动了么?”

郁宸道:“没有冲动。”

郁宸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

反正也没有人能理解他堪称可怕的洞悉力。

七芒星的洞悉力,他没有出过错。

刚才他杀的两个人形,都是作乱的制暴者。

一个目光犹疑,在慌乱的人群里寻找受害对象。

而剩下的一个,把手插在口袋里护着一根足以使人发疯的针管。

不论他们是人类,还是人鱼。

身为制造□□的一份子,都不该在他的面前活下去。

琼恩显然没有思考到这一层。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安抚,他以为郁宸是压抑精神力污染压抑了太久太辛苦,终于在被外界刺激到时又发作了暴戾病。

琼恩道:“您的精神力,需要找个地方释放释放么?这场灾祸没有结束之前,我怕对您产生较为严重的影响……”

郁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于是琼恩知道自己的提议被拒绝了。

琼恩直起腰:“除了这里的重灾区外,还有两个地方我们需要去监察一下。这一次任务目标统一,主战派和主和派撞在一起很容易擦枪走火。我担心反杀计划还没落地,那两个区域先内乱了。”

郁宸点了点头。

琼恩又道:“您是切断了通讯么?我想也是,这么乱糟糟地,如果什么事都不自己动脑解决来请示您……的确会给您带来困扰。”

郁宸眉峰微微一皱:“没有切断。”

他低头,去看他食指上的青金色指环。

那枚指环是身为元首的通讯器。

他替代西尔德的那一天,从前的袖口通讯器就被他丢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印刻着暗纹的指环。

郁宸看了一眼,淡声道:“火场烧坏了。”

他伸手按了一个隐形的微小机关,指环的卡口处掉出一个很小的芯片。

他递给琼恩:“借用一下。”

意思很明显,借用一下琼恩的通信器。

琼恩只好取出自己纽扣上的芯片,插/入郁宸的。

他手指按在纽扣上,切换了几个指令,听语音播报了十几个未接的通讯,有的通讯没有接到就不再呼叫了,有一些则留下了留言。

琼恩点开留言,大都是高层任务汇报,以及请示。

他看郁宸微皱眉头听了会儿,似乎在对这些高层的能力表示质疑。

琼恩就打算关闭留言。

手指刚覆盖到按钮,就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

“元首府一级守护长呼叫……”

琼恩手指一顿,放任那个声音继续下去——

“元首府一级守护长呼叫上校:今日清晨,一年轻男子离开元首府,声称是履行任务给您送制服。因联系不上您,又恐对其进行遣返,误了您的行程安排,故对其放行。汇报完毕。”

琼恩心尖一紧,下意识去看郁宸。

就看见郁宸的眉心皱起,面色阴郁。

郁宸问:“未接通记录里,是否存在同一号码多次呼叫。”

琼恩嘴唇紧抿翻了翻:“有!”

郁宸道:“回拨。”

片刻后,陈管家接起通讯,琼恩听到陈管家慌乱的声音:“可算连上通讯了,上校,我每隔半小时就打您一次电话!”

“找到了么。”郁宸沉声问。

陈管家那边微愣片刻,似乎正要紧急汇报的话都已被郁宸知晓,他知道郁宸已经了解到了情况,便不再赘述,直接道:“我是十点半打开门的,那孩子已经离开了,我派人找了整整一天没有收获,他没有再回来。还留了一句话给您。”

郁宸的声音压得很低,陈管家隔着通讯器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而琼恩在他身边,看见他沉着的脸,和周身越渐暴戾的气息,也有些暗自心惊。

他看见郁宸晦暗不明的眸子微微眯起。

琼恩觉得此刻在郁宸身边,比在火海里还要危险。

他忍不住放慢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他听到郁宸声音沉冷地问:“说了什么。”

通讯器里传来陈管家迟疑的声音:“说您……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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