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奥菲娜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她们的具体样貌,可真正遇到时，却还是能立刻想起。

转眼十几年过去，除了眼中不再有年少时的火光,贵妇人的容貌几乎是瞬间与记忆中的人重叠……

『伊莲夫人！！』

回过神的小女仆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扑到贵妇身边,一边哭一边在她身上摸索：『您、您没事吧？都说不要出门了呜呜呜呜……』

奥菲娜被她的哭喊唤醒,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礼，赶忙把视线重新转移到真正该受到关心的人身上。

“您的脚……没事吗？”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呆立在原地的男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终于，众人的目光移到了男人的身上,包括匆匆赶来的巡逻守卫。

一时间，人们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只插着匕首的脚上。

奈克：…………

男人有些尴尬地弯下腰,亲手拔出那把匕首，看得一名年轻的守卫都不由“嘶”了声。

匕首被拔出，没有见到太血腥的场面,甚至没有流出一滴血。

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奥菲娜好像看到刀刃上有一点水迹,却很快被男人戴着手套的手抹去。

“我也很惊讶，居然正好卡在趾间的空隙……”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尴尬，只能呵呵赔笑道,“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

………………

…………

……

“啪啪啪啪啪啪——！！”

一片寂静中，只有完全没听懂他说了什么的小女仆开始拼命鼓掌,眼中充满对英雄的崇拜。

似乎是掌声带给众人什么特别的灵感,围观的人们一个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向这位幸运儿献上鼓掌。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站在中央的“幸运儿”。

站在正前方的奥菲娜看得很清楚，他脸上的表情正介于礼貌微笑和破口大骂之间，一不小心就会扭曲得比较狰狞。

一看就是个比较容易招惹麻烦的人……

奥菲娜刚想退后一步，与梅莉女士离开这里，一个声音却叫住她。

“多谢你,勇敢的女士。”

被男士挡在身后的贵妇人上前一步，带着陌生又得体的笑对她微微颔首：“请务必给我一个报答的机会。”

她这样的表现又让奥菲娜有些不确定起来。

毕竟跟亚当不同，她与自己的四姐关系不佳。

本来就没接触过多少次，又有十几年没见过面，并不能完全确定眼前的人是否真的是她。

可不管是不是，她都不想与之再产生什么交集，这样对双方都好。

奥菲娜刚想拒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还不走吗？”梅莉女士走到她身边，只扫了一眼对面的人，又转身挽起奥菲娜的手臂，“我要饿死了。”

贵妇人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凝滞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带着好奇看向梅莉女士：“你们是……”

“我是她母亲。”梅莉女士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罢，还按暗暗按掐了奥菲娜一下。

自从被梅莉女士挽住手臂，奥菲娜整条右手臂就是僵直的。

此时被老太太狠狠掐了下才反应过来，匆匆对贵妇人点了下头，立刻牵着马离开。

贵妇人看着两人的背影离开，时刻端着的优雅仪态也垮了大半，近乎失态地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巷尾……

『咳咳……』小女仆在旁边咳嗽连声，又暗自拽拽主人的衣袖，小声提醒道，『那个，伊莲夫人……那位先生还在看您……』

伊莲夫人立刻回过神，转身便看到奈特正用一种失落又包容的眼神看着她，像极了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女人立刻露出愧疚的神色：“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状况……”

“不，都是刚刚那位女士的功劳……”男人沮丧地垂下脑袋，“跟她相比，我确实很没用……”

“请不要这样说！”

经历过方才的险境，伊莲夫人对他的态度明显亲和很多，正色强调道：“在别人遇到危险时还能挺身而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美德。请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舒戈莫斯先生。”

男人因她的鼓励眼眸都亮了不少，笑起来的样子更加乖巧。

“……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负责这条街的巡逻守卫尴尬上前，先对两人简单行了一礼，这才向伊莲夫人提出邀请：“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治安官大人想请这位女士喝杯茶，以表达他的歉意……”

直到住进旅馆，开始吃饭，奥菲娜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

梅莉女士扫了她好几眼，最后不耐地用勺子敲敲碗边：“又遇到熟人了？”

奥菲娜点了下头，又迟疑着摇头：“我不能确定……可如果真的是她，她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也不能不吃饭。”她又敲敲对方的碗，“快凉了。”

奥菲娜机械地拿起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

事实上，奥菲娜对自己的五个姐姐都不算很熟悉。

她从小被祖父带走，直到九岁才第一次见到她们。

大姐珍妮和二姐希拉瑞丽比她年长太多，那时都已嫁人生子。与娘家的联系并不多，也不需要她的帮助。

与她接触比较多的，是当时还未出嫁的三位姐姐。

在进入骑士学院前，与她关系最好的应该是五姐昆蒂娜。

她本身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姑娘。与精致漂亮的外表不同，她的胆子比一般的女孩大很多。

两人熟悉后她就开始暴露本性。

也许是因为父母在年幼的时候就先后去世，祖父又只专注于培养“奥菲纽斯”这个继承人，家里没人能管住这位天生好动的小小姐，导致她小小年纪却上树下河无一不通。

又因为她们的年纪最相近，昆蒂娜经常趁祖父不在偷偷给她塞零食。

作为回报，她也经常带她出去跑马……算是她童年里唯一的玩伴。

一次阴差阳错的乌龙事件，她与一名在学院授课的学者相爱了。

可这位学者并非贵族也无资产，除了每月能在学院领到一笔微薄的工资什么都没有。祖父以此为理由拒绝了男方的求婚。

于是昆蒂娜找到奥菲纽斯，第一次请她这个“弟弟”帮忙说服固执的祖父。

奥菲娜暗中调查了学者的人品，又确定昆蒂娜已经下定决心和对方在一起，这才走进祖父的书房。

一番长谈后，终于让这个倔强的老人松口了。

婚后的两人很幸福，不到一年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只是好景不长，不久后新教就掀起改革的浪潮。以巩固教义为名，公开烧毁一批中古和上古时代的古籍。

这次事件在各地学院中引起强烈抗议，昆蒂娜的丈夫不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也对大圣堂彻底失望。

在多方考虑下，两人随一批同样对大圣堂产生不满的学者离开索罗王国，往西南方投奔妻子的三姐海伦。

三姐海伦是个不善言辞，很容易害羞的少女。

她喜静，爱看书，性格也很柔软。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弟弟”，她也会露出柔和的笑容，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仿佛天生就带着女性特有的光辉。

她也是五个姐姐中唯一一个没有嫁过人的。

大概是在昆蒂娜即将出嫁的那年，她再也无法忍受祖父安排的各种相亲对象。

向来胆小的她竟然借着旅行散心的借口跑到国外，以优雅的谈吐和不俗的见地赢得当地祭司的青睐，原地更改信仰，从此成为光辉女神庙的见习侍者。

祖父被气到与她断绝关系，奥菲娜却在心中松下一口气。

传说在终末即将降临大地之时，光辉女神露蒙手持明灯，驱散不详的红云，让久未看到太阳的人类得以见到一束象征着希望的天光。

因为这个传说，即使是在纷争不断的混沌时代也无人敢在光辉神庙造次。

而且露蒙的神庙中祭司和侍者大多为女性。

对于不想嫁人的海伦来说，进入光辉神庙是最好的选择。

最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四姐伊莉娜。

她与三姐海伦是双胞胎，性格却截然相反，强势又具有攻击性。

这位姐姐似乎从初次见面起就对她没有好脸色。直到出嫁前，看向她的眼神一直带着消不掉的怒意。

“伊莲她…有很多事没有想通……”

海伦曾经这样安慰她，面露难色：“她只是……太思念母亲了……”

“……我明白，都是因为我，母亲才……”

“哦不，亲爱的，不是这样的！”海伦急忙解释道，“我了解她，她并不是讨厌你，她真正讨厌的是祖父……或者说是一些亘古不变、却无法反抗的规则令她感到厌烦……”

奥菲娜当时并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后来才慢慢明白三姐真正想说的意思。

但那时已经太迟了，伊莉娜已经嫁到遥远的南方，再也没给她回过一封信。

奥菲娜能够理解，这片土地只给她留下痛苦的回忆。所以在逃跑、安定下来后她担心过海伦和昆蒂娜会去找她，但从没想过伊莉娜也会……

叮、叮————

又是两声清脆的响声，奥菲娜愣怔抬头，就看到一块切好的面包向她的嘴怼过来。

“啧，都送到嘴边都不会吃？”

看着她那没出息的样子，梅莉女士就感到一阵不耐，又把面包片往她嘴边捅了捅：“光喝汤不吃面包，半夜饿醒了也没人给你找吃的！”

“…………谢谢。”

奥菲娜接过面包，小小咬了一口。

“别怪我没提醒你，要认亲就动作快点。如果是真的，最好建议她离身边那只魔物远点。”

梅莉女士已经吃完，正用餐巾优雅擦手：“虽然不排除有些魔物会对人类产生好感。但不管是男人还是魔物，女士都要在心底保留一份警惕。”

见奥菲娜猛地抬起头，终于脱离了那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才得意哼笑一声。

“你没闻到吗？那个挡在她身前的男人、身上那股浓重的鱼腥味……”老人缓缓戴上手套，手指在鼻尖附近晃了两下，“那可不是属于人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