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深低垂着睫,纵然面上波澜不兴,实则内心已是堪称罕见的轰然大乱, 飓风卷着乌云滚滚来袭,那低吼的风声?传递而来的危险信号,已经闯进钢筋铁骨的内核, 成了嘈杂而刺耳, 又几?近使天地崩裂的阵阵轰鸣。
然而直到此时, 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
“什么?意思?”他抬起?脸,甚至勾勒一个问心无愧,所以有恃无恐的笑?。
妹宝反倒愣一下, 怀疑自己是否冤枉了他。
“你怀疑我找人跟踪你啊?”他微拧了下脖, 偏头望着她,调子中带着懒洋洋的笑?, 手掌重新?落于照片, 他看也没再看一眼, 就将其收拢起?来, 眉棱一挑, 挑出了玩世不恭的劲儿, “我没有。”
妹宝眼睫一震, 为他的斩钉截铁。
“说说你怀疑我的理由。”梁鹤深把照片往她跟前一扬,像牌桌上扬了纸牌般, 隐隐预告一场豪赌的开端。
而她的对手,是个敢和滔天权势做生死豪赌的玩家。
稍愣片刻, 才恍惚有了些?自我意识,暗自愕然,因为险些?沦为傀儡,被他彻底牵着线走。
妹宝捡起?照片,重新?收入包中,站起?身,回应一个居高临下的笑?:“若不是你做的,那你一定会?大发雷霆,并?马上去调查是谁做的。”
梁鹤深眯薄了双眸,真心实意地笑?了笑?:“我家妹宝好?聪明啊。”
他两只手掌撑着地,脸庞往上仰,为了更好?地看见她:“没错,人是我找来的,是为了保护你,和跟踪,八竿子打不上。”
妹宝眉棱一蹙,为他面不改色的强词夺理。
“梁鹤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他掰着假肢坐正?,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妹宝,我才是你的丈夫,我今天一整天,都为给你准备生日惊喜在奔波,可你却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冷待我,质问我,你看看这满屋玫瑰,餐厅里还有生日蛋糕,我准备的礼物……你都看不见,你是没有心吗?”
妹宝颤颤嘴唇,为他如此理所当然的控诉:“你、你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吗?”
“何错之有?”他又抬起?眼皮,沉沉地凝望她,“那夜的车祸你也一起?经历了,我的余悸比起?你来,只多不少,你在国内、在学校、在家里便?罢了,便?是你去捣鼓你那工作室,我也从未阻拦,可照片上的你是在哪里呢?”
“已经脱离了我承诺你的范畴。”
“再者?,你是我梁鹤深的夫人,身边有保镖随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出个门还六七八个保镖呢!你……”
“够了!”妹宝打断他的话,齿缝咬出因愤怒而哆嗦的音节,“你找人跟踪我,那是从墨尔本开始的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墨尔本的呢?你才是演技派影帝啊!你明明早就知道,还装模作样的,我真是要谢谢你配合我的表演,也真是要谢谢你给了我无微不至的保护,可你让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傻子!”
梁鹤深被她的咆哮扼住了咽喉。
“你要给我派保镖,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你笃定我会?拒绝吗?如果有道理,我为什么?会?拒绝呢?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不可理喻的人吗?你不就是害怕我发现你这些?算计吗?”
“算计?”梁鹤深被她连续不断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但还是马上抠出了关键词重复,喉结一滚,亡羊补牢般做解释,“我知道你要去墨尔本,是纯属偶然,那天我开车……”
“你不要再狡辩了!反正?黑的都能被你说成白?的,你心思缜密、八面玲珑,我不是你的对手!”妹宝鼻尖酸出了汁水,抬手捂住了耳朵,“我也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们的观念和世界完全不同,是我太天真了,室友、蟑螂还有跟踪,我都可以理解,也可以原谅,因为关心则乱,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我,哪怕这份爱让人窒息,让人恐惧,让人讨厌!”
很长一段话说完,妹宝喘出一口气,又带着啜泣声?继续:“可是项目不是我一个人的项目,那是多少人的心血啊!我怎么?有资格代?替老师,代?替大家说原谅你!梁鹤深,你的掌控欲是不是应该有个限度!”
“什么?项目?”这场闹剧直到此时,梁鹤深才算摸到了症结。
然而妹宝已经不想再搭理他,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他都敢矢口否认,她怎么?斗得?过他?
恰逢包里手机叮响一声?,妹宝摸出来看,只一眼,飞快转身上了楼梯。
“妹宝!你说清楚,什么?项目?”梁鹤深忙去扶墙,磕磕绊绊站起?身。
到三楼,卧室门紧闭,从衣帽间的方向传来窸窣声响,刚走过去,妹宝便拉着行李箱出来,狠狠撞过他的肩膀。
脚下一跄,梁鹤深去扶墙的手又落了空,“咚”的一声?闷响,人就摔倒在地。
妹宝心下一惊,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可就在他那只手即将放上来时,她又猛地收回。
视线相?对,一上一下,却毫无旖旎。
眼泪自眼眶淌出,妹宝抬手抹过,哽咽着说:“就这样吧,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梁鹤深终于觉得?心慌,再飞快扫一眼衣帽间,她收拾得?很急,翻腾出满地狼藉,“听我解释好?不好??你说的什么?项目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伸手去抓她。
却连衣角也没抓住。
脑筋急转弯,迅速改变战略,停在空中的手挪至腿部,梁鹤深露出委屈的表情:“你先扶我起?来好?不好?,我真的摔到了,你不能欺负我是……”
“别再说这种话了!”残存的自责和心疼都因他卑微乞怜的表演而消失殆尽,妹宝缓出一口气,摁了摁眉心,“你是残疾人又怎么?样?残疾人高人一等吗?你的残疾是我造成的吗?”
梁鹤深愣住,眼眸转瞬湿透,低下头,很低哑干裂的声?音:“……不、不是。”
“你知道就好?。”妹宝无情地笑?了下。
行李箱渐渐滚离视线,那底部的拉链甚至都没完全并?拢,露出一抹白?色衣角,刺目,和她步步远去的脚步一起?,像白?刃割在他的心口。
“那你要去哪里?”最后?,也还是持着几?分理智,梁鹤深揉了揉眼皮,也揉去了不争气的眼泪,“我给你……”
“不用你操心。”妹宝再次打断他的话,“学校、酒店……哪里都可以,我只是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不行,不行!”梁鹤深朝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喊,“你总要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啊?”
“凭什么??”妹宝转过身,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他企图站起?来,却不知道为何一直站不起?来的狼狈样子若这也是他演出来的,那可真是十足可恶了,因为他真的很懂如何捏得?她喘不过气,也能狠下心把她的心剁成粘都粘不起?来的碎渣。
“就连爷爷,爸妈,哥哥……都没有要求我随时报告行程,你又是我的谁?”
视线里的人完全模糊,只剩了灯光下一块不断闪烁的冷色光痕,梁鹤深忽然觉得?自己可悲到无可饶恕的地步,他笑?出声?,喃喃低语:“……我是谁?”
“世叔。”
恍惚中,梁鹤深听见妹宝叫了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