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也不遑多让。”十八岁的乔舟却无半点?臣服。
纯是有趣,那些年枯枝腐朽,黑白搅浑池水,唯有梁鹤深狗胆包天,敢逆天而?行。那年的他过分天真自?信,也狂妄,他觉得有意义的事,就会去做,无所谓是否为人做嫁衣。
于是,两个?年轻人联手做局,几与整个?北城的商团政团为敌,那是冒着一个?“求死”去做的事,几年时间断送了多少魑魅魍魉,其中就包括乔舟生父,这?么?件事,也彻底把梁鹤深架上顶峰,是利是弊,很难评说。
没刨根究底,因为大概知?道,乔舟身份不光彩,但因此大义灭亲?不大可能,究竟是钱没给够还?是爱没给够,又或是欠了别的债?梁鹤深显然漠不关心?。
十年相处,当年不过问的真相渐渐浮上水面,梁鹤深后来知?道了,也只是拍他肩膀,说了句辛苦了。
仅有六岁智力的孪生妹妹,那时候因为得到了极好的医治疗养,已能蹒跚走出几步,她含糊问乔舟,梁鹤深是谁。
乔舟笑着回一句:“是于我们有恩的……”他临时改口,接了“兄长”两个?字。
妹妹说,鹤深哥哥笑起来好看。
是啊,乔舟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个?男人真心?实意笑起来时,眼里盛着启明星。
那样的笑容,平常人都难给到一个?,因为被生父侵犯而?落下终生重残,说话还?会淌口水的痴呆女孩。
而?他梁鹤深,多么?清润矜贵以至于遥不可攀的一轮月,却沉进?水里成软绵绵而?暖融融的一道光,给她,一个?触手可及的,很温柔的笑,甚至抬手,拂去她脸颊上的脏污,有几分隐忍的悲悯,无半分切实的嫌弃。
他是果决狠厉,可如何不是敞亮光明,为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翻译官,可以不计后果,为一个?与他毫无瓜葛的穷学生,可以翻云覆雨。
正因如此,乔舟坚定跟随他,从未有过动摇。
“您说笑了。”神思收回,乔舟只有这?么?一句话,承诺什么?的,尽是废话。
梁鹤深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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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妹宝和秦淮远约在学校门口见面。
挺重的一摞书,两人分着,一人提一部分。
暑假期间,蜀绣小分队只有他俩在北城,这?时没旁人,两人不好独处,简短寒暄几句,秦淮远便送她去打车,途中路过咖啡厅,妹宝主动相邀,聊表感激。
秦淮远没拒绝。
一杯黑咕隆咚的浓缩咖啡,是秦淮远的,妹宝喝不了那么?苦的东西,要加很多奶,干脆点?的一杯拿铁,又点?了店内两款新品蛋糕。
咖啡和蛋糕上桌,便聊了聊这?俩,从浓缩聊到冰美式,聊拿铁、摩卡和卡布奇诺,莫名其妙探索起咖啡文化,又从美聊到意,再聊法,最后彻底偏题,聊到本国的茶。
聊到了茶,又吃着蛋糕,自?然而?然聊到了本土糕点?,说起红谷巷那边有家百年老字号,口感极佳,但人为财死,店家为利卖品牌,导致网上诸多贴牌,假货全是高科技糖精勾兑,自?然难以下咽,正品,那说得天上有地上无。
妹宝听着有几分兴趣,两人把蛋糕吃完,便往那边去。
酒香不怕巷子深,游客慕名而?来,红谷巷这?家老字号因此排起不见尾巴的长队,两人站着无聊,巧在身旁有游客,说起红谷巷的人文历史。
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吗?秦淮远加入话题。
耳边热闹,妹宝却无法加入这?份热闹。
长队往前推移近一半时,不知?谁好意说了句:“小伙子,你小女友要生气?啦!还?不哄哄呀!”
秦淮远转眸看妹宝,她心?思飘远,神情寂静,给人一种被冷落的孤独感。
“妹宝?”秦淮远叫她。
叫到第三声,妹宝才醒神。
秦淮远向身后一群大叔大婶讨饶,脱离了历史话题,又笑问她:“怎么?心?不在焉的?”
妹宝挠挠头,说哪有。
秦淮远满眼宽容温和,又问:“参加项目的事,跟你世叔商量过,他同?意了吗?”前期国内倒是无所谓,一年,至多两年后,团队出国巡展,一走便是三五月,甚至一年有余,此后开展项目,势必会常往外跑,聚少离多将?成常态。
此话没有任何恶意,措辞也并无不当,却听得妹宝心?情起伏,想起梁鹤深那些“天经地义”的话,秀眉一蹙,脱口而?出:“我的事为何要征得他同?意?”
秦淮远愣了下。
妹宝立刻察觉失言,忙说句对不起。
秦淮远“噗嗤”一笑,伸出手,想碰碰她娇俏鼻尖,或者?柔软脸颊,哪里都好,但哪里对他而?言都是奢想,最终还?是克制住,大哥哥一样揉揉她的发顶:“有什么?对不起的,能听你这?样讲,我其实挺开心?的。”
他收回手,视线往队伍最前方?去,依然看不到头,口吻漫不经心?:“槐云说得很对,以你世叔的能力,必然能给你提供更好的机会,可能我还?是独断偏执,也持着不成体统的可笑自?尊,我觉得这?个?项目对你而?言,不仅仅是一个?项目那么?简单。”
“妹宝,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项目第一个?人物吗?”
妇好。
“她不依附男人而?生,在那般乱世,仍是活出了自?己的风华……我也希望你能像那般,因为你的绣作让我觉得,你并不是表面那么?乖巧顺从的个?性,你有你张扬骄傲的成分,若不然,创造不出那般绚烂耀眼的风景。”
妹宝怔愣,颤了下睫。
犹记得那夜,她说她想做檐下的燕,宜室宜家,问梁鹤深,是否觉得她没出息。
他态度中庸,只说:檐下烟火亦有意趣。
答案昭彰,檐下的燕,斗不过长空的鹰,永远是她要躲在他的羽翼下,亦或者?,这?两者?根本是毫无关联的物种,檐下的燕因为种种机缘遇见了长空的鹰,但两者?此生不能相融于同?一片天。
耳边,秦淮远似没察觉她的失神,仍在自?顾自?地说:“其实我也有种表面看不太出的叛逆,就像女性想要活出自?己,我也想活出一个?秦淮远,这?是一个?自?私的想法。”
“生在大家族中,我受其庇佑,风光无限长大,活的却始终不是自?己,而?是家族,荣辱相生的道理,出身世家的子弟没谁不懂。少时,我一幅画价值千金,虚荣心?作祟,渐渐被夸赞迷惑,沉沦于虚假光彩中,后来拜访一位伯父时,偶然瞧见他家储物间角落,蒙尘的画作,我的……”
妹宝看向他,看他眉眼勾勒着笑意,却缓缓诉说着心?酸过往:“诚然不是什么?巨作,可我细心?画了半月,每一落笔,是真用了心?,叫它那般蒙尘,倒不如烧成灰一把扬了去,这?就是我那可笑的尊严。”
“我意识到,没有人看得到秦淮远,他们看见的是秦这?个?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