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薄丛的话语一贯简略而带有不可忽视的分量。

话音未落,薄丛已经将妻子纤小一圈的手完全拢入了自己的掌心里,温和而不容置喙地制止了他不知是否有意伤害自己的行为。

薄丛显然是听到声响赶过来,洗漱过后还没来得及擦干头发,湿发随性地向额后拢着,带着一种慵冷放松的居家感。

高大的阴影自上方笼罩下来,习惯性地将甄唯护在怀里。甄唯随着他的声音猝然抬睫,看见他轮廓分明的面孔,下颌线条清晰如刻。在此同时,他的气息随甄唯延迟的呼吸沁入肺腑,一丝极淡的男性冷香几不可察。

多萝丽丝顷刻噤声,低下眉眼。面前穿着深色睡服的男人矜冷英隽,虽然十分年轻,不怒自威、杀伐决断早已融入气质,即使他在家里从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架子,表现得好像与媒体报道中那个叱嗟风云的名字并不挂钩,却仍然令人不自觉感到敬畏。

瓷瓶的碎沫落了一地,为了避免割伤,薄丛握着甄唯的腰,将他毫不费力地托抱了起来,带离这片对他来说显得太过危险的区域。

大约察觉到怀抱里的人状态有些不太对劲,薄丛将步伐放缓,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力度很轻地覆上他的背脊,一下一下慢慢揉他后颈部位柔嫩的肌肤,安抚意味浓重。

“乖孩子。”薄丛掌心的温度熨帖地抚摸他的发丝。

甄唯身体轻盈,沐浴后朦胧水雾散尽了,将他身上浅淡的体香也一并润湿。嗅起来旖旎,迷离而清冷。

薄丛沉默地感受到烈酒的后劲。“到楼梯那里,放你下来自己走?”

酒精作用,薄丛对平衡没有充足把握,怕将他抱摔倒。这样的想法如果被认识他的人听到,不知道会引起怎样失态的反应。因为将甄唯看得太过重要,所以顾虑重重。虽然薄丛握枪的手一向稳定有力,托着他一直纹丝不动。

甄唯安静地趴在他肩头,脸上神情不属,错过了他的问话。

薄丛动作小心,准备将他放到大理石台阶上,铺设的地毯柔软得足以让脚步陷进去,和其他地方一样一尘不染。

但从怀里将甄唯放下来的动作却没能实现。甄唯浑然未觉地贴在他身上,双手圈着他的脖颈,修美雪白的腿依然箍着他的腰。

怜爱多于无奈,薄丛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想法,低头闭目吻了吻他的发顶。

卧室床头的琉璃灯光线微醺,陆离斑驳。

薄丛亲自挑选的床品,将甄唯的肌肤衬得仿佛月光雾气。雪肤恍若接近透明,纤浓鸦黑的长睫垂落下恰如其分的阴影,带着淡淡的冷清的氛围。

薄丛松开他的发带。长发柔黑如缎,顿时如滑凉的流水一般散落于枕面,缠绕住了呼吸。薄丛拢好他的乌发便收回了手。清晰地知道,再待下去就走不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将不再受到理智控制。

“我去书房醒酒。”薄丛淡声说着,不觉按了按额角。

这一次,甄唯躺在床上听清了他的话语。凝着长睫,手心蓦地一片冰凉,一丝轻微的钝痛泛在胸口。仿佛看见过去的重现。从教训里学会提前感知疲惫与厌倦的痕迹,但又难以确定眼前是不是这样的预兆。相比以前,甄唯更敏感地察觉到,现在的状态如履薄冰,他们并不熟稔,面前一向从容自律的男人已经烦闷到独自去喝酒,再过一段时间,分开似乎是必然的。甄唯不愿再面对第二次,但仍然无能为力。

在薄丛起身后,属于甄唯柔若无骨的手无声地越了过去,动作微弱地牵住了他剪裁考究的袖口。

纤细的裸足几步踩在被单上,甄唯小心翼翼地去握薄丛的手指,双臂从后攀上了他的腰,额头随之轻轻抵在他的后背上。生涩罕有的主动,破天荒向他流露着依赖。

薄丛扣着他的手配合地转回身,在床边坐下来,让姿态低于他,让渡主动权。

紧张时,甄唯脑海里有些空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维连,你在想什么?”薄丛斟酌了一下,声音低沉地哄他开口:“慢慢地告诉我。”

“我……”甄唯攥紧泛白的指节。在他们也变成许久不会联系的陌生人,除了分开时候的话语,再不说一个字,再看不到对方的脸之前,甄唯想要更亲密一些,对他更好一点。但窒哑的沉默大片蔓延,让吐露字句变得格外吃力。

“嗯。”薄丛不介意他断下的话语,沉默与磕绊,低低应了一声,耐心显得深不见底。“还有么。”

薄丛绝无可能将工作里那些足以摧毁意志的审问方法用在他身上,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凝视中带来的压迫感是难以言喻的。

甄唯闭了闭眼,轻不可闻地继续道:“……我不想……和您分开。”

他面对的是一个成熟高雅的男人,属于上位者深沉的距离感无法揣摩。甄唯不擅长和他相处,不知道怎样表达,努力挽留他的事情,他会尽可能做到。

薄丛默然听到最后一个字,单手揽过了妻子纤瘦的腰肢,将他圈进自己的臂弯里。隔着丝质衣料,削薄的嘴唇极轻地触上他腹部柔软的肌肤。薄丛带着他往后躺到丝被里,用掌心不着痕迹地垫在他后脑勺的位置。

薄丛搂着他,在他颈间缓了缓呼吸,语气平稳地给予承诺,沉冽的声线里没有醉意的痕迹。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的话,在所有人心中,一向象征着绝对的安全感。但甄唯只是怔了怔,除了唇角浅抿的弧度,好像并未再得到更多的安慰。

薄丛看在眼里,淡淡笑了笑。不难明白,在甄唯面对一个遥远的号码出神的那些时间里,在从未拼写出一个字,也从未发出去的简讯中,甄唯想要告诉对方这样的话语,想要从期待的那个人口中得到这样肯定的回应。

第08章八小

雨水漉漉的痕迹在翌日蒸发于轻盈的阳光里。休息日适合晚起的清晨,光线都疏懒,剔出将醒未醒的朦胧之态。

自圆顶雍容垂落的帷幔遮蔽了远处由窗帘间隙倾泻入室的光束,垂幔古典的猩红色缎面上,手工刺绣繁复瑰丽,在逆光通透的渲染中质感特殊,仿佛伸手即能触及玫瑰无声的呼吸。

躺于这片自然而然营造出安宁氛围的幽暗里,血液静静流淌的感觉舒缓得近乎能够化掉骨头。

甄唯轻颤着长睫,从无序的梦中模糊转醒。

掀开眼帘,意识渐渐沉淀下来,眼前世界如玻璃去雾,在蓦然抬眼的瞬间,对上了薄丛垂落于他身上沉静的视线。

甄唯旋即清醒,下意识垂睫避了避眼神,方才反应过来,他的睡容一直处于薄丛低温的眼睛一瞬不错的凝视之中。

蝴蝶翕动般轻弱的眨眼,无辜打断了躺在他身旁的男人默数他眼睫已经颇具规模的进程。甄唯对此浑然未觉。

这样从薄丛臂弯里苏醒过来,对他而言似乎仍未形成能够适应自如的习惯。和薄丛离得这样近,恐怕任谁都会无可避免地感到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