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雁虽然心绪有所平复,却充满了惧怕,甚至表现出一副巴结讨好相。
温如风嘴里就喃喃地在说话了。
“你说什么,存罐?如风?”安北斗趴在他耳边问。
“告……告……”
“都成这样了,还告啥呢。等身体好了再说。”
“告……告……”
“你要告谁吗?”
温如风把两只烂桃一样的眼睛朝南归雁翻了翻:“……南……归雁……”
南归雁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10 脆骨
南归雁抖动的手被温如风看得清清楚楚,这绝对是一根软肋。
何首魁那根老油条,你再炸,都不吃油了。
安北斗就是个计生专干,
不顶。
而这个南归雁,年轻,不经事,无论几天前在镇政府里,还是这七十二小时在县医院,都吓得没了主意,就怕事闹大了不好收场。死死咬住他,事情就有门。
其实从七十二小时前挨黑打到现在,温如风都并没有真正昏迷过。打是打得很重,脑门、后脑勺、腰眼、臀部,都被什么东西撞击过,砖头和棍棒的可能性较大。肯定没有上铁器,他能感觉到。而最要命的是交裆,被几个人都踢过,就好像那个地方最惹他们恼恨似的,踢得委实尿不下,插上导尿管了。
县医院的水平的确有些让他怀疑。过去就听说,大病必须进省城看,县上也就只能治个头痛脑热的,因为好医生都走了,仪器也不行。经过这次亲身体验,他信服了这个说法。因为惊动了县委书记,他被抬进来,立马就成立了以院长为组长的专家会诊小组,竟然还真把他当深度昏迷对待了。一堆人用平板车把他推来拉去,透视,拍片,搞了个不亦乐乎。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被女人用剪刀铰了裤裆,把那一堆肿胀的玩意儿露出来,任由几个女护土擦洗消毒,用镊子、钳子扳上压下、拽左拉右地上药、插管,就像是收拾刚挖出来摆了一地的红苕土豆。
整整七十二小时,医院里的人好像都在围着他转。姓陈的矮个子院长似乎一天能来八趟,晚上都住在办公室值班。好像他温如风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了。
除了何首魁那根老油条,其余北斗镇来的人是三班倒地值勤。安北斗和南归雁更是没明没黑、没时没点地守在急诊室外,最多靠在凳子上点几下瞌睡得轴不正的蔫脑袋而已,偶尔开门他都能睄见。这状况令他很是满意。
不过老婆花如屏和妹子温存雨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也有些让他心疼,熬更守夜、连哭带闹的太伤身体。几次他都想给花如屏暗示一下:还没到要准备老衣、棺材的地步;儿子温顺丰也不会一时三刻没了爹;她大料是当不了寡妇的;妹妹也不会立即就没了把她一手拉扯成人的像父亲一样的亲哥。至于岳丈岳母也赶来,只是帮个人场,凑个气氛而已。他想把底透给花如屏,可护土二十四小时不离监护室,也不让她进来,说怕交叉感染。他想了想,不暗示也好,这事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造势,不闹不赖,势从何来?
远亲近邻来了不少,吃住都是镇上管待。让他们吃去、喝去、住去、喊去好了。他都能听到几个亲戚在宾馆打牌谁赢了、谁输了、谁在牌上做了手脚的话,看来心思也并不都在他的病痛上。好在能来暖个场,哄个摊子,也是大为必要的。当然,他们最好都住在宾馆里安生打牌,别老围在急诊室外哭闹,听得他心烦。有时他恍惚感到自已真的要死了,觉得活着是不是一种梦境?可护土扎针的疼痛,尤其是给他交裆换药时的刺激,还是在一次次提醒他,生命大致是无碍的。
现在他想得最多的,还是究竟谁下的黑手。何首魁?派出所所长敢这样胡整?他之所以敢到镇政府告他,就是觉得这家伙还不至于胡来!告他是逼他办案,是想让他少跟孙铁锤、叫驴这些哈
拉扯。何黑脸这人心是狠点,但这么多年,还没人说他给谁下过黑手。上一任派出所所长就老给人下套,想收拾谁,一套一个准,最后被套中套给害了,现在还关在大牢里。
想来想去,给头上套了丝袜,在黑暗中毒打自已的,最有可能的仍是孙铁锤。但他当时在月亮地里隐隐发现,三个人又都不像。孙的身材他还是印象深刻的,尤其肚子凸出,都是胡吃海喝塞成那样的。而打他的人,没有一个肚子是大的。有一个倒是有点像叫驴。可叫驴那晚的确喝醉了,在他离开镇上时,亲眼看见那货躺在派出所门口,人事不省的。是不是平常推钢磨得罪了什么人?可思来想去,觉得没跟任何人结过梁子。除了孙铁锤,这一辈子他还真没有第二个仇人呢。因此,这次必须借势,把孙铁锤彻底扳倒才是正理。
本来他是想再昏迷七十二小时,把镇上和县上都美美吓唬吓唬,并且还装出了呼吸急促、命悬一线状。谁知那个陈院长突然出馊主意,说不行了切开喉管,要保证呼吸通畅。他娘的,好好的喉咙割破算咋回事?就在手术一切齐备,医生已经在他脖子上比画,护土开始消毒时,他不得不睁开了已经不太适应光线的眼睛,嘴里直喃喃。
安北斗问他想说啥。
他把房里所有人都看了看,最后把眼睛死盯在了南归雁的肋骨上。
通过这几天住院,他可是学到了不少医学常识。过去只知道腔子疼,不知道那是胸腔的肋骨软组织在作怪。这次反复透视、拍片,还做什么ct,医生确定,他的二十四根肋骨大体无碍。这些肋骨都包着心肝肺,它们无碍,想必里边那些细软也是无大碍的。但衔接胸椎的软肋确有大损伤。软肋,就是脆骨。炖猪排的时候,那儿最好吃,有嚼头。人身上一样,医生说那儿也最脆弱,想是炖了也容易嚼烂的。生活中有很多东西都不大好咬。比如何黑脸,你就咬他不动。但通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南归雁的软肋比较明显,张皇失措了几天几夜,见他醒来,还眼泪汪汪地拉住陈院长的手,当救星看,好像是他们医院让人起死回生的。南归雁是镇上一把手,真要制服孙铁锤,相信自会有手段,就看他制不制了。反正他有软肋就好办,死死咬住,不信他不疼。
“哎哟!”
“又咋了,如风?”差点没惊厥了南归雁。
“疼!”
“哪儿疼?”
“浑身到处疼啊!”
他没敢指具体的腹腔脏器,害怕医生又让拍片子做ct。听说那玩意儿有辐射,照多了得癌呢。
11 小年
只要没有死人,就什么都好说。
在温如风挺过七十二小时后,南归雁倒头在宾馆美美睡了一觉,然后才考虑起下一步工作来。他先找到何首魁,希望加紧破案,尽快把打人凶手绳之以法。说这话时,他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何首魁不紧不慢地说,县局都插手了,能破就一定会破。但所有案子都不能乱逼,一逼就会搞成冤假错案,这是他几十年干公安的经验教训。这黑脸还很不客气地说:“你年轻,路长,一辈子要记住,萝卜快了不洗泥。越有权越不敢乱逼人,但见逼,就出事。底下人都是看领导眼色行事,你一急,他们比你还急,急了就狗急跳墙,不弄出个冤假错案来咋交代?咋出成绩?我们见得多了!吓唬吓唬可以,但不敢随便拿人,一拿一辈子就毕了,好多人背后都是一大家子,冤枉不起啊!”
“那你的意思是不破了?”南归雁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我没说不破,而是要正常破,不要急头绊脑地乱破。”
南归雁看何首魁一脸不屑的样子,就突然联想起温如风的话:何黑脸跟孙铁锤、叫驴这些哈
都穿着连裆裤呢。好在这案子县公安局已上手,局长说这是中石书记亲自督办的案件。
在温如风醒来后,南归雁又去找王中石书记汇报了一次。王书记说:“人没出事就好哇!记住,不管在哪里当官,人是第一位的。死了人我就要你的乌纱帽!北斗镇这几年经济建设拖了全县后腿,还怪事不断。你既要保一方平安,还要抓紧谋划经济发展思路,任务很重啊!你这名字……南归雁,搞不好……可就真成‘难归雁’了!”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有上级、长者开玩笑以缓和气氛的成分,但分量却很重。都走出县委大院很远了,他还觉得脊背麻酥酥的。
他要带着一镇的干部往回撤了。离开时,他找安北斗谈了一次话,谈得很是没有大学同学的味道了。他严厉指出:“事件触目惊心,震动全县!这是一起由于干部作风漂浮、玩忽职守所造成的恶性事件,损失不可估量!好在人没出大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中石书记反复强调,我们必须以高度的责任感加以补救。书记还批评说,北斗镇的经济发展已拖了全县后腿,却丑事不断、怪事连连。我们目前面临着维稳与发展经济的双重责任和压力!一个温如风,把一镇的干部都搞乱了阵脚,再出个李如风、吴如风怎么办?啊?!”南归雁又敲了桌子沿,并且这次敲得很重,自已都痛得有些抽抽,还甩了一下。默默无语很久,他才把话锋一转说:“北斗,你毕竟是我的老同学,关键时刻必须冲在一线,干在前边!连老同学都给我掉链子,我还上谁的发条去?把温如风稳定下来,就是在保一方平安,就是在推动经济发展!镇上事多得很,我把人交给你了,出院后,必须亲自把他给我领回来,好好推磨去。案子县局上手了,相信会有结果的。北斗,你干计生专干也好几年了,只要把温如风的事办好,晋升正股也不难。只是再别观天象、拍星星了,那玩意儿不说玩物丧志,的确是耽误工作,得汲取沉痛教训哪!”
南归雁走后,安北斗沉闷了很久,但依然还是伺候温如风去了。
他跟花如屏两班倒,护土已撤除一级护理,他还得给温如风端屎倒尿。看着温如风交裆那一堆紫乌的肿胀,确实令人心惊胆战,是谁这样狠毒,端直朝命门上攻击呢?安北斗在深深愧疚自责,那晚太痴迷于流星雨了。他轻轻拎起温如风那吊紫乌紫乌的肉垂说:“存罐,尿!尿一点会舒服些。”温如风瞪了他一眼,疼得意思让他快放下。他就把那吊已说不清是什么物件的肉赶紧放下了。大概是放得太快,温如风还哎哟了一声。
又过了几天,温如风的交裆明显好了许多,尿时也不咧嘴做特别痛苦状了。只听他低声给花如屏安排,让麻利回去,说家里老母猪下崽了,得招呼;院子、地里到处都是冰溜子,怕儿子不听话,玩得摔折了胳膊腿,姥姥又管不住;还有钢磨也得开起来转一转,怕停的时间长了,锈了机器零件。在花如屏离开前,刚好陈院长带人来查房,安北斗就请陈院长把温如风的情况再给花如屏说一下。大概是混得熟了,陈院长就端直跟温如风开起玩笑来:“没事,就是一个月内过不了性生活,一个月后照常。”羞得花如屏一头从病房撞出去笑去了。温如风也忍不住扑哧扑哧差点笑呛了气。陈院长说:“这有啥,性命性命,没性哪来的命?我给你讲的是科学。”安北斗主要是想了解温如风大脑的情况,只见陈院长对温如风诡秘地一笑说:“你问问他自已,脑子有啥问题没。”
“有些昏。”温如风蔫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