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1)

“一个是派出所所长,一个是镇上书记。”

欧宝财扑哧笑了,又吱地抿一口酒问他:“多大的官?”

“一个北斗镇就好几万人哩。何首魁的所长还管着另一个乡,加起来也快七八万人口了。”

“生八路,看来你还是生八路哇!告状你得抓住要害,打蛇得打七寸,懂不懂?比如我,跟你一样,也是一个村民,如果你只告村支书、村主任,在省城那就是个笑料。你也看到了,这是多大的世事、多大的场面,七八百万人口啊!在西京人看来,你那乡下旮旯的事,就是死个把人,也都是踩死蚂蚁的碎碎事。何况是半棵树、牙花子,那就是张艺谋电影里那颗蛋的事。当然,你也牵扯到蛋,拍电影演戏还行,告状可不灵。你说说,为甚要到省城来告?”

“把事朝大里闹么。”

“这不就对了。你县委书记是谁?”

“王书记,叫王中石。可我挨了黑打,被抬到县委门口,人家是帮了忙的,把我弄到医院看了病,还天天问候,也让公安局查了。”

“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我还告?”

“就告他,告王中石!一个县委书记在省城虽然也没啥情况,可毕竟还能提上串。告什么何首乌、南回北归雁,还有什么生(孙)铁锤熟铁锤的,一个烂烂派出所所长、乡镇书记、村干部,在省上这盘棋上,连个大象腿上的跳蚤都不是。说了白说,告了白告,鬼都不理你。不信你明天去喊喊试试,还以为你是精神病呢。”

欧宝财特别能喝,开始还嫌乡里的甘蔗酒味淡,谁知花如屏装的是酒头子,少说让他喝了一斤半。老欧喝得疯疯张张的,反复强调,到省城告状,就得在你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头上摸哩。最后他又骂了一阵老曲、老姚什么的,才嗵的一声倒下睡了。甘蔗酒后劲特大,欧宝财后半夜直用手指头抠喉咙呕吐,喊叫头痛得快爆炸了,还日

他说:“额是身家过亿的富豪,可不能让半棵树、牙花子的蛋事给整……整壮烈了!”

第二天一早,欧宝财还睡着,他就起身到省委门口观察动静。果然像老欧说的,门口堵着人,有的还拉着各种布条,写着五花八门的诉状,好像多数与拆迁有关。真有些近不了身。家里事太多,钢磨、压面见天都是百十元往上的净收入,也耽搁不起。可这口气不出,又过不去。但凡能压住火,谁又愿意出门受这份洋罪呢?他踅摸来踅摸去,也想找个纸壳子,写上几个字,顶在头上,朝大门口扑通一跪算了。可欧宝财说,在大机关门口弄事,得讲点方式方法,不能硬来,自找苦头。正在为难时,有人把他肩膀一拍,回头一看,是欧宝财。问他:“看清楚了没有,半棵树是不是个蛋事?”

“问题是不是半棵树的事了。”

“可说到底还是半棵树引起的系列淡闲事么。”

“那你的意思不告了,让哈

成精翻天去?”

欧宝财把他肩膀一拍说:“走,这门口少染,有摄像头呢。”说着,把他拉到了离人群较远的地方,还指了指对面一个院子说:“你知道那是甚地方?”其实他早就发现,那个院子门口也站着放哨的,只有一些小车出出进进,显得更加神秘。

欧宝财说:“知道不?省上的大脑髓都住在那里边。这边院子没啥大人物,都是跑腿干事的。你想闹出大动静,还得把眼睛朝那边盯。”“咋盯?”

“这个我不能教你,一旦弄住,你这屄嘴一抖搂,我还成教唆犯了。我的案情最近有些进展,上边有批示,信访局让等消息呢。”

“那你当初是咋引起注意的?”

“你看报不?”

温如风摇了摇头说:“我就是个推磨、压面的。”

“要告状你就不能只懂推磨、压面,得读报纸、看新闻,了解天下大势,知道不?”

温如风想起昨晚初见老欧时,他的确是在读报,并且不是一张,而是一摞。他当时还有点惊慌,只有干部才读报的。后来才知道他跟自已一样,也是告状的。并且现在老欧手里就拿着一份报纸,还故意给他展示了一下大标题,上面是一个重要会议的信息。

欧宝财说:“大脑髓们一个不少地都会出来!”

温如风好像突然有了主意。

18 马后炮

何首魁他们进县城的路上,摩托几次熄火不说,还差点在土地岭梁上急拐弯处滑到沟底去。勉强进到县城,领导们已在会议室等半天了。见面还没坐下,政法委书记就先发一通火:“速度这么慢,路上踩死了不少蚂蚁吧?你们的人在省上两会开幕时,突然闯进来,一下跪到领导车前,头顶状告咱们中石书记的牌子,引起了巨大反响,都很得意是吧?中石书记脸丢得连会都开不成了。书记的脸是他个人的脸吗?那是全县人民的脸,知道不?!为这事,年前反复给你们敲过警钟,让把人安抚好,好嘛,还跑到省上闹去了。有预案没有?人离开了怎么不报告?南归雁,看你这书记还干不干?年过得这么消停?县委要求一把手春节期间坚守岗位,你还跑回市上,正月初十才回来,想干啥?你咋不把元宵节过完再回来呢?”说着把桌子拍得

直响。

安北斗感觉那可是比训儿子还严厉。南归雁本来可以解释一下老母亲的事,可他没说话,只低头做着笔记。安北斗实在有点看不过去了,才解释一句:“南书记母亲正月初八去世了!”政法委书记这才缓和了一下情绪,但也没说对不起,只把话打住了。

公安局局长接着又收拾起何首魁来:“老何,你是老公安了,把这点

事都办不好?这是多大个案子,不就是半棵树的事吗?还有老虎沟杀人灭门案重要?市局和县局抽调一百多名干警,连年三十晚上都在破案,你们在弄啥?温如风是中石书记特别关照过的,年前我在医院也再三叮咛,让你抓紧办案,这就是你办的案?十几个派出所,我几乎年年给你先进,你还受过省厅表彰啊!给你明说,老何,局里意见很不统一,就是嫌你骄傲自大,不注意小节。把这么个事能办成这样,你能弄

能当所长?我都想给你撸了!”

何首魁把摩托开得打滑在地,脸上蹭了一块皮,有巴掌大,血刚凝住,还带着腐殖质没擦净。安北斗见他这阵儿也蔫驴一样,闷声不响地甘受训示、

骂。局长骂完,就吩咐派警车连夜朝省城赶。

警车上路后,安北斗才发现,连政法委书记也坐在另一辆车上在前边开路。积雪已转化成冰凌的秦岭盘山公路,警车也得套上防滑链才能像蜗牛一样朝上爬。南归雁、何首魁和他坐在车上一直都没说话。临开车前,局长让弄了十几个烧饼和咸菜放在车上,算是他们的干粮,可一直都没人吃。安北斗实在饿得不行了,才提议让都吃一点,说路长。司机预计赶天亮前到省城。何首魁倒是啃了一个。南归雁到底吃不下,就一直那样眯着眼睛闷坐着。安北斗也吃得有些没味道,就检讨说:“都怪我,没把人看住,后来又麻痹大意了。南书记让到省城去找,我当时就该去。”何首魁还是那话:“省城那么大,他不冒头,你能找见?看,咋看?人家又没犯法,总不能拿手铐铐住、脚镣铆住吧。”

南归雁一直不说话,安北斗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巨大压力。首先是丢了王中石书记的脸,后果严重程度可想而知。加上政法委书记那顿训儿般的苛责,还有才死了亲娘的悲痛,他几次看见南归雁眼里都闪着泪光。他真想安慰安慰老同学,可自已的这点分量又管什么用呢?

安北斗最后悔的还是不该去吃孙铁锤家那顿饭。他认为就是那顿饭惹的祸。孙铁锤太张扬,恨不得让满世界人都知道他与上上下下的关系。每年都想通过“磨盘会”昭告全村:谁也别想在村里兴风作浪,谁露头谁就等着招祸吧!今年大概也明显有做给温如风看的意思。因为温已公开跟他孙铁锤叫板,并被叫到县上去了。叫了板又怎样?是镇上替你温如风出气了,还是派出所替你出气了?越想越是这么个理,“磨盘会”吃坏事了。

当警车勉强开出大山时,何首魁又冒出一句话来:“记着,别给温如风好脸,别惯他的毛病,越惯越得寸进尺。一切还都得按法律办。没证据就别给他低三下四地下话。下了话,找不到证据,他能变本加厉,从西京闹到北京去。”

“那我们就不管了?”安北斗有些战战磕磕地问。

“管?咋管?永远都只能是马后炮,你信不?除非派专人一年四季把他拴到裤腰带上。”

直到这时,南归雁才开口说:“即使拴到裤腰带上也得拴。莫非还要让一个温如风把北斗镇的经济社会发展拖垮不成。”

天终于大亮了,两辆警车像两个泥巴蛋一样开进了西郊电子城。

19 如愿以偿

温如风是在省里两会开幕那天早晨,突然出现在会堂门口的。

他跟欧宝财提前反复查看了线路。欧宝财让他装成过路人,手上捏几根油条或麻花,再提几根葱、白菜之类的,一边走一边吃,越随便越好。并反复叮咛:“你

可不敢把我出卖了。我是看你可怜,又是生八路。你要敢把我扯出来,我就不是把你的蛋打成紫薯色的事了,而是端直剜了喂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