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番宣言过后,天庭中难得刹那静寂,只等到帝俊向众人举杯,挥袖间风云涌动,明眸璨如大日,映照大千,才有倾杯碰盏声起,恢复喧嚣旧貌。
现场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再扫过场上几人,心态便是尤然不同。
至于之后帝俊等人自号为皇,以帝俊为妖皇,太一号东皇,而后柳离为离皇、女娲号娲皇、伏羲尊羲皇,立下五分之势,更是顺理成章之事,声势已经定下,来者自然无话可说。
一场大会就此落幕,后续动荡却要等众人离去,消息风传,才能显出其影响,只不过此时此刻,到底能松一口气。
唯独镇元子瞅着好友,表情奇怪,“你与那位离皇有交情?”
“为何这么说?”红云不解,“若是女娲,倒是有过一番前情,我那红葫芦就是与她同时取得,倒是个装废料的好去处。”
当时葫芦藤分宝,他得到的那只葫芦有散魂伤神之效,只不过红云少与人为敌,那葫芦也只能蒙尘做一番“垃圾桶”,专门用来处理各种用不到的东西,红砂一扬,一干二净,着实是出门旅行的必备之物。
“那她为何专门派人来向你致谢,”镇元子眉头拧起来,“天庭此刻虽威势赫赫,但焉不知会重蹈龙凤覆辙,你我潜心清修,莫要牵扯其中。”
不怪镇元子如此小心,实在是他这个好友着实让他没法省心。当初龙凤大战打生打死,有识之士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唯独他这个好友,一头撞了进去,仗着自己当时实力处于第一梯队,一般生灵伤不了他,可劲在里面折腾着救人。
本来救人就救人呗,也算是积累一份功德,但这家伙救人老毛病发作,不论各族不管是非,因果业力驳杂,最后功德没落多少,麻烦却是惹了不少,特别是桃花债!
一想到这件事,镇元子就隐隐胃疼。设想一下,当你经过拼杀后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忽然有一位容貌俊美、实力强悍却为人谦逊温和的家伙将你救下,为你疗伤,对你悉心照顾,然而转身离去,不求丝毫回报,你会不会心生感动?又兼之处于动荡时期,生死无常,感情越发强烈,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生出一些勇敢的想法,一些只争朝夕的冲动,然后、然后……倒霉的就是镇元子。
是的,没错。
某红云一颗红心向蓝天,真正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又因为与镇元子关系密切,常驻五庄观当半个家,那些试图找红云报恩的家伙,十个有八个先摸到了他家里,以至于看到个女修对红云另眼相待就开始提心吊胆。
虽然来求爱的人不多,耐不住红云手贱爱干“好事”,一来二去数量就足以让镇元子未老先衰。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救过对方或者伸出过援手吗,或者其他的因缘,那位出身蛇族,当年应当参与过龙凤大战?”
面对镇元子的督促,红云肉眼可见陷入沉思,而后抬头,深吸一口气,在镇元子期待目光中认真道:“可能是,但我记不清了。”
“你不记得你救过谁吗?”镇元子的声音逐渐低沉。
红云眼神平静,“你会记得你吃掉多少果子吗?”
“你吃的每一个人参果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镇元子面无表情道。
红云尴尬地轻咳一声,“你会记得人参果树长了多少叶子吗?”
“这两件事并不能混为一谈。”
红云无法,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啦,不会是大事,我可以处理,若真出了意外,定不会将你牵连。”
“我信你能让我置身事外,只是我宁愿你将我牵连,”镇元子见他如此不在乎,同样无奈,“你这个性格,我是无法劝说。但要你记得,哪日出了事,切莫独自承受,五庄观中,镇元子永远是你的好友,永远都会为你援手。正如当日你多管闲事救我,才有这么多年我家人参果的无妄之劫,可树梢之上,永远都有你一处栖息。”
说到最后,见气氛有些沉闷,镇元子难得开了个玩笑,只是一句一语,却是格外恳切。
红云负着手微笑,面上仍然朗然,浮云舒卷最是自在,漂泊无依又缥缈无情,如何愿意常驻一处,只不过终究是遇到一位愿意包容的好友,才被绊住了脚步,依连了树梢。
或许镇元子永远都无法理解红云,但挚友之间,需要的不一定理解,仅仅是永远站在一起,仅仅只是疲倦时的一处港湾,迷茫时不止的陪伴。
当然人参果的味道也是不错。
“既然你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客气,”红云想着,拳头在右掌上一锤,恍然大悟状,“刚好几年前,我从血海捡着只半残的雁鸟,大雁忠贞不渝,你若是有空,不若帮吾……”
“滚。”
刚才的动容瞬间被收敛,镇元子恢复冷淡,“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再惹到五庄观门前,你就别想进门。”
说着袖袍一扫,大步迈出,身后传来好友慢悠悠的哀叹,似乎在控诉他的冷酷无情。
红云眼见着好友远去,摇头轻笑一声,步履悠然却迅速地跟了上去。
另一边帝俊他们也注意到柳离刚才的动作,以她兴致自然不会做出些无谓事,帝俊心情尚好,便随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深意,道一声谢而已。当年龙凤大战,曾蒙受他救命之恩,只不过观他反应,似乎早已忘记,许是不放在心上,嗯,亏得我记了许多,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柳离笑意吟吟说着,说着不放在心上,却没有几分失意,一番坦荡。
帝俊关注点却是不同,“救命之恩,你当年也是不易,既有此恩,自当好好感谢一番。”
“当年之事,也是我轻狂急躁,我当时也是有必做之事,才行险事。”柳离随口解释一句,“其后虽然结果不如人意,却也是一场体悟。”
“不过这事说来,却是要谢谢伏羲。”念及那些遥远的故事,柳离眸光透落几分回忆。
被点名的伏羲目光幽幽不知落在何处,闻言才转过眼神,话语几分冷酷,“谢我何必,你自己选择,我不过是给出一条捷径,风险也是你自己担负,生死不论。”
“如你所说,能指明方向,本就是大恩。”
柳离没被他这般冷漠劝退,那些细微的善意,都值得被珍惜。何况后来想想,那些危险万分又切实可行的方法,本就是宝贵经验所得,或许对伏羲来说,或者真的有一段时间,他需要不择手段去提升自己实力,才积累起那样残酷的体验,那样冰冷的意志。
和帝俊相似的金眸,呈现得却是截然不同的温然色彩,伏羲被她那样注视着,只重新移开眼,不肯再去直视。
于是氛围一时有些沉默,还是帝俊左瞧瞧右看看,在心中积累许久的话语,终于找到倾吐的时机。
“你们既然还有这样的前事,却怎的有这般不洽的关系?”
平常是不敢问,只是听着这两人关系,却是比想象中更加密切,脱口而出,顺道着此时此刻,注定了密不可分的关系,想着万一再有什么矛盾,能化解最好。
和讨厌的人共处,心情也会变糟糕吧。
为了保证自己两大得力助手的工作心情,帝俊认为自己有些责任。
“嗯,怎么在帝俊你眼里,我们俩的关系很不好吗?”柳离却听着帝俊好奇,反问道。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得到这种结论?”伏羲这时有了兴趣,他和柳离有矛盾有分歧,可彼此之间的关系,同样胜过千万人,说句离谱些的话,帝俊在伏羲心中的地位,绝对比不上柳离。
在当年床前长久的陪伴中,那道无言的承诺之后,横亘着旧友,牵连着过往,夹杂着恩义,连讨厌这种情绪,都是基于重要性,不然对伏羲来说,没被放在心上的东西,连讨厌都是浪费心力。
“你难道觉得你和伏羲关系不错吗?”帝俊面对这双重的疑问非常不可置信,“伏羲,你认为你和柳离这种关系和相看两厌有多大区别?”
“以伏羲的性格,除了女娲,他看谁顺眼过?”
“以她的脾气,不是深仇大恨,她和谁闹脾气过?”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偏又刁钻得让人无言以为,至少让帝俊不知所言。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默契?”
半响沉默后,帝俊表情复杂道。
你俩这话让我怎么回答,虽然伏羲性格是那么难以接触了一点,但是他和我不是一直很融洽吗,至于说柳离脾气好,帝俊到底无话可说,即便在他看来,柳离的“性情温和”,更多是一种通透与从容。
但是从你们俩口中说来就很奇怪好吗?
奇怪的两人被帝俊一句话堵住,彼此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是你的错觉。”
帝俊:“……”
还说没有!
你们俩居然一起凶我!
帝俊觉得很伤心,他自认为团宠的地位收到了威胁,毕竟团结大家的关系,也是他这位首领应该做的事。
显然这两位都没有这个意识。
哦,帝俊不开心了,帝俊想羲和了,这时候只有羲和才会抱着他说帝俊就是最棒的。
帝俊陷入忧郁中,旁观的女娲和太一却同时捏了一把汗,彼此对视一眼,居然有些共情。
帝俊你根本不明白他们俩发生了什么啊!
不要再说了可以吗!
我真怕你那句话说不好,伏羲就在柳离面前漏了馅,毕竟这位的敏锐,足以胜过帝俊这个粗神经千万。
女娲则是望着这幅画面胆战心惊,她和柳离一样,几乎是对于伏羲和柳离独处产生了畏惧,虽然他哥面上看着放下了,但是自家亲哥什么芯的,女娲一清二楚,火苗如何能轻易熄灭,熄灭的火苗,如何不会再焕发生机。
那毕竟是这么多年,除她之外,伏羲唯一的执念啊,不是因为血脉牵连不可抛弃,是真真正正因为行事,因为一件件的相处,而出现如此深沉的情绪。
我是如此期待伏羲能将这份失败放下,可我又在午夜梦回,期望着你们真正能拥有一个结局,一个美好的可能。
那是我的妄念,不敢说出口的妄念。
现在这份不言之念,遇到了严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