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对天庭建造之事表现出了罕见的兴致。

不仅是表现在他第一个站出来帮帝俊说话,更是在后续工作中直接撸袖子自己上，一头扎进了阵法钻研中。

太一对多了个帮手这件事自然不会拒绝，伏羲平常没在阵法方面展现出天分,但这不代表他对此一窍不通，因他最大的天赋便是足够聪明，从头开始也好,触类旁通也罢,他沉下心神于满天星海中,星辰便也亲切回应了他的呼唤。

更可贵的是,在和太一推演阵法的情况下,他还没放下柳离这边的工作，一人兼顾两方事宜,竟也还能做得井井有条。

“若是来回太过麻烦，我不介意你偶尔旷工。”纵然是柳离这般工作狂，对伏羲两头跑都不由唏嘘。太一是整天整日徜徉于星辰间,寻找激发星辰之力的途径，伏羲便一路跟进着，还得抽空到柳离这边陪她做计划。

“没事，”天上地下两边跑，伏羲面上倒是看不出几分狼狈,行动间仍是舒朗闲适，声音冷然如初，“你这边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柳离敲着玉牌,神色有几分疲倦，“托前段时间梳理妖族的福，资源之类没法一清二楚,大抵算是有数，等你那边阵法估算出需要的数量，我按着各族情况分配下去。”

天庭修建是个大工程，所需天材地宝更是难以计数，这种东西不可能是他们几个人拿出来，一定需要集整个妖族之力。但妖族内部有强有弱，栖息地特产又各不相同，具体哪些族群出哪些东西，真数起来不比太一那边简单。

何况柳离心里藏着其他主意，她既然不打算因为一个天庭拖垮妖族本就刚刚建立不久的宝库，就得精打细算一下，何况借着这个时机，有些规章制度也能建立起来。

一般来说，正常的族群内部是有专门的宝库。族中人员在外有所收获，回到族群中需要上交一定份额，同时族民若是有需要，比如受伤支取草药，比如照顾幼妖开智的宝物，一些资源同样是供应于族民，起到一个再分配的作用。

早在帝俊带妖族去龙族踢馆子的时候，柳离就在借着战争的时机向各族要求上交资源宝物，这次趁着建造天庭的机会，她却是要把妖族的财库建立起来。

要别人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上交没那么容易，当年柳离能团结各族是因为她能给各族带来利益，虽说帝俊手里力量能轻易解决任何敢阳奉阴违之辈，但能不流血还是和平解决为好。

“调动星辰之力需要相当庞大力量，天上游离的灵力同样有益于修炼，把各族大罗金仙都拉到天上去，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伏羲听她说着情况，微吟后言道。

洪荒大地上适宜修炼的洞天福地大多都被瓜分干净，天界的构建等于增加了新的适宜修炼之地，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是妖族一力开拓的，后续如何分配，自然是妖族内部进行，这种情况下，那些妖族高手必然会做出赞同的决定。

“没错，”听闻此言，柳离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和我想到一块了。闲起来他们又要闹事，妖族如今势大，防止他们心生骄纵，可不是得给他们找些事情。”

“把高手抽调一空，你便能趁机对各族进行调整，失去高层震慑，又有着建造天庭的名义，能把阻力降到最低。”伏羲顺手捡起她桌上的玉牌，法力渗入其中，其中神识所寄存，正是抽调的名单。

柳离托着腮，由着伏羲一个个看过去，“老实说，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有读心术。”

“有这等天赋的是白泽，”伏羲头也不抬，“至于你的想法，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加强天庭的权威，削弱各族的实力，才能保证妖族的延续。”

各族之间的弯弯绕绕，哪怕名义上臣服于帝俊，内部也免不得暗流涌动，妖族太庞大又杂乱，帝俊有囊括众生的野心，可众生却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归心。

“那也很厉害。”柳离真心道，中央集权这种东西，虽然是一切社会组织发展到某种程度后的必然，但伏羲自己本身游离于绝大多数组织之外，全然是依凭对局势人心的判断得出，又不似她这边有着曾经的经验，如何能不说一句强悍。

然而前世如同旧梦，在进阶金仙之时就抛却，多年后面对洪荒与记忆中的相似与不同，柳离早已学会坦然以对，此刻却难得飞越时光，回忆起曾经“伏羲”之名下的辉煌。

三皇之首，百王之先，原就是天地所钟的人族首领，又岂是碌碌无为的庸俗？心头恍然而来的感悟，下一秒又被现实击溃，尚且连人族都没有的洪荒，又何来前世的风流，偏偏又有女娲伏羲，暗藏着一条她所不明的玄机。

伏羲，人族，人族，女娲……女娲造人！

某种玄妙之感轰然在脑中炸开，以往柳离总觉得心血来潮天机感应是无稽之谈，此刻降临己身，一瞬间如窥未来，竟然让她心神恍惚难耐。

“……柳离！”

摇曳的精神被一道急厉的声音拉回身体，一时竟有身魂相离的茫然，柳离低头按着额头良久，抬眼深处却有血丝浮现。

她猛得摇摇头，见伏羲面色严肃，苦笑不已，“多谢了。”

“你确定？”伏羲心中松了口气，恢复平常的随意，“你刚才状态，需要我去寻女娲来吗。”

“不必，我心里有数，”柳离敷衍过去，随口转移话题，“你这是在担心我吗，还真是让我受宠……”

调侃的话语还没说完，柳离当即就想当场把自己撞死，虽然伏羲现在一副恢复同事朋友的模样，看上去彻底放下那份执着，这不代表她可以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和分寸啊！

连帝俊那样的粗神经她都要忧虑一番，她的确可以做出符合心意的抉择，不被他人所动摇，但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完全无视由此产生的后果，以及可能的伤害。

她依旧会担忧和共情，可这已然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她自有千万种方法去补偿，而非是委屈自己的心意。

“但归根究底还是你的问题。”

伏羲眼睁睁看着柳离先是止住话语，而后露出懊悔的表情，面上经历好一番波折，最后自暴自弃把锅甩到了他的头上。

？？？

不是，我把你从魔怔中叫醒，顺道关心了你一句，怎么责任就飞到了我身上？

伏羲望向柳离的视线变得极为费解，“我不明白，无理取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习惯。”

“是不是无理取闹你不该最清楚。”被怼了一句，柳离的语气也不太友好起来。

我清楚个什么，伏羲试图心平气和与她对视，内心不断劝告自己不要再和她搞这么幼稚的赌气。毕竟从一开始，某姑娘性格就和他不对头，不是因为彼此脾气相斥，恰恰是因为在某方面过于心有灵犀，伏羲才由衷反感这种好似在照镜子的错觉。

这样的同类，要么成为密不可分至死不会背叛的家人挚友，要么早早铲除成为脚底下的亡魂，再没有中和的道路可选。

进一步生死不渝，退一步不死不休，偏又因为各种因素，卡在了此刻混沌的局面。

他能放任柳离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已经是看在女娲和囚牛的情面上了好吗！

内心翻滚着各种糟糕念头的伏羲面色逐渐阴沉下来，可惜这能让妖族众人惴惴不安忍不住反思哪里惹得这位大神不爽的雷霆之怒在柳离眼里和拂面的春风差不多温度，甚至没让她多一点眼神，反而在伏羲放冷气的同时，干脆利落扔开这一话题，抬手捡起他刚刚放下的玉牌，“太一那边进度如何？”

“……转移话题也没用。”被冷处理的伏羲面色更冷。

“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不是你的风格。”柳离把玉牌摞在一块，碰撞发出泠然之声，嘴角笑意格外敷衍，“还是说，你想浪费下去，可我不想奉陪。”

所以说这种人最讨厌，你的心意完全被她掌控，所思所想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乃至底线和耐心，都能被她放到天平上衡量。

交锋中落入下风的狼狈让伏羲眼中划过阴影，惯来奇高的心性又让他做不到恼羞成怒耽误正事，只能原地闭目片刻，抖落心底燥意，一字一句沉声讲解起太一目前的进度。

两地奔波虽然疲累，却能有效串联起太一和柳离上下行事，至少此刻，明白太一已有思路，缺少相应的人员练手，柳离就能扒拉出来妖族合适的对象给太一送过去。

“话说，你跟着太一忙活，女娲在研究功法的问题，帝俊跑哪里去了？”

不得不说，在专心正事方面，柳离和伏羲都有着让人匪夷所思的克制，哪怕刚刚差点闹了个脸红，转头谈起来正事，依旧不带芥蒂和私心。

“跑太阴星见老婆去了。”伏羲闻言，面无表情道，瞥见柳离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话，又耐着性子解释，“太一原话，羲和与帝俊是天命所归的夫妻。”

“这我知道，”前不久刚和白泽八卦完的柳离表示这方面她熟，她就是没想到伏羲会说的这么直白，“庚申夜月华孕育帝流浆，能为妖族启灵智开神通，我就当他为了妖族主动献身。”

“你倒是会给他找补。”伏羲若有所思道，日月是诸星之首，调动星辰无法避开太阴太阳，后者肯定没问题，前者难免要与那两位神女商量一番。帝俊既然与他们有交情，事情自然就更轻松。

至于讨论正事之外顺道和好久不见的心上人缠绵一番，就不是太一他们这四个单身狗需要关注的地方了。

“女娲怎么研究起功法了？”伏羲回忆柳离所说，突然开口道。最近妖族重点是以天庭为主，对此伏羲太一柳离齐上阵，连帝俊都没落下，剩下女娲实在对口不合适，阵法庶务都非她所擅长，不过她自己手里一直都有研究，不拘于哪些方面，某些成果之深厚，连伏羲都自愧不如。

而所谓功法，不过是灵气运行锤炼体魄的修炼之法，各族都有，只不过差异同样很大，妖族虽然统合起来，但更细节的地方，还来不及梳理干净。

“不算是功法，准确来说更近似于传承。”提起这件事，柳离也少了调笑，“我曾经考虑过为妖族创造特定符号，来帮助他们修炼，但后来发现推行起来实在有难度，而且妖族特性不一定非要遵循前路，若要记录保存传播，有更方便媒介存在。”

“血脉。”略一思考后，伏羲也很快反应过来。

虽说帝俊有把天下生灵皆归于妖族的野望，但现实不得不承认，绝大多数妖族胎卵湿化复生而来，跟脚方面尚未脱出血脉限制，血脉亦是联结妖族的关键。

“对，以血脉为牵引，将对应的功法与知识纳入传承，只要妖族灵智开启，就能感应到血脉中的传承，开启修炼之路，同样会了解，属于妖族的过往。”

“血脉不灭，历史就永远存留，只要历史不被遗忘，妖族就不会消亡。只要妖族永在，妖皇便不灭。”

“而那正是，我向他承诺的未来。”

宛若繁花在枝头盛放，她的笑容就那样灿然绽开，伏羲一时想到他那张新琴上坠着的海棠花，同样是殊艳绝伦的色彩，惊鸿一瞥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