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哄人,便是这两句,也是旁人写不出来的。”激将法也没用,王青妤沮丧得很,但贾玮这时提到烟湖泛舟的诗句,她不由在心中重温了一遍烟波轻拍英雄梦,明月偎进玉人怀年方十三的她,所感受到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名士风范。
这位清俊洒脱的表哥……视线同贾玮碰了碰,她没来由地面上一红,轻轻覆下眼帘。
一旁的王智见二姐突然不说话了,高兴得很,适才他始终插不上话,眼下终于可以开口:“……宝哥哥,记得我问过你两回训导班的事儿了,你总是岔开,再过几月,我便要参加道试了,拿不定主意在此之前,要不要报名训导班,你倒是仔细同我说说训导班的情形,我好参详参详。”
贾玮眨眨眼睛,身子往椅背一靠。
这俩个王家姐弟,皆是难缠,好容易姐姐消停了,弟弟又来了。
但相较而言,王青妤不过想方设法让他赋诗,这个王智却是一门心思地打听“捷径”,事不过三,看来有必要好生劝诫一番,否则他这个训导班的始作俑者,倒是要误人子弟了。
面色肃了肃,“你真想了解,我便说说……所谓训导班,无非是一门生意,吸引的是那些学业不精、心存侥幸的学子,可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论如何,二十来天的训导,岂能代替十年寒窗……”
“……况且话说回来,咱们这种人家,科举为何?单是为了做官么?其实不然。若只为做官,咱们这种人家总还有种种途径……既以科举进身显名,那便踏踏实实,锤炼学问,磨砺品性,以期将来学以致用,才堪重任……道理如此,希图科考捷径,于你何益?”
这番话说出,王智面色羞惭。
坐在旁边圆几的王子腾也听到了贾玮同小儿子说的这番话,暗暗点了点头。
这个外甥,很不简单,说理透彻,丝丝入扣,连他听了,也唯有信服,只盼智儿能听得进去,从此发奋。
……
午餐过后,送走贾政等人,王子腾返身回到院子,随即去了卧室歇息。
晚上京营内备下接风宴会,他要过去赴宴,一年多时间未见同僚,宴会时辰不可能短,总之,话不会少说,酒不会少喝,因此养好精神还是必要。
头靠在枕上,闭上双眼,在睡前稍稍过滤今日同亲戚们见面的情景,贾玮这个外甥,留给他的印象无疑深刻。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规劝的话来,其中所包含的睿智、识见,多少长者也并不具备,不能不令他称奇。
观其今日言谈,少年成名,实非幸致。
只是弃学经商,到底可惜了。
在这个外甥身上沉浸片刻,王子腾缓缓入睡。
PS:之前关于王青妤、王智姐弟的描写见本书第三百三十六章 新年记事4。
第四百一十二章 纠结
鼓楼,陈掌柜家中。
内宅的一间耳房内,陈掌柜同陈晓青坐在炕沿上说话。
“……晓青,对方母亲很中意你,早在上个月月初,已悄悄托人过来,询问咱们家的意思,我呢,自是不敢擅专,便修书给你父母,你父母回信,对这门亲事颇为满意……事情铺排到眼下,今日薛家正式登门提亲,你父母也好,我这个做叔父的也好,总还是要问问你自个悦意不悦意……你若悦意,咱们便订了这门亲事,你若不悦意,咱们便给回了……”
他这般说着,顿了顿,望望对面的侄女。
对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双手安静地放在裙裾上。
在陈掌柜看来,这算是难得的了,平日一个飒爽的人儿,几时有过这样的腼腆?
到底是婚姻大事啊。
等了片刻,侄女未有回应,陈掌柜也不催促,拿起炕桌上的茶盏,慢慢抿着。
对于这桩亲事,他清楚得很,其他样样皆好,让侄女沉默的只能是薛蟠这个夫婿人选。
此事虽由他操持,但他这个做叔父的,实是无愧于心。这桩亲事,摆在这里,对大兄家乃至整个陈氏家族,好处不言而喻,婚姻,婚姻,自古以来,除了小门小户的将就,稍高一些的门户,便不完全是俩个人的事……但即便如此,也无人逼着侄女硬要嫁入薛家,最终拿主意的仍是她自个。
当然,此事他从头至尾瞒着侄女在做,哪怕此刻同她说起,仍是刻意隐瞒。如上个月月初,薛姨妈并没有托人过来,事实上,那时她压根还不知情,就算中意,也只放在心中。同家兄通信一节,既是他自己的主张,也是同贾玮商量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这些皆是细枝末节,无关宏旨,如今人家是当真中意,当真上门提亲了,这便足矣。
抿着茶水,在酝酿中,陈掌柜再次开口,“……对方母亲很中意你……并且上月月初托人过来的时候,来人还说了,对方的妹妹也同你极为要好,你们同坐同卧,形同姐妹……你想想,倘真成了亲,一家子相处,无疑其乐融融,不少人家,婆婆挑剔,小姑子刻薄……你虽不曾经历这些,但也听过见过,应该晓得这其中的利害……”
借着这番话儿,郑重点了点侄女,陈掌柜不再多言,背着双手,出了屋子,让侄女独个儿思量。
脚步声渐渐走远,屋中,陈晓青抬起脸来,神情惘然。
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她压根就想像不到薛家居然会上门提亲。
并且在这之前,双方长辈已商量好了一切,如今只等着她点头或是摇头了。
她同薛蟠之间……一次偶遇的冲突,对方是个陌生的纨绔公子,再次相见,成了好姐妹的兄长,随后那一场冲突被重新翻出来,对方当面陪罪。事情到此为止,在她心中几乎是不留痕迹,这些事情也好,薛蟠这个人也好。
眼下,所有的记忆浮上来。
薛蟠那张不算难看但有些浮浪的脸在她面前晃过来晃过去。
她冷静地回忆双方仅有的交集。
一开始的交集如同闹剧,在“他乡遇故知”的纠缠中,她踢了他两脚,他的额头撞到柱子上,肿起大包。
荣府猝不及防的再次碰见,双方皆感窘迫。
随后接踵而来的当面陪罪,对方倒是看不出多少窘迫了,但她依旧窘迫得很。
记得当时接受了对方的陪罪,回到园中,宝钗说起一段话,说哥哥原先算是规矩,只因父亲去世得早,无人约束,才变了个模样……
此刻的她,如同另一个不相干的自己,站在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幅幅画面。这个薛蟠,若在她生活以外,到了现下,不佳的印象已淡了不少,甚至由于宝钗的那段话,她不无同情和感叹,但做为夫婿人选,闯入她的生活,一时之间,终究让她感到别扭,不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