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玮微微一笑,卫若兰聪明是聪明,可惜碰到的是自己。
他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说道,“这位是卫公子吧?”
卫若兰不料对方竟认得自己,怔了怔,也便释然,自己才名,在京城读书人中,鲜有人不知,这位学童认得自己,并不足为奇。
他瞥了贾玮身后的赵恒一眼,又猜想道,或许是此人告之的。
他只是随意一猜,没想到却是猜对了。
他当然不会纠结于此细节,点点头道,“是我,公子称我子怡即可。”
他这时自然要请教贾玮的称呼,否则便是失礼,便添上一句,“请教公子贵姓,表字为何?”
“子怡兄客气了,在下免贵姓贾,草字……草字慎之。”贾玮本来就想着要取个表字,此时让他一问,便脱口而出,现取了一个。
取表字,并不甚难,有一定寓意即可,可与名字相关联,也可不关联。
贾玮取的这表字,是与名字相关联的,“玮”是美玉或美好的意思,美玉或美好的东西自然要珍之重之,小心爱护,而“慎”就是小心之意。
如果再引申开,君子慎独,这“慎”也是爱护、珍重自己的意思。
古人常以美玉比拟君子,“玮”便有美玉的含义,说是君子未尝不可。
因此,贾玮此表字,就将自己当成了自重自爱的君子。
“原来是慎之兄,失敬失敬,还请慎之兄,指教在下刚才的疑问。”卫若兰觉得对方的表字不错,咀嚼了下,方才含笑向贾玮说道。
他口中说着请贾玮“指教”,实则是在催促。
贾玮当然明白,也不再跟他客气,“指教不敢。不过,子怡兄的疑问,在我看来,并无疑问。子怡兄问的是将来之事,倒是舍近而求远了。
“子怡兄想必清楚围城吧?围城相当惨烈,为敌所破,则不用说,若是围而不破,时间长了,人食人之事很自然就会发生了,但凡久围之城,必有此情形出现!
“吃了孱弱的百姓,将士们得以生存,守住了城池,保卫了家园,得到各种赞颂,而被食的百姓早被人忽略,甚或遗忘,这不是间接认为将士们所为乃善行吗?
“人食人,应是世人最难容忍之举,却在此情形下,被容忍了,你说,世人心中,所谓的大善大恶,在难以预测的将来,有无可能被颠倒呢?”
贾玮侃侃而谈,一连串地说下来,最后还反问了卫若兰一句,算是报以颜色。
“这……”卫若兰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
他当然知道围城,也了解长期围城的情况,正如贾玮所言,人食人现象司空见惯。
既然烹食了百姓的将士,守住了家园,为人称颂,那确实人食人,在这种情形下,也连带着被认可了。
尽管这种认可,并未宣之于口,但事实上,就是认可了。
人食人,是善行?这实在让人心惊!
卫若兰以往从未深思过此问题,眼下不由地陷入沉默之中。
其他人也一样,包括那些学子们,包括赵恒,都默默想着此问题。
其实,在场的,无论是谁,都明白这只是在非常情形下才会产生的非常问题,在绝大部分情形下,目前的善恶观念还是起作用的。
辩难归于辩难,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看到偷窃,还是会厌恶。
受人帮助,一样会感激。
但贾玮举的例子太沉重了,一时间,让他们真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罢了,慎之兄,这场辩难是我输了。”好一阵子后,卫若兰才从沉默中挣扎出来,苦笑一声,对贾玮说道。
“承让。”贾玮简单地回应,却也颇为欣赏对方,一个名气不小的才子,能在他这样一个学童面前,坦陈落败,本身就是一种勇气和风度。
第三十五章 雨中即景
卫若兰既已认输,其他学子的辩难水平尚在他之下,因此也没谁再出来跟贾玮辩难,相当于默认了贾玮获胜的结果。
只有那个指责过贾玮的学子,小声嘀咕了几句,贾玮隐隐约约听在耳中,无非是说他诡辩,算不得真本事。
贾玮已然获胜,并不计较,只是一笑置之。
正要同赵恒一块离去,这时毫无预兆的,一阵雨落了下来,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要冒雨前行,定然会被淋成落汤鸡的。
真是春天的脸,要睛就晴,要雨就雨,俩人无奈,只得就近避入亭中。
细雨如丝,如千万根银线洒落,放眼望去,四周皆是濛濛雨雾,将亭子四周的景色,晕染得如水墨丹青一般,不远处的一条小河,更是在细雨的滋润下,水气氤氲,生动了许多。
或许是为了尽快换个话题,摆脱辩难落败的沮丧和尴尬,又或许是这些学子心喜这场春雨,忽然间诗兴大发。
望着亭外淅淅沥沥的雨帘,这些学子皆是兴致盎然,雅兴十足,口中说着,“好雨知时节”、“春雨贵如油”之类的赞美之辞,随后就有几个学子提出,不如大家以雨为题,即兴赋诗。
提议得到了全体学子的附合,于是这些人便各自目视雨景,酝酿诗句。
不多时,随着一名学子率先吟出一首,其他的各个学子,也皆不甘示弱地陆续吟出。
卫若兰自然也不例外,他赋了一首五律,获得了众人一致叫好,说是这十几首诗中,当以此诗为上。
卫若兰一向在诗词上面就远超侪辈,这样的赞赏之辞,听得多了,早便淡然处之,目光一转,见贾玮和赵恒二人,如局外人一般,站在一旁,便微笑上前道,“雨景当前,心旷神怡,二位不赋一首么?”
他这话一来是不使贾玮和赵恒二人冷落,二来也有心试探贾玮的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