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序号NO.49(1 / 1)

049.

云迹浮游在天空中,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云托着。

她不愿从梦中醒来,她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那些忧愁和抑郁缠绕着她,想拖住她,把她永远留在这里。

就她挣扎的时候,云迹仿佛听到了一道接着一道的呼唤声。

那呼唤声一声比一声大。

“云迹。”

“云迹。”

“云迹。”

呼唤声们交缠在一起,绕成了一股藤蔓,最后钩织出一双手的形状。

那双手向云迹递来,她艰难地伸出手,牵住它。

那双手的触感很是熟悉,掌心的温度,肌肤纹理的走向,还有那股强大的力度。

云迹流泪了,她望着那双从混沌之外伸进来的手。

骆杭,你来接我了。

只有你。

随着时间,混沌被他破开的洞口越来越大,外面的光投进来。

云迹仰望,看见了好多人。

她的妈妈,继父,季之恒,肉肉……

都是她爱的人。

都是爱她的人。

云迹的眼眶如炉口般炙热滚烫。

她怎么能忘记这些人。

最后,身后莫名的一股气流,骤然将她推出了那混沌的云端。

云迹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回望着那个云端。

恍然间,她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

云迹被厚实的被子热醒,她忍着干涩的喉咙,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是骆杭家客房的天花板。

她扯开被子,却发现另一手更热,云迹缓缓偏头,看见了一直握着她手的骆杭。

骆杭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头,一直牵着她的手,哪怕睡着了也不曾放开。

她动了动手指,指尖在他掌心轻挠。

骆杭感受到掌中的动作,倏地睁开眼,对上她的视线。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云迹已经想起了所有。

云迹坐在床上,眼神不同于之前的懵懂无助,她的眼里是平淡的,蕴含着万千回忆和情绪的。

不笑,不哭。

像是一个怀抱着记忆沉睡很久的人醒来的状态。

“云迹…”骆杭扯着沙哑的嗓音开口,试着问她:“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云迹没有回答他,她默默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眼下的这片棉被,发呆。

卧室里陷入了安静。

两人之间度过了一段时间很漫长的沉默。

骆杭能理解她,所以在等待。

云迹双眼放空,实际是在整理想起来的所有记忆。

她需要时间。

半晌,云迹抬头看他,“我做了个梦,梦到了我以前的事。”

骆杭下巴略见青茬,她一醒来,他眼里的所有疲惫一扫而空,他递给云迹床头上还温着的水:“你睡了两天两夜,要是再不醒,又要去医院了。”

嘴唇接触到了温热的水,滋润了她的皮肤喉咙,暖了整个胸腔。

云迹双手捧着杯子,“我都记起来了。”

“原来。”她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笑意:“我在以前就暗恋你。”

她这般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扎在他心里,骆杭稍作垂首,咬肌紧绷,声音沉哑:“对不起。”

“我错了。”

“是我不对,云迹。”

云迹没有说原谅的话,而是跳过那些,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个多月前,看了崇京四中去年的毕业合照,你不在。”骆杭如实告诉她,“我去找了季之恒,他告诉我的。”

云迹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到了一起。

他…为什么会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崇四上的高中?

她平淡的眼里晃出了几分涟漪。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我该告诉你。”

骆杭还沉浸在无数的自责当中,下一刻,他的脸颊忽然覆上一抹温热。

骆杭怔愣,抬眸。

云迹伸出手,抚摸着他因为熬夜疲惫而忘记清理的下巴青茬,她轻咬着下唇,眉眼尽是不忍和惆怅。

他将她的手纳入掌心,骆杭隐忍着,试着问:“可以原谅我么。”

云迹与他对视,她苦笑一声,有些无奈,“你们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的以为…那样做是为了我好。”

“我真的好吗?”云迹抬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可她已经等我很久了。”

她说的是那个以前的自己。

“我一天不找回以前的记忆,我就一天不完整。”

“我的灵魂是不完整的,我需要过去。”云迹泪眼灼灼地望着他,告诉他:“哪怕是痛苦的过去。”

这些道理,骆杭在她彻底昏迷的那一瞬间也明白了。

他的眼底漫上落寞和阴晦。

可惜还是晚了些。

云迹对记忆的执着,不是较劲,不是矫情。

那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需要,她需要这些才能继续活下去。

云迹望向窗外漆黑的天色。

“骆杭,我想回家了。”

……

云迹一回家,就被自己的妈妈抱了满怀。

季林一个年近五十岁的男人也红了眼眶。

徐舒哭得伤心,捧着云迹的脸,多年的悔恨让她愧对自己的女儿:“朵朵,是妈对不起你啊…妈不该把你一个人送到南城。”

“妈不该瞒你这么多次…”

云迹醒来以后,全家人都拼尽全力去弥补云迹以前没有得到的爱。

她作为一个失职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隐瞒了那些自己犯下的错误,她的遮掩,反而更害了女儿。

所有人都错了。

母女连心,云迹也湿润了眼眶,她颤抖着下巴,把妈妈的手牵下去,带着笑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一家子人注视着她,看着云迹一步步走回了卧室。

砰。

卧室门被关上。

季林走过去揽住妻子的肩膀,替她擦拭眼泪,徐舒攥拳捶胸,低声啜泣:“都是我的错啊…我造孽啊…”

……

找回了记忆,很多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她想起最初和肉肉探讨的几个问题。

那时候,她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一个已经是空号的电话号码。

有一个添加三年,却从未聊过一句的q.q好友“stray”。

如今已经全部明白。

那个空号的主人,是她已经去世的生父云涛。

那个没聊过的好友,是高中时暗恋的男生骆杭。

云迹回到房间,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被自己遗忘在这里,又或是已经等她很久的日记本。

她翻到背面,抚摸着那道用刀刻下的“tank”落款。

云迹记得,自己是从十月份开始到后来逐渐患上健忘的症状。

也就是说,她从打开这本日记本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遗忘当下所经历的记忆。

她一直想找回过去,可是一直在忘记现在。

她记得自己在屡屡试错本子密码想要搁置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梦见自己去秘密书店扔日记本的画面。

当时吓得她甚至想用锤子砸开金属锁。

云迹想,那会不会是…过去的那个自己,在催促她快些寻回自己呢。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让她在那个时候踏入秘密书店,在那个时候遇到贺然店长。

让她用当下的秘密,换走了自己以前的秘密。

云迹顺着日记本的第一页,快速翻阅,日记本后面那些没有用的纸页是崭新发白的,就在视线留意的瞬间,她的手倏地停住。

云迹从日记本的背面往前翻,发现在本子的最后一页,竟然写了东西。

她自己都忘了是什么时候写的了。

她翻开那一页,上面对照着扉页写的《飞鸟集》诗句摘抄,这里也写着一段。

云迹的视线缓缓下移,念读起来。

[thisisadreaheyoppress.]

[ishallfdtheheellbefree.]

这是一场梦。

梦里一片散乱,压力重重。

醒来却发现,它们被你悉数化解。

我将重获新生。

两年前的闷热夏天,女孩站在秘密书店的秘密交换处。

举着书店里那连笔帽都丢失的普通签字笔,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在日记本的最后,背写下这一段。

云迹再也控制不住,呜咽出一声。

她将棕色的破旧的日记本抱在胸前,缓缓蹲下。

一串串豆大的泪珠掉在柔软的地毯上,云迹后知后觉,蓄满痛苦和震撼的眼泪夺眶而出,如洪水决堤般无法控制。

她无法克制耸动的肩膀和剧烈抖动的下巴。

抽泣夺走她喉管里的空气,她五官都皱在了一块,泣血涟如,心肺都要裂开了那样难受。

云迹献出了自己的所有,换回一场短暂的,持续两年多的失忆。

一场失忆,让所有人都能够重新选择。

它让她的家人选择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

它让所有新朋友,认识这个原本就该活泼狡谲的云迹。

它让骆杭能再度与她相逢,证明这份爱可以跨越记忆。

它让云迹自己,能重新活一回。

云迹抱着日记本倒地痛哭。

她的心里早就没有因为那些过去而感到的悲恸,在那些与自己的日记对话的日子里,她早就从那份痛苦中走了出来。

面对同样的问题,她与日记里的那个云迹做出的不同选择和不同态度,已经证明了她心性上的成功重生。

所以她为什么在哭。

因为这份,后知后觉的救赎。

是那个胖胖的,自卑的,胆小的女孩。

拯救了她的余生。

拯救了所有人的遗憾。

[icarryhathavefailed.]

让已衰败的前世种种,携来我的繁华今生。

——《straybirds》(飞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