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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多木木多 100196 字 1个月前

第441章 10月10日

山本的头一阵一阵的晕,虚汗不停的出。

他不自觉的发着抖。

等了许久,才听到一个足音转回来。

这个足音不像日本女人那样缓慢轻柔。

是祝玉燕这个中国女人。

山本假装十分的虚弱,手却伸到怀里握住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把匕首没有鞘,拔出就能轻易伤人。

假如祝玉燕这个中国女人有心要暗害他,现在正是时机。

他要看看她是不是一直暗藏祸心。

他听到这个女人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她的声音变得很近。

她轻声说:“山本先生,贵子正在服侍公子,只怕一时过不来。我倒了一杯水,您要不要喝一点缓一缓?”

山本没有回答。

祝玉燕:“山本先生?”

他在等。

而这个女人没有动作,甚至没有靠近他。

她站了起来,听足音竟是往外面去——她想去叫外面的人?

副官在外面。

但是!不能让她去!他并不相信外面的副官真的忠心于他!或许副官只是藏得太深,等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会对他下手了呢!

正好这里还有两个中国女人可以当犯人。

在这里正好可以杀掉他和他的儿子!

山本在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叫住祝玉燕:“燕姬,等等。”

——这老鳖犊子真的没晕过去。

祝玉燕在心中翻个大大的白眼。

她手中端的茶里加了山本给金茱丽的药,她怀疑是*品,不知道口服的效果如何,刚才要是没能喂到山本嘴里,她本来是想送给外面的日本人喝的,金茱丽说外面会有一个日本人守着。

她现在只好再回来,蹲下友善的说:“山本先生,你没事?太好了。贵子正在服侍贵公子,暂时脱不开身。我正想去外面叫人。”

山本:“不用。”他睁开眼睛,神智清楚得很。

他说:“你去告诉山下,让他回去。”

祝玉燕知道这种军官之间听令行事,应该都有一个口令,现在山本不说口令,搞不好就是在坑她。

不过没关系,她的主要目的是去送这一杯水。

于是祝玉燕笑着说:“好的。”站起来就准备出去。

山本又叫住她:“燕姬,等等。”

——啊,你个废话篓子!

祝玉燕笑眯眯的转回身:“山本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山本:“你告诉他,今晚不许饮酒。”

祝玉燕点头:“不许饮酒。我知道了。还有别的话要告诉外面的先生吗?”

山本摆摆手:“不,没有了。”

祝玉燕这才得已脱身。

她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穿过一道门,就看到站在外面廊下的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不苟言笑,十分的严肃。

祝玉燕走上前,先点了点头,再把托盘平举,笑着说:“我来给您送一杯茶水。”

副官点点头,拿起茶杯,怀疑的闻了闻——不过,这个中国女人敢在这里对他下毒吗?哼,小看他。

副官浅浅的呷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道,混浊的茶汤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没有*药。

副官曾经口尝过许多*药,茶汤确实味道有些怪,但不是*药。

祝玉燕笑着说:“这是我跟贵子学习做出来的成果,结果贵子做的山本先生就愿意喝,我的这一杯,他就不肯尝,还叫我送出来给您。要是味道不好,还请您多多体谅。”

副官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喝光,只是又呷了一口。

祝玉燕继续说:“山本先生请您回去,还说今晚不要饮酒。”

副官一听,这才相信这真是山本先生的吩咐。

看来今晚山本先生就在这里休息了,由这两个中国女人服侍。

那他今晚的工作也结束了。

祝玉燕仍笑盈盈的望着他。

副官见此,横竖杯中无*,他便一仰而尽。

祝玉燕笑得比花都好看,笑得腰都要弯了,还不停的问:“是否过于涩口?我实在是不熟练,山本先生也是故意作弄人,实在抱歉,抱歉。”

副官笑着摇头,把杯子还给她,对她一行礼就准备走。

这人现在还没晕,脚步都没问题。她是不是放的太少?金茱丽说山本每次放一茶勺她就人事不知了,她刚刚放了三勺啊!

她马上再接着说:“你能不能再站一站?屋里有今日的点心,山本先生不肯用,我们女人胃口小,也吃不下,点心都是今日新做的,要是放到明日就硬了,味道也不好了。您要是愿意等一等,我就去拿出来给您。”

她发现自己以前对日本的很多看法都有问题,比如金茱丽就说日本人对水果并没有太热情,虽然穷人确实可能一生都吃不到一颗苹果,但没有吃过就不会想念。

倒是他们对点心有很强烈的热爱,特别是做得很精致的日式点心,似乎这是非常名贵的,一般的人家都吃不起。

果然一提点心,副官确实站住了。

——因为他也很少能吃到点心。

在日本的时候,只有家里有需要庆祝的事的时候,比如他升职了,获得嘉奖了,那就会买一盒点心吃一吃,他平时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吃荞麦面,还要是炒过的,那是最美味的东西了。

因为油很贵。

到了中国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古书都说中国富庶,因为在中国的城市里,点心是很普通的,稍稍有一点钱的人都可以吃得起点心,哪怕是穷人,攒钱给妻女买一盒便宜点心吃,也是很正常的事。

城中有许多家中国的点心店,比英式蛋糕店里的蛋糕要便宜很多。

在中国,因为土地多,耕种不费力,所以他们的米面油和糖都比日本多得多!

副官从那时起就信奉山本先生的话!日本必须占领中国的土地!

这庞大的土地才能养育越来越多的日本人。

副官到中国来以后,每吃一回点心,都更加坚定了他要夺取中国的信念。

不过自从山本先生在家里到处寻找内奸以来,他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当然更不可能去点心店。

这里的厨子只会听山本先生的话,做点心也不会给他做。

副官难忍对点心的渴望。

他再看一眼这个中国女人。

——她是不敢在这里害他的。因为就算是害了他,整座宅邸也有几百个保镖护卫在,没有口令,她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就算能逃出宅邸,她也没有汽车,只靠步行根本不可能跑远。

再三思考过后,副官都认为假如这个女人选择逃走那一定是不可能的,是愚蠢的。

那她现在的举动,就只是为了讨好他了。

副官放心了,说:“好吧。”

祝玉燕立刻高兴的说:“请您在这里坐一坐,等我避开山本先生,马上就出来。”

副官这回笃定了,这个中国女人果然是想要讨好他。特意避开山本先生才能把点心偷出来给他。

为了点心,无非是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就当是多站一会儿岗了。

副官点点头,说:“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祝玉燕转身离开,还再三对他张望。

副官见这个中国女人如此小心翼翼,不免十分的自得。他索性坐在了廊上,看向天上的夜空。

然后躺下了。

闭上了眼睛。

祝玉燕转头看了好几次,他终于躺下了!

三勺果然还是管用的!

倒不是她不想多加,这茶杯看量最多七八十毫升,加多了就不是茶水加药,而是药糊茶了。

为了防止被尝出异味,她是特意把金茱丽做的抹茶倒进杯子里。

为防万一,她又多等了一会。

她默数了五十个数,生怕那边山本再出问题,一边心焦似焚,一边仍坚持默数,然后才回去。

那个日本男人已经好像是睡着了。

但抹一把他的脖子,全是汗,人也在发抖。

发觉她之后,还用手来抓她。

她赶紧避开。

看他还在抖,似乎是站不起来的。

不能再浪费时间。

祝玉燕抱住他的脖子,两只大腿使劲夹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量翻!(审核好,这是为了扭断颈骨。)

这一招是来自于苏先生的教导。针对她这个女性的身份,力量不足的前提下,教给她的几招杀*技之一。

正常人经过训练是可以扭断人类颈骨的,但是没有受过训练的人,特别是女性,上肢力量不足,单靠双手扭断颈骨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颈骨是非常坚固的,它能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所以这时就要借助大腿和全身的力量。

祝玉燕只用苏先生在床上和地毯上试过几回,还不敢真的用力,避免成为寡妇——被楼下的工作人员误以为他们夫妻在闺房生活是过于狂野。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干,多少有些不熟练。

所以扭了两次,才听到咔的一声。

她怕只是扭动了,没扭断,干脆借力来了个翻身,整个翻了个个。

再起来就看到那个日本男人的头和身体好像有点分离了。

倒是没流血。

应该是真扭断了,这都不像人了。

祝玉燕赶紧爬起来往回赶。

她在外面耽误的时间有一点久了,不知道山本还有没有在外面等。

果然一回去看到外面没有山本了!

她顾不上再掩饰直接跑起来冲了进去!

差一点跟山本撞个正着。

山本正站在屋当中,显然眼前的事有点让他吃惊,听到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他回头震惊的看向飞奔而来的祝玉燕。

身为一个成熟的军人,他没有错认祝玉燕神态的改变!

他抽出刀就回身向祝玉燕扑过去!

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输给两个女人!

哪怕他现在生了重病!一个日本军人也不会输给两个弱小的女人!

山本大喊:“中国人!我会让你后悔背叛我!我会杀光中国人的!杀光你们所有人!”

哪怕是祝玉燕,此时也感到了一丝阴寒从背上窜上来。

但她不能后退!

她避开山本扑上来的身影,回身飞踢——专往裆下去!

这也是来自苏先生的教导,为此付出了苏先生三天不能站起来的代价。

所以这一招,她是比较熟的。

幸好此时没有人。

中国女仆都回下人房了。

内宅之中,保镖也都不在,山本太怕死,把保镖放在了宅邸外围和前面。他既怕外面攻打起来,也怕在自家被人暗杀。所以这座宅子里,人其实非常少,越到后院人越少。

所以不管在这里发出再大的声音都没关系。

至少现在还算安全。

祝玉燕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继续在房间里躲,她刚才确实踢中了山本的档。

但这个日本男人竟然能继续瘸着向她扑来,要不是他手中只有一把刀,身体又确实虚,可能她现在已经倒下了。

突然山本一个向前扑倒,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山本反手把刀往身后扎去,她才看到是金茱丽从背后抱住了山本!

她被扎到了!

祝玉燕顾不上多想,随手抱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就向山本砸过去,砸的时候才发现是食案。

是给小山本放水的食案。

这一砸,山本扑倒在地。

他本来就虚,只凭一股心力追,现在被兜头砸了一木头桌子,就算小,也是实木的,当下立扑。

但这人不愧小强,扑倒仍要继续打,他手握住刀根本没松开,拔出后又向前挥。

祝玉燕抓住食案去砸他胳膊,连砸好几下才把刀给砸掉,然后又砸头,眉毛眼睛不停不顾的往上挥。

但山本竟然还没昏过去。

当然也没死。

这家伙真能撑啊。

不过已经算是不能动了。

金茱丽还死死抱住他的腿,趴在那时一动不动。

房间太暗,和服又太花,她看不清她到底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山本像个翻盖的乌龟,嘴里还在骂,人还在扑腾,就是翻不过来。

祝玉燕又砸了他的头几下,看他更迟钝了,就去拿胰岛素。

这玩意估计是一直收在这里,平时就是由金茱丽给他的打。

——他一定以为金茱丽是无法反抗他的吧。所以把这里当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祝玉燕敲了五支,一支支全给推到山本的脖子里了——没办法,他的两只手总是反抗,就是绑起来也不老实,她只好骑在他背上,照着脖子打。

第一支推进去,山本就有点想撑起来。

第二支,他就软了。

第三支,他就不动了。

她以防万一,这一盒剩下的她全给他推进去了。

看他像一块死肉一样不动了,她才去扶金茱丽。

幸好,金茱丽还能动。

她把她扶到外面,廊下被月亮照得亮堂堂的。

她拉开金茱丽的衣领,发现确实是有一个深深的伤口,正在肩胛处,刀被和服和骨头挡了一下,没伤到下面的心脏和肺。好处是,这里是肌肉和骨头,没有明显的大血管,也没有伤到重要的关节,血一会儿会自己停的。

坏处是如果不能恢复,可能日后胳膊用起来不是太顺畅。

另外还不知道那刀上有没有毒。

祝玉燕只说好的:“没事,血很快就不流了。我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溜出去。你这里有没有洋装?和服太明显了。”

金茱丽的眼睛像火一样闪光,她轻声说:“有。”

然后不用她扶,自己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扯掉了身上的和服。

她*身走进去,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出来。

她穿得很奇怪,西装裤子,西装外套,这全是男士的,而里面又是一件裙子。

可能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有点不太清醒了。

祝玉燕没有纠正她,而是进去找了一双鞋让她穿上。

这里只有男人的鞋,属于女人的只有袜子。

所以她只能找到小山本的鞋,还是新的,可能是他被救回来后,由下人买回来的,而他还没穿过。

金茱丽穿上后,鞋就有些不合,太大了。

祝玉燕拿布塞上,再用布把鞋绑在脚上,扶起金茱丽:“好,我们先去山本的房间。你说的档案应该就在那里。”

第442章 1月30日

金茱丽的眼睛像火一样亮。

她穿着不和脚的鞋子,衣着那么的古怪,背上还有伤口,行动还不方便,但她像是重新焕发了生命!

她开始跟祝玉燕说话。

跟之前几乎不说话相比,她现在似乎很有表达欲。

而且,中、英、日混杂。

祝玉燕见过很多人,她去济贫院的时候就见过和金茱丽一样的人。他们很愿意说话,很想说话,但是总是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受限于知识职累,祝玉燕也搞不清这到底算不算是有病了,需要治疗。

她只能寄希望于金茱丽能自己好起来。

幸好,她能听懂大部分她的意思。

她先是安慰她“别担心,这座宅子里没有人。”

跟着又说“就算有人看到我们也没关系,他们不会管我的。”

不等祝玉燕发问,她就转头过来对她笑一笑,面容苍白、笑容甜美、眼神空洞。

“不管我是什么样、不管我穿什么、还是没穿、不管我受没受伤,都不会有人理我。”

“这个院子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金茱丽:“你跟我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管你。”

——不会管你的死活。

祝玉燕猜出了她的未竟之语,陷入了沉默中。

金茱丽又说:“那个东西,他写了很久,写的时候还会擦刀。据说那是日本人用来自尽的刀。女人也有,但女人的刀特别的小,男人的刀要大得多。你知道吗?日本女人出嫁时,手中都要握一把刀呢。”

她边走边哼唱着日本小调,听不出是哪里的,但她跟着哼起的却是享德尔的《圆舞曲》,她轻声的哼着,在长廊上慢慢的走着。

祝玉燕本可以叫她安静一点,但是她却奇异的没有阻止。

——因为之后究竟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她也不知道。

山本父子死了。

苏老师还不知道在哪里。

仅凭她们俩人,真的能逃出去吗?

假如不能逃出去,那这一条长廊,此时的夜空,就是金茱丽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个得到的礼物。

她不想阻止她享受这一刻。

穿过一道门,又是一道长廊。

她们俩合力把倒在这条长廊上的副官先生给拖到了旁边的房间里,他的头差点掉在外面。

金茱丽想了想,哒哒哒的跑回去给他抱了一条被子出来,仔细的盖好,还温柔的拍了拍被子,像在哄宝宝睡觉。

然后再仔细的轻轻拉上纸门。

她们继续往外走。

穿过这一条长廊,外面就是属于人来人往的地方了。保镖常在这边巡逻。

当然此时没有保镖。

一到夜晚,保镖全都退到了宅院外面,绕着这座宅子站了一圈,连墙上站的都有,就是为了防范外面的敌人。

这样一来,这座宅院里面就安全了。

人越少越安全,可能是这个意思。

金茱丽小声对她说:“晚上,女佣们都要被锁在房间里不能出来。”

她转头看着她说:“我以前去找过她们。”

——想让她们带你逃跑吗?

——后来发现她们都被锁在房间里。

祝玉燕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像两个好朋友在散步。

走过宽阔的庭院,才来到山本的书房。

中间竟然真的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人!

这里简直就是个空屋子。

祝玉燕十分想立刻给苏老师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来。

仔细想想又不行,院子外面围得都是人。

等于是外人进来不容易,她们出去也不容易。

这就像个笼子。

但好在是,她们俩现在的行动倒真是自由了许多。

山本搞不好给这座宅院定下的规则是:天黑以后不许乱走!

天一黑,谁都不许乱动。不许随便从屋里出来。走出来的人要有口令。

而口令是由山本签发的。

现在山本没了。

她知道的唯一的口令是“今晚不许喝酒”。

能不能凭这条口令出去呢。

还是这只是“下班”、“回屋睡觉”的口令?

祝玉燕想不出头绪来,只好先放在一边,先考虑山本的那个“档案”。

山本的书房也是一个院子,从门进去还是一条木造长廊。

金茱丽牵着她走过去,来到纸门前——所以说,书房用纸门真他娘的好!

打开,里面就是书房了。

金茱丽牵着她走进去,自然的打开灯——也不必担心有人在就是了。

然后她就爬到山本的书桌后,揭开墙上的挂画,露出里面的保险柜。

这个倒是很传统。保险柜都在墙上的画里,四面墙找过来就能找到了。

保险柜有密码。

不等祝玉燕问金茱丽知不知道,她已经转动转盘,一边轻轻哼着歌曲,一边轻松的打开了保险柜。

金茱丽笑嘻嘻的说:“他让我打开过保险柜,还告诉过我密码。他说,这证明了他是真心接纳我的。”

祝玉燕也不说话了。

哈哈哈!

——山本用尽办法也没能征服金茱丽。

她一直保存着自己。

她把里面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祝玉燕发现这么多文件都快乐疯了!

但时间有限,她只能捡最要紧的。

她快速把所有的文件都打开看一遍,再将她觉得重要的放到一边。

一个是一份名单,似乎全是日军的高级将领和重要人物,其中还有几个中国名和英文名。

这个一时半刻背不起来,她只好先放下。

一个是地图,她看了两眼,猜测其中可能有行军的路线和作战计划。

她赶紧背了一张。地图是早就记过的,只要记下其中的行军路线就可以了。

最后是一份非常厚的文件,其中有大量的对天皇的赞美之类的废话,所以一开始祝玉燕把它放到了一旁。

但金茱丽说:“这就是他在写的东西。”

嗯?

祝玉燕又把它拿回来看,跳过许多许多之后,一直到后面,才有山本所谓的“忠心之言”。

他向天皇提交了一份他认为能最终占领中国的计划:屠杀中国所有的重要城市中的所有中国人。

祝玉燕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山本说,北平、南京、上海……等中国的大城市里有许多人,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有钱、最有权的人,也是最不可能认同日本统治的人群。

因为日本能给他们的,不可能和清朝皇帝相比。清朝太富裕了,他们太有钱了!

只要杀掉他们,那他们的钱就会立刻变成我们的,成为我们的军费。

而杀光他们,也不用担心没有中国人给日本人当奴隶。

中国人非常多,哪怕只剩下十分之一的中国人,都足够日本人使用的了。

杀的中国人越多,中国人就会越害怕日本人,他们就不敢反抗了。

只要我们能下定决心,杀掉这些反抗我们的中国人,我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最有效的统治。

到那时,陛下,您将会得到这座世界上最大的王宫紫禁城,您会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统治着这个美丽巨大的陆地国家!

尽情的屠杀中国人吧!

日本的士兵每杀死一个中国人,都是在为天皇尽忠,他们会是您最忠诚的士兵!

祝玉燕抖着手把这份报告放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历史中会发生日军屠杀南*的事了。

因为这份报告被采纳了!

而且在日本的计划中,南*只是其中之一,他们计划屠杀的是中国所有的重要城市。侵略到哪里,就杀到哪里。

这份文件不能被送上去!

祝玉燕想烧掉,又想起此时可能无法找到火源,就拿起桌上的水壶,把水浇到这份报告上,用手把纸全都揉烂。

金茱丽帮她一起干,没有问为什么。

将这份文件彻底催毁后,她仍然无法放心。

会不会有什么地方还藏着一份?

会不会山本已经上交过了?

会不会山本曾经与什么人讨论过这件事?

会不会……

她努力镇定下来。

——她必须活着逃出去。

——她必须把这份情报传出去!

第443章 Feb30

怎么出去?

这是个问题。

祝玉燕的第一个想法还是联系苏纯钧。

但放在现代可能一个手机就能解决的问题,在此时却难如登天。

山本的书房里确实有电话,但电话拔号需要告诉接线员口令才能向外拨。

这个口令,金茱丽不知道。

山本又已经死了,显然不可能再起来回答问题。

而且电话的口令,竟然只有山本知道。

金茱丽摇摇头,说:“所有的口令都是他设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我怀疑他可能是前一天才会编今天的口令。”

山本真的谁都不相信。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有人发现异样,山本死了这么半天也没有保镖从天而降,这都多亏了山本的疑心重。

这个宅邸在夜晚就像是一座孤堡。

既然无法通知外面的人,那就只能她们自己逃出去。

山本的这座宅邸,位于日本租界的里面,住在这里的人有八成都是日本移民,少部分是其他的外国人,还有一部分中国的雇工和苦力。

但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哪怕是日本人,在夜晚都不能在外游逛。

日本有巡逻队,会将夜晚在外的人和车都抓起来,有的甚至会就地格杀。

祝玉燕思来想去,觉得可能只有一个机会。

她对金茱丽说:“山本有没有汽车?”

她打算开着山本的车离开租界!

山本自己的车上应该是会有通行证一类的东西。

早年苏先生车上也有通行证,还有个洋名叫“红派司”。当时苏先生开着他的那辆车送祝家人去各个租界都很方便。她当时就觉得“红派司”可能的意思是“pass”?红是指上面的章?当时苏先生车上的派司有好几张,似乎有美军的、有法军的,还有英军的。

现在街上实行的派司应该就是日本的了。

她希望山本的车上有派司。

山本当然是有汽车的。

以前他还亲自开车带金茱丽去日本的酒馆吃饭,当然,她要打扮成日本女人的样子。

后来山本就不再亲自开车了,也不会再坐在驾驶座上,而是坐在后面,每回坐在那里时都把自己缩得很小。

“他很怕刺杀。”金茱丽慢悠悠的说。

“车就在院子里停着。”金茱丽说,“车钥匙在这个书桌里。”

祝玉燕就跟金茱丽把书桌翻了个底朝天找车钥匙,还找到了一把手*,几枚手里剑。

祝玉燕前世看日本漫画时知道手里剑,但她真的认识这个东西还是在苏先生的教导下。

苏先生说这是日本的暗杀刀具,非常危险。

他拿给她看,手里剑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刀尖是可以几乎完全隐藏在指缝中的,而且它有棱,这样刺中人体后会形成星状的伤口,会持续出血,伤口会慢慢撕裂扩大,除非手术缝合,不然很难自愈。

就像枪伤,枪伤也是崩裂开的伤口,会持续出血,伤口会撕裂扩大。

祝玉燕把枪拿在手中,拿上车钥匙,带着金茱丽离开。

刚出门,她就察觉到视线!

她敏锐的往外看,见一个人盯着她们看了一眼,竟然矮半身又原路退回去了。

是个男人,但他没有大叫,也没有发出警报。

祝玉燕挡住金茱丽,一时头脑风暴不知道该马上跑向外面,还是退回到屋里。

反倒是金茱丽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金茱丽轻声说:“没事,我跟你说过的,他们看到我都会当成是没看到。”

她曾经在这条木廊上爬行,浑身赤着,血不停的从她身上流下来,她向外爬,向看到的每一个人求救。

但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过头去,离开了。

其中有中国人的保镖,也有来拜访山本的白人青年。

山本用一次次的事实告诉她,在这座房子里,不管是她的同胞,还是她喜欢的英国人,都不会救她。

能救她、帮助她、给她治疗的只有山本。

她只能依赖他。

她拉着祝玉燕往外走,一直走到外面的庭院里,都没有人冲出来抓她们。

祝玉燕这才明白在这座宅子里,金茱丽是一个隐形人。

每一回,山本都告诉她,他有多么看重金茱丽,仿佛她是一个重要的人质,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但金茱丽真正体会到的是没有人会看着她,她像一颗无足轻重的小石头子,被踢开,被踩踏,都无关紧要。

他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山本的汽车,它就停在棚子下。

祝玉燕用钥匙打开车门,先让金茱丽上去,她再上去,打开发动机的箱盖,插入钥匙,发动了汽车——要不是苏先生教过她,她可真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时代的汽车。

幸好剩下的问题就没问题了,除了发动机的声音实在太大之外。

在夜色中,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扩散了。

这让祝玉燕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她从汽车里找到了通行证,一个个摆在车窗前。

然后挂档,把车倒出来,向大门开去。

她开得有点快。

不是她心急,而是这个车给油很足,一启动就速度很快,一路呼噜噜的向前跑,车轮滚滚,压着地面上的石子路,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蹦一蹦的。

天很黑,她不太熟这里的路,所以一路开过去,什么草坪、造景路、羊肠小道、木造路,等等,她都是直线开过去的。

她之前进来都是由人领路,走的是木廊和洞门,是绕着宅邸的边沿走。

现在开车出去,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出去。

幸好有金茱丽,她在后面替她指路,才让她有惊无险的开到大门处。

大门处有卫兵,有日本兵,还有中国保镖。

显然,他们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也没有动。

祝玉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停车,只能开始按喇叭。

但她一按喇叭,日本士兵就把枪给端起来了。

虽然没有对着车,枪尖向下,但只要她再做出什么让他们不安的举动,他们可能就会举枪向她射击了。

苏先生告诉过她,日本陆军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战术,就是这样一排排的平举射击。战场上日本军一排排站着向前突进,每一排的士兵都会一齐举起枪向对面阵地的敌人开火射击,直到射空,然后他们就会蹲下来加弹药,由第二排的士兵上前,蹲下来的士兵落到后面,换好弹药后再站起来,加入队伍。

这样的好处是士兵不会注意到身边的战友是不是被击中战死了,日本士兵的帽子会遮挡一部分视线,让他们只能看到前方的敌人。所有人都同时开枪,机械的训练更容易迅速反应。

所以,现在她面前这一队日本兵,假如他们开枪的话,是有极大可能会杀掉她的。

祝玉燕继续向前开。

她不再按喇叭。

日本兵也没有继续向她举枪。

一直到了大门口,与日本兵对上了。

她对为首的日本军官说:“晚上好,月色很美。山本先生让我告诉你,今晚不许饮酒。”

军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车后面坐着的、穿着男士西装的金茱丽。

他很犹豫。

他犹豫了很久——大概有几分钟。

他的手放在对讲机上,却拿不定主意——比如向屋里的山本先生询问一句。

山本先生最近很威严啊,估计这个军官不是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祝玉燕的眼睛一边看着他,一边看大门,盘算着冲开大门的可能和危险性——非常危险,极有可能会被打死。

一旦闯大门,日本兵立刻就会发现不对。

他们的兵力和武器不止门前这一队人,肯定是有炮的,到时她们绝对逃不掉。

这个军官最终把手从对讲机上拿下来,示意放行。

——比起向山本先生再询问一遍,他选择相信口令。

太好了!

大门缓缓打开了。

汽车飞快的向外驶去。

祝玉燕用一个惊险飞速的转弯,把汽车拐到了马路上。

然后一脚油门,汽车呜呜叫着飞快的跑了。

——看来她第一次开车开得还不错!

第444章 3月30日

深夜中,路上空无一人。

近处、远处都是黑漆漆的,隐隐可见低矮的日本木造房子连在一起,夜色中向前方延伸,起起伏伏。

这种连在一起的木造房子,叫长屋,是起火灾的好材料。日本历史上多次一烧连着烧好几座城的大火灾都是这么来的,但日本人还是造长屋,因为它便宜。

穷人的长屋和山本的豪宅不在同一条街上,相隔之间有好大一片的空地,让祝玉燕险些迷路。

因为他娘的竟然没路灯!

全是黑的!

没路灯,也不可能有雷达和地图。

所以她现在完全是在凭直觉瞎开。

反正她记得自己家在哪个方向,从哪里进的日本租界,但是具体的路怎么走,这一到天黑,路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等她跑到长屋这一带的时候她就知道——走错路了。

这很正常!

日本租界这一块也是相当复杂。当时日本人来要租界,把这里划给他们之后,日本人推倒了不少的街道,把这里住的中国人都赶走了,然后就盖起了许多他们自己的建筑。大量的日本移民也是这个时候来的。

日本移民分普通日本人、日本有钱人、日本穷光蛋。

普通日本人是自己盖房子,日本穷光蛋住在街上,日本有钱人也是自己盖房子,所以这附近的房子可以粗暴的分成三个区域。

砖楼:日本知识分子、日本精英阶层、日本商人。

木造楼、长屋:日本普通人、手工业者、小商贩、妓院。

大宅子:山本及其同类。

虽然在祝玉燕出生的时代里,日本手工业者已经把牛吹到了全世界,匠心什么的,好像很出名。但在这里,日本却是机器的天下,手工业者早就沦落到跟乞丐差不多的地位去了。

祝玉燕以前进日本租界,从来没到长屋这里来。

所以一看到长屋就知道走错了。

走错了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走。

长屋的路不平,继续开。

长屋的路太窄,沿途撞到木门木栏,继续开。

这么吵,她怀疑就算追兵现在没反应过来,之后要找过来也很容易。

本来这已经够糟了。

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车不动了。

它没油了!

祝玉燕气到狂骂,但没办法,说起来山本也是挺精的,车就加了一点油,这样就算有人抢了车逃走也要趴在半道上,看这脑子,够可以的。

幸好已经死了!

祝玉燕下了车,把金茱丽扶下来,继续逃。

她时不时的抬头辨别方向,根本顾不上去管身后有没有追兵。

但听动静应该还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还没发现山本已经死了。

但还能逃多久不好说。

而且她走错路了。这样就算苏老师找过来,两人也极有可能错过。

金茱丽就是一直沉默的被她拉住向前跑。

她不说话,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直到祝玉燕发现她的动作有点过于慢的,她想起她身上还有伤,扶住她问:“是不是走不动了?”

她左右张望,想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代步的东西,不然能捡根木棍当拐杖也可以。

她扶着金茱丽又走了半条街,发现她脚上的鞋跑没了,两只脚都没有鞋了,有一只连袜子都没了。

祝玉燕把她扶到墙边,让她坐下歇一歇,她也是呼哧呼哧喘粗气,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她四处去看了看,找到了一根扫帚,拿过来让金茱丽当拐棍。

然后她再脱下自己的鞋,准备给金茱丽穿上。

反正她还有袜子。

抓住金茱丽的脚给她穿鞋时,她摸到了一手的血,滑滑的,闻着有血腥味。

她本以为这是脚磨破了,等她把人扶起来继续走的时候,月亮移过来,照到了地上。

土地上有一滩深色的湿痕。

祝玉燕猛然明白过来!

金茱丽肚子里的孩子!

“你要生了吗?几个月了?”

祝玉燕自己算不清,她在心里赶紧回忆,四五个月?不,应该有六七个月了!

六七个月的孩子有大大?

能自然生产吗?

她扶着金茱丽,又让她坐下来。

怎么办?

怎么办?

她一头一脑的汗。

“你疼吗?你疼多久了?”

祝玉燕去摸金茱丽的手,她的手一直在发抖,两人一直挽着手逃的,手湿凉冰冷。

她又去摸她的脉博,手上摸不准,她现在心不定,她去摸她的颈侧,匆匆数了一下,一百五左右,只多不少。

她又去摸肚子——她摸不出来!

学校的卫生课只教了打针、喂药、裹伤、确定是死是活,没教接生!

金茱丽的手拉拉她。

她赶紧凑过去:“怎么了?疼吗?很疼吗?你晕不晕?感觉怎么样了?”

金茱丽抬起脸,脸色苍白,满脸虚汗。

她在笑。

笑着,轻声说:“孩子要掉了。”

祝玉燕愣了。

金茱丽摇着她的手,笑得很开心很满足,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孩子要掉了,它生不下来了。哈哈……哈哈……”

祝玉燕搂住她,安慰她:“放心,这孩子肯定已经死了。这么多事,大人都不好,这小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它肯定已经没了。”

金茱丽抱住她,不停点头:“嗯,嗯!”

祝玉燕:“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把它拉出来,就像拉屎一样拉出来,拉完了我们再走。”

金茱丽抱着肚子:“哈哈哈,好!好!”

她肯定是肚子在疼了,疼得厉害了。

祝玉燕站起来四处张望。

这里还是长屋,但这附近的屋子已经变得稀疏多了,不像前面都是连在一起的。

她们应该已经快跑出这一片了,这里是边沿处了。

可能再往前一点就是中国人地方了。

但现在金茱丽一步都动不了了。

她们停下来的地方没有日本人的房子,远处有一个,但肯定不能跑去那边求助。

附近要是有个棚子什么的地方就好了。

她四处张望,不敢跑太远。

这里都是土地,日本租界没在这里修路。

旁边还有田,一块块半半拉拉的开垦出来,种着半畦青菜什么的。

地势不平,就高高低低的看不清楚远方。

野草茂盛,在黑夜中更让人分不清地方。

这时,一个人过来了。

他是静悄悄的过来的。

极有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日本流民。

住在长屋附近,没有自己的房子,是最穷的那一部分日本穷光蛋。他们或许会干一些雇工的活,白天也会当当苦力,但他们同时也是流氓、小偷、强盗。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化身为坏人。

祝玉燕的小提包里本来有一支枪,但在被山本强留下后,枪就被收走了。

她抓住那根扫帚,站在金茱丽身前。

这个来的人只要手里没枪,她就未必会输。

苏先生教过她击剑,为此付出了“苏先生被苏太太打得头破血流的”传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先生家的葡萄架都是倒的。

那个人肯定是打算过来打劫的。

他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没有月亮,看不清来人,但只有一个人。

祝玉燕想了想,用英语说:“你要是靠近,我就杀了你。”

这个人很有可能听不懂英语,但他一定能听懂这是洋文。日本兵不怕洋人,但日本平民还是挺怕洋人的。

这个人还是慢慢的走过来了。

祝玉燕当机立断,平举着扫帚向上刺击,一下子就击上了这个人的头。

——他竟然没躲?

饿晕了吗?没力气?

她乘胜追击,拿着扫帚继续打头。

那人连吃好几下打,抱住头,小声的说:“二小姐,二小姐,是我。”

“是我。”

祝玉燕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不再打了,退开,盯着这个人看。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面甚至不是裤子,而是兜裆布。

他看起来就是个日本乞丐。

但他抬起头,竟然是前几日才见过的于英达。

他被她打得脸上全是血道子和青红。

于英达的表情很渴望她相信他:“二小姐,是我,于英达,你还记得吗?”

祝玉燕没那么轻易相信。

主要是这个人,前段时间才出现过。

这看起来太像一个局了。

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并不是有计划的。全是临时起意。

就连她逃到这里也是临时起意。

如果有人真的能算到她会在今晚出逃,还会逃到这里来,那真可称得上是诸葛亮在世了。

祝玉燕退开,“于先生。”

她没再继续打,但是也不打算跟他多纠缠:“于先生,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还在城里没有走了。我现在无暇他顾,还请于先生行个方便。”

她扬扬下巴,示意于英达哪来的回哪去。

于英达没有走,他看了看她身后,对她说:“二小姐,我在那边搭了个棚,我就住在那里。这位女士,可以请她去我的棚子里,她这个样子,最好还是,我看她像是……快生了。”

他仰头看着祝玉燕:“二小姐,我没有恶意。我棚子里还有吃的,还有我今天打回来的水。二小姐,让我帮帮你,我能帮你的!”

——他一直、一直想证明,他是可以帮上祝家的忙的!

第445章 4月30日

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她扶起金茱丽,跟上了于英达。

于英达所谓的“棚子”距离这边并不近,他们至少走了十分钟,不排除是因为金茱丽几乎没办法走。

而那个“棚子”,更像是一个垃圾堆。

它有半人高,用几根棍子或其他东西当成支架,架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可以让人钻进去躺下。上面盖着报纸、广告牌、破被子,之类的东西。

她在认出于英达前认为他是一个日本乞丐。

现在看到这个棚子,她确信,于英达确实在当乞丐。

而且,他一个中国人,在日本租界边沿当乞丐。

……这并不奇怪。

她马上就能想到几点好处。

首先,日本租界这里不会有流氓过来。住在这附近的日本百姓虽然穷,但比起同一座城里的中国穷人,日本穷人至少都能有饭吃、有工作干,能赚到一点钱,所以这里的坏人就要少很多。

其次,这里只有日本警察巡逻。日本警察对中国人是凶神恶煞,对日本穷人来说,可能最多是个有点凶恶的坏人,会打人抢东西,但不会杀了他们。

最后,这里应该更容易乞讨到食物。

于英达确实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他能躲在这里,应该是他伪装成了日本人。他应该是会日语的。

这也是他曾经的经历带给他的一点点优势,让他能活下去。

于英达看她们不进去,他就拼命解释:“里面很干净,我每天都会打扫。衣服也会洗干净,不脏,也没有虫子。”似乎很怕她们会嫌弃。

祝玉燕先钻进去看了看,才让金茱丽进去。

金茱丽爬进去后就不动了,她侧躺着,没有大叫,仿佛只是睡着了。

女人生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祝玉燕真的没有经验。

但她说起来见过的并不少。

前世在电视中见过的都是母亲在拼命流泪哭喊,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生下孩子。

金茱丽肯定不能哭喊,她们发出的声音太大会引来人的。

但金茱丽也并没有喊,她像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从逃走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平静。仿佛,能摆脱山本,走出那座宅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祝玉燕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她以前去济贫院送物资的时候是见过生孩子的妇人的。

她们就躺在地上,好一点的会有一张席子,或一条单子,或一件衣服躺着盖着。差一点的就直接躺在地上生,不是屋里的地板,而是外面的土地,就这样幕天席地的躺着,周围也是躺着的病人。

女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悄无声息的把孩子生下来。

“悄无声息”是说她们真的很少发出大叫声。

仿佛是没有力气——也可能确实是没有力气,她们都长时间饿着肚子。

济贫院里每天只吃一顿粥饭,一碗汤,一块饼。

这种情况下,孩子都很小,在肚子里也长不大。母亲没有力气,孩子也会努力挣扎着来到世间。

这些孩子并不都是夫妻所生。这些女人也不会都有丈夫。她们中大多数,孩子的来源都不清楚。

有时是暴力,有时是交易。

不能去指责什么,只能尽力提供帮助。

祝玉燕守在棚子边。

于英达很高兴,他把他存的水抱出来。

“我每天都去水井边打水,水瓮也是每天清洗,这些水我也烧过,都是干净的。”他把水瓮放下,里面有一个瓢。

祝玉燕已经渴了,也饿了。

她今天一天等于都没怎么吃东西,在山本家吃的那一顿不知所谓的西餐早就消化了。

但金茱丽吃得更少。

早知道今天要逃走,她一定会劝金茱丽多吃点。

她捧起水瓢喝了一口,水清凉甘甜。她一口气喝了一瓢,又盛了一些,端进去喂金茱丽,让她也喝下去。

“感觉怎么样?有感到有东西在往下坠吗?”她摸摸金茱丽的额头,全是汗,有些烫起来了。

金茱丽笑着点点头。

她握着她的手:“你这个姿势好使力吗?要不要翻过来?正躺试试。”

她帮金茱丽从侧躺变成正躺,她的肚子就显出来了。

跟她想像中的孕妇的肚子不同,这个肚子,它的位置有点靠下,像是在屁股的正上方。

这个位置对吗?

而且这个肚子并不像个水球——她记得孩子是在羊水里,会随着羊水的排出出生。

但刚才金茱丽已经流了很多血了。羊水里有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事。

她轻轻把手放在肚子上。

肚子是硬的。

祝玉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生孩子好像是一个很花时间的事。

有人会生好几天的。

可她们显然不能在这里生好几天!

但是,要怎么做呢?

这个世界又没有催产素!

祝玉燕再钻进去看看金茱丽,问她:“你现在有多疼?疼得厉害吗?”

疼得厉害应该就是快生了吧。

金茱丽的表情仍是很木然,但她在点头:“很疼。”

但看表情,她像是感觉不到疼。

她到底多能忍疼啊。

祝玉燕对怎么生实在是一无所知,她只能给金茱丽打气,握着她的手说:“疼就用力,像拉屎一样把它拉出来。”

金茱丽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加油,加油。”她握着金茱丽的手小声说。

“加油。”

“加油。”

于英达在外面守着,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他是见过生孩子的,廖太太生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在廖家了。

廖家以前房子少,家里有人生孩子时,请的是外面的接生婆来接生,他见过接生婆是怎么接的,说实话,有点吓人。

现在他在外面,听到二小姐有些手足无措,想她虽然已经嫁了人,但是还没有生育过,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他在外面小声说:“二小姐,你帮她压一压肚子。”

“什么?”祝玉燕惊慌的问。

外面,于英达小声说:“压肚子。帮她压肚子,把孩子压出来,她没力气生,你帮她用力。”

“压”肚子?

把孩子“压”出来?

这可真是超出祝二小姐的接受能力了。

在她的印象里,产妇和孩子都像豆腐一样吹不得、拍不得,怎么接生的时候要压肚子呢?

这就像是把瓶子里的球挤出来一样,靠的是蛮力。

有可能瓶子会挤坏,有可能球会挤坏。

祝玉燕不敢。

金茱丽也听到了,她把她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她说:“我没事,你压吧。”

祝玉燕的两只手抖啊抖的,“我不行,我不敢用力,要是压坏了怎么办!”

于英达见过金茱丽的样子,他虽然不认识那个女人是谁,但深更半夜,二小姐扶着一个明显穿着奇怪的大肚子女人过来,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内宅故事也不过如此。

但二小姐是个好人,她肯定是来帮这个女人的。

于英达小声说:“二小姐,你一定要帮她生。孩子闷在肚子里会出事的。”

孩子倒无所谓。

祝玉燕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死活,她只想救金茱丽。

于英达:“孩子要是生不出来,产妇也是会憋死的。”

——她怕的就是这个!

她怕的就是生这个孩子生出问题,把金茱丽给害死了。

金茱丽按住祝玉燕的手:“压吧,压出来我就轻松了,我就再也没有害怕的事了。”

祝玉燕没有办法,跪直了,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试探着用力。

肚子是硬的,根本推不动,里面也没反应。

——难道孩子已经死了?

祝玉燕:“你有感觉时,我再压。”

金茱丽点点头,按住她的手。

金茱丽一使力,祝玉燕就推肚子,往下推。

她跪着的地方很快变得濡湿,不知是血是水。

金茱丽的脸在暗处也白得发光,要不是她的手一直按住祝玉燕的手,祝玉燕早就去摸她的脉博了。

不知几次过后,祝玉燕突然感到手下的肚子变软了。

金茱丽梗着脖子,浑身放松,屏住呼吸好一会儿。

等金茱丽开始努力喘气,祝玉燕也不敢去脱她的裤子——她刚发现,她根本没帮金茱丽脱掉裤子。

那条西装裤长得也奇怪,屁股的位置做得特别肥大,不知道是什么风格。

金茱丽的两条腿像筷子一样细,现在她的腿也放松了。

祝玉燕:“生、生下来了吗?”

金茱丽望着棚子的顶,透过间隙,可以看到夜空。

她的眼睛张着,眼泪流过面颊。

她的声音格外的平静,稳定。

“把那个孩子淹死,扔到河里,淹死它。”

祝玉燕沉默的把她的裤子脱下来,找到了那个滑到裆下的“孩子”。

它很小,小到像是一块肉,而不是一个孩子。

大概两个巴掌大。

身上是血红色的,不是皮,而是透出来的颜色,还有挂上的血污。

它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大,眼皮鼓着,占了半张脸。

鼻子很小,嘴巴也有点大,脸却很小,像是很小的脸上长着巨大的眼睛和嘴。

凭心而论,不能说它可爱,它跟可爱完全不沾一点的边。

但是,“可怜”。

一个,可怜的,生命。

有那么一瞬间,祝玉燕想到了自己的出生。她的亲生父母,在她出生之前,就暴发了大战。父亲外遇想离婚,母亲生下孩子还没出月子就要面对这样不幸的消息,她没有工作,丈夫赚了大钱却并不想跟她分享,孩子毫无用处只会托累她。

其实她没有资格去怨恨母亲。

世人赋予父母子女太多的美言,让父母和子女都有了过多的期待。

其实父母未必慈爱,子女也未必孝顺。

大家都是在开盲盒,谁也不比谁更幸运。

无辜的子女遇上不爱自己的父母是不幸。

慈爱的父母遇上不孝顺的子女也是不幸。

祝玉燕曾经以为假如不被父母所爱,不出生更好。她不止一次的对亲生父母这样喊过。

“为什么要生我呢?”

“你们都不想要我,还不如不要生我!”

她也曾经做出发这样的选择。选择离开那个世界。

但是现在,她不那么想了。

如果能再次选择,她还是想活的。

哪怕不被父母所爱,哪怕出生后要面对许多不堪,她也想活。

她碰了一下这个孩子。

它一动不动。

是死的吧。

它的手和脚放松着,初生的孩子,手脚应该是紧紧蜷着?还是放松的?

它没有哭叫,也没有呼吸。

果然是……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

她松了口气。

她把这个孩子用棚子里的旧衣服包了一下。

她转头对金茱丽说:“生下来就是死的。”

金茱丽的眼睛无比的亮,无比的有神,她满足又高兴的说:“好的。”

祝玉燕:“我去扔了它,你睡一会儿吧。”

她抱着这包东西出来。

于英达站在不远处,看到她出来就赶紧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东西。

祝玉燕:“我要埋了它,它生出来后就一动不动的。”

于英达叹息了一声,“那还是我去吧,我去埋,二小姐,你就不要动了。”

祝玉燕想了想,觉得不好意思让别人去,但她不能离开金茱丽太远,埋在这棚子附近也不好,这毕竟是于英达住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会儿,于英达就说:“二小姐,给我吧,这种事我来就好,你去照顾那个太太吧。”

他主动把那包东西接过来,转身小跑着跑远了。

于英达没跑太远,他知道这附近有个水洼,浅是浅了点,但最近雨多,还是有水的,埋在那附近会被去那里喝水的野狗挖出来,不太好。

这毕竟是个人。

他先去水洼那里,想给这个孩子洗一洗,要走了,干干净净的走。

谁知他刚把孩子放到水里,孩子就挣扎扭动起来,还张嘴要哭,他立刻用手捂住孩子的嘴。

——孩子没有死!

于英达愣住了。

他一直想有个孩子。

他曾经想过跟祝女士结婚,将大小姐、二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去疼爱、炫耀。

他还养了一个妾,想让她帮他生一个孩子。

后来城里乱起来了,妾就跑了。

直到现在,他落到这个境地,每天只是为了活着,他早就不想要孩子了。

因为他想要的是体面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生活。他想像的家庭,要在窗明几净的厅堂里,妻子美丽大方,孩子聪明伶俐。

现在他是个乞丐啊,养个孩子,那就等于是要分他的口粮。

——这个孩子,他肯定不能养的。

他这么想,却放不开手。

——孩子还活着,肯定不能埋起来。

他把孩子洗干净,擦干净,脱了自己的上衣去裹他。

——是个小男孩呢。

二小姐还等着他回去呢。

二小姐娇滴滴的,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久等。

于英达把孩子放在地上,四处找了草叶子把他盖起来,免得让什么人发现了。

——等他把二小姐送走,再回来找他。

找他干什么呢?

他在心里想。

——我肯定不能养的。

——放到别人家门口,说不定会有人捡进去养。

——他还可以偶尔去看一看。

——就在门口望一望就行。

他是这个孩子的恩人呢。

他不要他报恩。

只要能时不时的看一眼,就行了。

仿佛有根线牵在身上,于英达难得高兴了起来。

他心怀激动的回去了。

第446章 5月30日

金茱丽生完孩子,似乎像是重新活了一样。

她刚才一直半死不活的,祝玉燕都怕她生完就咽气,结果孩子刚交给于英达,她再回来就看到金茱丽已经努力挣扎着坐起来解头发。

她的头发,是盘成的发髻。

她挣扎着解开,拿着细细的一束头发在编辫子。

盘起来时看不出来,解开看,祝玉燕才看到她的头发极少,头顶都秃了一块。

金茱丽却不在乎,她半倚着,编起辫子来还有些手生,却心情很好。

编好,没有头绳,她就从旁边的地上拔了一根草来绑头发。

瞬间,疯婆子的气质就出来了,再配合她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衣服,更像是生了疯病跑出来的女人了。

祝玉燕:“……”

不行。

这样就算离开了日租界,到了中国人的地盘上,还是会被人盯着看的。

而且她这一身男士西装也要换下来才行。

裤子不能穿了,全是血。

但附近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

她身上也只穿了一套裙子,拆不出另一套来给她用。

祝玉燕开动脑筋——怎么想,都只能把主意打到于英达身上。

他当时去找她求火车票,穿的就是一件还算体面的长衫。

就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再要他的衣服,实在是不太好开口。

——不好开口也要开啊。

祝玉燕等于英达回来,张口就是求衣。

她现在身上没有一分钱,只好解下自己的手表。

“只当是押在您这里,等我回了家就给您送钱来。我这姐姐实在不能这样出去,叫人看见不好解释。”

于英达早就想到了,他不接手表,转头去自己的的篓子里翻,翻出底下压箱底的一件女士旗袍。

还挺漂亮的。

虽然有些旧,但这件衣服放在以前也要值个十几块。

他说:“这是我以前家里的妾的衣服。她跑了之后,我就把家里的东西都当了,这一件是想等着过年时再卖的。二小姐瞧一瞧,是不是合用?”

那真是太合用了。

虽然没有鞋,但这一件衣服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于英达又翻出来一双鞋,不好意思的说:“鞋是我的,有些大,让这位大姐将就着穿吧。”

祝玉燕赶紧都接过来,手表就要递过去。

于英达看了眼手表,像是那手表会烫着他。

他避开些,说:“二小姐,我托个大,瞧着以前旧识家的小辈遇上难事,我帮一把手,这都是我该尽的心,您拿东西给我是臊我呢。”

祝玉燕就迟疑了,递手表的手也慢了下来——她是想谢人,不是想恶心人。

而且她记得祝颜舒讲过,她道于英达的心气很高,虽然有些时候很讨人嫌,但对他,敬比畏更好。

所以,虽然于英达那么多年都扮演着追求者的角色,祝颜舒再烦,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待他,将他当个正经人看,既不怕他的纠缠,也没有露出恶相来。

祝颜舒的客气,把于英达架到了一个君子的位子上,让他不得不做君子,他也更甘愿当君子,哪怕只是一张面皮,他也不想撕下来。因为撕下面皮的于英达早就没有里子了,所以这张面皮他更不敢撕。

要不然,以廖太太的恶心和下流,于英达就是欺负了祝颜舒,她也没地方喊冤。

祝玉燕想起前事,知道于英达是个要脸面的人,就收起手表,改了口,说:“于叔叔,是我做错了事,您别怪我。我这姐姐是个苦命人,您对我们姐妹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我们都记着。”

她正正经经鞠了个躬,抱着衣服回去给金茱丽换上了。

金茱丽的下面还在流血,这旗袍穿上去就沾上了血,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有问题。

祝玉燕把那件西装的里衬撕下来,给金茱丽包上,勉强算是穿了一件内裤。

而且她还不能走。

祝玉燕一事不烦二主,问于英达这附近的人家哪家有车。

“板车、自行车、独轮车,都行。”她可以用车带着金茱丽走。

至于车怎么来——偷嘛。

现在就不要顾忌小节了,这附近的日本百姓希望他们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她的一时情急。

于英达:“不用,我背着她,现在天快亮了,我把你们送到汽车站去,这会儿就有黄包车了。”

这也是个办法。

祝玉燕也没有再多思考,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她又回去劝金茱丽。

金茱丽没有多说什么,只点头说好。

于英达穿上一条短裤,大概只到膝盖高。这是日本人民普通的裤子,可能是于英达捡来的,长度是国别问题,不是说日本人民都这么矮。

于英达背起金茱丽,突然一愣,犹豫了一下。

似乎是有心事。

祝玉燕忙问:“于叔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于英达咬牙摇头:“没有问题,没有。我们走吧。”

他大步向前,祝玉燕一路小跑着跟,没想到这速度还挺快。而且于英达的路线熟,带着她从各种小路走,很快就能看到前方平整的马路了。

以及电线杆和电线的身影,这就说明这附近有电车了。

已经接近中国人的地盘了。

祝玉燕松了一口气。

于英达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祝玉燕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左右望了望,寻了一处没有窗的墙放下金茱丽。

他直起了腰,撑着后腰喘气。

祝玉燕看一看金茱丽,她还好,就是血还没停,还在断断续续的流着。

这个出血量,让人担心她肚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没生。

祝玉燕想了想,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胎盘还没有掉出来?

生孩子是有一个胎盘的!

刚才确实只看到了一块肉,也就是孩子,胎盘再小,也不会看不到。

但是现在让她把胎盘排出来也不合适,重点是怎么排?是不是需要用药?

生孩子真是天下第一的难事。

祝玉燕不敢说她猜金茱丽肚子里还有个胎盘,只好把内衬再系紧一点。

于英达歇过了,还掂记着那草丛里的孩子,说:“走吧。”

他又蹲下来把金茱丽背上。

夜色渐淡,晨雾弥漫。

灰白色的雾气中,几道昏暗的灯柱从街道尽头露出来。

还有整齐的脚步声。

以及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于英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

他把金茱丽往地上一放,拉住祝玉燕说:“二小姐,你往那边跑。我带着大姐往这边跑。”

说罢他往向反的方向推了一把祝玉燕。

祝玉燕马上明白过来,这声音极有可能是日本兵!

他们不是没有来追,而是他们知道,假如她们要跑,一定会跑到中国人的地盘这边来,所以他们先赶到这里在这边设卡堵她们。

她马上拉住于英达:“不行,我们往这边走,我们一起走。”

于英达跺脚:“二小姐!你救她一命就够了,不能让你为她送了性命啊!”他用力推了一把祝玉燕,“快走!”

他蹲下来抓住金茱丽的脖子:“你不走我就掐死她!”

祝玉燕顾不上多想赶紧扑上去抓住他的手:“于叔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样不行,你快放开她!我们一起走!再争就来不及了!”

她抓住于英达推,拼命拉起金茱丽。

于英达见此,把金茱丽扛在肩上,抓住祝玉燕寻着一条小巷子就钻进去,等听不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了,祝玉燕就要他把金茱丽放下。

祝玉燕抓住他的手:“于叔叔,我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你把她放下吧,放下吧。我们走,就把她放在这里好不好。”

于英达见这里也算隐蔽,就把金茱丽放下,他蹲下对金茱丽说:“我们救了你一路,也算是救了你的命的,现在丢下你是不得已,你要怨要怪,就怪我于英达,二小姐从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你。”

金茱丽微笑着点点头,抓住祝玉燕的手:“燕燕,是你把我从那里救出来的,我从没有一分怪你,我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快走吧。”

祝玉燕没办法跟她再说什么,她抓住于英达说:“于叔叔,我们快走吧!快走!”

她抓住于英达从另一头跑了。

跑过两条巷子,祝玉燕说:“于叔叔,我们分开走吧。我从这边去祝家楼,你可以放心的。”

于英达抬头张望了一下,这里是已经听不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了,他们应该没找到这里来。

他点点头说:“好的,二小姐,你一路多保重。”

祝玉燕要走,又拉住他问:“于叔叔,你是把火车票卖了吗?”

于英达笑着点点头:“卖了,一张换了三百美金,一张换了两袋米一袋盐,是一家日本人,他们也想跑,不想在这里待了。”

祝玉燕猜到了,她说:“等你明天过来,我再给你写几张。于叔叔,除了卖钱,其实你也应该尽快离开这里的,这座城不好待。”

于英达柔声说:“我都知道。二小姐,你放心好了。快走吧。”

他轻轻的推了她一把,先从另一边跑了。

听到他跑远了,祝玉燕调头就往回跑。

她跑回去找到金茱丽,看到她已经躺在了地上,吓得以为她已经死了,扑过去才发现人还活着。

金茱丽吓了一跳,见到她就瞠大眼睛:“你怎么回来了?”

祝玉燕用力撑起她:“别说了,快走。能站吗?”

金茱丽的腰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没有一丝的力气。但她还是努力撑起自己,靠着祝玉燕,两人一拐一拐的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两人不敢走大路,只敢在小巷子里绕。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两人赶紧蹲下来。

然后又是一声。

日本兵不会无缘无故开枪。

祝玉燕想到于英达。

他被日本兵撞上了?

不会吧,他住在日租界,会说日语,他会躲着日本兵走的,就算遇上了,他装一装日本人,也不会马上被杀。

日本兵要找的是两个女人,他是个男人。

也难说,或许日本兵只是随便杀人,撞上一个就杀呢?

祝玉燕的心狂跳起来。

她的心揪起来。

会是于英达吗?

她撑着金茱丽。

她还要照顾另一个人。

祝玉燕的心冰凉一片,她扶着金茱丽往枪声相反的方向走。

——这个选择是对的。

——但她仍止不住的想,会不会是于英达?

——如果是他,那她……现在躲着枪声走,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因为他刚刚帮了她。

祝玉燕木然的往前走,速度不慢,隐隐要跑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突然远处传来无数的枪炮声,地面都震得抖起来。

她和金茱丽都不敢动了,只能躲在小巷子里。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多,像是有军队开过来了。

她把金茱丽放在小巷子里,小心翼翼的靠近想看一看是哪里的军队,因为这个方向感,不像是日军。

——那就有可能是苏纯钧的保安队。

她在巷子里远远看了一眼,只能看出是深蓝色的衣服。

是警察部队,也是在苏纯钧的掌握中的。

但是,她却不敢靠近,因为这些人里面也会有奸细。

她回去找金茱丽,两人在巷子里四处游走,想争取更多时间,或是能靠近祝家楼也行。

但显然苏纯钧把他所有的人都开过来了,警察和保安队的人把所有的巷子口都堵严了。

枪声已经停了,天也已经亮了。

但是街上却没有人。

百姓们都听到动静了,这附近几条街的人肯定都不敢出来。

她和金茱丽被发现是时间问题。

等她们被发现后,当然立刻就被押起来了。

幸好,苏纯钧就在这里,他听说发现了有嫌疑的两个女人,立刻让人把她们关到汽车里。

等他从车窗里看到祝玉燕的时候——

他几乎要跪下来感谢上天。

“我把兵放在这里,等到机会就进去。结果听到枪声……”他抓住祝玉燕的手。

祝玉燕听明白了,瞠大眼睛问:“你去见山本了?”

苏纯钧点点头:“半夜去的,但他没见我,我等了一会儿只好退出来。本想叫上人再去一回的,结果就发现日本军车在这边搜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祝玉燕想说,又觉得现在不是时候,就先转头介绍一下她身边的金茱丽。

苏纯钧望了一眼金茱丽,神色平静:“金小姐,我看金小姐是受伤了,我先让人把她送去看医生吧。”

他把祝玉燕从汽车上接下来,吩咐人直接把金茱丽送去医院。

金茱丽很不安,她所有的勇气都是祝玉燕给她的,现在祝玉燕要离开,她紧紧抓住她的手。

祝玉燕安慰她:“你先去医院,我过后就去看你,放心,有我呢,你不会再有事了。”

载着金茱丽的汽车开走了。

苏纯钧把祝玉燕又塞进了第二辆汽车,也就是他的汽车,汽车玻璃都换成了双层的,更防弹,更安全。

祝玉燕先问枪声:“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苏纯钧复杂的说:“日本人抓住了一个中国人,就开了枪。”

祝玉燕要问个究竟:“中枪的是谁?”

苏纯钧本不想告诉她,现在也只好说:“是个祝家的旧识,你可能还有印象。”

祝玉燕马上说:“是于英达吗?就是他帮我逃出来的!他怎么样?死了?还是还活着?”

苏纯钧猜到了。于英达和祝玉燕的距离不到三公里,他们之前肯定是在一起的。虽然不知道于英达是怎么撞上她们的,但祝玉燕能逃出来,于英达肯定是出了力的。

苏纯钧认出于英达后就让人把他救了,但可惜的是——

苏纯钧:“两枪都击中了肺部,医生说救不回来了。现在人还活着。”

祝玉燕:“我要去见他!”

第447章 6月30日

于英达,他的第一个名字,叫秋虫,是戏班班主给他起的。

班主说:“秋虫,命短,到了秋天的虫子就不会蹦哒了。咱们戏班里的人都没好命,给你起这个名字带一带运,说不定否极泰来呢。”

班主的话应了,他是他们这个戏班里活得最久的一个了。

戏班子不大,没什么好角。班主□□好的丫头,最后都卖给媒婆,不知道沦落到哪个脏地方去了。

他当时小,没卖上价,班主才把他留下来的。

戏班子好的时候就在茶馆,会扮丑的几个叔叔婆婆上去说笑话,运景好的时候,能赚不少钱。

运景不好,就会让人打出来。

戏班的人被打,是没有公道可讲的,也容不下他们分辨,抱头跑就行了,跑慢了,家伙什都会被人砸光。

他小时候不明白,只觉得家伙什都是竹篓子、竹板,除了一个大锣值点钱,别的都不值钱,扔就扔呗,扔了,他每回都赶紧跑过去捡,捡晚了就让别人捡走了,还要往回要,也不是每回都能要回来的。

因为路上的闲人见着他们挨打的时候,不但不会骂,反而会乐!

乐得高兴的时候,还会上前跟着一起打他们,打得他们落荒而逃,大家伙会跟着一起乐,哈哈的乐。

等到懂事后,他才明白这其实是不对的。

小时候不懂,就以为他们就是让人打的东西。

戏班班主晚上喝浊酒喝醉了就哭,坐在装家伙什的竹篓子前抱着哭。

“我们都不算人啊,就是给老少爷们取乐的玩意!”

“挨打挨骂算什么?爷们肯用咱们取乐,那是瞧得上咱们!”

一边说,一边扇自己巴掌。

不能去茶馆的时候,他们就在菜市口热闹的地方摆摊,玩杂耍,吞火、吞剑、顶盘子、踩高跷。

比起茶馆,在菜市口摆摊只能赚个热闹,这里看热闹的都是穷鬼,看完乐完,一哄而散,很少有往箩里扔钱的,还有倒抢钱的,到时又要打一架,唉。

他小的时候扮成女孩子去要钱,专找那看起来有钱的,穿得漂亮的男人,挤过去的时候,让人搂住摸脸拧屁股都是正常的,他那时也觉得这是正常的。

戏班的人都没得善终,这是班主自己说的。

也是他亲眼看到的。

吞火的汉子是山西逃荒逃来的,没学过,班主教了他几天,就让他上了场。吞火要先在嘴里含一口水,这样火把燎进去的时候才不会烫伤。班主说按说应该让他含冰的,但戏班穷,没有钱买冰,含水也可以。

这个人演了没几天,嘴里就全是烫得发白的伤口,饼都吃不下去。

班主给他买了药让他喝,喝了药,不能演吞火了,班主收他就是看他块头大,就让他去演胸口碎大石。

他演了两场,回来就吐了血,就这么死了。

班主没老婆没孩子,他倒是想娶,曾经买过一个好看的姑娘,班主大概是动了心,想留下来当妻子,对那个姑娘很好。

最后五两银子就把她卖了。

那姑娘被卖主拉走的时候哭得很伤心。

班主也哭得很伤心,可也没妨着他收钱画押按手印。

他就知道,班主早晚也会卖了他的。

别看班主平时挺喜欢他的,跟他一起买来的姑娘小子都卖了,就留了他,但是,班主也不会一直养着他。

价钱合适就卖了。

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他比那姑娘贵点,七两银子一吊钱。

姑娘小子哪个贵,这个没有定的。

他自己看下来觉得,戏班里小子比姑娘贵。

因为小子可以当两种人使。

用前面是小子。

用后面是丫头。

姑娘只能以后老了当奶娘,用处没有小子多。

卖他的时候,班主哭得特别惨,抱着他哭得像是他亲爹。

“乖儿,你是去享福的,记住了,你是要去享福的!”

于英达就记住了班主的话。

他是要享福的。

——不为享福,他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呢?

他走了以后,就没有人给班主送终了。

他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班主留着他,应该是想让他送终的。等班主老得动不了的时候,他还在戏班里,他就能一边表演赚钱,一边养着班主了。

至少能让他每天吃一碗面条。

现在他也走了,班主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没人给他送终,他能活多久呢。

于英达觉得自己也挺没良心的。

离开戏班之后,从没想起过里面的人。每回想起来,都想的是他们还能活多久?去茶馆表演的时候,会不会让人再赶出来?

打架的时候,会不会打不过,被人砸了头?

他被卖了之后,戏班里就没有年轻人了,全是一些没用的老头子老太婆,他们没本事没力气,可能最近只能去做乞丐了。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他被卖了,可能真的是来享福的。

因为被卖了之后,他就住进了大房子里。

有干净的衣服穿,有热呼呼的汤喝。

虽然也会挨打——可他在戏班里也挨打啊,还没吃的。

虽然需要做些姑娘的事——可他在戏班里也没少受罪啊。

虽然不一样,但都是受罪,也是一样的。

人嘛,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一身穿的。

吃得好,穿得好,就是享福了。

总比吃不好,挨饿受冻强吧。

他从这家,到那家,名字一次次的改,最后他都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他慢慢长大了,从自己管不了自己去哪家,到后面可以自己挑主家,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从北京城出来的时候,他想过要重新开始。

以前认识他的人都在北京,现在到了新地方,没人认识他,他不就可以重新做人了吗。

但他不会别的营生。

他发现,还是老本行更好。

他现在不是小时候了,经验多了,知道避开祸事,专往好事上奔,他的日子就自然而然的越过越好了。

他始终记得班主的话。

——他是要享福的!

他买了房子,买了下人,买了个女人。

他曾经想认真娶个老婆,生个好孩子,好好养大的。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的种不好。

他见得多了,坏种长不出好苗。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生出来的孩子估计也不是好东西,要是像自己就更糟心了。

可是,如果不生孩子,他留在这世上的东西是什么呢?

能叫人记住的,究竟是班主给他起的“秋虫”。

还是他自己为了改命,起的“于英达”这个名字呢。

可笑的是,“于”这个姓氏也不是他自己的。

他不记事时就被卖给班主了,怎么可能记得住自己的姓?

这个姓,是他曾经的一个恩主的姓。

也是对他最好的一个恩主。

人老了,心不老,仍然想乐呵,就买了他,一半充子侄,服侍他起居,一半做丫头,关起门来陪他乐。

虽说关着门的时候这个老头有点烦人,但打开门的时候,这个老头还是不错的,正经教了他写字。

他一个十七八的大小伙子,认认真真学习《千字文》,比什么都认真。

这个恩主死了之后,他怕他家里的人找来打杀了他,再说是他害了人,他就赶紧收拾了这家里值钱的东西跑了。

第二个待他好的人就是廖太太了。

廖老爷学了新鲜玩意,把他买回去乐。廖太太嫌弃得很,可他讨好几回,她也就不烦他了,还说他比女人省事。

廖老爷只想让他在家里待着服侍,廖太太却愿意让他穿上衣服出门做事。

他这身衣服,是廖太太让他穿上的。

他陪廖太太打牌,送她出门吃饭,接小少爷从学校回家,慢慢的,他就算不在床上,也可以做一些事了。

第三个,就是祝女士了。

他跟廖老爷、廖太太的事无人不知,廖家的朋友见到他,只有鄙视和调逗两种人,最好的,也不过视而不见,假装没他这个人。

唯独祝女士。她的目光平平的扫过去,将他与这屋里的人看做一体。她既不觉得这些人比他高贵,也不觉得他比这些人下贱。

廖老爷、廖太太,在她的眼中,跟他是一样的。

廖太太是很讨厌祝女士的,她只喜欢祝女士的惨事。她对着祝女士很亲热,背过去却只愿意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将她失亲的事再三的说起,将她被丈夫抛弃的事不停的对人讲。

廖老爷喜欢祝女士的钱。他也曾经想占祝女士的便宜,但在祝女士成了廖太太的牌友后,他才打消了这个恶心的念头。

他常常想,他与廖老爷在祝女士眼中只怕是一样的,都是想占她便宜的人。

他其实知道,祝女士不会爱上他。

他只是卑鄙的想——祝女士会迫于无奈,或是屈从于现实,或是一时糊涂,叫他能趁人之危。

他像一只老虎,蹲在旁边,等羊儿自己掉到他嘴里来。

廖太太会帮他,她太想看周围人的笑话了,只要周围的人比她惨,她就高兴!要是她所有的朋友都比她惨,那她就能天天高兴了。

但他最终没能得呈。

这一定是老天爷让他不能得呈的。

他用力的呼吸,却只能不停的呛出满口的血沫子。

他的嘴边全是血色的泡泡,全是他自己的。

医生说的话他听懂了。

他会被自己的血呛死。

无法止血。

他只能慢慢的、疼苦的死掉。

可他还有话……还有话要说……

他做了一件好事,一件大好事!

他不能白做啊!

要是没人知道,没人感激他,那他不就白做了吗!

他想要被人记住!他想要被人感激!他想要……!

一个熟悉的面孔撞进来。

两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啊,是二小姐!

他要告诉二小姐,是他去挡住了日本人!是他去告诉日本人,有两个女人往那边走了!是他想引开他们!

二小姐!你不要忘了我!你要记得!要记得我!

一阵突出其来的剧烈呛咳塞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整个人像只落进油锅里的鱼一样弹起来。

周围伸出来七八只手把他死死的按在床上。

二小姐的脸上被喷的都是血沫子。

她没有管。

她凑近他。

她在他耳边大喊:“爸爸!我叫你爸爸!你听到了吗?爸爸!”

于英达紧紧握住二小姐的手,努力想说话,可他仍是只能咳出血沫子。

祝玉燕:“我、我会把你当爸爸来孝顺,你要是死了,我就给你戴孝,我会让孩子姓于,我……”

她语无伦次的说,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于英达咧开嘴笑,满口牙全是血。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抓住,不停的点头。

然后他再次咳得像一只虾,紧紧的蜷起来,又再弹开。

其他人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

祝玉燕得知他会这样一直呛到死为止,她大叫:“有没有什么办法?帮帮他!”

救治的医生是个军医,他说:“救不活了。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一刀,让他快点死,别活着受罪了。”

祝玉燕下意识的摇头,这不行!

医生说:“那就用药,让他少难受点,死得轻松点。”

祝玉燕僵住了。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处理了。

苏纯钧替她下决定:“就这么办吧,给他用药,让他轻松点去。”

医生点头:“行,你们先出去吧,我这就用药。”

苏纯钧就把祝玉燕给挟出去了,临离开前,她看到医生拿了一个烟锅,打开一个盒子,挖了一块膏放上去。

那是!

她明白了所谓的让他死得轻松点的办法是什么了。

后面她就再也看不到了,她被拉着,渐渐离开了那个房间,离开了那条走廊。

二十分钟后,医生来说:“人已经咽气了,也收拾干净了,你们要不要再去看看。”

二十分钟后,她再回到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已经变得干净多了。

有人在拖地,拖干净那些血。

床单换了新的,洁白干净。

于英达脸上的血都被擦干净了,头发也梳整齐了,衣服也换了一身。

他闭着眼睛,表情有一点点扭曲,但大体上是温和平静的。

她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医生摇头:“他不可能说得出来话来的。”

祝玉燕照着她所保证的,以女儿的名义替于英达下葬立碑,她穿起了丧服。

苏纯钧陪她出席了冷清的葬礼。

她说:“等以后和平了,我就收养孤儿,收养一百个,全都姓于。”

苏纯钧点头:“收养两百个,剩下的姓苏。”

祝玉燕笑了一下,说:“干脆收养四百个,姓代的一百个,姓张的一百个。”

苏纯钧:“姓祝的呢?不能忘了祖宗啊。给祖宗个面子,姓祝的两百个。”

两人手牵着手,摇一摇,许下了关于未来的承诺。

第448章 7月30日

苏纯钧看着眼前的地图和名单,陷入了沉思。

祝玉燕在他旁边说:“最重要的那一份就是山本的请愿了,不过当时我担心要是带不出来被搜出来的话会更糟,就把它给毁了。”

那份情报,当时她的想法是山本还没有递上去,那就干脆毁掉!

因为毁了之后,就等于这份请愿再也递不上去了。

山本也已经死了。

不过就算毁了,她也不能安心。

因为她担心山本可能对别人提起过这个想法。

他还有可能并不是第一次请愿。

万一他之前也写过类似的报告书呢?

万一这一次不过是他旧事重提呢?

所以她当时才觉得无论如何都要逃回来,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递出来。

当时保险柜里的报告她挑了这份地图和名单带出来了。

一来是要逃走了,藏在身上带出来还是挺方便的。

二来是万一被抓住搜身,这两份情报足以当烟雾弹,不会让人怀疑她还藏着另一份更重要的情报。

因为还是有被查出来的可能的。

当时毁情报时,没有用火,而是水。

假如调查山本的书房,很容易就能找到揉烂的报告书。

虽然里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也无法复原了,但正因如此,一定会被怀疑是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

她当时带着金茱丽外逃,其实并没有把握一定会逃出来。

到现在她都觉得太幸运了。

苏纯钧:“不是幸运。依你所说,山本和他的儿子当天已经死了。但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听到山本的死因,日军情报部掩盖了此事,而且他们得到消息,一定很迟。”

山本本身跟日军方面有着相当的不信任。

并非是祝玉燕和他在其中搞的小动作,他们所做的只能算是在其中加了一把柴,并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而是山本自己并不想放权,而另一边,日军新任统帅也想清除山本的影响和势力。

山本对日军的不信任是远胜于他对其他人的不信任的。

苏纯钧:“山本的死,给了日本方面清除其势力的大好机会。”

祝玉燕瞠大眼。

所以到现在日军都没有发难的原因是日军内部正在搞大清洗,在清除山本的旧部。

苏纯钧叹了口气:“而据你所说,你还干掉了山本的副官。那个副官,应该就是山本跟日军旧部联系的桥梁,他应该是个在职军人。”

祝玉燕一怔,想起那个副官确实还很年轻,大概三十几岁左右,在军中应该正属于受到提拔重用的年龄。

苏纯钧:“山本和副官都死了,山本那边就等于是断绝了跟日本军部的联系。”他按着额头说,“你们俩当时开着车逃走,后来被人发现后,但那些人并没有通知日本军方,而是打算私自去将你们抓回来。他们人手不足,所以并没有大肆追击,而是绕了个路,堵在你们回城的必经之路上准备抓你们。”

“我当时带着人去上门的时候,山本家应该是空无一人了。等于就是一座空城,可能只留了几个小兵守门,所以当时我在门外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

他当时就觉得奇怪,叫门不应,里面有人说话,但只让他“滚、快滚”,却不见有人出来,就是放枪,也是往天上放。

典型的空城计。

可他当时担心则乱。又怀疑祝玉燕已经被关起来审讯了,不然为什么不放他进去?

他担心自己带的人不够多,不足以把人救出来,就撤回来点齐人手,带足武器,准备去硬闯山本家,把祝玉燕给劫出来。

他这样一搞,其实就是准备跟山本和日军撕破脸了。

多少有点不顾后果了。

但他当时也顾不上太多。

事实上,他连船都准备好了。打算把人救出来后就往船上一送,把祝玉燕送到英国去保她平安。剩下是死是活就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但万万没想到,他这边大军都开到日租界了,遇上一辆日军军车,又听到枪声,就让人包围过去调查,结果就抓到了于英达。

于英达当时刚中枪,还有力气,能说出话来,他见到警察就立刻说苏太太被人追,让他们快去保护。

他这边刚赶去亲眼看于英达,听到他的情报,转头让人搜查,就搜到了燕燕和金茱丽。

天幸,侥幸,万幸!

他不由得想,万一他当时在山本家那边过于冲动直接闯进去,可能已经惊动了日本军方。日军早一步发现山本死了,他再回来叫人手已经晚了,而且当时燕燕可能也不在那附近了,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他们就可能错过!

他就可能再也见不到燕燕了。

又或者,他没有回来叫齐人带齐东西,为求万全,他可能会只带机动部队过去,那他就不可能轻轻松松拿下日军军车,遇到于英达时,他可能已经死了,他也得不到情报。

而他的人手不足,不能包围附近的街道,燕燕小心谨慎肯定不会见到警察就出来表明身份,她肯定会先带着金茱丽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联系他。

他们就又可能错过!

每一次的错过,都有可能变成终身之憾。

苏纯钧捂着眼,把注意力转到眼前的情报上来。

燕燕带回来的情报都很重要,他也第一时间上报了。

但燕燕担心最重要的那份情报没有真凭实据会被人怀疑真实性。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但苏纯钧说:“你不要这么想。当时你毁掉它的举动非常正确!你的担心也是很有道理的。万一这份报告被当做山本的遗书上报呢?一个一生忠心日本天皇的日本军人,最后的遗书,这份报告被看到、被重视的可能性会大大的增加!”

“你当时毁掉它,绝对没有错!”他说。

祝玉燕不能完全放心:“那,这份情报会被采信吗?会……有措施吗?”

苏纯钧没有骗她,她太聪明,不能哄骗。

他说:“我不会骗你,但情报如何分析,会不会被采信,会有什么反制措施,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我们做为前方人员,能做到的只是把我们看到的情报传递到后方。我们要相信,所有人都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救国救民。”

祝玉燕松了口气,她说:“我不担心大家的信念,我只是担心因为我做错了,而导致……判断失误。”

——万一她做错了呢?

——万一她不应该毁掉那份报告呢?万一不毁掉报告,才有可能阻止这个阴谋呢?

太多的万一,让她不知如何判断。

这是第一次,她不相信自己,开始怀疑自己,开始不安。

她知道大屠*,但她以为那只有南*。日本人犯下的累累血债,已经让中国人痛了半个世纪,可能永生永世也无法忘了。

——但她没想到原来日本人曾经设想过对每一个中国的重要城市都进行大屠*!

只是想一下都让她不寒而栗!

一个南*已经让中国后世痛入心肺。

假如还有上*、北*、洛*、西*……等等。

日本很了解中国,他们很清楚中国有多少重要的城镇。假如他们真的采纳了这个报告,每当侵略到一个地方之后,就将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重要城市毁于一旦……

祝玉燕捂住脸。

她不敢想像。

苏纯钧走过去按住她的肩,转口提起了金茱丽。

他柔声说:“金小姐已经问了你好几天了,你今天去看看她吧。”

祝玉燕愣了一下:“她的情况不是很好吗?我……”

苏纯钧拉起她,轻轻把她往门外推去说:“去看看她,让她有机会对你说句谢谢。”

祝玉燕被他推出门。

他回到情报室的小隔间里,开始发电报。

——事已至此,他必须要把祝玉燕转移了。

——她取得了重大的情报,而且已经暴露在了日本人的视野中,她必须转移。

——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也是为了情报的安全。

——必须让她消失在日本人的视野中。

——做为她的丈夫,他责无旁贷。

祝玉燕下楼去了医疗室,金茱丽就在这里。

吴小萍在照顾她。

一来是为了保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金茱丽的下落和消息。

二来也是为了安全,因为金茱丽也知道情报,而且不确定她知道多少。

祝玉燕已经告诉了苏纯钧,正是金茱丽提醒她关于情报的事。

而且金茱丽在山本家太久了,山本将她当成奴隶,行事并不是很避讳她。

假如金茱丽落在别人手里,肯定会被审讯的。

苏纯钧虽然也上报了金茱丽的事,但并没有解释太多。一来是时间不够,为了传递情报,许多事都只能延后。二来也是为了保护金茱丽。

祝玉燕更倾向于把金茱丽的事淡化下来,直接把她送到英国去。

英国在遇到纳粹的威胁时,有一个乡村转移计划,虽然是针对英国儿童的,但当时有大量的英国人逃往乡村。

——所以,此时十分的适合偷渡。

金茱丽有英国的生活经历,她融入进去并不难。英国乡间的黄种人并不少,大多数都是清朝时期的移民。城里查得严,乡下就没那么严了。金茱丽到时逃到英国乡下,是很容易活下来的。

祝玉燕关于怎么安排金茱丽是早就设想好了的。

她走进去,吴小萍立刻就看到她了,她马上站起来喊:“老师好。”

祝玉燕一直在教吴小萍语文和数学,间或教一点英语和日语,都是普通的读写,希望能给她增加一点生存的技能。吴小萍就管她叫老师了。

金茱丽也看到了,她支起身,笑着望着她。

祝玉燕让吴小萍先出去,她坐下来看着金茱丽:“还好吗?”

金茱丽躺在床上,旁边的小柜子上摆着几本书,她的枕边也有书。这都是祝玉燕的书。

祝玉燕一眼就看到了她买的浪漫言情小说,那本中国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

金茱丽笑着说:“我一直想看一看这本书,看一看二胡是怎么跟小提琴和钢琴合奏的。”

两人当时第一次见面聊的书,直到现在才看到。

两人相视一笑,都想起了那一晚。

现在想一想,对金茱丽而言,那就是一切混乱的开始。

金茱丽没有提起那些不幸的事,只拿起书来说:“很好看,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呢。”

第449章 8月30日

金茱丽开始修养,她仍然有许多问题,最严重的是营养不良,以及一些难以启齿的病。

军医对祝玉燕说:“她有着非常严重的出血,我这里东西不多,我也不是专门看这个病的,所以说不准。我估计她的阴*里或深处有很大一片烂肉,因为流产的事,这块地方就一直不好,一直在出血。”

本来以为金茱丽的出血只是恶露,但因为颜色鲜红,祝玉燕怀疑是有新鲜的伤口,猜测在生产的时候发生了阴*撕裂。

就把军医叫来了,希望他能有办法治疗一下。

军医治的都是枪伤、脑袋被打个大洞,这种简单粗暴的外伤,对妇科真的是一无所知,但现在也找不到另一个医生了,幸好他还学过中医,就蒙着头直接治了。

但仍然是没有完全好转,总是不停的出血。

因为出血止不住,所以金茱丽的身体也一直没好全,只能长时间卧床。

军医私底下对祝玉燕说,他猜金茱丽应该是生了脏病。

军医:“但具体有几种,我真的认不出来。我给她做了冲洗,也给她用了大剂量的青霉素,但是,她仍是在出血,我怀疑可能子宫也受了伤,但我这里技术上达不到,所以也治不了。”

祝玉燕听到这里,就知道军医是在按梅*治。大量的青霉素是治梅*的。

因为这是最致命的一种性*了。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别的。但现在技术条件都没有,等于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问:“会致命吗?”

军医:“这我没办法给你打包票。说不定明天一颗炮*扔下来把我们全炸死了呢?目前看起来出血量并不大,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她哪一天肚子里头出个大问题,出血量一下子变多了,那可能马上就会要了她的命。也有可能她就这样一点点出着血,只是身体虚弱一点,还可以活很久。”

也就是说,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祝玉燕送走军医,去看金茱丽。

她对金茱丽在还没有遇到这些事之前是什么样是一无所知的,她只认识了那一个晚上的她,而那时的她正在谋划着一件大事,她对她说了很多话,不知道是她真的平时就爱说话,还是那天晚上她太紧张了,需要找件事做一做,放松一下。

总之,回来的金茱丽变得十分的沉默寡言。她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了阅读上,幸好祝玉燕当时从祝家搬过来的时候,把那里的书也都搬过来了,因为担心人不在那里住的话会有小偷进去偷东西,书还是很值钱的宝贝。

托金茱丽的福,为了给她找书,她最近也把祝家藏书大致上又翻了一遍。

这是最近几年来难得的闲情了。

也是她最放松的时候。

有时苏纯钧晚上回卧室看不到她,就会来这里找她。

他最近很忙很忙。

相反,她就很闲很闲。

因为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就是去山本家。

而山本现在“意外”去世了。

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纭。

刺客谋杀和毒杀是最有市场的。

自杀说也有很多人相信。

因病去世这一说法不太有市场。

而关于刺客,从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比如现在最流行的广东最后一个武状元,已经形成了一股风潮,似乎人人都见过这个高明的刺客。

像天地会、红花会、白莲教——这些应该只存在于电影电视中的帮派,现在竟然全是活生生的。

甚至就在码头的苦力中就有大量信教的教徒。

因为山本这个知名日本人的死,码头发生了大量的冲突。

祝玉燕一开始以为是日本人冲进去搜查刺客引起的。

但苏纯钧说除了日本人之外,还有美国人,而且去的并不止是日本军方,还有日本□□。

似乎日本军方认为□□去找帮派更容易发现秘密,所以日本□□也在这里掺了一手。我

而美国出现的理由就更有意思了。

有传言说美国已经把刺杀山本的杀手送走了。因为这个杀手,他是美国派来的。

祝玉燕:“……”

她,这个做为最后一天见到山本的人,还是公然坐着汽车进入山本家的知名女性,在这场刺客大会中,并非没有姓名,只是排名极为靠后。

大概只有一些八卦小报把她当刺客报道了,但看客大多都是一笑了之。

实在是她太有名了,这座城市的人都认识她。

正因为都认识她,所以也都知道,她并不是什么高人。

世人皆认为祝二小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丈夫苏纯钧狼狈为奸,共同发财。两夫妻与日本人那也是相当的友好,前有铃木三郎,后有山本父子。

之前山本的儿子出事,苏纯钧几乎快把整个城市翻过来了——他是在磨洋工,拖时间,但在看客的眼中,那就是努力帮山本找儿子。

而且山本竟然没去求助日本军方,反而求助一个中国人。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刺客是日本军方派的!

总之不可能是苏氏夫妻派的。

至于苏纯钧那天把所有的警察和保安队都开到了日本租界的边界了,刚好那天就是山本被刺身亡。

这个问题,报纸上倒是无人注意到。

不过日本军方是不会放过这个线索的,他们一再要求苏纯钧交出祝玉燕,日本人需要从她身上查出山本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纯钧当然不可能交人。

他对祝玉燕说:“日本人倒不是怀疑你杀了山本。”

祝玉燕:“那他们要我干什么?”

苏纯钧:“他们怀疑那天,山本见了一个人,他们想找出山本在那天见了谁。”

日本人把这件事想得很严重。

他们从没有想过这是两个女人的临时起意。

他们认为这里面有一个大阴谋。

而山本,他可能是这个阴谋的参与者,也可能是主导者。就算不是,他也肯定知道一个大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导致了山本父子的惨死。

苏纯钧拿到了日本军方的电报,其中还原出了当天晚上的所有事。

副官是死于颈部勒断,法医推测是死于一个强而有力的武者,用技巧扭断了死者的颈骨。而在这之前,死者就已经因为过量服用海**而陷入了昏迷中。

山本父子都是死于过量注射胰岛素。

其中山本是经过一番博斗的,他的身上有防卫伤也有攻击伤。

而山本的儿子就是死于过量注射胰岛素,显然他在这场刺杀中并不重要。

日军迫切的想要找出这个秘密,因为他们竟然对这个秘密一无所知!

这就更显得恐怖!

苏纯钧对祝玉燕微笑着说:“因为你做了这么一件大事,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祝玉燕:“是什么?”

苏纯钧:“我是一个共***。”

祝玉燕愣了。

这件事两人心知肚明,但她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当着她的面拆穿这件事。

苏纯钧:“我告诉你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加入中****?”

——他原本猜测她也是。但后来经过他的推测,她并不是,她只是也想救中国,救人民。

——因为她的行事实在是太疯狂了,一切都仿佛随心所欲,一个有组织有纪律的人绝不会像她这样事事冒险。

祝玉燕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了。

——因为她想到假如她此时真入了党,那是不是日后的史书上也会记下她的名字?

她从没觉得自己会被记录下来,她就是一个过客。

但现在她发现她竟然可以在历史中留下一笔,表示她曾经来过。

“我、我当然愿意啊!”她红着脸说。

苏纯钧:“好,那你跟着我说,我宣誓……”

祝玉燕:“我宣誓……”

“我自愿加入……”

“我自愿加入……”

——中****。

做完这件大事,祝玉燕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从今天起,她也是有组织的人了!

苏纯钧:“组织上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她兴致勃勃的说:“什么任务?”

苏纯钧:“安全转移。”

祝玉燕怔住了。

苏纯钧握着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说:“为了情报的安全,祝玉燕,你需要尽快转移。”

第450章 9月30日

祝玉燕开始躲着苏老师。

官邸的人都以为夫妻两人发生了口角。

但苏太太并不是一人以夫为天的小女人,这对夫妻也并不同于世间的其他夫妻,所以工作人员们都不约而同的变得更加沉默安静,减少在这对夫妻面前出现的机会,尤其要注意不要出现在这对夫妻共同在一起的场合,以避免被牵扯进去。

他们都有着灵敏的神经,这是经过这个世间的火药煅炼出来的,这让他们更加能感受到这对夫妻之间复杂难言的气氛。

哪怕不知道原因,他们也不敢去对苏太太说请她让一步,或是发挥一下妻子对丈夫的尊敬。

而面对苏先生,他们也不敢对苏太太的不识相大加指责,因为在其他的夫妻之间,这样说可能会讨好丈夫,但在苏先生的眼里,这并不见得会起作用,说不定会有反作用。

就以往的事迹来说,苏先生对苏太太是十足十放在心上的,苏太太可以对他横眉冷对,旁人可不能学着苏太太的样去做事,不然苏先生那阴冷的面孔足以吓得人做恶梦。

总之,夫妻两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夫妻两个去解决吧。

祝玉燕不是不明白苏老师是想救她,是为了她的安全。

这是他的好意。

而比起以往他的理由,这一回的理由更加无法反驳。

她才加入了心目中神圣的组织,转头就要接下这个不想完成的任务。

若是以前的她,大概会任性的说“那我就不加入了,当我没说!”。

但现在的她已经说不出这种话来了。

苏老师的理由让她无法分辨究竟有没有这一回事。

——为了情报的安全?

这确实有道理。

她才拿到了重要的情报,而情报虽然已经传递出去了,日本那一边却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报丢失了,或许他们还没有发现有情报丢失,这就是优势!

情报的价值就在这里。

情报被隐瞒得越久,价值就越高。

于是,此时此刻,曾经取得重要情报的她和金茱丽,就成了保护情报这一环节的问题所在。

假如日本人抓到了她或金茱丽,那通过审讯,未必不能得到情报。

——她不能替自己和金茱丽打包票绝对不会泄露情报。

因为面对审讯,她并不知道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折磨,以及面对这种折磨时,她的忍耐力又有多少。

完全可以不冒这个风险啊。

那就是在被日本人发现之前,将她和金茱丽转移出去。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将她们转移走,日本人抓不到她们,情报的安全就得到了保证。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非常正当。

而且并不是因为她贪生怕死才离开,而是为了保护情报的安全,所以连心里会遭受的压力和折磨都不必有了。

苏老师真的做到了。

她不由得想,他可能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的带她一起赴死。他愿意留下她,在这之前从来没有反对过她在这座城市的种种举动,可能,他只是想陪她走这一段路。

由他陪着,在这段路上走过。

她从他身上学到的种种对敌的知识和经验,在她离开他之后,那都是宝贵的财富。

祝颜舒在离开前对她说,她不反对她留下来是因为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

祝颜舒:“与其让你自己折腾,不如让你跟着苏老师,有他看着你,我也更放心些。我相信有子弹射过来时,他会挡在你面前的。”

祝玉燕也相信苏老师会这么做的。

但她想的是,假如有子弹射过来,她也会挡在他的面前的。

他们可以互相保护,那生的希望就更大一点。

可是,苏老师想的却跟她不同。

她暂时无法面对他,不是生他的气——可能也有一点生气。

而是她无法反驳他这一回的理由。

她想不到办法,也没有主意,不知道要怎么改变他的想法。

她只好暂时先躲着他,等想好了再见他的面。

日本人咄咄相逼,她就更加无法出门了。

于是她把大量的时间花在了金茱丽和吴小萍身上。

她和吴小萍一起帮着金茱丽复建。

生产加上治病,金茱丽的身体非常的虚弱。

但是假如她没有判断错,她和金茱丽都会尽快被转移走,而这个时间很可能非常近,说不定就在明天或下一秒。

为此,她必须帮金茱丽做好准备。

金茱丽极有可能会独身上路。

而她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她只能寄希望于金茱丽能够独自出行。

她和吴小萍轮流扶着金茱丽在屋里和走廊上行走。

她们还要陪金茱丽说话,重新训练她的语言体系和行为习惯。

因为金茱丽直到现在的第一反应还是日语。

她甚至在感到不安时的第一反应是鞠躬然后说“撕密马赛”。

这必须改过来。

祝玉燕有许多洋装,她就跟金茱丽一起穿洋装,然后用英语对话。

幸好,金茱丽的幼年语言习惯是在英国养成的,甚至她的自我认知中,可能也认为自己是个英国人。

这一部分的语言习惯和复建都很顺利,只要她说英语,金茱丽就能立刻表现得像个英国小姐。

但是,吴小萍跟她说中国话的时候,她的反应就不是很顺畅,时不时的就会冒出日语来。

这可能跟她回国后才学中国话有关,而且她当时的学习环境也不是很开放。

祝玉燕跟金茱丽聊的时候,听她说当时金太太觉得她只会说英语很丢人,所以并没有让外人教她,而是她和家中的女仆来教她,教不好就不许她出门。孙绍、王万川和马天保这些下人的孩子也是她的同伴,但他们都被要求除非她说中国话,不然都不会理她。

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中,金茱丽确实很快就学会了中国话,但是她只是机械记忆,能表达,会交流,却没有更深的感受。

她对中国话更接近模仿,而不是当成了自己的语言。

最后,祝玉燕就不让吴小萍上场了,全是她来跟金茱丽说英语。

时间太紧,只能保一样。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金茱丽教成一个不会被日本人认出来的英国淑女。

金茱丽是在十岁的时候回国,她回国后,对英国国内的事就不太了解了。

幸好祝玉燕有看报的习惯,而家里以前就订过英国的泰晤士报、卫报等,因为此地有租界,外国人是习惯看自己国家的报纸的,每周的轮船就会把上一周的报纸运过来。虽然时间上差了几天,但收集讯息的话是没有关系的。

官邸这里也有大量的外国报纸,这都是做为情报收集的。

祝玉燕就带着金茱丽看英国报纸,后来得知她在英国有家庭教师还教了她法语和德语,这都是基础的社交语言,是需要在社交场合可以轻松交谈的,她就又带着她读法语报纸和德语报纸。

——她的法语水平和德语水平远远比不过金茱丽。

哪怕金茱丽说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她还是可以基本看懂报纸上说的是什么的,不像她只能发呆。

为了不在学习时发呆,祝玉燕找来了词典,一边请教金茱丽,一边再次投入法国学习和德语学习之中。

在艰难的辨别生词,直到可以自己看懂一篇笑话的时候,苏老师终于主动找过来了。

夫妻两个再次面对面,都有点尴尬。

并不是想吵架,但最后搞得就像是在吵架。

所以苏老师在图书室堵到祝玉燕之后,先伸出手来跟她抢先握手,然后握着她的手不放。

苏老师温柔的说:“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祝玉燕被他拉住手走不掉,走廊上的人不管原来是干什么的,现在全都光速消失了。

就连金茱丽看到这一幕后也离开了——看来她的行动力恢复得很不错嘛。

苏老师把她拉回了卧室,然后拥抱了她。

投入他的怀抱中,让她再多别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声的说:“你要离开我吗?”

苏老师叹气:“不要耍无赖啊,燕燕,你知道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吧。”

她就要耍无赖!

她继续轻声说:“你要离开我吗?你不要我了吗?”

她的声音都有点哽咽了,眼泪瞬间涌上来。

“我一个人会害怕的,你不要离开我嘛。”

听着这个哭声说,苏纯钧的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哪怕他知道燕燕不是一个胆小的女孩子,她非常坚强,也非常聪明,可此时此刻听到她这么说,他就只想满足她,让她不要害怕。

他努力拉住自己的思绪,不让话题被她牵着走——她真是厉害,她永远知道怎么控制局面。

他努力镇定的说:“燕燕,我已经定好了船,可以送金茱丽离开了。”

祝玉燕哭不下去了——你这个时候说正事,是不是故意打断我的!

明知他是故意的,她也没办法。

因为送走金茱丽是一件正事。

她只好也平静下来,问:“什么时候?”

苏纯钧:“今晚。美国的船,去英国。我想她去英国会更好。”

祝玉燕:“对,确实是这样。”

船是晚上一点开,所以晚上八点前就必须上船。考虑到现在他们的官邸附近肯定有日本人在监视,所以最好能尽快出发。

祝玉燕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

她说:“十二点就出发。”

可能需要在城里绕几圈来甩掉日本人和监视的人。

苏纯钧:“好,你要先去告诉金小姐。她会愿意走吗?”

祝玉燕:“我会想办法。”

她回房间去写了一封信,然后拿着信去找了金茱丽。

“茱丽,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她把信放在金茱丽的面前,“我的姐姐,玉蝉,她在英国,跟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她的未婚夫在布朗中学读书。他们已经离开一年了,我一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而且,我现在也很难出国去看他们,很可能我这一生都不能见到他们了。”

“这封信,我想请你带给他们。”她说。

金茱丽看着这封信。

她早就想过,燕燕会送她走。她也早就打定主意不走了。

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她早就不盼着能去英国了。

她就想像现在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着。哪怕明天就死了也行。

从日本人那里逃出来后,她的人生就已经没有期待了。

离开了山本,她过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她本想在燕燕来找她的时候拒绝她,但她没想到,燕燕早看穿了她。

她用一封信打败了她。

她固执的想满足她的梦想。

祝玉燕说:“我早就想过,那一天,假如我没有告诉你的妈妈要搜你的房间找线索,你是不是已经到英国去了。”

金茱丽轻轻握住信,微笑起来。

你看,她就知道她一定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时她也不可能去英国的。

她被发现的后就被带下了船,审问她的英国军官说,假如她不招认,就会把她关进英国的军营中的监狱里,那里都是男人,她会遇到很恐怖的事。

哪怕她说她是英国人也不行。

那个英国军官笑着说:“女士,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英国人。你就像你的国家的人一样,你跟他们一样。”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英国并不是她的家乡。

祝玉燕笑着说:“去英国吧,你一直想去的,这一回没有问题了。”

金茱丽也笑着点头:“好呀。”

去吧。

为了这个一直关心她的女孩子,她就去吧。

让她放心,她会在她想像中的美好世界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至于她自己,倒并不在意自己究竟有什么下场。

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对了,在死之前,她要先帮她把这一封信送到她姐姐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