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听黛玉让她,便向椅子上坐了,笑道:“我听说你前儿病了,本是要来看你的,我妈也说要来。不巧我身上也不好,竟没能来。你如今可大好了么?”声音里的关切恰到好处。

黛玉还未说话,宝玉脱了斗篷回来,不假思索的插嘴道:“她已好多了,多谢姐姐和姨妈还想着。”说着挨着黛玉坐下来。

黛玉不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

宝钗见状,忍不住抿嘴笑起来,说:“宝兄弟和林妹妹的感情这样好,真是比一般的同胞兄妹还要更亲密些呢!”

她笑得揶揄,宝玉忍不住红了脸,抬手挠挠头,嘿嘿了两声,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薛大哥哥也是疼姐姐的。”

提到哥哥薛蟠,饶是素来不露半点儿声色的宝钗,脸上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抑郁的神情。这神情极细微,宝玉粗心未觉,黛玉却眼尖看见,心内纳罕之余,只暗暗记下了。

他们三人说笑玩闹时,紫鹃轻手轻脚的上了茶,又下去了。她本不是个活泼爱玩的性子,只因担心黛玉久坐头晕,才故意说起外面的热闹,引着黛玉出去走走。现在宝玉宝钗两个过来,正合她的意思,倒也不必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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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说到,王夫人之甥薛蟠在金陵与人争买丫头,失手之下犯了人命官司,幸而那案子归应天府审辖,知府贾雨村受过贾家大恩,薛家推出个当日在场的小厮,指认为凶手,贾雨村遂命收监了那小厮,胡乱判了结案。薛家从头至尾无损,不过赔了些烧埋银子。

那薛蟠毫发无损的脱了身,本以为此后仍是如往常一般在金陵城里称王称霸,不料有母舅王子腾书信一封,意欲拿他进京教管。

薛蟠自然是百般不愿,奈何母亲王氏自知教管他不得,一意要进京,好叫他舅舅姨父管教于他。薛蟠违拗不过,只得从命,叫人收拾了车马细软,奉母携妹上京。

这一日到了都中,因路上就听说舅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圣命出京去了,便先去了荣国府见姨妈王夫人。其时大家正在贾母处说话,忽听人报说“薛姨太太并哥儿姐儿到门口了”。贾母忙命迎接。不必她说,王夫人早已带了女媳等人接出大厅,将薛夫人接了进来。

那薛蟠是外客,没进二门,早有人上来带了他去见贾政。薛蟠依礼拜见。贾政见他言谈倒过得去,只是举止粗疏,心里摇头,面上规训劝勉了几句,就由贾琏引着他出去了。两人一路去见过了贾赦、贾珍等人。贾琏细度其行动,总觉有几分古怪,似与传言有异,晚上回去与妻子王熙凤说了,待听得王熙凤嗔他“好歹也是经过官司的人,怎么就不能懂事些”,才记起那是妻子嫡亲的表弟,不过一笑罢了。

薛家在京里原也有房子,只是十来年没人居住,想也晓得看守的人免不了瞒着弄些花头,或是偷赁与人,须得慢慢的打扫收拾了才得,偏又拖拖拉拉一大趟子东西,住在外面,财物上不放心。正好王夫人见哥哥出了边缺,自己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未免寂寞,此时妹妹外甥来了,便有心留他们住下作伴。

老姊妹俩正吃了饭叙些寒温,便有贾政使人来说叫打扫了梨香院给姨太太母子住,贾母也遣人来留,薛姨妈正有此意,遂道谢应了。从此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下。

这薛姨妈膝下育有一双儿女,儿子自然是薛蟠,女儿乳名宝钗,生得娴雅大方,其父在日酷爱此女,教养得十分仔细,不但诗书上不让黛玉,行事更是周到得体,因此无人不赞。这宝钗素日里随着贾家的姊妹们针线读书,彼此间倒也十分平静和睦。薛姨妈也每日里来寻贾母王夫人说话,亲戚间愈见融洽。只有薛蟠不乐。

这一日,薛姨妈早饭后去了王夫人处,宝钗也随着出去寻迎春姊妹们玩耍。薛蟠睡到日上三竿,才打着呵欠起来洗脸。

叉着腿坐在床沿,温热的毛巾盖在脸上,他在毛巾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下人问他:“大爷今日还要出去不要?”

薛蟠不答。半日方道:“今儿不出去了。拿上饭来你也下去。”那人不敢违拗,依言出去端了炉子上坐着的饭来摆上,见薛蟠仍是毛巾盖着脸,有些忧心的下去了。

薛蟠扔了毛巾,毫不在意的看着它掉在地了上,趿着鞋过去吃饭。本就是炖菜,又在炉子上煨了半日,软塌塌水拉拉的,根本入不了口,他捡着吃了几筷子,心里有气,把筷子一扔,高声叫道:“元宝,元宝!进来收拾!”

名叫元宝的小厮忙跑进来,快手快脚的整理起碗碟来。这位小爷可不是什么好性儿,生平最是弄性使气的一个人。从前还能摸着他的性子几分,自打上一回打死了人,连个性情也摸不明白了,越发叫人不敢多嘴。

薛蟠可不管一个下人想什么,看他收拾完了东西出去,立刻扭过头来,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沮丧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本名薛攀,是一个废柴宅男,江湖人称键盘侠的那种,和父母感情冷淡他自幼父母离异,而后又各自有了新家庭、新小孩,对他这个没什么出息的大儿子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他高中时玩得疯,只考上了一个专科,学的是计算机科学,毕业后勉强找了一份工作,聊以糊口而已。

现实中的百般不顺,使他更加沉迷网络不能自拔。一个普通的黑夜,一次普通的触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俗套的穿越了。

当时他躺在原薛蟠那张大床上,意识虽然清醒,眼睛却睁不开,只听见一个中年妇人低低的哭声,一声儿高一声儿低,无端端的令人心慌。

他心里吓了一大跳,努力睁眼,只是睁不动。正在心急,又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似是劝慰那个中年妇人。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个中年妇人是他亲娘,那个女孩子是他亲妹妹。

亲妹妹……他努力地想,他妹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宝钗,薛宝钗。

薛宝钗!

他脑海中悚然一惊,又“想”起“自己”名叫薛蟠,母亲姓王,父亲早逝,有个舅舅是京里的大官,名叫王子腾,还有个姨妈嫁了荣国府贾家的政二老爷,姨妈生了个表弟取小名叫宝玉,王家舅舅有个女儿取名王熙凤……

他越回想越吃惊,终于,疲惫的身体耐不住这样激烈的头脑风暴,自行休息了。

他在床上又躺了三五天,一下床,就不得不面对一件有名的红楼公案薛蟠打死冯渊。

不管过去读书时如何鄙夷薛蟠,现在,他是这个呆霸王、杀人犯了。

第15章

冯渊是个倒霉鬼儿,搞基了一世什么事都没有,才一看上少女香菱,即刻惨遭横祸。

薛蟠不无恶意地想,曹公一定是对大众性向有恶意:除了冯渊之外,秦钟和贾宝玉乱搞的时候活得不知多滋润,一沾上小尼姑智能儿就开始走下坡路;贾宝玉基友满天下,从没闹出事儿来,和林妹妹的恋爱就百般不顺,凡此种种,简直不胜枚举。

他一向是个挺大条的人,经历了最初的震惊骇然、不可置信、追忆前生、盘点当下之后,也就以强大的心里素质接受了现状。

毕竟,疯不了,死不了,觉还是要睡,饭还是要吃,日子还是要过。

穿成薛蟠还算好的,毕竟有钱(自己家)、有势(亲戚家),要是穿成什么倪二、王狗儿,或者随便一个底层的闲汉,那简直是不要过了。下一顿饭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呢!

况且,外表糙爷们的他,年轻的时候实打实的是个古典文艺青年,老红楼的电视剧都看过好几遍,陈晓旭饰演的林妹妹那含情凝睇的哀愁眼波,曾无数次在他的眼前回荡,还有温厚端庄的宝钗,美貌威严的王熙凤,神采飞扬的探春,一想到现在能一睹这些书中人物的真容,他那颗沉寂已久的文艺之心都死灰复燃了。

自然,他最先见到的是亲妹妹宝钗,日后艳冠群芳的宝钗此时不过十岁,柳眉杏眼,身材微丰,是个胖得特别好看的小姑娘,微胖界代言人,“珠圆玉润”四字当之无愧。见他能下床走动了,脸上的神情虽然持重,眼睛里还是透出几分货真价实的欢喜来。

如果说宝钗还能抑制自己的高兴,薛姨妈就是毫不掩饰了。还没等薛蟠行礼,已是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另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顶,问长问短,一腔慈母之心简直呼之欲出。

看着宝钗和薛姨妈脸上的欢喜,薛蟠垂下眼,不知怎么就觉得一阵心酸起来。薛姨妈搂着他,哄道:“我的儿,别怕,有你舅舅呢。”薛蟠顺势道:“我倒不是为了那件事儿,只是病了这一场,闲下来躺在床上,思及从前,不知干了多少混账事儿。自打父亲去了,我身为长子,不仅不能支撑门户,反累得妈和妹妹操心,日日为我提心吊胆的,因此很是羞愧。”

薛姨妈听他这么说,先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眼里泪水如泉涌,边回过身子去擦泪,边哭道:“只盼着你一直这么想才好。”宝钗闻言也不由掉了两滴眼泪,又上来劝薛姨妈。

薛蟠不意这随口打的两句官腔,竟让薛姨妈和宝钗动情若此,一时手足无措,倒是更了解了自己的原身是个什么样混世魔王的性情了。

好半晌,薛姨妈收了泪,薛蟠吩咐丫头打水来洗脸,亲为奉巾捧盆,终于逗得薛姨妈开了颜,嗔道:“快收起你那些个怪模样,平日里怎不见你这么孝顺我。”薛蟠赔笑道:“妈若是喜欢,我天天来服侍妈。只怕我粗手笨脚的,妈再多嫌我。”宝钗在一旁言道:“闯下祸来,只是做出这个模样,扮不到三两日,又是那样了。”薛蟠忙赌咒发誓,说了半日,薛姨妈和宝钗观他言谈果真与往日不同,心下竟也有三四分信了。

薛蟠又是一番伏低做小,直逗得母妹开怀大笑,才说起前面那桩人命官司来。趁着卧床的那几天,他早已把这件事在心里颠倒着过了几个个儿,此时说起来头头是道:“那人已经死了,回也回不来。儿子虽然后悔,也不能叫那人起死回生。幸而他家小乡绅罢了,他又没个兄弟,咱们越性赔几个钱。审这案子的官儿又是个没根基的,想也不敢跟咱们家做对,左右也打发他两个钱封口。这些都是寻常,只有那个丫头,处置不好了,平白给人落下一个话柄儿。咱们家一向不是那狠毒的,要是那心狠的,或卖或打死,也就混过去了。这样的事太伤阴鸷,我料想妈也做不来,倒不如咱们做得大方些。这女孩子既是叫拐子自小拐来的,咱们给她寻着亲生父母,也不要身价银,就叫她亲生父母领回去。也是圆了他们骨肉之情,也是我们做了一桩善事,外面人听了也好听。妈听我这个主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