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绸寝衣半敞半开,露出豆沙红兜衣,一痕雪脯,要遮不遮,直把人看得心慌意乱,眼儿都不知往何处放了。
董氏眼瞅女儿这副娇懒懒的模样,真是爱也不行,恨也不能,把人瞧了又瞧,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倒是桑柔,缓了好一会,涣散的眼眸有了光亮,人也清明不少:“母亲,你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董氏故作严肃:“答应我多少回了,要把这一身懒骨头治好,可嘴上应着,又好不过三日就原形毕露,你祖母还说要给你寻个宽仁和善的婆家,我看你啊,就该心硬手段更狠的恶婆婆来治,不然将来嫁到谁家都有得磋磨。”
才不是这样,为人妇的她贤惠极了,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可又如何呢,最后也不过短寿的命。
桑柔乌发蓬散,手撑起脑袋,乖乖听着,间或伸伸懒腰,捂着红菱小嘴打个哈欠,等董氏劈头盖脸一通说完,她眉眼弯弯,甜甜一笑。
“我晓得,母亲舍不得的。”
桑柔生了副乖顺甜美的好皮囊,董氏憋半天的火气顷刻间消散大半,只是嘴上还要吓唬一吓。
“偏就舍这么一次,看你晓不晓得怕。”
话是这么说,可最先绷不住的也是董氏,拉过被子又给女儿裹上,却不再叫她躺下。
“我叫人做了早食,有你爱吃的几样,你赶紧起来,仔细凉了伤脾胃。”
青芷和秋霜亦是忙将起来,伺候主子更衣洗漱,饭后再好好妆扮。
董氏一旁瞧着,不时给点意见:“这一身不行,太暗,上回新做的那条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搭件浅色罩衫,再梳拢个流云鬓,用我带来的那根碧玉簪......”
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正是最为鲜活灵动的时分,本身就是水嫩欲滴的娇花,不需要打扮得过于鲜艳繁复,穿金戴银配一身,反而掩盖了自身光华,过犹不及。
桑柔恍恍惚惚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正当韶华,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江南桑家九娘,谁人不知,肤若凝脂,貌比洛神,美名早就在外传开,想嫁谁不成,再不济,招个赘婿,自立女户也使得。
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是有多蠢。
桑柔心思定了定,黑眸一转,看向立在她身旁给她挑选头饰的董氏,欲言又止。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玩意儿,董氏如何不懂,自打见了晋世子,她这女儿就魔怔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及笄没几日便想着嫁人了。
可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高枝,不是那么好攀的。
晋擎那样少年得志的高门子弟,有权有貌不说,自己还极有能力,十来岁就随父上阵杀敌,硬是从南蛮手上夺回了被霸占的四个州,自此一战成名,颇受天下文豪推崇,被盛赞为百年来不出世的奇才。
多少人家削尖了脑袋要把女儿送进江中晋府,便是做个妾也甘愿。
自己的女儿美是够美,但要做权贵之家的主妇,光靠美貌是不够的,别的方面尚且差了点火候,特别这身份上。
但,为人父母,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让子女如意。
女儿想嫁晋擎,董氏也想要这样体面的女婿,少不了,得走走野路子。
母女俩都是鬼精鬼精的人,桑柔见董氏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就是在打主意,生怕她误会,忙道:“母亲,江东谢家三郎颇有才名,您觉得如何?”
谢三郎见过她一面就惊为天人,还为她做了不少诗词,字字句句尽是溢美之词,也充满了少年人的艾慕之情。
后来,她出嫁那日,听闻谢三郎约了几名至交好友,在雅庐里喝得酩酊大醉。
那时桑柔听了,只觉这人过于随性,名不副实,无甚好感。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毁誉参半的大文豪,到老了仍是孤身一人,一生未娶。
是以,桑柔不得不自恋一回,想着这谢三对她是否真的是情根深种。
于是,再想一想,若她嫁的是谢三郎,随他游山玩水,寄情诗画笔墨之间,会不会过得更为顺遂,也更无遗憾。
董氏没想到桑柔居然提到了谢三郎,不自觉地拔高声音:“能如何,不如何,谢三他即便从小养在嫡母名下,可到底不如正经的嫡子体面,他那点才情,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还成,但到了科举,及不了第,就是无用,你快快把这不着调的念头打消,嫁不了晋世子,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再说,也未必嫁不成,只要我们想,总有法子的。”
桑柔却不以为然,极力澄清:“母亲误会了,我对晋世子没意思的,寻不到中意的人,女儿不嫁也可。”
一听就是赌气的话。
董氏伸手往女儿圆润粉白的耳垂上一捏:“桑琢琢,你给我听好了,我痛了两天两夜才把你生下来,不是叫你将就糊涂着过的,你母亲我便是舍下这张脸皮不要了,也得把你风风光光嫁了。”
桑柔吃痛,有苦说不出,暗恼年少的自己不懂隐藏心事,早早就把话说死,如今想要改口无人肯信。
“母亲觉得好的,未必就是真的好。”
“还说糊涂话,庶子庶媳,又如何比得过嫡子长媳,我看你是睡得太多,昏了头了,从明儿个,我亲自来盯你,四书六艺,针黹女工,你不仅样样都得会,还得精通。”
“好,我学,全听母亲的,只求姻缘自主,真要嫁,也得是我愿意的。”桑柔竭力表明自己的态度。
董氏被女儿的话饶晕:“你想嫁的还能有谁,不就是”
“夫人,为夫回来了,琢琢,为父回来了,快过来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桑有为生意做得大,店铺庄子遍布天南海边,前些日他又去了趟西域,带了不少稀奇玩意,一着急,顾不上给老太太请安,先回自己院子里给妻女献宝。
男人一回来,董氏心头欢喜,也顾不上女儿,迈着轻快小碎步迎上去,眸光流转:“你还知道回来啊,快管管你宝贝女儿,越大越不听话了,变来变去的没个定性,一会儿要嫁这,一会儿又要嫁那。”
桑有为扶着妻子依旧纤细的腰身,低头轻哄:“女儿宝贝,你更宝贝,不听话就说,说到她听为止,对了,你方才说琢琢想嫁谁,不就是晋世子,嫁妆早就备好了,保管让咱女儿风风光光出嫁。”
董氏翘唇直乐,就爱听这话。
她年少时家道中落,从衣食无忧的官家女沦落成无家可归的孤女,幸得姨母不嫌弃,收留了她,还把她许给自己的次子,嫁妆也是姨母一力出的,为此,董氏感念姨母恩德的同时,也遗憾不已。
她的女儿,必然要过得比她好,将来嫁人,也得从娘家体体面面地出嫁。
董氏的遗憾,桑有为自然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