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柔并不指望少年一夜之间就能顿悟:“你也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总归还是我们以往教导不力,说来还得徐徐图之。”
最怕的就是矫枉过?正,譬如李璋那种。
而此时的太子也没闲着,又一次同晋侯据理力争,却没有得到他?认为合理的答复后,人也变得更为激进:“舅父在外乐不思蜀,我欲重建朝纲,在骐州建都?,却无人可用,倘若这是你们说的对我的磨炼,那么孤能否问一句,这种磨炼何时是个头。”
这孩子越大,越管不动?了,他?又何曾想管,只是这孩子,还不够清明啊,又怎能做得到知人善用。
晋侯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衣襟,掏出随身带着的药,丢了两粒含服到舌下?,将胸口那股子绞痛感压了压,闭起?双目缓了缓,才拿起?名册一页页地?翻着:“什么叫无人可用?你瞧瞧你用的都?是什么人?邓世充那老贼的马前卒你也敢放到骐州,在你跟前做事?,你就不怕被老贼一窝端了,还有这谁谁谁,早几年同你舅父干过?仗,手段阴得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实在不是明君该用的贤才,最后这一个,屠城的败德玩意儿,你敢把这狗东西放进来,那没得商量,我第二天就把他?给?捆了斩了挂墙头以儆效尤。”
一个个说过?来,能用的竟然所?剩无几。
晋侯轻咳了声:“看来看去,也就一个太原郡公好?点,确实受了冤屈,不过?这人家?里剩不了几个,且乃你父皇亲自?下?的旨,人愿不愿意回来,实心?实意地?效忠于你,那还两说。”
李璋面无表情地?听着,一声嘲讽地?笑起?:“按外祖父的意思,这些人,我全都?用不得,要用,也只能用晋家?举荐的人。”
晋侯深吸一口气,用着平生少有的耐心?,继续道:“你没有识人的能力,我们暂且替你把关,待到你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自?有良将贤才主动?上门投靠,到时你再放开手脚,我们也不会拦着。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你身边的那些人,哪些是真心?为你,哪些只为混个从龙之功,若有变数,他?们又会不会坚定不移地?效忠于你。”
这小子任用的都?是些奸佞小人,走他?老子的老路,那么他?们晋家?这般掏心?挖肺地?尽忠又有何用,后面几十万的人跟着晋家?出生入死,他?们的命也是命,每走一步都?得慎重。
李璋想着母亲的话,到底是忍了下?去,把册子拿回去,反手就扔到炭盆里,噼里啪啦地?火星四溅,顷刻间火舌子在炭盆内蔓延开,烧得啪啪作响。
“我听外祖父的,那么外祖父是否也该告诉我,我李家?的玉玺何时归还给?我,毕竟那是父皇留给?我的唯一念想了。”李璋眉眼落寞,话里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瑟。
这孩子孝顺归孝顺,可就是有点愚孝。晋侯又说不得什么,只能走到外孙仍尚显单薄的身子前,手落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东西太过?重要,我先替你保管,待你真正需要了,我自?当归还于你。”
晋侯其实还真没有多瞧得上这东西,毕竟他?只信自?己,两只拳头打遍天下?,真真实实地?把人打服才算硬道理,但世人都?信这,唯有玉玺在手,才是真龙天下?,旁的说再多也无用。
见?李璋不是很信,晋侯也有点恼:“我还能骗你不成?,这么点大,心?思怎就这重。”
李璋冷笑:“我的心?思不重,不为自?己谋划,那么外祖父和舅父这时候就得在坟头祭拜我和母后了。”
“你这孩子,这孩子---”晋侯胸口又是一阵抽痛,好?在吃过?药,虽然难受,但也能撑过?去。
晋侯略沉重的喘气声传到李璋耳中,他?却没有任何行动?,只动?了动?唇:“外祖父可得保重身体,毕竟我还得指着外祖父的辅佐才能成?大器。”
就连维持站立姿势都?显得吃力的晋侯把手一挥,意思是人可以出去了,他?需要自?己缓缓。
李璋这回倒算听话,一刻也不停地?起?脚往外走,晋蕙就在外厅,见?儿子出来,忙迎上前,问爷孙俩谈得如何。
李璋冷眉冷眼:“母亲要早做准备了,外祖父这身体愈发不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晋侯一旦倒了,晋擎上位,对他?就更不可能留任何情面了。
晋蕙心?头也是惴惴:“你外祖岁数是大了,一些毛病也更明显,你有时候讲话也不能太冲,得了点理就不饶人,我是你生母,我都?未必受得了,更不说旁人了。”
李璋笑笑:“所?以,我就该做个没有任何主见?的受气包,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么,母亲觉得我和傀儡有何区别,母亲还觉得他?们是为我好?吗?又或者?更为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私人?”
眼见?儿子越说越不像话,晋蕙慌忙把儿子的嘴堵上,颇为焦急道:“你可少说两句吧,叫你稳着点,你怎就不听,你才多大,为何就不能再忍忍,史上忍了三?五年,甚至十载,数十载的君王又不是没有,你才哪跟哪。”
是啊,他?才哪跟哪,他?就活该忍成?龟孙子。
尽管桑柔并不将桑宥的话放在心?上,但男人连着两宿未归,也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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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但晋擎真有急事?,回不来,通常都?会遣小厮传话,告知她他?的去向,而不似这回,分明到了金陵,在她家?中住着,人却似消失了一样,就连桑有为那边,也不甚清楚晋擎如今人到底在何处。
桑有为多少是有点心?虚的,毕竟那舞姬确实存在,也确实被管家?安排着出去献舞了,晋擎感不感兴趣是一回事?,他?这做岳父的,细究起?来,也不甚地?道。
最终,桑有为只能四两拨千斤:“男人到哪里都?得有自?己的应酬,到了新地?方,遇见?几个聊得来的新友,多喝些酒,多说几句话,一晃眼,这时日不就打发了,世子是个稳重人,新鲜个两日,兴头过?了,人就回来了。你若实在不放心?,我再派人去找找,不过?不能声张,本来没得事?儿,别因为大张旗鼓地?找,又生出别的事?了。”
譬如前头在江东,某地?总兵想献女求荣,晋擎本已严词拒绝,并将那总兵一家?全都?撵走,谁料不知是哪个好?事?的走漏了风声,最后传得好?像此女真就与世子有了一腿,好?在桑有为跟晋擎跟得紧,确信二人之间清白得很,不然女儿那边,他?可交代不了了。
是以,桑有为对晋擎的人品还算信任,毕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经历了好?几回的考验,要出事?,早就出了,何必等到这时,到了金陵,回到自?己家?里再横生枝节。
桑柔听着,却不做声。
兴头,也要看是怎样的了。
桑柔倒不觉得男人一入金陵这种浮华盛地?,人就会变花,但事?有蹊跷总是不错的。
从父亲和弟弟这里问不到有用的讯息,桑柔又去找薛毅,不为呷那几两醋意,只为弄个明白,人去了哪里,若不便?告知于她,那把意思透露出来,她也就不再多问了。
薛毅这回也犯难了。
那夜世子神色匆匆地?去了趟茅房,回来之后,只对他?说要出外办些事?,办得差不多了,自?然就会回,叫他?稳重些,守在桑家?便?可,其余的不要多问。
世子神色不算太好?,但也说不得差,但就是给?人感觉怪怪的,薛毅忧心?忡忡,又不能问,如今桑柔主动?来问,正好?一吐为快。
桑柔这时神色也有点怪了:“你说他?和一名胡商交谈甚欢?”
“也不算多欢,但尚属能聊。”能让晋擎愿意多聊几句的人,也不多,更遑论从异域来的。
有些话,薛毅不知当说不当说,可不说,憋在心?里,更难受。
桑柔一个字:“说。”
薛毅反复斟酌,想来想去,试图以最严谨的措辞,可最终也只能这样形容:“属下?看世子那样,有一瞬间竟有种仿佛被下?了降头的感觉。”
晋擎被下?降头?
桑柔忍不住笑了,说谁被下?降头,她都?信,唯独晋擎,怎么可能。
像是在印证桑柔的想法,当晚,被所?有人记挂的晋世子终于露脸了,人依旧风姿隽秀,一身清辉和傲气,皎皎湛然,叫人望之倾心?。
一看就不是能被人下?降头的样子。
但桑柔仍是经不住地?多看了几眼,目光转开没多久,又挪回到男人身上,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