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1)

☪ 第 18

回 ◇

淡芜烟:我杀魔王+一棹春风。

林寂还是头一次知道, 原来淡芜烟这么依赖水天意。

可水天意待他并不好。

为何……

脑海里骤然映现出小剑侍经常双目含情,默默凝视自己的模样,林寂又狠狠地皱了次眉头——这小东西欠虐。

越是虐待他的人, 他便越是喜欢。

是以水天意对他不好, 他反而……

或许小剑侍的确移情别恋了。

他喜欢的人正是水天意。

这个认知让林寂无端攥紧了拳头。

他今日已经足够暴躁了, 从这该死的魔王闯山开始。

然而他本不该这样,明明今日师尊的病已经大好。

又明明自己走的是遇强则强、不强便死的道路,好不容易碰上隗约这样的强敌理应当兴奋地与对方大战一回、直闹得天崩地裂才是。

可他现在却只想将那不听话的小剑侍重新拉进怀里,最好狠狠惩罚他一番……

不就是怪本君没有替你出头么?

这剑侍又使小性子了。

幼稚。

林寂干脆在所有人都没注意之时拔剑,剑气直奔远处黄肖仁头顶而去。

这次没有人阻拦,失去一臂、方才止住流血的黄肖仁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头顶猛地一痛!

疼痛几乎将他割裂, 黄肖仁险些七窍流血, 惨叫声响彻整个缥缈峰。

“他的灵根废了。”其他宗门修为比较高的修士摇了摇头说。

这边, 林寂归剑入鞘。

向来最喜欢提剑杀人的剑君这次却没有取其性命, 林寂只是冷淡道:“修行是让你体悟天道,帮助更多的人, 而不是用来肆意欺负他人!既然灵力在你这里发挥不了正确的作用,本君今日便替天行道。”

废掉灵根,灵力不会再有所增长。

修为高的人还会出现修为大幅度倒退的现象。

不过像黄肖仁这种本身只是筑基期的修士,已经没什么倒退可言——他的修为会倒退到筑基一层或二层, 从此再无法精进。

这样的实力,就再也不会去欺负别人了。

但即便这样,林寂还是抛给淡芜烟一件长牛皮鞭一样的法器,继续冷淡道:“他以前如何对待你的, 今后你便如何待他。”

淡芜烟:“?”

剑君丝毫没再提赶小剑侍走的事:“从今以后你就是剑侍们的首领, 所有剑侍都由你管制。”

淡芜烟:“……”

关于林寂处置了黄肖仁, 还给自己法宝的事,淡芜烟没一丝触动。

他只好奇自己到底被厌弃了没?

一想到林寂这渣男虽然让人厌恶,但某些方面也还算正派,他不知道便罢了,他知道黄肖仁的所作所为便不会姑息,且处置黄肖仁是正常人都会做的事。

淡芜烟内心稍定。

而法宝嘛……或许是分手费。

反正林寂这么爱面子,就算厌弃了自己也不会允许隗约带走自己。

淡芜烟伸手接过那条长鞭。

没拒绝。

他倒没把这条鞭子看成是什么权利的象征——说什么归他管,整个明阳山上的剑侍也只有八个人啊!

还算上了他自己。

但林寂给他的是件中品以上的法器……这拿出去也能换好多钱!

他从不会拒绝钱。

尤其是从垃圾男主那儿得了。

即便心理上无比心安理得,表面上淡芜烟仍旧做出了受宠若惊的模样。

可就这样,却还是引起满场的议论。

那可是一件中品法器!

一般中品法器适合金丹期以上、分神期及以下的修士用。

在场的很多年轻弟子都是金丹期修为,却还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中品法器。

可这名剑侍却……

全场再次哗然。

这一幕也让躲在暗处的淡森旭狠狠地抖动了一下。

完完全全是嫉妒的。

虽然世人都说林寂剑君平素放浪疏狂、恣意妄为,还好杀戮。

但这出手未免也太阔绰!

之前便赐了淡芜烟高阶心法,如今又赐中品法宝……

还有淡芜烟身上的佩剑,肉眼可见也不是凡品。

一件中品法宝无论品质如何,都足以让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展现出相当于金丹期的实力。

这这这。

这真的如黄肖仁所说,他在剑君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吗??

淡森旭再看向黄肖仁,只觉得这人天天在明阳山上却从未看清楚过形势,怕不是个傻子!

若不是这人被废了灵根,他都快怀疑黄肖仁是故意设计坑骗自己!

淡森旭继续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避免被淡芜烟看到——他小时候可没少跟黄肖仁一起欺负他。

这边,林寂又一转身来到水天意的面前。

“自己去戒堂领罚吧,罚多少鞭,你自己定。”

水天意:“是。”

他直接起身去领罚,一旁的淡芜烟明眸晃动,眼含泓波,视线追随他而去,似要说什么,却也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他也只是名剑侍罢了。

就算他真的不怪大师兄没有为他做主,又哪有资格替缥缈峰大师兄求情……

但或许是小剑侍目光里的不忍太过浓重,情意缱绻,水天意临走之前还是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水天意离开了,那位魔主却还没走。

幸好也不需要淡芜烟再主观意义上做出什么选择,自他收了那件中品灵器后,所有人便默认他会留下来。

就连魔王也没说什么。

魔主只是叹气:“既然你不想走,那本王只好强行带你离开这里。”

隗约说着,便重重闭了闭眸。

心口的位置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仿若在淌血。

他实在不懂阿烟究竟迷恋这里的什么……就真的那么喜欢林寂吗?

阿烟那样轻易便收下剑君送给他的灵器,那理所当然不分彼此的模样,似乎真的只有相处了很久很久、已经很熟的伴侣之间才会发生的事。

可是啊。

他们曾经也这般熟稔过。

那时候阿烟还会对自己露出温和贤良的笑,也会很严肃地处理魔族事务,悉心替他带徒弟,培养魔族幼崽,事必躬亲。

他们也曾恩爱两不疑。不分你我。

一直到自己将他丢入幻化池……亲手放干了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将他做成了玩偶战宠。

……

隗约又缓缓张开双目。

目光望着他眷念思忆了万年的人,嗓音柔和,深情款款:“阿烟,再弹一次《一棹春风》给本王听吧。”.

“一棹春风?是那首极好听的一棹春风?”

“什么极好听,那已经是天下第一曲了好吗!世人无不陶醉迷恋!”

恰巧位于东部灵鹤宫——最近偶然挖掘到《一棹春风》的残谱、使得这首惊为天人的古曲得以广为流传的宗门也有弟子在。

便有人询问他们道:“对了我听说《一棹春风》就是创作于东部,历史也正好有一万年!难不成魔主和他夫人也很喜欢?”

“这……”灵鹤宫的弟子们并不能答上来。

毕竟这首曲子的历史实在很难考证,只知道是为《春日赋》做的曲,且下半阙已经失传已久,至今无人能够完整地复原其旋律,其余的一概不知。

众人还未讨论出个结果,隗约已经目透迷恋,对几步开外的淡芜烟缓缓开口:“就是那首,本王知道你不会忘。那毕竟是你亲自为本王谱的曲子。”

……

淡芜烟仍伫立不动,苍白带血的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当被人提及那昔日他亲手所作之曲是,他仍能极为淡然,甚至表现出了一丝茫然。

见到这一幕,魔主双眼变得像正滴血一般的红。

围绕着他的周身刮起了呼啸的狂风,缥缈峰上青翠的绿植都在这股风中疯狂晃动。

幻经界的实力足以移山填海。

“抱歉了阿烟,本王也不想这般逼你。”

明明是金刚怒目,但那滴血的红眸落在淡芜烟身上,又是违和的温暖与温柔。

然而下一瞬,血染天地,原本还飘散着白云的天都变成了一片猩红的颜色,方才流动的风已然变得粘稠无比,连空气中似乎都多了几分腥甜。

整个空间都好像是被罩在一个猩红色的透明罐子里。

又很像是……所有人都浸泡在了血里,空气粘稠得让人透不过气。

淡芜烟认出来,这是隗约的血脉技能。

每任魔王都会拥有一个血脉技能,似乎是天地送给他们的礼物。

但淡芜烟却也只记得隗约的招式效果,不记得他这血脉技能的名称。

直到人群中有人喊道——

“天地血笼!这是天地血笼!他确实是魔尊隗约!”

与亲眼见过这一招式却不记得名称的淡芜烟不同,在场的其他人可都听说过「天地血笼」这四个字。

毕竟有关魔尊隗约的历史,还是这代正道弟子们的必修课之一。

是以一听见「天地血笼」四个字,众人脸上就立马变色。

谁都知道它的特点——魔王可以在自己周围方圆数十里的地方建立一个血界牢笼。

被困牢笼的人修为会受到大幅度地压制,甚至修为低的人还会失去身体和修为的操控权,任由隗约统治,互相残杀,或直接自戕。

且就算魔尊不做任何事情,这个结界也会不断地吞噬他们的修为和体力。

时间久了撑不住的人也会死去。

这是魔尊隗约独有的招式。

听闻最鼎盛时期的隗约曾经建立了一个方圆百里的血笼,直接屠杀了里面数千名修士!

最要命的是这血笼只能从里面才能破除。

可位于血笼之中的修士大多修为折损严重,便是渡劫期的大能深陷其中也不一定能够破掉。

也就是说,除非魔尊手下留情,否则他们都出不去。

而且都会死。

“不要啊,放我们出去!”

“我不过是看个热闹,怎么就被困住了!救命,谁来救救我们!”

“难道我们今天要折在这里?早知道就不争着抢着来明阳山了!”呼喊声、求救声此起彼伏,一些修为和心性都坚韧的弟子和长老已经拔剑尝试摧毁结界。

但更多的弟子们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四肢像泡在浓稠血池里一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得。

这部分人也只能看向在场中实力最高的林寂,有的满怀希冀,有的则一脸绝望。

林寂早在结界乍产生之时便飞剑出鞘,尝试破解。

奈何至今也没有找到一丝一毫的突破口。

其他人有试图向外或者向上奔逃的,也都被外层的结界震飞回来。

血界中一片大乱。

幸好还有林寂在里面撑着——在发现攻破结界无门后,林寂干脆释放浑身剑气,将在场所有人都保护在一个包围圈内。

虽然大家仍旧摆脱不了这该死的结界,却暂时不会受到血气的腐蚀削弱修为和肉身。

这时候,淡芜烟的面前却出现了一张方桌和一把古琴。

——隗约可以随意改变血界中的各种布置。

“只要你给本王再弹一次一棹春风……要完整的一遍,本王便放这里所有人离开。”逐步靠近淡芜烟的魔王深情款款地说。

伴随着魔王的再度出声,所有人都将期盼的目光落在了淡芜烟身上。

魔王说只要他弹一首曲子,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可是这白衣小剑侍真的能补全《一棹春风》吗?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对隗约产生的愤恨,之前的什么动容已经烟消云散。

他们只想骂他神经病!

“这魔王估计埋土里的时间太久了,出来就疯了!看见一个剑侍长得像他昔日的伴侣便不依不饶,如此胡闹!”

还是有率性直言的正义之士忍不住骂道:“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活到现在!淡芜烟怎么可能是他的夫人!”

“是啊,现在却要拉着我们陪葬,当真是荒唐!可不管有多着急,也没有人催促淡芜烟。

有些人是至今也不相信他真有这个本事补全一棹春风,觉得逼他也没用。

熟悉小剑侍的人都知道,他连弹琴都不会。

至于相信他有这个本事的,在见识到隗约的血界后也不敢对他口中的夫人不敬。

周围反而变安静了许多。

浓郁的血气本就刻意避开了淡芜烟,他又被林寂的剑气保护着,倒也没受结界的波及。

就是有点麻烦啊。

其实对于隗约今日的行为,淡芜烟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这家伙一直我行我素惯了,不仅不通人情,还特别自私。

他从始至终考虑的都只是他自己的感受。

“说什么知道错了,要补偿我,还不是用这种方式逼我承认我就是夜烟。”淡芜烟在识海中吐槽。

系统:“。”

系统哼哈应了一声,便不敢再出声。

它怕祖宗让他加钱。

也怕被祖宗发现了这件事情的真相……

淡芜烟果然有后话:“这就是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在旁边看戏就好?”

未等系统答话,他已经露出一个十分恶劣的笑:“那我就接着看戏了。”

现实中的小剑侍干脆面孔苍白地表示:“我不会弹琴。”

系统:“……”

“可是如果祖宗真的置之不理,林寂可能会死。”

任谁看都知道,目前的林寂根本对付不了这个结界。

“他不是男主吗?”

淡芜烟无所谓地在识海中抱臂:“相信你们总有办法能救他……再说这不是升级流吗?让他去打啊,让他变强。隗约如今实力不行,大不如从前,像这种结界只要渡劫期五层就可以稳稳地轻易穿破。”

系统:可是林寂现在也只是合体八层啊!

给他大力丸吃也到不了渡劫五呀!再说那样的话就直接全文完好了,还叫什么升级流。

系统有苦说不出。

憋了半天,它才尝试跟自家宿主沟通:“要不然我用一百人设积分换你小弹一曲?先稳住隗约嘛!”

“呃……”这回是淡芜烟沉默。

一般来说,系统这么妥协就是上面写故事的领导也圆不过来剧情了,才需要他这个炮灰插手。

……

这次的服务器崩的这么严重吗。

“其实也不是不能弹。”淡芜烟表示。

反正除了隗约外也没人听过一棹春风的下半阙,便是他真的补全了也无所谓。

只是弹不弹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好好弹吧,隗约听了以后一激动,直接将他掳走怎么办?

对方毕竟是奔着夜烟而来,而这里又无人能与之抗衡。

不好好弹吧……

隗约之所以把事情搞得这么大,逼他来弹琴,说白了还是没有认定他就是夜烟,只是单凭相貌和声音判断的,但又心有疑惑。

所以若真的弹得不好,估计那神经病真会屠了这里的所有人,那样更麻烦。

现在怎样阻止隗约才是关键。

不过作为书里的小剑侍,这些也不是淡芜烟该操心的。

他的想法要更实际一些:“六百积分。”

系统:“那太贵了!”

一般人一整个世界的任务做完也赚不到六百积分!

“六百积分,包解决这次危机。”

淡芜烟似乎也无所谓,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很清冷平淡:“不行就算了。”

反正这个世界崩塌了那也是服务器的问题,不需要他来负责,还不算任务失败,不会受到雷击惩罚。

“而且要是真崩塌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去下个世界了,带着我在这里挣到的积分?”稍微舔了舔艳色的唇,这一点倒是让淡芜烟有点跃跃欲试。

“呃……”系统咬牙:“六百就六百!”

淡芜烟盘膝坐在了小方桌前。

他修长的手指浮在琴弦上,依旧微微低头敛眸,带血的脸上看不清表情,乍看起来与平常卑微畏缩时没什么两样。

但一边苦撑结界、照看着所有人的林寂却觉得,自己的小剑侍有哪里不一样了。

淡芜烟的手指下按,指节突出,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

一声琴音传出,却不单薄,反而有种铿锵有力的感觉。

他又一次拨弄琴弦,这次连续跳出两声,人们听出来了,那是如今极负盛名的《一棹春风》。

典雅大气又不失婉约的琴音瞬间在结界里回荡,顷刻间便可将人心上的焦躁抚平稍许。

几名熟悉淡芜烟的弟子却都诧异地瞪大眼——原来淡芜烟真的会抚琴。

素来与淡芜烟还算相熟的郎潇甚至惊讶地捂住嘴巴——为什么他觉得淡芜烟弹的还挺好呢?

似乎比他听到的一般版本要更有气势,也更温柔……

“说不定咱们真能有幸听见一棹春风的下半阙。”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

被困在结界中的人不乏有一些是琴痴。

像灵鹤宫的人便是极爱音律。

甚至有人觉得若真能听见真正完整的一棹春风,那便是死在这里也值了。

其他人即便不是这么偏执执着,也都或多或少被琴音安抚,骤然变得释然了很多。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心情起伏,恨不得向死而生的时候,淡芜烟琴音一转,竟然开始重复弹最初开头的那一段。

他连上半阙都未有弹完。

看样子似乎只会这一段。

人群中有人发出遗憾的哀叹,有人则再度陷入紧张和惶恐之中——完了,看起来这小剑侍是真不会下阙。

期间林寂一直一脸暗沉地站在那里直视着小剑侍,表情不动。

但待琴音流淌片刻,十数音节过后,大家却又都露出惊异的表情——

“虽然是差不多一样的曲调,但是这一遍起承转合却与原来略有不同,意境又完全不同了!”

“乍听起来这一遍很别扭,但细细品来虽少了铿锵有力,却是更为温婉,柔肠百转……”

隗约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聆听。

几欲滴血的眼睛徒然变得湿润了几分,表情也不再似以往那般狰狞。

第二遍快要弹完之际,他已经泪流满面。

待第三遍开始——还是重复那一小节的旋律——隗约却直接面对淡芜烟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他本就生得高大帅气,如今身形蜷缩背影佝偻,却显得弱小了很多。

若不是众人还被困在他的血界中大概会对此时恨不得跪地听曲的他产生同情。

他嘴里念念有词:“夫人我错了……阿烟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远处专心弹奏的淡芜烟则不为所动,全神贯注,模样像极了一个刚刚学会琴不久,却莫名有天赋的小琴师。

他选择只弹奏四分之一的曲目,就是为了营造新手的形象。

最主要的是,淡芜烟知道这四分之一的曲目也够了。

隗约虽然是个粗线条,但却在琴艺上钻研多年。

——在他还不知道夜烟其实不是他所要找的人的那段时光里,为了取悦和追求夜烟,魔尊可一直都在没日没夜地听琴练琴。

所以夜烟是什么水平,或许隗约比李亦来都还要清楚。

淡芜烟刻意用几种不同的方式演奏同一段曲子,其实就是在告诉对方——没错我就是夜烟。

但他向隗约传达这样的意思也只有一个目的。

第三遍时,淡芜烟弹的悲戚又悲鸣,琴声急切促烈,抒发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恨。

仿佛每一个琴音都在质问隗约——

为什么要再来伤害我?

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而这一切,既是在质问隗约,也是淡芜烟本身在宣泄不满。

万年以前,已经被做成提线木偶的淡芜烟也曾听见过隗约的忏悔。

他以为万年以后,这位至少该变得成熟一些了。

结果对方还是如万年前一样任性引人厌恶,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会逼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不会为他人考虑。

口口声声说要讨伐林寂,不还是做着跟他一样的蠢事。

可见渣男们都一样,不需要比较谁更渣一点。

但淡芜烟并非没法子治他们。

他知道隗约早已后悔将他制成无法挽回的战宠傀儡。

只是万年前自己还是夜烟,受到系统的钳制只能被迫走剧情。所以明知该如何掐住隗约的软肋,却也只能被迫受虐,不能反抗。

一直到最后可以下线的时候,他用自己的知识强行操控已经变成提线木偶的自己,亲手杀死自己,就当着隗约的面。

这才算是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意志,才算获得了解脱。

面对冷漠自私的男主们,还处在角色中的淡芜烟,或许只有死在他们的面前,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方式。

是的没错。

他就是责怪隗约。

不为别的,只为那个没做错任何事的夜烟。

可惜万年以后、当他不再是夜烟的时候,却还要因为不崩小剑侍的人设而需要忍住,不能一剑戳死对方。

真是可惜啊。

淡芜烟也只有趁机掐住隗约的软肋,将这种责怪和谴责表现的淋漓尽致。

果然,魔王直接声泪俱下。

“我不想,本王也不想……我只是,阿烟我只是……太想你了。”

魔王的哭声被琴音所碾压,更多人的确信他疯了。

“阿烟不要……不要生我的气,我错了,我不逼你,本王再不逼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阿烟,对不起。”.

第三遍琴声结束的时候,淡芜烟又被拉进了一个单独的结界。

小结界里只有他和隗约。

那张琴还横陈在他们中间。

知道这是隗约要跟自己单独「叙述衷肠」,此时已经没有外人能够听见他们的对话,淡芜烟方微微抬眸,仰起下巴。

古琴前的少年明明表情容貌都没变,却顷刻间再也找不到一丝卑微小剑侍的痕迹。

他目光幽深沉稳,是无尽岁月才能洗礼出的沉静大气。

他表情无悲无喜,却有几分拓落不羁,那是极自信高傲之人才会有的神情。

隗约见了,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和窃喜——是这个样子!

这副模样才是他妻子阿烟该有的样子!!

他当即抹掉脸上的眼泪,试图向淡芜烟的方向靠近。

“别过来。”可他的阿烟却说。

隗约便直接定在了原地。

他方才说了,他再不逼迫他。

“阿烟,本王……不,是我,是我对不起你。”隗约眼眸也不似方才那般猩红:“原来你真的还活着。”

“我已经死了。不是夜烟了。”淡芜烟很直白地说。

说话间,脸上挂血的少年露出一个笑,笑容苍白也残忍。

或许是他的唇色太过鲜红,便显得那排整齐的牙齿一片森白。

淡芜烟并不觉得隗约是真的爱上了自己。

对方会这样执着,最多也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和愧疚,更多的则是他对于那段时光的回忆和眷恋。

因为淡芜烟很确定,应当没有人比夜烟更爱他、对他更好了。

隗约喜欢他,也只是喜欢他无条件的爱和付出。

……

说白了他喜欢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方才隗约的那一番痛哭流涕、跪地悔过,其实根本无法让淡芜烟动容。

魔尊也只是释放了他自己的愧疚,宣泄了他自己的思念,在感动他自己罢了。

并不是真的为夜烟。

他在他生前从没有念过他的好。

夜烟死后,淡芜烟也不稀罕他来思念。

虽然淡芜烟也会趁机宣泄不满,但他并不需要对方的悔过和道歉。

要是道歉有用的话,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做错事?

当然,在这里,他最需要的是这傻逼不要再来影响他的任务。

古琴后白衣佩剑的少年骤然站起身。

平时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被人随意唤作小剑侍的少年其实身量不低,虽然瘦弱,但他腰杆向来笔直,身形挺拔,秀颀悠长。

隗约怔怔地看着他于结界中淡然卓绝,衣袂翻飞。

阿烟还是那个阿烟。

鲜活的、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阿烟。

与最初时人人称赞的沁竹君一模一样。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隗约的眼中不由透出欣喜。

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庆幸。

然而阿烟说出的话却又让他不能避免地跌入谷底。

“你若当真觉得对不起我,便不要再来纠缠我。我现在只是明阳山上的剑侍。”

小结界里的淡芜烟,不知不觉已经不再是寻常时那种颜色鲜艳的唇色。

其实他的两片唇形很薄,颜色很淡。

鲜红欲滴都是平时被他强咬出来的。

这个人实则清冷得很。

阿烟从前便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但与之相处久了便会知道这个人有多外冷内热。

越是冷淡的外表,灵魂便越是炙热。

可是这一次,隗约竟不觉得这个人会再度为自己侧目。

不管自己再如何追求。

他不禁发出一声哀鸣:“为什么?你不肯原谅我我知道,可是你曾经那么爱我,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么?”

“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一次淡芜烟倒是主动来到了隗约身边。

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双目赤红、神情狼狈的黑袍男人,淡芜烟眼中没有一丝躲闪,语气认真得有些渗人:“当然如果魔王执意要来扰乱我的生活,那我也可以再自杀一次。”

“不……别这样,阿烟……”

似乎真的有什么心理阴影,魔王的眼中出现了极大的惊慌,他下意识扯住了淡芜烟的衣袖。

淡芜烟没有躲。

真正的心死是不想与这个人有任何交集,不想再在这个人身上花费任何力气。

包括挣扎的力气。

隗约心中泛起一片更深层的苦涩,胸口更痛了。

可比起这些他还是更怕再失去阿烟,隗约便只能慌忙解释:“本王也不想纠缠你,可是你……你看看你在正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于是魔主就不惜当众戳穿我的身份,不怕给我带来麻烦?”

隗约:“本王倒是很想直接带你走,可是那样你会更加恨我!”

“所以你就干脆直接封死了我的退路,让正道对我产生怀疑,叫我只能投奔于你?”

“我……”魔王哽住。

淡芜烟:“你这样的做法与再杀一次我何异?”

“不是的阿烟……”

隗约语速下意识变得极快,却又不能顺利吐出一字:“我,我真没想那么多,我真是被气的,一个垃圾都能那么欺负你!我我我……”

淡芜烟冷笑着打断:“你就喜欢我为了你与正道为敌对不对?那样会让你非常有满足感。”

虽然冷笑,但淡芜烟声音极为冷淡。

他直接将魔王问住了。

有些事情是刻在两个人共同的记忆上的,他们都心知肚明。

比如万年以前,夜烟曾经被正道唾弃过两次。

第一次是他宁愿自毁根骨和修为也要嫁给魔王、执意成为自己的妻。

第二次……

是已经身为魔族战宠的阿烟,亲手毁掉了正道的一座城池。

……

这些事情隗约还记得。

很显然,他的阿烟也记得。

隗约心上再度泛起一阵剧痛。

——第一次虽然是自己认错了追错了人,但他们当初也是你情我愿,自己也同样为他违背了天地的声音,这里暂且不提。

可是第二次,便的确是……

自己强行操控着夜烟与正道为敌。

……

可那却是因为那些正道之士还来缠着他的阿烟!

仙魔大战,他们竟然试图趁机从自己身边带走阿烟!

阿烟……那时候仅仅只是被他惩罚、关入地宫中的阿烟……

若那些人不来救,或许他就不会一怒之下将夜烟做成……战宠。

“我……我真的只是没有想过那么多。”片刻后,隗约颤抖着声,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理直气壮和肯定。

这一次他的确没有考虑那么多。

因为一万年终究太久了,连他也忘记了很多细节。

很多……他一次次地毁掉阿烟的细节。

时间会让很多东西变得斑驳。

他明明有想过如果再来一次,他当如何替阿烟着想,如何一心一意呵护他、保他周全。

可最终似乎又与当初所打算的背道相驰……

还顶着一双血眸的男人语气变得越来越迟疑,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我只是看到你被人欺负……我只是……”

“我只想在这里做一名普通的剑侍。”淡芜烟干脆打断了隗约的话。

他可不想再听魔王的长篇大论自我检讨和情感剖析了。

淡芜烟强调道:“我只是林寂的剑侍,我只想留在明阳山做剑侍。你明白吗?”

隗约:“……”

为了防止对方继续抽风耽误他做任务,淡芜烟不得不把自己的任务相关——必须留在明阳山上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可这话落在隗约耳中,却变成了他是因为对林寂的爱,才这样百般妥协受辱也不肯走。

……

系统:“痴情人设+1……不愧是祖宗。”

淡芜烟:“……”

或许这积分来的太容易太莫名其妙,连系统都夸的不是太走心。

不过错有错着,淡芜烟依旧不会拒绝奖励。

他将自己的衣袖从隗约手中扯出来:“放了林寂,放了所有人,你离开这里。”

他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隗约也不生气。

连生气的勇气都没有,魔王只是深吸口气:“不管是林寂还是正道,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淡芜烟不置可否。

他依旧直视着隗约:“我已为你放弃过一次正道。是你不珍惜。”

“呃……”听闻这话的隗约瞳孔骤然一缩!

可淡芜烟已经冷淡地再度远离隗约,甚至不愿再看他,只是道:“还不放我出去?”

“阿烟……”

魔王红着眼睛,还是没有放人的打算。

这一天他已经够卑微了,或许只有战宠阿烟死的那次,他才像如今这样狼狈。

可他还是忍不住苦苦哀求。

因为他知道,那些漫长的、没有阿烟的黑暗岁月,比这要难受千百倍。

魔王恨不得再给眼前的白衣少年跪下。

他再次不要脸皮地尝试去抓少年的衣袖,却又被人无情甩开。

淡芜烟从来都没什么耐心。

他再度呵斥道:“你醒醒吧,我根本不是你记忆的阿烟!你记忆里的阿烟也从来不是我!”

淡芜烟瞪视起对方,平时他从来都是低眸浅笑的模样,明阳山上少有人注意到他有一双桃花眼。

也就更无人知晓,那双含情的眼里也可以爆出异常凌厉的光:“一棹春风从不是为你而作的……而我也从未一步踏平过一城。”

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却是一半严肃一半冰冷。

他最后总结道:“那些都只是你欺骗自己的想象而已。”

隗约:“……”

被心爱之人道出真相是很痛的,这一刻隗约当真心痛地跪在了地上。

……《一棹春风》的确不是阿烟为他所作。

那是他最初苦苦追求阿烟时,自己学的。因此才熟识。

而阿烟也从未在仙魔大战中踏平过一城。

是啊。

不说阿烟那般善良,根本不会做出屠城之事。

只说阿烟他……他后期怎么可能那么厉害呢。

若还是从前的夜烟,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当初他为了嫁给自己,宁愿被他师尊废掉修为归还给宗门,又亲手剔掉一身仙骨还给天下正道。

……

什么踏平一城,都是自己将他做成傀儡后……

强行操控他那么做的。

是自己,操控着他,踏平了他的故乡。

……

是自己忘了。

也忘了若没有被废掉那身修为根骨,那时的阿烟根本便与自己实力相当。

那么日后他便可以反抗,也就不会被自己做成傀儡了。

……

是自己忘了。

当初他们势要在一起时,各自所做的牺牲,本就不是一般多的。

从来,就不一般多。

是自己……不敢记得了。

……

小结界中的时间在静静流淌。

好像又过了一万年那么漫长。

但其实也只过了一瞬。

隗约似乎终于有了觉悟。

他问淡芜烟:“你想本王怎么做?本王可以离开明阳山。不过你必须跟我一起离开。”

隗约缓缓起身。

这次似乎终于想通了,隗约还红着双眼,语气却异常决绝:“我错了我会补偿给你,从今以后都供你驱策使唤!便是你要将我做成傀儡,我也绝不含糊!只是,只是你不能留在这里。”

魔主苦口婆心:“外头那些正道已经在议论你是否是魔族派来的细作了!你经历过这些的,阿烟,你知道那些所谓的正道其实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还胆小如鼠,只会残害同类……”

“我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来管。”淡芜烟直接冷声打断他。

连浪费说话的力气都不愿意。白衣少年长身玉立,削薄的唇在吐出一句话后闭紧。

这之后,隗约再一次试图上前,淡芜烟骤然拔剑。

“阿烟……”

“噗嗤!”

三品霁月剑直接没入隗约强壮高大的身躯。

惯穿血肉产生的闷响声中,剑身由腹部刺入,正刺入对方腹内的魔元,又直接从黑袍男人的后脊处穿出。

猝不及防间,隗约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阿烟,你……”

霁月剑剑尖挂满浓稠的鲜红液滴,剑柄末端的醒目剑穗晃晃荡荡。

魔王膝头重重点地,单手握住仅存在外的一小截剑身。

滚烫的鲜血落下,他睁着猩红的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拔剑时丝毫不曾犹豫的清冷美人。

小结界隐隐出现了一丝裂痕。

更多的腥风鼓动不休,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脸上沾染了更多血迹,但白衣少年依旧模样清俊,表情是始终不变的沉静和冷漠。

“我杀了你,他们便不会怀疑我了。”淡芜烟冰冷又平静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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