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时宴擎说着, 抬手大力拍在桌子上,那红木桌子肉眼可见的颤了颤,不难想象, 这一耳光如果抽在人脸上, 会是何等的惨烈。

他想不明白,荆家是怎么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折腾成这样的。

说是要接回来,又始终不管不问。

要不是那天他刚好在场, 想着不过是多个人, 多口饭的事。正好他和夫人在外很忙,没人陪女儿,有个年龄相仿的玩伴陪着, 应当不错。

可结果呢?

这混小子当真是给了时宴擎好大一个惊“喜”。

他接了高雅电话后,连夜赶飞机风尘仆仆地跑回来, 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 已经要气死了。

真特么造孽!

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引狼入室啊!

时宴擎气的猛喝了两口茶, 那样子明显不是品茶, 而是在压着火。

“你在北园的事我听说了,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傲?”时宴擎把整个后背都靠在沙发上, 像是在抓住一点时间都要休息一下, 累的不行。

“打架,斗殴, 喝酒, 抽烟, 来南城了也不消停, 领我女儿去局子溜达一圈。”

说到这, 时宴擎顿了顿,神色逐渐威严,“你以为,你当个老大,别人喊你几声哥,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告诉你,我随便一句话,你连死在哪的都不知道!”

时宴擎话说的特别重,犀利的话语,如同剑刃,毫不留情地插在少年身上。

荆谓云攥了攥拳,黑眸中渗出的情绪,远远超过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状态。

只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进沼泽之地,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名门贵族,英才俊杰,南城这么多公子哥,未来求娶时郁,想要联姻的人,能把门槛踩烂,你觉得,你能在这里排得上号吗?”

“你一没背景,二没家世,凭什么?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扳倒在荆家待了十八年的荆延旭?”

很残酷也很现实,时家大小姐凭什么看上一个在阴沟里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荆谓云任由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来。

他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被人肆意践踏踩过,丢进水沟里,腐烂不堪。

“时先生,我没想娶时郁。”

此话一出,时宴擎准备继续威胁的话全卡在嗓子眼,被狠狠一噎。

“你不想娶她,你和她在一起又搂又抱的,怎么,用不用我丢你进漾西海里清醒一下?”

南城富,北园混,缇东院,漾西海。

这四小句,除了偏远小山村不知道以外,几乎当地每个人都知道。

和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南城富有,多出富家子弟。

北园混子窟,多是社会败类。

缇东院,是在东边有个学校缩写是东院,学校很出名,据说聚集了很多高考状元,牛逼的不行,没有真材实料,根本摸不到校门。

漾西海,是西边的一个海,每年都会死几个人。特别深,基本上掉下去就没有生还的可能,打捞都得捞个好几天。

时宴擎摆明了是在威胁人。

荆谓云却猝然一笑,牵扯到嘴角的伤,让他的表情显得有几分狰狞。

时宴擎见过不少人,和荆谓云这么大的,哪个听了他的名字不哆嗦几下?

在他面前这么疯得还是头一个。

“你笑什么?”时宴擎皱了皱眉问道。

“我笑时先生在给我机会。”荆谓云低着眼笑,身上那股子戾意在想到时郁时,悄无声息散了不少。

“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给你机会了!”时宴擎气的想把杯子砸过去。

“您质问我凭什么和时郁在一起,而不是说我不可以和她在一起。”

“……”

时宴擎默了默,没说话。

好像是这么回事没错,但他是想让这小子知难而退,怎么还起了反作用?

“所以,我现在没想娶时郁,更不会做出格的事。”

时宴擎想说,那你就赶紧滚蛋,可这话还没说出口。

人家紧接着又来一句,“但不代表以后不会。”

时宴擎差点被荆谓云气笑了。

这狗东西,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被这么一条疯狗盯上,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漂亮话谁都会说,哦,我现在没钱没房没车,但我会对她好,以后也会努力的,你在这给我画饼玩呢?”

时宴擎说完以后,就等着荆谓云的反应,准备在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子。

结果,他等了大半天,荆谓云幽幽地甩给他两个字。

“没有。”

时宴擎想骂人,是真的想。

他就没见过比荆谓云还气人的。

你说你要泡他女儿也就算了,好歹来几句保证,态度诚恳点吧?

这人倒好,吭呲瘪肚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时宴擎是真的好奇,他是怎么把他女儿拐跑的,难道是靠那张脸?

就在时宴擎犹豫要不要把眼前这人揍得脸破相时,手机突然震动。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高雅打过来的。

大早上的高雅能有什么事?

接起电话的瞬间,不等时宴擎“喂?”字说出口,就传来高雅焦急的喊声。

“时先生你快来,大小姐出事了!”

时宴擎腾得一下站起来,焦急地问道:“小郁怎么了?”

下一秒,原本还站在桌前的少年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喂你等——”

身后传来时宴擎的喊声,荆谓云仿佛听不到,只想快一点赶到大小姐身边,再快一点。

他才离开多久,他的大小姐怎么就出事了?

走廊上格外安静,只有荆谓云一个人疯了似的狂奔。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感觉,时宴擎恐怕都不知晓时郁的病。

那个独自被困在黑暗世界里的少女,明明身在泥泞,却还是会为了他站出来,用那瘦弱的身体,承受所有狂风暴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变了味。

让那混乱不堪的人生中,多出了一份执念。

是在教室里,她找借口让他去处理伤?还是在体育馆,在所有人冷眼旁观时,只有她毫无畏惧地站了出来?又或是,漆黑无人的小巷,只有她找到了他?

这强烈的感情来的突然也疯狂,带着能摧毁一切的气势。

————

重回到房间时,门并没有锁,荆谓云直接走了进去。

高雅守在洗手间的门口,转来转去,来回踱步,看到荆谓云来了,眼睛顿时一亮,连珠炮一般一股脑说道:

“你们走以后大小姐就醒了,跑到洗手间一直吐。我去给她倒水,等我回来以后大小姐就把门锁上了,无论我怎么喊怎么叫都不理我。在里面快有十分钟了。”

荆谓云走过去想要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动。

“时郁!时郁!”

荆谓云用力拍着门,大声喊她的名字,仅仅一门之隔却听不到一点动静。

高雅这会也没了故意逗荆谓云的兴致,好看的眉紧皱在一起,“要不要叫人砸门?”

“没有备用钥匙吗?”

高雅摇头解释道:“我们从来不留备用钥匙,来这的人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倘若有备用钥匙,不好……一般真有事都是直接砸门了。”

这时时宴擎也赶来了,他只比荆谓云落后几步远。显然也很担心时郁的情况。

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时郁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这个掌握南城经济命脉的时家当家人,又何尝不是一位普通的父亲。

听高雅又说了一遍情况,时宴擎怕时郁在洗手间里出意外,当即想要破门进去。

却不曾想,一个身影挡在了前面。

“不行。”荆谓云用力咬着牙,哑着声音挤出两个字来。

时宴擎急红了眼,一把拽住荆谓云的衣领要把他推开,怒吼道:“滚!我女儿在里面。”

“不行!”

荆谓云不甘示弱直直对上时宴擎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中满是狰狞。那架势,仿佛时宴擎今天就算是把他活活打死在这,他也不会让开。

时宴擎好似一瞬间就失了气力,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说吧,为什么?”

从荆谓云听到电话的刹那就跑出去的行为,时宴擎不怀疑这个少年对时郁的感情。

情感上,他其实觉得这个少年很优秀,可理智上,他无法认同。

“她是自己反锁门的,她不想有人进去。”

荆谓云紧抿着唇,用身子把身后的门挡得严严实实。

是了,高雅说,大小姐睡醒后就跑去洗手间吐,这很正常,醉酒第二天恶心想吐太正常不过了。

问题是,高雅去倒水以后,大小姐为什么把门锁上了。

另外,大小姐很嗜睡,哪怕周围环境很吵,也不会影响她的睡眠质量。平时不上课时,她在家能睡到中午才醒。

今天为何醒的这么早?

锁门这个行为绝对不可能有人逼迫她。

也就是说,时郁是自己不想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荆谓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按进了水里。

分明周围都是空气,可却觉得肺部堆满了水,无法呼吸,疼痛难忍。与时郁一同深陷进那逃脱不出的漩涡中。

时郁到底是多没有安全感,才会选择躲在洗手间,靠着这脆弱的一扇门,封闭住自己。

把自己关起来。

没人知道,后背抵着门的荆谓云挡的根本不是门,而是脆弱易碎的少女,最后的心理防线。

这个防线绝对不能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对待时郁,永远不可以用强的,那样只会把她逼的越来越远。最后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就像,紧绷的琴弦,终会断裂。

“你就这么肯定?”时宴擎讶异道,看着荆谓云的目光很是复杂。

荆谓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时宴擎无奈妥协了,“那行,我就在这看着,倘若小郁有半点差错,我会让你连明天的太阳什么样都看不到。”

荆谓云没有保证什么,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门。

大小姐喜欢什么?在意什么?

好像没有太喜欢,太在乎的东西。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总是左边写着“随便吧”,右边写着“我累了”,综合在一起就是,“全特么给我滚,老子要睡觉。”

至于为什么爱睡觉,没人能给出答案。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时郁在靠睡觉来逃避什么。

荆谓云理解时郁,在那昏暗到不见一丝光亮的人生中,他与她都是对方仅有的一簇能够焚尽一切的火焰。

“时郁,你怎么了?”

熟悉的话语在校运会前期荆谓云也说过,只不过,当时是在舞蹈室,他和她之间也没有隔着门。

是啊,时郁,你怎么了?

不是和你说了,无论是什么情绪都可以发泄给我吗?

小骗子。

明明在心声里说,会相信我,一直都信的。

荆谓云从来不会对时郁说,“你要坚强一点。”、“你不要想太多。”、“快振作起来。”、“你现在过得有什么不如意?”……

这些话实在是太虚无飘渺了,甚至可能会让人因为这几句话而撒“我很好,我没事。”这种谎言。

她不好。

她如果好,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人总是会在事情发生后,满怀关心的去安慰,去帮助。殊不知,有时候正是一些看似安慰的话,却让人越陷越深。

毕竟,痛苦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啊!

时郁害怕伤害他人,同样,也害怕他人的善意。

她似乎不太会回应这一类的情感,当初梁恬不过是给她买了一杯奶茶,她就手足无措慌乱地不知作何反应。

少女脆弱到随时可能消失,离所有人而去。

“昨天掉的皇冠,你还要吗?”荆谓云声音嘶哑。

里面的时郁没理。

下一瞬,却从门后发出了细碎的响动。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荆谓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旁的高雅和时宴擎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会错过什么。

“啪嗒”荆谓云弄响了金属打火机,和昨晚一样,他用手指操控着火机,灵巧的杂耍着。

转打火机是没有声音的。

可荆谓云转完以后,却像等待夸奖的小孩子一样,问着里面的人,“你这次怎么不给我鼓掌了?是觉得没有昨天转的好吗?”

“……”

“不欺负你了,火机给你玩好不好?”

“……”

荆谓云没有一句话是在问时郁现在在干什么,情况如何,愿不愿意出来。

而是东一句西一句的和时郁闲聊着。哪怕里面的人不会给他一点回应,他依然自顾自的说着。

少年心上如同被钝刀子缓慢割着一样,没有一下是出血的,却没有一下是不疼的。

他对着那扇门说了好多好多,全然没有之前在书房时不善言辞的模样。

时宴擎和高雅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看向荆谓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很难想象,那个满身戾气,犹如恶犬一般的少年,会如此温声细语,低声下气不求回应的与人讲话。

他在大小姐面前,真的一点也不凶。

他甚至……

快要哭了。

“时郁,你还要我抱你吗?”荆谓云忽然道,声音痛苦且沙哑。

下一秒,洗手间内传来少女破碎不堪的抽噎,她似乎说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说。

那是永无止境的绝望,濒临死亡的哀嚎,不断撕扯的伤口,哭不出来的眼泪。

那里是少女心中关着魔鬼的地方。

随时有可能撕碎牢笼,冲出来把人吞噬殆尽,一点不剩。

“叩叩……”

荆谓云屈指在门上轻敲了两下,然后轻声道:“别怕……”

“砰!”

一声巨响,少年抬腿狠狠踹在门上,房门猛地一颤,锁扣处却依然死死扣在门框卡槽里。

像这种地方的门,大多数很难一脚踹开,这不是力气大不大的问题,而是绝大部分的门都很难被破开。

一般高级酒店等场所,会备有破门而入的工具。

高雅走上前道:“你这样太费力了,我叫人……”

荆谓云没理,显然是不准备用专门的破门工具。

高雅还准备说什么,被旁边的时宴擎拦住了,“让他继续。”

时宴擎注意到,荆谓云根本没有踹门锁的位置。

他是故意,不直接踹开这扇门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大小姐在聚会时就不舒服了,只是没和人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