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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糖

清禾走在祓神身侧,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端详他的状态,确定他的心意。

平日若祓神如此热烈直率的表白,她定要红着脸,甚至胡说八道几句。

但此刻,在两人承受了同样强烈的痛楚,又下定了前所未有,乃至从古至今,从无存在胆敢立下的宏愿后,清禾又怎会羞怯?

“怎一直看我,”神灵低头看她,“害怕么?”

他将少女冰凉的手掌又握得紧了些。

“不怕,但我怕您心意转圜。”

“蒲苇韧如丝。”祓神轻缓道。

“磐石无转移!”清禾响亮应道。

“还记得这句,那倒没变成呆瓜,那又为何询问我?”神灵口吻听起来轻松如常。

清禾抿着唇笑,因疼痛而虚弱的手掌,终究榨出几分气力,坚定不移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她不能不坚定。

因为祓神前进的每一步,都有九道雷霆撕裂天空,重重劈下,贯穿他的躯体。

违契者,必遭天谴雷轰之刑,直至彻底劈碎那一身神骨,磨去一身桀骜。

目标是神灵,因此这雷的强度已然碾压寻常使用的天雷,化作深含法则之意的九重玄雷。

每一步,每一道,都是在惩戒那个背叛契约,割弃身为天道自己的神灵。

祓神为清禾挡下全部余波。

看着爱人越发苍白冷酷的面色,清禾心痛,却无法言语。

因为这是祓神自愿接受的惩罚。

他仍在恪守那份坚持,违背契约,理应受惩,所以半分不反抗。

清禾眼前酸涩。

“其实,不必和以前的天道也坚持割裂的。”

“他不会爱你。”祓神平静道,因又一道震怒雷霆的降下而语气微顿,但很快恢复如常。

“今日之事,他也会充耳不闻,冷酷而麻木。”

尽管如此,可我还是会崇慕怜爱你。

无论是天道,还是祓神。

都是一样的高洁悲悯,诚信无私。

好爱他。

知晓祓神此刻情绪激荡,清禾没有多言,只是无声陪伴,表达着自己的支持。

九十九步淬骨路。

每一步,都在挑剔试炼神骨。

言语根本无法形容神灵所受苦楚,哪怕万一。

雷劫越是惨烈痛苦,几乎欲弑杀神灵,便越是表明,法则仍然器重祓神,希望他继续作为天道。

——连法则也认为,祓神和天道,是截然不同的。

赤霄早就哭晕了,却又劝不住。

雷罚祓神一一接受下来。

自此,契约两清。

虚空传来法则震怒之声,可事已至此,它无可奈何。

“怎么样?”清禾关切地扶住祓神。

神灵站直身体,示意自己还没有那般虚弱。

“只是陡然松快,有些不适应罢了。”

瞧小姑娘一副要哭不哭的难过模样,神灵平缓中透着轻松:“好处倒也有,此刻恶孽之痛,倒当真不值一提了,毫无感觉。”

清禾顿时难过地扑进他怀里,蹭了又蹭,方才冷静下来。

她迅速开动脑筋,为祓神出谋划策。

“现在我们的敌人,乃是仙人众,与宿命法则。其中,仙人众想要您性命,实力却不值一提,宿命法则只想让您【回归正轨】,但力量却十分强横,对么?”

“嗯。”

“那我们分一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清禾严肃道:“主要矛盾还是落在法则上,只要它处处阻拦,就一直十分碍事。”

“是。”祓神认可清禾的思路。

“所以怎么才能削弱法则,叫它安生些?”

“自是重塑乾坤,再造法则。原本的不适用,它的力量便会被极大削弱。”

说“重塑乾坤,再造法则”时,祓神语气堪称云淡风轻,似乎并不觉得有何困难。

“法则……我觉得这个世界法则很黑暗,也很不公平。”

“你此前与我一次交谈,其实已简要涉及了法则。”神灵认真地看着她,“清禾,你比自己认为的更加聪颖敏锐。”

他没有伸手触碰她,没有做任何亲昵动作。

而是严肃道:“你可以对自己更自信些,而非还未开始,便借由胡言乱语,事先留足退路。”

偶尔尚可,次次如此,便知道定是以前生活留下的痕迹。

“……我知道了。”清禾红着脸,认真又直率地颔首。

“倒比平时听话晓事理许多。”

“不是心疼,您当我会这样?”清禾白他一眼,接着问道,“西岐那边没事?”

“各方面来看都很稳定,伤害固然有,但变革蓬勃之气更盛。”

“打破灵脉桎梏,人人得以修行,这条路是对的。”

“那您是要……?”

“粉碎天下灵脉封印。”

激烈变革中,旧规则会被不断打破,新规则会不断涌现。

而黑暗、压抑、陈旧、束缚,几乎是写入旧规则骨子里的东西。

灵力却会给予所有人另一样事物。

——选择的自由。

“那得多久?很危险么?”

“所以要先安顿好你。”神灵平和道,“前后会持续七日七夜,风险并存,我们回地宫做。”

“回家做!”

“嗯,回家。”

地宫仍然如此安谧与平静。

因为月色与日光从未照耀进来,所以尽管日月陨落,地宫内部反而一如往常。

清禾闻到熟悉花朵的芬芳清香,都是她亲手种植的。

这股香味让她觉得安心。

神灵则在四处布置阵法,尤其锁灵殿,更是重中之重。

清禾是祓神的软肋,亦是他燃烧的心火。

“你才受重创,实力十不存一,便不要乱跑,扰我心神。”

清禾听话点头。

“不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速恢复,这样不说帮您,至少也有自保之力,让您少些后顾之忧。”

清禾说的有理,但……

“想快速恢复,唯有心意相通之人双.修,阴阳结合,相濡以沫。其他法子,或多或少都有副作用。”

“双、双.修?!”清禾瞬间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祓神,活脱脱世界观遭受冲击。

神灵眉眼坦然严肃,并无狎昵亵玩之意。

认真的。

……

可……

可她知道,祓神此刻也受了伤,只是傲骨撑着他,维持如常表象安慰于她。

清禾满脸绯红,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双.修……是怎么个修法?”

祓神惊诧,目光在清禾身上停留半晌,直到清禾越来越害羞,甚至有恼羞成怒征兆,方才平静开口。

“无非两种。”

“神交,体交。”

“神交乃是神魂相融,于神识调养,心境安抚,更有助益。”

“体交则是安抚受损经脉,提升修为,放松肌体。”

“我不懂这些讲究。”清禾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您现在的情况,更、更适合哪种修?”

祓神微微沉默。

随后,方声音有些沙哑,轻声开口道。

“我或许更需要安抚心境。”

一语双关。

清禾只当没听懂双关之意。

恰好祓神今日维持原型时间也到了,此刻展示的只是投影。

但双.修需要本体上阵。

于是神灵开启那自初遇后,便再未向她敞开的棺椁。

神灵望向她:“若是不怕,便进去吧。”

她当然不怕。

只是期待中,多少带着些紧张。

以至于指尖,都在细微地颤抖。

她躺入棺椁。

棺椁中,那股熟悉的山涧与芳香木的馥郁香气,瞬间将她肌体内外全部浸透、紧紧包裹。

呼吸之间,尽是那骸骨神灵的气息。

他就躺在她身边。

清禾试探着伸出手,轻轻触碰他。

她摸到玉石般温润的骸骨。

令她瞬间在黑暗中找到安心的锚点。

清禾侧身面向他,轻声唤道:“祓神大人。”

“嗯?”

骸骨神灵的声音,较之原形,更加空灵飘渺。

这一声仿佛指尖自她腰间沿着脊柱一路轻柔划上后颈,整个人都酥酥发麻。

“我不太懂。”

黑暗给了她更多勇气。

“您教教我吧。”

骸骨神灵发出轻笑。

随后是咔哒咔哒地清响,清禾知道,他正在向自己贴近。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闭上眼睛。”祓神轻声道。

她听话的合眼,只眼睫如蝶翅,不安地颤动。

冰冷又有几分润泽感的事物,贴上了她的额头。

想必是神灵的头骨。

这一次,与之前解除诅咒的神魂交融,乃是彻头彻尾的两种概念。

在瞬间跌入祓神识海时,清禾比之前都要明确的,意识到这个问题。

祓神的识海,是无边无际的天空,与自由高远的云海。

在他的识海中,她仿佛为云海簇拥,清凉的风吹拂她,微凉,故而带起细密的战栗。

“等等,不……”她又羞又急。

“无妨。”神灵封住她的抗拒。

在识海中每一寸感官,都被放大百倍,千倍。

每一缕风的吹拂,每一朵云朵的触碰,都如此明晰,令她无措。

神灵轻声的低语,听起来亦不无惭愧抱歉之意。

她单纯、洁净,不谙世事。

于是,风中传来神灵歉疚的声音。

可如果是真的歉疚,就不该无视她推拒云朵的手掌。

小美人鱼哭了。

她想逃回云海下方,属于自己的海洋。

可风将她捉了回来。

然后便是更加汹涌的云流。

少女因云流神魂颠倒。

头脑一片空白,全然丧失思考能力。

她仿佛轻盈到飞了起来,神识在云层中上升,上升。

飘飘欲仙。

直到最后,在少女的泪水中。

淅淅沥沥。

云朵,被小雨打湿了。

清禾艰难地睁开眼睛,头脑中仍嗡嗡一片,眼前阵阵发晕。

她低而急促的呼吸,头发散乱,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分不清是被泪水打湿,还是被汗水打湿。

冰冷的指骨挑起她狼狈贴在脸上的长发,温柔为她逐丝别在耳后。

她又开始想发抖了。

“辛苦了。”祓神有些歉意道,“方才之事,对你有所冲击。”

清禾有些听不得他的声音。

方才就是这道凛冽的声音,含着区别往日的低哑,在她耳边歉意呓语,却又令她神魂颠倒。

少女湿漉漉的目光看着神灵。

“您好些了么?”

她倒是感觉好了许多。

被法则惩戒后,尽管有神灵庇佑疗伤,但给她神识、经脉造成的创伤,仍令她伤了元气,这才不得不暂避锋芒。

可在交融之后,她肌体只觉酥麻放松,仿佛刚泡了热乎乎温泉出来,每一寸肌肤都在放松舒展,精神更是惬意餮足。

又羞涩,又满足。

“嗯。”神灵轻柔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可是脸颊并没有变得干燥起来。

因为神灵又留下了,属于他的,湿漉漉的事物。

“此事虽然便捷,不过不可过于沉迷于此。”神灵告诫道,“今日事态非同寻常,姑且不论,之后却要有所注意。”

这时候倒是正气凛然地训诫她了。

方才可没看出半分自制。

“稍微休憩片刻。”神灵说道,“待你再次苏醒后,便是与宿命开展之时。”

嗯。

不会睡很久的。

少女安谧地在骸骨怀抱之间沉沉睡去。

第八十五章 一眼万年

清禾醒来后,其实很想在棺椁中与祓神再腻歪一会儿。

可这毕竟不是新婚后蜜月,可以容他们缱绻依恋。

所以清禾拢了拢自己散乱的黑发,便抬眼望神灵:“您现在准备如何做?”

莹润如玉的骸骨神灵此刻正注视着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少女眉眼恬静依恋,毫无畏惧悚然。

“你倒是一点不怕。”

清禾嘀咕:“都这样了,您还觉得我会怕?若是真的怕,我方才就该哭着挣扎着要跳出棺椁。”

神灵沉吟:“那我应会握住你的脚腕,将你捉回来。”

清禾脱口而出:“捉回来干什么?”

气氛陡然安静了一瞬。

此刻,恐怕不止一人想到,这个问题有着更低俗、更直白、更痴迷的答案。

那个字,甚至已到了唇边。

直到她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祓神声音方才清冷响起:“这不是才符合话本剧情么?”

清禾心里嘀咕。

抓着脚腕拖回来然后爆炒什么的,确实符合话本,不过更符合地球那边的现代话本。

不行不行。

“是我太没思想境界了。”

得干点她早就想干的事情。

说着,清禾轻轻地抚摸祓神的肋骨,动作仿佛雏鸟梳理羽毛般温柔。

“倒也不必如此小心。”祓神道,“恶孽虽重,但那规则雷罚之后,大半也能摆脱。”

“早该如此,谁造的孽,叫它找谁算账去。”清禾说起来就生气,“凭什么全都算给你。”

话虽赌气,她动作仍然轻柔。

或指腹温柔摩挲,或五指插.入神灵肋骨之间,仿佛另一种形式的“十指相扣”。

她只觉得,神灵的骨骼又坚硬,又脆弱。

清禾五指穿过第三根肋骨以下的部分,在祓神体内虚虚曲起,仿佛试图圈住那颗并不存在的心脏。

从没有人能如此好奇地摸索,神灵深深之处。

“别闹。”

他声音微哑,握住小姑娘作乱的纤细手腕。

清禾的手指最后不甘地曲起又伸开。

她只抓到了虚无。

“您的心脏在何处?”清禾问道。

她记得神灵的心脏似乎是施舍给了凡人,还是被剜去。

但神灵从未亲口提过,所以清禾现在也不太确定,这件事是原作里明确肯定的,还是来自书评区看到的推测,叫她记混了。

祓神坦然道:“我亦不知。”

“嗯?”清禾惊讶,“您自己也不知道?”

“嗯。我的心脏随着五感的衰退逐渐消亡。”

“这您当时都不想想办法?”清禾惊了。

“五感衰退都无所谓,轮到心脏便要重视?”

清禾一噎:“这是抬杠。心脏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器脏嘛。”

“这是我当初的想法。”祓神道,“如今已有改变,只是当务之急不是此事。”

“嗯。”清禾将手从神灵肋骨间抽.出。

只是肌体骸骨碰触间,总给人悖德荒谬的感触。

清禾不由在心底忏悔。

太涩了。

她居然这都能涩。

祓神见少女陡然陷入颓丧的咸鱼状态,只当她还未从神魂交融的愉悦中回神:“你继续休憩。”

棺椁推开,柔和明亮的光芒驱散了封闭棺椁间的黑暗暧昧。

其实明亮处也不是不能涩……呸呸呸!做正事。

对抗法则之事,该开始了。

“我没事。”清禾一骨碌爬起来,“我来帮您!”

她执意如此,祓神倒也没拒绝她好意,只是叮嘱两句后,便带她去了天圣山顶。

天下灵脉交汇的中枢之地。

清禾作为助手,帮助祓神设好护山结界。

“认真些。”神灵叮嘱。

“不用您说我也会认真的。”清禾道,“我会守护好您,不拖后腿。”

她认真高效地做好一切能做的事情,如今万事俱备,只差祓神引动天下灵脉,破碎封印,重塑乾坤。

仿佛感知天元中枢之地正在发生的惊变,素来风和日丽的天圣山,竟破天荒的电闪雷鸣,万物躁动。

神灵袖手望着天色,淡淡开口。

“若想颠覆规则,最为强力根本的方法,便是彻底打破灵脉对世间常规的束缚。”

清禾赞同点头,表示认可,她已听神灵说过多次计划。

“自此刻起,我便要以祓神之身,粉碎天道设下封印。”祓神道,“宿命规则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而那些实际控制灵脉,借此得利的仙人世族,更是会被戳了肺管子,拼死反扑。

“完成此间事宜,你就立刻返回锁灵殿,藏入棺椁之中。”

那是不亚于神灵骸骨内部的深深之处。

神灵只会允许他的珍爱之物进入。

“保护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祓神平静而温柔的陈述,他神色认真,并无轻慢之意。

“我明白的。”

平时都可以耍小脾气,但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让神灵能够毫无后顾之忧的乾坤一掷,与宿命对弈。

她是祓神唯一的软肋,她不能拖后腿。

“您这边只要顺利开始,我就立刻会锁灵殿。”她保证。

“好。”

神灵向她微笑。

随后转过身,神灵淡泊眉眼间,陡然冷峻凛冽,再无半分柔情。袖袍被烈风振作鼓起,却分毫没有撼动他的身形。

宛若崇高山岳,无尽雷芒,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气势,山海为之倾倒,天地为之翻覆。

神灵抬手。

轰!

剧烈的地鸣撕裂天地,飞沙走石,耳边嗡嗡一片。

三界间的灵力,皆在狂暴涌动,在神灵打碎封印的那一刻,纷纷冲破数万年的束缚,奔涌于天地间。

法则震怒。

这是上古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变革!是对它的宣战!

自此之后,灵力绝非垄断之物,人人皆可一念通仙!

清禾如今为半仙之体,虽不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却也能大致感受格局。

仅从目前来看,祓神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清禾稍稍放松了些。

毕竟是原作钦定的无人匹敌天下第一嘛。

而且与她的双修,对神灵应该有所恢复。

她深深看祓神一眼,没有出言打扰他分神,配合地返回地宫,准备在棺椁中睡一觉。

睡一觉起来,就是大局已定。

祓神会带着些微疲倦,与深切笑意打开棺椁,紧紧拥抱她。

怀着这样担忧又甜蜜的期待,清禾陷入沉睡。

……

【清禾、清禾!】

赤霄焦急的声音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嗯?”

清禾立时睁开眼。

【尚法那狗贼带仙人混入了天圣结界。】赤霄咬牙切齿道,【你且做好准备。】

尚法?那不是三个仙人首领之一的角色么?

“他怎么混进来的?”

【他粉碎一条灵脉,夺取了尚未回归本体的天道大人血肉。至于其他的,我看不透,也想不明白……血肉之事天道大人早有准备,他怎可能擅自进来?总之咱们先做好打算!】

“是宿命。”

清禾比赤霄想得更冷静。

所以宿命在最开始就陷入下方。

因为它当时的主战场并非与祓神战斗,而是——

锁灵殿外。

“准备破阵!”尚法面冷似铁,示意百名仙人与他协力,粗暴打破锁灵殿结界。

“上次来的时候,此处还残破不堪,随意进出。”晖遥摇头感慨,“没想到动情之后,就连天道,也学会了金屋藏娇。”

“勿要废话。”尚法冰冷道,“既然是你的主意,便上心些!”

这便是晖遥最初打的主意。

效仿万年前,以恶孽削弱祓神实力,再联合有意镇压天道的法则,直取天道本体。

“不过他本体应不在此处。”晖遥摸摸下巴,“若要与法则对抗并获得胜利,仅靠那道投影,绝无可能。”

“杀了那女人,也是好的。”

杀死清禾,扰乱祓神心神,则是晖遥出的第二个主意。

他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深知凡人情.爱之可怕,哪怕是孤高清冷的神灵,一朝撞见少女热烈的爱火,也会无声融化。

并且,那霜雪融化后凝结的爱意,只会比世间一切都更加深沉专情,无可转圜。

晖遥没有自鸣得意,紧跟着吹捧尚法道:“但最主要还是您能与法则搭上线,我们方有此机会。”

“哼,真当这万年本座什么都没干么?”

只是一时兴起,如何杀死天道?

“出手吧,勿要给其反应时间。”

就是要让天道在猝不及防间痛失至爱,方能最大程度达到效果。

百名仙人纠集之力,非同凡响,况且又有法则特地分出心神相助。

锁灵殿结界……

碎了。

“抓住她!”

饶是尚法,此刻也露出狂喜之色,快步奔入殿中。

仙人众此刻兵分两路,大部直取祓神棺椁,谨慎寻找祓神本体,小部分则去搜捕清禾。

按照尚法的命令,若是抓住清禾,也无需犹豫,直接就地格杀。

“祓神对他新娘的保护还真严密。”

一路单是突破种种封锁结界,一百人便折了九十三人。

侥幸存活者,也个个带伤。

“但是值得。”

尚法近乎狂喜地注视着那口黑木棺椁,那是最后一道阻拦。

这棺椁天道气息浓郁,即使没有藏着天道骸骨,也可用于扶乩厌胜诅咒。

“但是……破不开。”

无论多强的灵术砸下去,都宛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能破坏那看似脆弱的棺椁。

“而且再拖下去,只能用动静极大的禁术,那即使有法则相助,只怕祓神那头也会发觉。”

一路闯到现在,仙人众堪称底牌尽出,到了此刻,也已力尽。

此刻根本没有可用的动静偏小的法阵。

“若想破这阵法,只怕——”晖遥凝神思索。

“要借你六人魂火一用。”尚法淡淡道。

六道血光明灭,凄厉绝艳。

不知不觉中,尚法已对六名仙人下了致命杀招,决心就地炼化六名仙人魂火,用以冲击祓神棺椁。

魂火被生生灼烧凌迟,如此深入魂魄,痛苦欲嚎,却分毫不得发声,痛到想要昏厥,却万年都得保持清醒的极致折磨,完全能够炼化出足够的仙人恶孽。

至于仙人众彻底凋零?

与他何干。

与天道走到今日局面,谁不是只考虑当下,不顾来生?

他甚至遗憾,今日没能将尚德诱来,此刻好连尚德一同暗算献祭,为自己再添些胜利筹码。

空旷锁灵殿中,四处倒伏着尸体。

巨柱倾倒。

唯有那悬浮在空中的赤霄剑,冰冷依旧。

“赤霄剑,呵。”尚德冷嗤。

赤霄剑坠下,便有灭世之威。

除非那剑准备灭世,否则便不敢轻举妄动。

“起!!”尚法咬破手指,逼出心头精血,用以引动悬浮在空中的六朵凄艳魂火。

每一朵魂火,都有暴死痛苦的仙人在哀嚎哭泣。

尚法的精血让魂火燃烧得更加旺盛,越发催动仙人怨气恶孽。

“去!”尚法连同自己精血一起,将六朵魂火尽数向黑木棺椁射去。

轰轰轰轰!

巨响接连骤起,可棺椁丝毫微动。

尚法满目怨恨,此刻穷途末路,他不得不——

咔嚓。

木棺在此时发出轻响。

尚法先是微怔,随后狂喜。

这棺椁,终究没挺住,碎了!

他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

棺椁破碎的瞬间,空中与法则对抗,兼之抵抗汹涌而来恶孽的神灵,表情陡然凛冽,目光不受控的向某处——

虚空之处,传来不辨男女,庄严空灵斥责之声。

仿佛万灵之母,又似原初之父。

它见祓神如此,尤为动怒。

“天道,既会怜爱一人,又为何不顾惜天下!”

此时天下灵脉封印已然大半松动,正该是拼尽全力之时。

可法则清清楚楚看到,祓神居然在瞬间舍弃大好局势,瞬身准备离去。

它因祓神的无视而震怒。

雷霆降下,阻挡神灵身形。

“三界大局,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法则屡屡阻拦,祓神终于开口。

“滚开!!”

他言辞冰冷,杀意尽显。

那冷峻清冷的眉眼,此刻尽是阴郁戾气。

法则与助阵此处的仙人齐齐震惊。

那清冷尊贵的天道,何时会如此急躁,乃至失态?

便是万年前那场十万血祭,天道也不过是沉默地提着赤霄剑,将三千仙人从天宫九十九层玉阶,一路杀尽罢了。

与此同时,祓神右手陡然握紧,手背青筋尽显。

虚空传来脆物炸裂之声,乃是祓神在瞬间的爆发,又解除了南厌部洲的全部灵脉,再度重创法则。

“你分明还有如此余裕,为何便要放弃。”法则惊怒交加。

在它未曾发觉之时,天道居然已有如此之强的实力?那万年前他为何……为何便那般低头了?!

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拦震怒的神灵。

但就在此刻——

他识海陡然一轻。

那时刻与他紧密相连,眺望天空的大海……消失了。

无法感知。

祓神骤然垂首,望向天圣山脉埋藏的地宫,看向地宫深处,守护的挚爱珍宝。

可此时此刻,无尽金芒自山体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涌出,那惊天动地的灵力余波,竟半分不逊此刻祓神!

酷烈耀眼的金光在无尽混沌的世界中堪称烈阳,瞬时点燃了半边天穹。

也将神灵空荡虚无的眼眸,染为耀眼金色。

如此浩荡强大的金光。

地面惊慌不安的平民,连同仙人以下的修士,皆以为此为天道所创之神迹,顿时安心地欢呼雀跃起来。

金光涤荡不绝,哪怕是天圣山此刻也无法承受金光冲击,纷纷崩塌破碎。

“哦?”法则也低低发出一声疑问。

尚法还藏着如此后手?

尚德更是惊疑不定。

可神灵此刻映照着无尽金芒,灿烂夺目的眼中……却流下两道血痕。

“哈?哭了?!”尚德望见此刻祓神,顿时畅怀大笑起来,“天道、你这无情木雕之辈,竟也动情如此?恨至泣血?”

“看见这一幕,我此生无憾——呃。”

尚德喉头发出古怪声响。

素面血痕的神灵虚虚握手,面无表情地捏碎了他的神魂,接着立时甩下一切,瞬身出现于已然崩塌的地宫中。

……

崩塌。

废墟。

坍塌。

面目全非的地宫中,只有一个被金光冲击过度,全身灼伤溃烂,神智不请的尚法。

是遭受秘法反噬?

“清禾在何处?”

祓神没有擦去素白脸上的血痕。

而那俊美清冷的脸上,仍然冷漠无起伏,便是声音也依旧平稳。

一切如常。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只是询问赤霄剑,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天道……祓神大人。】剑灵委屈稚嫩的声音才刚响起,便带了哭腔,【她不见了!她就在棺椁里,可尚法开棺时,金光乍现……我不能出手……我找不到她!】

赤霄剑是因他当年自律,特地为诛神灭世而诞生的神剑。

实力如此之强,却不能随意出手。

于是无法及时保护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

……

这句话,说得是谁?

祓神丝毫没有留情,立即已搜魂之术搜查了尚法魂魄。

可任凭如何冲击镇压,尚法记忆展现出的经过,只是棺椁炸裂,金光动荡……然后便没有了。

神灵黑发如墨,面冷如雪,表情冷得吓人。

识海空荡荡一片。

若是清禾魂飞魄散,那即使是阴曹地府,也寻不到她的神魂。

而在那般实力堪比他的冲击中……

祓神微微阖目,浅浅呼出口气。

唇舌之间,皆是翻涌血气。

她会怪他么?

在棺椁粉碎之前,她会流着眼泪,怨恨他自以为是,将她困在这无处可逃的锁灵殿中么?

锁灵殿。

未能锁住任何事物。

祓神未发一言,只是沉默的伸出手掌。

赤霄剑顿时明白了他的打算:【不可,天道……祓神大人,万万不可!】

赤霄剑只有两种命运。

诛神。灭世。

自主坠下是诛神,神灵所持为灭世。

神剑的秉性,让它本能抗拒最无可挽回的结局。

但当它看见,神灵苍白无生气的手展开在那里,却不如往日般冷漠坚定……它不敢看下去了。

神灵万年未曾动心,一瞬心动,便是一生动心。

祓神微微颤抖的手指紧握。

化掌为拳,他的指尖便不再颤抖。

而赤霄剑也没有丝毫反抗余地,自天空坠落,化作长剑大小,落入神灵手中。

“且让我看看。”

祓神声线轻而冰冷。

“能让法则逼至此处的滔天恶孽……究竟有何深重。”

清禾藏在棺椁里。

感受到外界的动荡冲击,她心里简直心惊胆战。

“藏在棺椁里,应该是最安全的吧?”

她忍不住向赤霄剑再次求证,其实只是想聊聊天。

可不知为何,她听不见剑灵的声音。

除了与祓神相连的识海,能让她感受到结界一路被突破,她身边再不存在任何感知,只有漆黑虚无。

——为什么连祓神也没有丝毫感知呢?

“不怕。”她对自己喃喃自语,“都是渡劫期了,自信点。”

可漫长的、死寂的黑暗冰冷,还是让她心里渐渐不安起来。

“他们进锁灵殿了。”

到了此刻,她与外界的感知终于彻底断裂。

而她甚至无法打开棺椁看一眼。

这是最后也是最安全的屏障,若自己这时反悔窥探,导致不攻自破,才是真傻。

……好不安。

好想见他。

清禾运行灵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慌。

不能拖祓神后腿。

“但真不能怪说我乌鸦嘴……这棺椁,怎么现在也叫人这么没底气?”

她还能做什么?

清禾仔细回想自己平时收在身上的法宝。

此刻还能用的……

她手中捏住那颗温润如黄玉的事物。

她与祓神在西岐部洲粉碎灵脉封印时,她意外捡到之物。

——万年之前,天道的记忆碎片。

不准备坐以待毙的少女,决定躲进这片记忆碎片中。

即使躯体被毁,她的神识也能在记忆碎片中得以保存。

而那些人,绝对无法进入天道的记忆碎片追捕她。

即使追捕,也会撞上万年前的天道。

天道可不会对仙人叛徒留手。

嘿嘿嘿。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她实在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她不再犹豫,安心投入记忆碎片中。

……

可这次的记忆碎片,内景与她之前见过的截然不同。

清禾立于虚空,周围尽是混沌光影,再往上看去,则能看到重重景物人物碎片。

而仔细看得久了,便看得出来都是以祓神为主。

清禾不安的心顿时安稳许多。

这是天然存在于他们二人的信赖。

“祓神大人?”她试图呼唤碎片中的投他影。

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不过不理她也没事。

经过一番小心探索,清禾初步能够确认,这片记忆碎片,已然因为法则天道的崩坏,而出现混乱,演变为了时空,或者记忆隧道一般的事物。

或许能够跃入某片已知的记忆碎片,进而出现在那片诞生记忆碎片的地方。

清禾心中一轻,决定继续寻找一片相熟之地,就此逃出。

她向前飞去,长发飞舞,身边擦肩而过的流光,乃是数万年间不同的祓神。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

天圣山……水遗岛……

清禾四处搜索自己熟悉之地。

直到——

乌发披散,全身为血污沾染,拖着赤霄剑的神灵,赤着双足,缓步自白玉长阶走下。

恶孽缠身。

熟悉的俊美冰冷面容上,满是死寂冷漠之气。

与他对视一眼,都足以令神魂凝结。

而在那一幕中,神灵已举起长剑,对准虚空——赤霄剑但凡劈下,就是灭世!

而赤霄灭世不同重塑乾坤,乃是彻彻底底的同归于尽。

清禾也顾不得寻找熟悉之地了,更顾不上这是否为历史投影。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她全身血液都凉了半截,接着便奋不顾身地跃入那面光镜。

“祓神大人!”

她高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担忧地向他扑去。

然而在那长剑锋芒陡转指向她时,语气陡然惊慌起来。

“哎哎哎,赤霄,剑下留我啊!!!”

清禾只觉脸颊钝痛,正正撞上某人胸膛。

怀抱冰冷而充满血腥气,但更重要的是,他没有丝毫扶住她的打算。

祓神身形丝毫未变,倒是她原地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嘶。”清禾呼痛,眼里隐隐浮现泪光。

穿越光镜的那瞬间,不知从何而来的斥力划破她全身肌肤,试图将她排挤出去。

但眼见祓神一副自毁灭世的架势,她也拼尽全力往里冲。

结果闹得一身伤不说,摔倒了祓神还不来扶她。

“您干嘛?”清禾有些委屈道。

祓神说过,哪怕是记忆碎片中的他,也与本体记忆共通,定是认识她的。

所以嘴上这么娇气地抱怨一句,她自己却利索无比地爬起来,随后踮起脚,怜爱地给了神灵一个大大的拥抱。

满身的恶孽血气,让她的心都跟着揪起来。

与之相比,她身上这点狼狈伤势真不算什么。

怀里的冰冷身躯僵硬半瞬,随后骤然激烈爆发起来!

她被一把推开,随后得到的,仍然是赤霄锋芒。

那冰冷死寂的神灵望着她,启唇轻声道:“仙人余孽?”

声音冷漠中透着厌恶。

他的眼前此刻尽是血色,污浊的恶孽在身上纠缠侵蚀,疼痛已然麻木。

这从天而降的少女是何形状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此刻他只想杀尽面前一切生灵。???

清禾从未被神灵如此厌恶粗暴的对待。

“您是被恶孽控制……不。”

清禾此时终于注意到,眼前祓神的根本不同。

他不是拥有与她记忆的祓神。

冷酷、阴郁、绝望、崩溃、仇恨……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在昔日清冷高洁的神灵身上纠缠。

这是……

万年前的天道?

怎会如此?

清禾头脑一片乱糟糟的。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天道怎会是如此模样?

可剑锋此刻就指着她。

清禾毫不怀疑,自己此刻若一个答不好,多半就要被天道一剑枭首。

莫要与无血无泪的天道讲道理。

被献祭的第一晚,她其实就有所领会的。

原本准备撒娇的眼泪登时憋了回去。

眼泪对谁好使,小姑娘清楚得很。

所以她从来只对祓神哭哭撒娇,对外人,从来只有干脆利落的态度可言。

但有一说一,此刻面对万年前杀气腾腾的天道,清禾好似也不需要多加斟酌思索。

自然的言语脱口而出——

“您见过我这般弱的仙人吗?”

小姑娘理所当然,又落落大方。

全然没将天道当做敌人对待。

大概这句话实在令人无语,又或许是少女身上某种说不清的因果气质,勉强说服了神灵。

总之,天道没有立即动手。

天道冷声道:“那你是谁?”

从天而降出现在天宫,称作可疑都是为她开脱。

少女不假思索,只略微有些迟疑地开口道。

“是来自万年后,你的新娘……你的老婆?”

“两个时辰前才刚刚双修过的那种?”

第八十六章 夫君

“如何证明?”神灵轻嗤。

这话实在过于荒唐。

“这……”清禾被问得一怔。

要怎么向祓神证明自己是他妻子?

这需要证明么?

不是本来就是么?

正如清禾所说,两个时辰前,他们才做尽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事情。

结果此刻,天道却提着剑要求她来证明两人的亲密关系。

“倘若你真是我的……妻子。”他有些厌恶地吐出那两个字,“那世间万物,皆应留有迹象。”

剑锋冰冷,直直指着她鼻尖,极有压迫感。

祓神境界远高于她,当他毫无怜惜,乃至于将她视作敌人的冷酷释放威压时,清禾更是感到几乎窒息的压力与威严。

初遇之时,祓神是这样对她的态度么?

有些记不清了。

相爱之后,她便本能的加工过去记忆,于是就连最初充斥死亡与疼痛的献祭,都变得浪漫起来。

“修真界又没有结婚证,我上哪给你找?”

“留影石,或是一切证物。”天道冷声道,“我自可分辨真伪。”

清禾语塞:“真的会有人在接吻时候专门拍照片留存么?”

闻得如此直白言语,天道凛冽眉眼微压,陡然冷酷起来。

“放肆。”

清禾陡然感到压力袭来,头被迫垂下,再难言语。

那是极端的威严、极端的宏大。

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仰首,瞥见那淡漠压抑的眉宇,浓密睫羽末梢透出冰冷的碎金锋芒。

见她不语,祓神冷漠道:“你欲作何狡辩?”

清禾眨巴眨巴眼睛。

她说不出话。

天道微顿,终究稍微松开禁制,让她能够开口稍作言语。

“刚才那是被你压着说不出话。”

清禾没用敬称,又让天道蹙眉。

但天道凶。

她就是不想用。

她想祓神大人了、

清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继续道:“你否认与我的夫妻关系,那正该你提供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天道半点不配合。

“后土之位空悬,天下皆知,还需其他证据?”天道冷冷道。

清禾语塞。

“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你当然未曾与我写过文书证明。”她赌气开始翻腾身上携带之物,颇有几分讥诮道,“毕竟谁能想到,在一起不到两月,爱人就对自己拔剑相向呢?”

天道冷冷瞧她。

清禾嘀嘀咕咕:“你赠予过我不少礼物,我找找。一会儿你自己去品,上面含了多少心意。”

少女的委屈笃定如此真实,倒叫天道拧眉,暂且没有言语。

只是半晌后……

天道瞧她,问。

“证物?”

清禾:淦。

随身法宝穿越时候被那光镜尽数摧毁了。

她越翻越慢,直到实在顶不住神灵冰冷的注视。

少女直起身,面向天道,露出标准的微笑。

“您看我能行么?”

天道:?

“两个时辰前,您与我神魂交融,浸透了诸多气息,应该能……哎哎哎,别动手啊!”

神灵素净如雪的面庞,不知是被杀意血迹染红,还是被她的狂悖之语冒犯。

总之举起剑就要杀她。

躲……躲不开!

她初时慌乱,但紧张到极致反而格外伤心愤怒起来。

她凭什么出现被祓神杀死的担忧?

“来,那你杀我,照着这里来!!”少女指向自己咽喉。

而天道,居然真的动手了。

刹!

剑光擦着她的脖颈过去,斩断一缕发丝。

轰!

剑气余波冲撞在地面,再度将天宫一片地面轰成碎渣。

啪嗒啪嗒。

砂石落地,发出稀碎声响。

清禾脸色苍白。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小姑娘暂时失语。

神灵见她心悸,冷嗤一声,似在轻蔑凡人的懦弱。

神灵如此冷酷决绝的反应,终于让她的心态凝重起来。

她环顾四周。

满目尽是血色,日月沉沦,穿梭于天地间的光线扭曲。

天道赤足走下台阶,径自路过她身边,却理都不理她。

白玉般的浴血美人,惊心动魄的美。

他只留下清冽声音。

“不想死,便离开这里。”

清禾试探道:“你终于看出来我是无辜的啦?”

“如你这般无能弱小,仙人众也不会选你来做刺客。”

清禾:……可恶,这神说话当真刻薄!

罢了。

反正历史上祓神最后也没有灭世,只是陷入沉睡。

这只是某块记忆碎片。

她还懒得理他呢。

“我也想走。”清禾说道,“那麻烦您指点一下,此方世界出口在何处?”

天道被她纠缠得烦躁,又有拔剑意。

“我真准备走才这么问的!”清禾立刻跳得远远的,委屈道,“我就是来自一万年后嘛。”

“这里便是现世,便是哗众取宠,也该选些切实之词。”神灵讥诮道,“还是你要自称是从秘境钻出来,不知日月?”

现世……

清禾心脏重重一沉。

她反复在天道口中求证,想要否认的可能就是这点。

天道却无情地挑开她最后一丝幻想。

这里就是现实。

这里是……一万年前。

清禾目光落在面前冷漠乖戾的神灵身上。

祂。

是她在万年前,唯一的故人。

清禾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天道身后。

她离得远,又不作声,天道便也懒得管这修为不及仙人的凡人女孩。

清禾眼瞅着他将躲藏于洞天秘境,或纠集反抗的仙人众一个个杀死。

“天道大人饶命!”

“天道,你罔顾法则,杀戮过重,必遭劫——啊啊啊!”

“别过来!我不是主使,是尚……呃。”

天道根本没有听他们废话的意思,或信手斩杀,或轻易捏碎神魂。

恶孽与杀意在神灵身上交织沸腾。

看着就痛。

清禾目光紧紧追随着天道,眉头越皱越紧,想劝阻安抚,又不知该如何做起,

阻止祓神灭世的机遇呢?

她心中急躁,左顾右盼,甚至恨不得法则此刻从天而降,将祓神从即将崩溃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历史上祓神最后肯定没有灭世,但不管他本人,还是典籍,都对原因语焉不详。

……

罢了。宿命机遇不来,那她自己上!

少女清丽面颊上陡然浮现倔强的固执来。

不能等了。

“哎哎,赤霄这可不兴拔,这把剑不错,我来帮您擦擦,用它!”

天道戮仙她夺剑。

“小心!火差点烧到您头发啦。”

天道烧宫她灭火。

用尽方法阻止天道杀死仙人。

“哎呀——”清禾浮夸地摔了一跤,手中长剑啪叽,把神灵打得半死的仙人捅了对穿。

最后一刀的因果,绝对不能让天道承担。

这又是从哪来的煞星?

仙人无力地瞪了清禾一眼,不甘地嗝屁。

被屡屡阻止的祓神煞气沸腾,只觉得她这副姿态碍眼。

他沉声道:“你不怕死么?”

“不怕。”

天道嗤笑。

“没有人能不怕死。”

那浮现血色的冷冽双目望着她的咽喉。

少女有些怀念地喃喃。

“这样的话,在我和您刚认识时候,您就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神灵面无表情地听她嘀咕。

“而且即使您现在真的杀了我……若不是凌迟折磨,那一瞬间,我浮现的想法大概也只会是错愕,而非恐惧。”

“为何?”

“要听答案么?要听真心话么?”少女趁机追上几步,跟在他身旁,“但我要是说真话,您肯定会害羞的。”

天道没害羞。

在听到某个不敬神灵的词语时,他便准备动手了。

少女赶紧远远跳开。

轰!

白玉阶又被炸得粉碎。

“吓死我了!”清禾喘口气,只道自己现在是渡劫修为,方才能险之又险地避开神灵攻击。

有多少次那劲风根本就是擦着她脸颊过去的?

不过结果是好的。

无论天道此刻如何乖戾不快,至少,她确实阻止了神灵无尽的屠戮。

清禾忧愁地叹口气。

没办法。

宿命能等,她等不了。

“自己的对象,自己才心疼。”她嘟囔道。

眼见天道又要甩开她,清禾急急追上。

“哎,等等我!”

天道不知要向何处去,但清禾知道,若想活下去……

她一定得追上他才行。

追了几步,清禾发现情况不对劲。

她的脚,怎么越走越透明了?

身体也越来越轻盈,十分难以操控。

她有些不安,深深呼吸口气,但胸中憋闷窒息感怎么都排不出去。

天道冷淡声音传来。

“原来你是离体之魂。”

“灵体亦敢如此行走于烈日下……自寻死路。”

她是为了留退路,才主动进入记忆碎片躲藏的。

结果……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化作委屈又酸楚的一句:“我不想和你说话。”

她闷着头,努力抬步向前走,然而越是用力,脚步反而越发力不从心,即使想躲在树荫下,或者什么遮蔽,也全然没了力气。

忽然……

她一个踉跄,狼狈摔在地上。

清禾试图支起身体。

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上古烈阳未经祓神万年驯化,酷烈炽热,此刻情况已然恶化到她连手臂都难以使出力气。

她不过刚刚支起半身,就又重重跌回地面,脸颊擦过地上的砂石。

不痛,但很羞耻。

她忍住眼中涩意,手指无力地曲起,分明已经咬着牙竭尽全力了,可灵体还是无可挽回地衰弱下去。

若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她会被上古烈阳直接晒到魂飞魄散吧。

少女微微蜷起身体,将素色脸庞藏在茂密乌发之下,不愿让人看见她的狼狈。

天道那边没有动静,或许是已经走远,把她丢下了。

……

泪水无声浸透了长发。

半晌后。

她听见剑锋撕裂气流的声音。

清禾没有抬头。

直到那晒在她身上,无处可逃的强烈光芒骤然减弱,直至消失不见。

……?

她实在提不起劲,趴在原地又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狼狈抬起脸。

她仰头望向天空,在她目光极尽处,一柄古朴雄伟的白玉巨剑,贯穿了整个苍穹,严实挡住上古烈阳几乎将神魂融化的炽热光芒。

那坚定威严的姿态,与万年后如出一辙。

清禾看得怔住。

她听见耳边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天道居然没有离开,而是注视着目含泪光的她。

她回神,立即抬手擦掉眼泪,做出无事的倔强模样。

“……谢谢。”

“勿要自作多情,赤霄并非为了救你。”天道淡漠道。

“那它为什么挂到天上去?”清禾瞧天道冷酷乖戾的模样,也不像是觉得自己有罪,需被惩戒。

神灵没有回答她。

“灵体脆弱。”

“不想被恶孽污染,就离我远些。”

清禾小心行走两步,发现无论她走到哪里,赤霄都能恰到好处的挡住上古烈阳的光辉。

见天道嘴巴比石头还硬,她也不尝试套话了。

“赤霄?”她试图在内心呼唤剑灵。

半晌后……

【干嘛?】小男孩稚嫩警惕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看来赤霄现在也不认识她。

“想和你打听几个问题。”

【哼,休想从我这里套话!】赤霄倨傲说道,【若不是天道大人要我一直挂在这里,救你一命,你连与我对话资格都没有!】

“……不,你不用说了。”

赤霄,真不愧是她的大聪明!

只是再说下去,天道大人可能就要暗杀你了。

清禾抿唇,尝试露出微笑。

总之沮丧无望的心情,现在稍微好转了些。

“等等我!”她扬起声音,快步追上去。

天道转身,语含不耐道。

“你听不懂——”

“不怕。”

少女做好忍痛准备,坚定地捉住天道左手。

现在不做些什么,是无法获取天道信任的。

漆黑的恶孽瞬间蔓延至少女手上,但她面无惧色,连颤抖都未有一下。

天道淡漠眉眼间终于染上错愕,他下意识甩开少女的手。

“你疯了?!”

但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那恶孽蔓延到清禾手上时……就迅速如雪消融了。

清禾:?

祓神:?

“看来我没疯。”清禾迅速反应过来,“命中注定……呸,晦气。天方方面面,都在推动我和您同行嘛。”

恶孽于她全然无效的情况,终于吸引神灵少许注意。

天道面无表情的冷酷面容,终于垂眸向她。

清禾得以仔细端详万年前的神灵模样。

较之万年后的清冷淡漠,此时的天道更加冷酷阴郁,贴合原作中的堕神描述。

他乌发披散如墨,额心有一枚古奥鎏金纹路闪烁淡淡光芒。眉宇压抑锋锐,眼尾泛着淡淡薄红,显得俊美而乖戾十足。

一身白袍,已被血色浸透。

更关键的是,他的眼眶,此时并非空无一物。

——奇怪,祓神不是在数万年前就该将双眼给予日月了么?

清禾暂且压下疑惑,与祓神相识如此之久,她却直至此刻方才真正与他四目相对。

狭长凛冽的眉宇下,是仿佛流淌着鎏金熔岩的森严双眸,辉煌而灿烂。

与他对视,仿佛注视骄阳。

祓神曾有一双如此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双眸。

瞧见少女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神灵唇边轻讽。

“怎么,想要我的眼睛?”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似曾相识的对话!

清禾当即精神一振,掷地有声道:“我要你感受到,人间自有真情在!”

天道唇边笑意淡去。

“那你且问问仙人众,信不信这个。”

“所以我说了嘛,我说真话你肯定不会信。”

“……为何?”

天道皱眉,将她的疑点一一点出。

“来路成迷,除你口述谁也无法作证;态度诡异热情,任凭受伤也决不放弃;态度极佳,看似无所求……甚至连躯壳都没有,只是副脆弱灵体。”

“你所欲为何?”

“怎么都想不通,对吧?”

“那排除所有理由,剩下的唯一可能,即使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清禾严肃地望向天道,似乎有所高论。

天道颔首,勉强认同:“嗯。”

“那就是我真的是你来自万年后的老婆……哎,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清禾心情沉重地跟上天道。

可恶,对象为什么就是不信我爱他!

清禾跟着天道回了天宫。

小姑娘稀奇地左顾右盼,天宫风景与地宫截然不同,地宫冷落清寂,天宫却飘逸明亮。

即使因神灵震怒,天宫颇有损伤坍塌,但在天道暂时整理好心境后,信手一挥,便将天宫修复如初。

——当然,仍在天宫苟延残喘的余孽,也随着那些垃圾一起被清理掉了。

清禾不认识悬挂在宫殿外的符箓牌匾,不过大概能从陈设气度看出,两人此刻身处的,乃是议事的大殿。

但这少说能容纳万人的空旷宫殿,此刻只有他们二人。

她在大殿转了一圈,见天道正坐于御座,翻看着类似玉牌一类的事物。

清禾好奇道:“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杀人。”天道言简意赅。

“别呀……这话可不兴说。”清禾头疼道,“你身上不疼么?”

“你对恶孽,倒似颇为了解。”天道冷不丁道。

“嗯?对。当时你好几次恶孽侵蚀,都是我帮你度过的呢。”

天道放下玉牌。

凛冽金眸望向她,黑发随着动作纷纷垂落。

“莫要将我与他混为一谈。”

“嗯?”

“你对我如此亲近随意,只是将我当做你那后世夫君吧。”天道眉眼冷淡道,“可你既然已是魂灵,便说明他未能护佑你,只可再做对亡命夫妻。”

“莫要将那遗憾投影于我身上。”

天道平静陈述:“我与你那温柔夫君不同,若是接近我,会死。”=

“就在今日,已有十万活灵因我而死。”

“我知道,而且我没有怪你呀,是我自己主动进入记忆碎片,然后来这里的。”清禾不解道,“你也不用将你们两个分得很清晰。我就是看你不舒服,才专门跳进来找你的。”

黑发金眸的神灵望着茫然少女,心中摇头。

这小姑娘死去时年纪应该不大,才会如此天真。

“直白些说,你现在做的一切只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神灵平静地说道。

“我无法从你的行为中感受到任何我与你可能存有的情意。”

“如此说来,你能明白么?”

从小姑娘此刻望向他的表情来看,应是明白了。

如此,便好。

他厌恶一切伪饰以爱怜的感情。

神灵垂眸,径自点拨手中玉牌,琢磨从哪处大族杀起。

半晌后,台下小姑娘似乎终于整理好心情。

“但我现在想回去,只能靠你了。”

清禾小声道:“你是我在万年前唯一认识的人。”

“嗯。”

她声音更小了:“所以,帮帮我嘛……好不好?”

她又在以对待“夫君”的态度与他相处了。

神灵微微蹙眉,随后舒展眉心,毫无怜惜之意地开口。

“留你性命已是开恩,知足。”

“如果我能叫你爱我呢?”

这出人意料的言语,终于再度吸引神灵目光。

少女目光明亮又固执地盯着他。

神灵嗤笑:“不可能。”

清禾没顶嘴,只在心里狠狠琢磨。

她能让祓神爱她第一次,就能让万年前的他,爱她第二次。

而且她一定要狠狠拒绝万年前的天道,再回到万年后,和祓神好好发一通脾气才好。

万年前的你居然对我这么凶!

讨厌!

“你等我回忆一下,”清禾闭上眼睛,运行法力,平心静气地开始回忆,“我当时是怎么勾引你的。”

“……勾引?”神灵再度瞩目。

天道有些怀疑她与她夫君的感情了。

清禾要的就是他的瞩目。

“嘿嘿,是从一碗粥开始的!”

清禾笑眯眯地望着天道,颇有些计谋得逞的得意。

天道:……

他怀疑少女与她“夫君”的脑子。

清禾绕到他身旁:“现在你可是病号,确实要好好休养,所以别研究现点现杀了,能不能先把你这乱窜的恶孽祓除一下?”

“莫要在我面前提这个词。”

天道厌恶祓除二字。

“嗯?”清禾不解。

“这是凡人予我的恶称。”天道冷冽道,“你也希望被祓除么?”

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动怒,只当她无知者无罪。

天道厌恶“祓”?

清禾错愕。

但是……

“我的夫君,你在万年后,就是叫祓神啊。”

而且他也确实将“祓”这个敬畏厌恶的称呼,变为了褒义。

“家家户户都希望能得到祓除邪祟的篆文符箓呢。”

神灵皱眉:“同样的话,我不喜欢说第二次。”

“好好好,我知道啦。”

“所以,现在首要目的是镇压这些恶孽,你没意见吧?”

想起少女魂灵对恶孽的了解,以及身上的特异处,天道眉眼幽深。

“你有法子?”

“嗯,我当时可是居功甚伟!”

“如何做的?”

清禾张开双臂,试探道:“来个……抱抱?”

天道微微阖目,平心静气。

早该知道的,不要指望一个死掉后,脑子不太正常的灵体有多靠谱。

“试试嘛。”清禾还想劝说。

然而灵风刮过,径自将她送出了大殿。

……

其实,和万年后的当时,也没什么区别嘛。

第八十七章 拿下

清禾进不去主殿。

和过去一样,任凭怎么推,大殿宫门都是紧闭。

偏偏这宫殿偌大无比,保不准有侧门后门什么的,叫天道溜出去。

笃笃笃。

“不会吧不会吧?”清禾自言自语道,“高洁的天道大人,应该不屑打个洞溜走吧?”

寂静无声。

天道懒得搭理她。

此时清禾也觉得有点累了,索性坐在白玉阶上休息。

其实不管她说什么。天道都能听见。

她相信,如果自己这次再背小作文,一样能激得天道开门。

但……就是不想嘛。

“其实让不让我在旁边都无所谓,我这不是担心你悄无声息晕过去,或者死过去,结果身边连个陪护人都没有么?”

“所以要不开个门?”

“……还不开啊?”

“我给你说,万年之后像你现在这样的恶劣行为,我都是要让你痛哭流涕道歉的。”

“别不信,真的!一万年以后,你老爱我了。”

魂体无需水米,又有修为支持,清禾竟然就这么坐在殿外,和天道唠嗑了一整个时辰。

最后,以一句幽幽轻叹收尾:“天道大人,你真的要让我在这里等你一万年么?”

清禾长达两小时的演说,没打动冷若冰霜的天道大人,倒是让一直挂在天上的赤霄忍不住开口。

【天下,当真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女子啊。】

清禾眼皮也不抬:“单你这句话,我就能找出不下三个反驳点,把你批得哑口无言。”

赤霄一时语塞。

换做旁人,这毒舌剑灵定要呛声回去,然而他在天上瞧了这么半天。

这少女居然真的可以一刻不停,更毫不顾忌天道大人听她絮叨那些莫须有的“甜蜜往事”会是怎样的表情。

【巧言善辨这方面,你确实有些本事。】

清禾精准点评:“怂了。”

赤霄登时恼怒,可吭哧半天,还是狐疑道。

【你当真是天道大人未来的妻子?】

“不然呢?真的没有半分气机命数能证明……算了。”

清禾现在一听到“宿命”“命数”一类的事物就觉得恶心。

赤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追问:【你确定没有留存任何天道大人的灵宝?】

随着赤霄的提醒,清禾再度检视自身。

确实没有,穿越时候都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早知道当日双修就选体交,说不定能怀孕,这时候肚子里直接揣个证物……”清禾摸着下巴,嘀嘀咕咕。

天上白玉巨剑陡然一歪。

“别歪啊,太阳要晒到我了……”清禾忽觉头顶光芒闪现,抬头一看,面色顿变。

一道威势撕裂空气,留下焦色气痕的暗蓝色雷霆,轰地朝她劈来!

她躲避不及,只匆忙抬起右臂,运起灵力挡在面前。

在天道的审判面前,按理说,这点灵力护罩连纸都称不上。天道吹口气,都能把它吹破。

然而……

它偏偏就挡住了。

天雷乖巧地停在距离清禾手臂只一寸的距离,任凭神灵如何施加压力,也死活不肯再前进。

清禾:哦豁?

天雷,居然认识她?!

赤霄有意无意地提点……天雷的不肯冒犯……

清禾心中微动,大胆放下格挡手臂。

如她所料,天雷依然乖巧停在原处,没有冒犯意思。

哪怕小雷霆由光芒构成的身躯,已被神灵压得嘎吱作响。

然而它依然顶住了!

棒!

清禾顿时在心中给天雷点赞,同时委屈怒意终于随着后怕,一同泛起。

她深呼吸,头脑快速运转思索从何下手……有了!

清禾一把抓住自己面前仍在苦苦挣扎,试图劝服天道的小天雷。

咔咔。

天雷惊诧之下,周围不断释放的刺目电光都收缩起来。

——这个少女,居然能够以灵力掌控它?

就连赤霄都惊住了。

方才场景,只是天雷不知因何缘故忤逆天道,没有惩戒少女。

但现在的场面,却是那少女面不改色,一把攫住天雷?!

清禾掂掂天雷,发现分量手感与之前一样,顿时露出满意笑容。

随后,笑容陡然敛起。

少女冷脸盯着那紧闭的巨门,厉声喝道:“去!”

与天道拉扯的天雷在她面前却指哪打哪,直朝着宫门冲去。

轰!

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整座天宫似乎都因天雷冲撞乾坤大殿的威力而震颤。

乾坤大殿乃是天宫正殿,九丈九尺高,大门以断玉石铸就,一旦关闭,便是仙人也不得擅闯。

但如果是天雷的全力一击呢?

——

断玉石发出崩溃折断的脆烈声,随后陡然炸开!

尘沙散去,露出殿中高台上,神灵难掩惊讶的冷漠面容。

她“哈,我还以为您会从后门溜走呢。”

清禾一开口,就成功叫神灵皱起眉头。

“你如何掌控天雷的?”天道冷声质问。

天雷顺从天道心意,因天道而生。

然而今日不仅违背他的谕令,甚至听从魂灵少女的命令?

“有没有一种可能。”

少女表情严肃地开口。

天道不由表情冷峻,等待她有何高论。

“就是天雷其实是为了拯救我们的感情危机,防止你万年后悔不当初,而拼死努力呢?”

天道:?

他冷嗤。

“回来。”他冷冷道。

藏在少女手中的天雷闻言冒出头,没动弹,只哔哔地闪烁两下火花,仿佛在支持少女论点。

天道:……

清禾最终给出致命一击。

“我依稀记得,天雷与您心意相通,对么?”

所以天雷的回护——

“嗯?”

少女歪歪头,露出甜甜的微笑。

这次天道没把清禾丢出去。

可能是因为大门被她炸了,清禾出去也能炸了墙回来。

没错。

那团被天道派出惩治清禾的天雷,居然不回去了。

小雷团只颤巍巍地缩在清禾掌中。

而少女也很讲义气地将它拢住,不让天道抓它回去。

天道险些被气笑了。

他食指抵住太阳穴,轻轻按了按。

清禾顿时不闹了,她皱眉,难掩关心道。

“怎么了?很痛么?”

“在压制对你的杀意。”神灵淡声道。

清禾委屈瘪瘪嘴。

“就非要这样么?顶嘴时候不算,我现在是认真关心你呢。”

天道微微阖眼,随后睁眼。

再望向她是,那冷酷近乎异质的瑰丽金眸中,已不带丝毫情绪。

“别这样看着我呀……怪别扭的。”清禾声音小了下去。

“你或许与我有些因果。”天道淡声道,“但我已予你平安离去的权利,为何不知珍惜?”

“我说了好多次了,我来自万年后。”清禾叹口气,“三界之中,只有你有能力送我回去,我不找你找谁?况且我也只信任你。”

神灵欲要冷嗤。

但在小姑娘软软委屈的一眼看过来后,那冷嘲言语,不知为何便消湮无声。

大殿内静悄悄的。

仙人往来,笑语盈盈的天宫内,如今除了满目鲜血疮痍,只有他们二人。

“若你当真来自万年后,你也回不去了。”天道冷漠道。

清禾震惊:“嗯?即使是你也不行么?!”

“你躯壳已失,灵体遭受重创,日光都能叫你魂飞魄散,还想如何?”

少女没有气馁,眼眸仍然明亮:“那怎么样才能恢复?”

“无非巩固灵本,重塑躯壳。”天道平静道,“再由强者为你破碎虚空,你自可回去。”

清禾听得连连点头:“怎么个巩固重塑法?”

“双修神交,巩固灵本。至于重塑……”神灵轻哂,“等你什么时候灵体凝实,再考虑这里。”

“哦。”

少女快速瞟了神灵一眼。

天道警惕:?

清禾深思熟虑开口:“其实万年后,你我乃是合法夫妻。俗话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神灵又召来一簇天雷,随手抓在掌中,冷冷盯着她。

“……哼!”万年后都是你主动勾我的。

“再者,欲要谁为你破碎虚空,你如今也想好。”

清禾无辜地望着他,暗示十分明显。

天道不为所动道:“最好在我灭世之前能够脱离此世,赤霄剑下,不会特地避开你的。”

小姑娘慌了:“你还想着灭世呢?”

天道却像是已彻底失去了闲聊意趣,语气陡然焦躁。

“出去!”

“天……”

天道轻声道:“不要让我动手。”

小姑娘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掌中天雷便轻轻电了她一下,提醒她快走。

“唉。”她叹口气,“我明天来找你。”

说着又丢下一句——

“在明天我找你之前,不许毁灭世界啊!”

然后快速飞出乾坤殿,坚决不给天道否认承诺的机会。

清禾琢磨了老半天,总算想到,如何治疗祓神的“灭世病”。

之后每日,她都带着自己不知从哪里搜来的“宝贝”探望神灵。

第一天,是冰镇过的桃汁。

“又甜又清凉呢。”

少女双手撑在几案前,笑容甜丝丝地看着神灵,不许他避开。

“尝尝嘛。”

神灵淡漠地望着她:“我无有味觉。”

“没有味觉,不代表在尝到甜和清凉的时候,身体不会出现舒服的感觉。”清禾轻言细语地劝说。

而且她会在心底认真为神灵祈祷的。

“这是献祭。”

“我已失去天道之位,不必如此称呼。”话虽如此说,但小姑娘纠缠之下,神灵还是接过琉璃杯盏,敷衍地啜饮一口。

轻薄唇瓣印在琉璃边缘,印下淡色唇印。

“怎么样?”清禾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无甚滋味。”

她已经很用心地为天道祈愿祝福了。

难道是因为历史不能被改变么?

清禾心中有些失望,但脸上不愿表现出,便只神秘兮兮道。

“没事,你的身体其实已经觉得舒服了。”

神灵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清禾识趣地走人:“记得把果汁喝完。”

“明天还有礼物,记得等我呀。”

“我来之前,不可以毁灭世界!”

天道望着小姑娘轻盈的身影,淡淡垂下眼眸。

第二天,清禾精心搭配挑选花朵,插了一瓶花,薄荷搭配茉莉和栀子花,散发着安神宁心的清香。

“我手艺精进很多,现在不会扎成花圈那样了。”

“我放在桌上,这样你一抬头就会看见它。”

“闻到它的香气……就会想起我。”

天道不喜这样轻佻的言辞,微微蹙眉,冷声准备教训她。

但少女调戏神灵后,便眨眨眼,一溜烟地飞出殿外:“等我!明天我会带好吃的来。我来之前不可以毁灭世界!”

第三天,清禾找到了天界膳房,大展厨艺,做了黄瓜凉粉。

“好吃!”清禾发出感叹,“我的厨艺真的好强!”

天道敷衍地尝了一口,便放下箸筷,冷淡瞧着清禾,等她自己走。

却没想少女自来熟地坐在他身边,安然享受起自己的劳动果实。

天道:……

清禾示意他多吃点:“尝呀,凉粉清热爽口,我加了花生碎、蒜汁,给你多调了醋,绝对开胃。”

“……”天道冷酷地注视着她。

清禾的勺子微滞。

“别用这样眼神看我嘛……我心里难过。”

“你就是这样勾引他的么?”天道冷淡道。

“勾引?”清禾震惊又伤心。

天道冷眼瞧着少女,只待她觉得屈辱随后挥袖离开。

事态最初与天道预想的相差不多,少女确实露出愤怒的受辱表情。

然而那压抑表情,甚至没能在少女面庞上多逗留半刻钟,她便若有所思地盯着神灵,渐渐露出古怪微笑。

“……你又要如何?”

“如果你没有因为我的举动感到心动,又怎会认为这是勾引呢?”

天道冷漠的表情微滞。

少女笑吟吟地望着他,笑容明亮又可恶。

“嘿嘿嘿。”

而潜藏的恶孽感应到神灵骤然起伏的心绪,顿时狂躁起来,妄图趁虚而入。

清禾顿时不笑话他了,担忧道:“你别急嘛,我不逗你了,平静一下,不然你又要难受了。”

少女字句情绪皆发自本心。

他却在因那些目光、那些言语,感到憎恶与痛苦。

天道理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可能是真的堕落了。

“那我不在这里刺激你了。”少女体贴地离开座位,不放心地看了神灵一眼,却还是无声快步飞出去。

留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叮嘱。

“明天我不带吃的了。我还发现了宝贝,送给你,记得等我。”

“我来之前,不可以灭世。”

“你的礼物,便是那些……”

“嗯?”少女回眸,疑惑看过来。

……

原本是想鄙薄一番的。

“无事,”神灵冷漠道,“明日你不必来了。”

清禾用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的目光看过来。

你心是石头做的么?

神灵从她眼中读出了这样的含义。

他没有心。

但是……

他冷淡解释:“明日我有事,不在天宫。”

原来如此。

清禾心里一松,唇角微翘想要微笑,可想到神灵冷若冰霜的举止,又不想如此轻易和好。

“哦,去哪?”她平静询问。

“天圣山。”

天圣山!!!

熟悉的地名让清禾难以保持镇定。

“那里于你有何特别?”

“是我与你未来的爱巢所在啊!”清禾掷地有声。

天道:……

就不该让她开口。

“我也想去。”少女眼巴巴瞅着。

“不去。”神灵无动于衷。

清禾不服气:“那你去那是要干什么?”

神灵无声凝睇着她,面上忽地露出薄如轻霭的淡漠微笑。

“去看我墓穴所在。”

瞧少女惊讶的模样,他笑意微冷。

“你方才意思要与我同睡一方墓穴么?”

清禾看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忽然微红。

天道:?

他直觉不好。

果然,少女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岂止墓穴?”

清禾慢条斯理道:“我们是同睡一口棺椁,你主动邀请我神交的关系呀。”

天道神色短暂空白了一秒。

高洁凛冽的万灵之主,大约在尝试理解想象,那是怎样的画面。

而在反应过来后——

争先涌动的风将清禾推出乾坤大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不再维持羞怯表情,在殿门口大声笑了起来。

哼,叫他故意对她冷漠。

“刚才他肯定耳朵红了!”她同赤霄与天雷分享自己的得意。

说完,她在赤霄敬畏的注视下,朝大殿内轻声道:“天道大人,这可是您主动邀请的,怎么不好意思呢?”

良久,殿中传来神灵阴恻恻的声音。

“休要将我与他混为一谈。”

噗。

清禾又忍不住笑起来。

“但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她固执地小声道。

一样高洁美丽。

一样冷淡别扭。

一样让她只要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温柔到近乎难过的程度。

——换做其他人,她才不管呢。

但感受自己空荡荡的识海,那份温柔中的难过,顿时变得真切几分。

好想你。

翌日。

清禾趴在瑶池边的玉栏上,盯着池内莲花发呆。

【今天准备做什么?给天道大人准备什么礼物?】赤霄期待地问道,【我们一起找。】

她身边悬浮的天雷配合发出一闪一闪明亮光芒,表达强烈赞同。

“豁?你们这么期待……出卖天道想法是吧?”清禾故意道,“原来天道这么喜欢我送他的东西?”

登时赤霄闭嘴,天雷也不闪光了。

清禾因为小东西的慌张而哑然失笑。

“他不是不在么,今天就不干别的了。”

【你要休息?】

“去找他。”清禾道,“那可是我们以后的爱巢,我也得去看看。”

赤霄迟疑半晌:【你昨晚所说,都是真的?】

“字句属实。”

赤霄震惊。

赤霄崩溃。

赤霄难以想象!

他的天道大人,他高洁清净的天道大人,日后居然……

【呜呜呜——】赤霄被掐灭了声音。

“不要与赤霄胡说八道。”天道身影在瑶池外出现,声音清冽,“他天性愚钝,你的话他都会当真。”

清禾自然地来到他身边,仰头打量他今日气色。

嗯,一如既往的苍白,凛冽,冷漠。

不错,是天道!

“我给你说,现在整个天庭,只有你不肯承认我是你未来的妻子。”

虽然整个天庭的活物,如今只有她、天道、赤霄与天雷罢了。

神灵面无表情:“你再胡言乱语,便自己去瑶池中清醒清醒。”

清禾做了拉链封住嘴巴的动作。

天道没看懂,但大略明白她又是在耍宝,也懒得说她。

“准备好了么?”神灵瞥她。

“嗯嗯。”清禾如今是魂体,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不过赤霄得保持好位置,现在一晒还是疼。”

【我知道。】赤霄故作冷淡的应道。

但剑灵最喜欢看她拉着神灵东转西转的样子。

毕竟,天道大人太痛苦了。

但那奇怪的少女,却能让天道大人,暂时忘记痛苦。

每一天,清禾都会送礼物,

天道大人嘴上说着无趣,可凝望她离去身影模样时的姿态。

赤霄不敢告诉神灵。

即使自己是不通人情的剑灵,也觉得……

就是她了。

清禾路上心情都很期待。

说起来,在她穿越时,地宫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也不知万年后的祓神有没有把家里收拾好。

她还挺喜欢地宫的。

哎,她突然穿越,祓神肯定会担心,也不知会不会出事……

“你对这里很熟悉?”天道忽然开口。

清禾被打断愁思,回神道:“当然。”

接着又开始日常耳濡目染的灌输:“这可是咱们未来朝夕生活的地方,我当然熟的不行。”

天道慢慢学会她的日常强调,直接无视道。

“此处我命名为地宫,乃是我陵寝所在。”

“我知道,你说过。”清禾回忆当日言语,“好像是你自己盖了一半,后来凡人把它怎么了一下,你就住进去了。”

不过那只是祓神随口陈述,真正历史真相,还得她现在来看。

“嗯。”天道淡淡道,“他们有些觉得我死了,有些觉得我疯了,而实际上……”

他是来杀人——

“是来看婚房的。”清禾握住他的手,露出标准微笑。

“哼。”神灵冷嗤一声,终究收敛了杀意。

“那便看看,他们准备为我准备怎样的墓穴。”

“是婚房。”清禾仍在纠正。

她不喜欢墓穴这个死气沉沉的名字。

听着好像天道明天就准备去死一样,不吉利。

清禾牵着神灵袖摆,高速在云间穿梭,而在她风中飞舞的长发终于缓缓飘落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地宫南门前。

地宫南门原本光秃秃的,但在万年前,却有一高约十数丈的天道金像,让人远远就能看见,十分辉煌夺目。

然而……

“他们在做什么?”

清禾看着眼前一幕,露出震惊厌恶的表情。

她面前出现的,赫然是一片穿梭着数百修真者的工地。

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动作小心地拆毁那尊神像。

唯独灵力轰击在山石时,那狠厉的动作,表明他们对墓主的态度。

“可恶,这种泥腿子的活,就该叫凡俗来做。”

“凡俗哪里走得上这天圣山?”

“少废话……忘了这里是那位的陵寝了?”

“那位不是已经陨落了?”

“嘘……我听上头说,没有陨落,只是被污染,做不得大道了!”

“那他现在是什么?”

“我听说,似是要叫他……【祓神】。”

轰!

一声巨响。

那十数丈的神像,轰然倒塌。

修真者先是一静,随后发出强烈欢呼。

“我们推翻了邪神!”

“他倒了,他倒了!”

“快,换别的禁制,等找到太拿到遗骸后,要剜去双眼,再将它封印到此处摧毁,事情多着呢!”

听着那些刺耳言论,清禾表情越发难看。

“我不杀人。”天道平静言语在她耳畔响起。

“今日来,确实只是来看墓穴的。”

滔天的憎恨,随着那日杀尽天庭玉阶,屠尽天下道统,以及这几日少女的强行干扰,已经淡去许多。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旁人,本就难以触动他心绪。

只是……

“我不会再做天道。”

“此世也无需天道。”

墓穴,不再做天道……

清禾渐渐明白了,历史上祓神定然也曾目睹过这一幕。

而连天圣山的神像都要费劲心思推倒,那便更不要说尘世间,会是怎样的情况。

没有人会再信仰天道。

天道、祓神,成了被诅咒的名讳。

栖凰偶有遗落,但信仰道统被扭曲,他因之成为被畏惧的古神。

……

少女捏紧了天雷。

“你不能杀人,因为我不许。”

她抬头仰望神灵,目光充满愤怒。

“但我可以。”

天道平和地望着她。

若非那双辉煌又剔透的金眸,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祓神。

“你为何要出手?”天道问。

平日看得出来,小姑娘根本没有杀心,完全是喜欢说俏皮话的活泼性子。

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剖白传达。

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作坚决的一句——

“因为我爱你。”

第八十八章 :重合(答谢深水加更)

清禾亲手以雷罚处置了那些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却是她最为紧张的一次。

见小姑娘慌得手都在抖,神灵问:“害怕?”

清禾点头。

“既然害怕,何必抢着要动手?”

说着,天道自然牵过她的手。

少女与他不同,十指纤细而柔弱,单手便可牢牢掌控,稍稍用力便会留下痕迹。

分明是正经场合,但神灵在某瞬间却隐约走神。

他有种冲动,想稍用些气力捏一捏,看看她是否当真,手软到没有骨头。

会折断吧?

但灵体也存在骨头么?

清禾感到神灵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不断加重,甚至到了弄痛她的程度。

她抬头想抱怨,却对上神灵的视线。

冷酷、阴郁……占有。

和祓神空濛漠然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原本理直气壮的指控,顿时气弱下来。

“痛。”她小声抱怨。

天道稍稍松了力气,却没有放开她的手,只似有若无地轻轻揉了揉。

冰冷的指腹抵住少女手腕,轻轻推拿,但少女手腕纤细,即使用了力气,也只能捻住薄薄一层皮肉。

天道有点奇怪。

但祓神有时候也喜欢对她这样,她便没有在意。

“我怕不是因为他们死了,”清禾解释,“是我担心,你就此对凡人,或者凡尘失望。”

然后又开始搞灭世,搞自尽之类的。

“虽然历史上,你是沉睡万年后遇见我,也是我唤醒了你。”说到这份独一无二的经历,她语气都变了。

心里充满温柔又浪漫的感情。

“但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沉睡万年了。”

在冰冷棺椁中长眠万年,她每次想起都觉得难过。

“嗯。”天道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对她的爱情过往兴趣寥寥。

“我总说,如果万年前遇见你,那一切都会不一样。”她微笑起来,“那现在可不得给我一次机会?”

原以为天道会像平日一样沉默。

但天道冷淡眼眸望着她,忽然道:“有。”

“嗯?”清禾立即表现出兴趣。

神灵不疾不徐地,近乎摩挲地搓揉她那寸被捉痛的肌肤。

“别摸啦,再摸都要被你摸红了。”小姑娘随口抱怨道。

瞧她一无所觉的模样,天道垂眸。

“若是不能长眠,万年的等待,未免太久。”

清禾点头:“然后呢?”

“留下来。”

天道轻声道。

“如此,我便无需长眠,等待你于万年后将我唤醒。”

诶?

清禾怔住。

她确实想过改变神灵长眠万年的过去,但是,没人说解决方法需要她留在万年前啊。

清禾摇头:“不行,若我留在万年前,那这时候万年后的你怎么办。”

神灵只注视着那白皙肌肤上格外鲜艳的一抹红。

霜雪,洁净之白。

是无法调制的极致颜色。

一旦沾染爱欲之红,那便再没有回转的可能。

世上,从没有天道放弃的道理。

“他即是我。”天道不动声色道,“提前万年与你相遇,又不必沉睡,他定是愿意的。”

清禾还是皱眉。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她放心不下。

而且……天道现在的气质,真的好奇怪。

让人冷飕飕的。

错觉吧?

“但一切的起因,只是我想进记忆碎片躲一下风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她露出明亮的笑意:“只要你感觉能好些,能坚持到我神兵天降的那一天,我这次额外任务就算完成了!”

少女态度非常坚定,态度也很保守。

但更重要的是——

万年前与万年后,她的一切言行都在表明。

口中说着为同一人,她却只愿选择万年后的“他”。

……

她是他万年后的新娘。

可被染红的雪,却已等不及那万年时光了。

“你可记得,返回万年后,都需要如何准备?”

“嗯,灵体首先不能那么脆弱。”但说着,清禾有些脸红。

“只能双修么?”

之前轻佻调戏者是她,但在天道展现出足够的侵犯性姿态后,最先退缩羞怯的也是她。

虚、张、声、势。

“若有他法,我当时便告知你了。”神灵淡淡道,姿态凛然平静。

“也是……”

但小姑娘还是害羞地不敢看他。

只这副老实表现,天道便知,清禾调戏时所言皆为真实。

定是万年后的他主动引诱,方才……

天道眉眼神色越发冷淡几分。

“此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神灵平静道,“与你的碰触,似乎能净化我身上恶孽。”

听到这里,清禾终于稍微压下害羞,认真颔首。

这是正事,哪怕不好意思,也该试试。

“我知道,你当时也和我说了,这样修炼对你我不管是精神还是修为,都很有裨益。”

天道蹙眉,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走吧。”

“去往何处?”

“如你所言,去看看【婚床】。”

天道冷淡道。

“既然为我新娘,那自然应在合适的地方完成此事。”

清禾震惊:!!

不、不对吧。

她怎么想都觉得很怪异,况且,虽然她觉得祓神和天道是一人,但突然这样,未免有些过于刺激。

她需要时间缓冲。

但天道并不愿意留足够的时间,让她充分接受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再次来到了锁灵殿。

基本与万年相同,但细节上还是略有差异。

婚床是神灵亲自为自己准备的黑木棺椁,但清禾知道,待天道自己长眠后,仙人会操控凡人,在这棺椁及周围留下密密麻麻的法阵。

她躺进去,试了试古怪的婚床。

棺椁内和万年后触感相差不多,反正都是一样的硬。

但身旁……

这里是她和祓神曾共眠的地方。

如今仍然躺着相同的人。

可天道却不是骸骨姿态,而是高大的,充满凛冽霜雪气息的,成年男人体型。

她呼吸变得有些艰涩。

“能化作白骨么?”

她小声道:“这样我不敢看你。”

天道一听,便知这种请求绝对不是她自己想到的。

定然有某个混蛋,在过去如此教过她。

“是他化作骸骨之形的么?”

听到这句话,清禾不理解,明明是同个人,为何天道要将他与祓神如此明显的区分开。

“这样只会让我更不自在啊。”她抱怨,“你体贴我才那样建议的。”

而事实证明,如果不是体交,骸骨与本体,似乎本也差距不大。

天道的姿态依旧冷漠锋锐:“怎么,如此做让你觉得……背叛了他是么?”

清禾微微睁大眼睛,彻底受不了此刻微妙难言的气氛。

但明明是合法夫妻,明明是帮她治病。

而且,也是帮天道去除恶孽。

她凭什么害羞?

天道还专门用这种,捉弄她的口吻。

太过分了!

少女躺在棺椁中,黑色长发披散。

她闭上双眼,轻轻咬住下唇。

“别说那么多了,开始吧。”

天道注视清丽乖巧的少女,他的新娘。

开始?

离开他,回到他身边?

亦或……

清禾进入了天道的识海。

与祓神平和沉静的云海不同。万年前的天道,识海暴戾危险。

她宛若茫然的游鱼,才刚刚游进云海,还没来得及探索环境,便被禁锢攫取。

直奔主题。

清禾难以呼吸。

被紧紧压制的小金鱼,便是竭力挣扎,又怎能逃脱?

只不过是在砧板上,任神灵品鉴摆弄罢了。

干渴的小金鱼为了获得更多新鲜空气而竭力张开嘴,只是在荒芜阴郁的识海中,她得不到丝毫清新空气的补充。

非但如此,更糟糕的是,她清楚感觉到,水份正在离她而去。

鱼体内能储存多少水?

不知道,只是一味流失罢了。

神灵却在为小金鱼的水份充沛而轻声惋惜。

“好多。”

他在清禾耳边呓语:“接不住。”

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

她简直羞愧至极。

“不行,会死掉的。”

金鱼临死前如此啜泣着哀求,试图得到悲悯神灵的怜惜。

神灵似乎终于被触动,给予了她回应。

微凉的濡沫,滋润了一直失去水份的干渴部位。

“相濡以沫。”神灵以淡漠严肃的口吻向她讲解传授。

“这个典故,是说……”

可惜少女实在算不得好学的学生。

听不进去,头脑昏昏沉沉。

连续的空白早已令她失去思考能力。

她不知道鱼的体内能容纳多少水。

但一定,不能用来承装如此之多的液体。

会涨破吧?

“太多了。”

她忍着泣意告诉神灵:“装不下的。”

“要溢出来了。”

神灵却只在她耳畔发出低声的,愉快的轻笑。

太过分了!

关系明明很大!

“当时我们不是这样的。”

她试图联系上一次的经历,说服神灵。

当时的祓神,只是犹如云朵般将她全身包含。

但天道听了她的描述,却不笑了。

最后……

“溢出来了。”她呆呆道,难以接受事实。

“全部都出来了。”

回忆起它们怎么出来的,小姑娘羞耻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自她上小学后,就再没出现过不能自控的情况。

但在神灵识海,她居然——

都怪天道!

“太过分了。”小姑娘啜泣道。

“我都说了,我快不能控制了。为什么还要继续?”

神灵爱怜地吻了吻她微红的眼眶。

“下次不会了。”

而她无论何时,无论与谁,再次进入这口棺椁时,都会想起来。

她曾经与他,在此处,有过如此经历。

如此,方能覆盖他留下的痕迹。

“那现在呢?”

少女虽然生气,却还是问起正事。

“有好些了么?”

神灵轻柔地帮她将湿透长发别到脸颊后方。

“好些了。”

“那就好。”少女松口气。

但其实并不是。

神灵的品鉴尤未满足。

“让我试试我的灵体。”清禾兴奋地准备推开棺椁。

“不是说这对我巩固灵体也很有帮助么?”

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他身边?

第八十九章 爱孽

清禾抬起手,想推开棺椁……嘶,好痛。

她如今为灵体之身,神交对她的影响,几乎与体交无异。

而天道并无触觉,因此方才力度很难控制好轻重。

“使不上力气。”她委屈说道,“手臂好痛。”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传过来,湿漉漉得像是吸满了水的云朵,仿佛轻轻一戳,便会流出水来。

实际上,神灵才切实体验了一番,少女的灵魂确实软得像云朵。

对此,他自是不会产生愧疚之心的。

“都不帮我揉揉,就会亲我。”清禾小声吐槽,“难道还要再长一万年才能学会成熟么?”

但她觉得祓神在这方面也不成熟。

只是比起冷酷强硬的天道,事后能稍微体贴些。

“一万年看来是白长进了。”

“嗯?”神灵冷淡的声音在耳畔低低传来,“他碰了何处?”

天道很在意。

小姑娘抱怨:“关注点错啦!”

“嗯,”神灵承认,“所以他碰了何处?”

“哪里不舒服帮我按哪里。”清禾自然接口,随后品出这句话似乎有些不对,“等下,这话好像有点奇怪……”

可天道并没有给她做阅读理解的时间。

情意交融之后,随着恶孽的消逝,原本笼罩着神灵的霜雪凛冽已淡去许多,可此刻,他的眉眼又悄无声息的阴郁起来。

“碰了这里么?”神灵轻按她的唇瓣。

唇瓣被他压下浅浅凹坑。

神灵手指冰冷,有一说一,让她微肿的唇瓣感到少许舒适。

“那都肿了,肯定……唔。”

少女发出稍显奇怪的低声,不满意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神灵的手指,探入到口腔内,四处探索观察她的伤处。???

这是什么发展。

她想躲开,然而——

后脑无声落入神灵掌中,避免她重重撞上棺椁。

“毫无灵力庇护,如此撞上去,是想更呆么?”天道冷声训诫。

明明因为天道她才无法维持灵力保护自己,不管如何运行灵力,都会被他——烦死了!

结果天道一开口。

“还痛么?”神灵在她耳畔轻声问,微冷气流吹入她耳中。

清禾说不出话,只果断地连连摇头。

她很紧张。

在这逼仄的棺椁中,她又不知道能躲到何处去,全身心都为天道掌控。此刻她只想尽管应付天道,混过气氛越发危险的关头。

天道,和她以为的一点也不一样。

神灵微微挑眉,抽.出微湿的手指,轻轻以指腹碾磨。

手指离开口腔。

啵。

而因为那声两人都听见的微妙声响,少女脸颊红透。

天道声音依然森严凛冽。

他淡声道。

“别咬了,会更肿。”

清禾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

她吞咽,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口腔。

嘴唇,姑且被放过了。

清禾心里松口气,正要活动身体,肩膀却被按住了。

神灵指尖,落在少女露出的肩颈线条。

纤细又脆弱。

在治疗过程中,天道对她这里一直很钟意。

“这里,他碰过么?”

“没有!”这次清禾学乖了,第一时间否认。

“他弄疼你这里了么?”

当然。

但她不敢告诉天道。

清禾摇头,感到自己脸颊擦过了神灵的手臂。

“没碰过这里。”

天道声音冷淡:“撒谎。”

"没有说谎。"

“你可知,欺瞒神灵,要受何等刑罚?”

“没有就是没有。”她还在嘴硬。

神灵冰冷地笑了一声。

“这里呢?”神灵的手指向下。

指住最为危险,让她方才羞窘欲死的位置。

“没有没有!”小姑娘瞬间激动起来,试图挣扎,眼泪打转,近乎恼羞成怒道,“这里当然没有!”

只是,她全部的挣扎,在神灵近乎无穷的伟力面前,都是泥牛入海,徒劳无功。

漆黑世界中,她感受到神灵冷漠的视线,仿佛锋锐刀刃,要将她沿着肌理寸寸切开。

扎扎刺刺的痛。

他轻轻按捏她的柔软痛处。

“很痛么?好像是有些肿。”

少女急促地抽泣一声,低声道:“什么好像……明明就是。”

天道声音带了些惋惜:“灵体相较躯壳,确实过于脆弱了。”

“知道你还?”

“那便不留了。”

神灵语气自然而平静道:“它们一直留在这里未曾排出,才让你如此不适。”

清禾脸颊温度已经滚烫到,连她自己都习以为常。

俗称,麻了。

“那怎么办?”

自然是清理干净。

高洁的神灵破天荒屈尊纡贵,以手指轻柔安抚她每寸伤处,慰问啜泣的小姑娘。

只是神灵探索欲强烈,委实不信她的灵体如此不堪承受,便又进行了一番考察。

将柔软云朵里的水份,汲取的干干净净。

……

少女瘫软在棺椁中,除了胸口微弱地起伏,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

她的神识痊愈如初,甚至更加强大。

然而纯由灵体构成的身体实在倦怠到了极限,最后只能将微烫的绯红脸颊埋入天道怀里,沉沉陷入沉睡。

神灵则毫无倦怠之意。

他手指随意擦过棺椁底面的微湿痕迹。

这却是连神灵自己都不知道的新知识。

原来,灵体构成的躯体,排出之物亦可影响现实。

那万年后的他,能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变化么?

比如。

万年前的此处,发生了什么?

清禾醒来后,坚决拒绝神灵一切检查。

“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手臂再酸,她也要自己把棺椁推开,绝对不给天道任何可乘之机。

这次天道没有阻拦她,见少女实在吃力,甚至越过她的肩膀,帮她打开棺椁。

“呼。”

棺椁中其实并不憋闷,但坐起时,清禾还是下意识出口气。

她随意拨了拨自己湿透的长发。

“我感觉状态很好,双修确实有用。”

“你看我怎么样?”清禾转头看身侧的神灵,“我现在的灵体,能够承受穿梭的强度么?”

她全身汗湿,天道却仍然一尘不染,洁净超然。

神灵稍显冷淡地望着她,方才的亲密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这冷若冰霜,乖戾阴郁的神灵,本质似乎并没有丝毫软化改变。

“还差得远。”

清禾纳闷:“但我觉得不错啊。”

“那是因为,我方才留在你魂体内的先天真气令你短暂固体,但根源仍需多次交融真气,才能调养。”

天道淡淡道:“先天真气,亦是我的骨血。”

清禾懂了,这是神灵用的委婉表达。

那么问题来了——

“会怀孕么?!”清禾忽然惊醒。

她连忙调动记忆,回忆祓神当初说得怀孕原理,什么做梦什么因感而孕……救命,完全记不清了。

天道神色稍显古怪。

“我记得你说,你可以截留先天真气,所以不会受孕。”

但是天道为了巩固她的灵体,留下了先天真气……等等,这里的先天真气和祓神说得先天真气是一个东西么?

应该不是一个吧?

直到少女的表情越来越焦急,神灵方才淡声开口。

“不会。”

“因感而孕的先天真气……便是真正的真气,与此不同。”

她大松口气。

万万没想到,同样的对话万年后有一次,万年前还有一次。

“而我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令你受孕。”

“……嗯?”

清禾忽然发现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让我?”

这个句式,仿佛默认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关系。

以天道的道德水平来看,绝对走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路线。

也就是说——

“你承认啦?”清禾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承认我是你的妻子啦?”

“是我的新娘。”天道淡声回答。

“我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一定会爱我。”少女露出明亮的笑意,她脸上犹带着未褪的羞怯红晕。

像是青春活力的少女,又像初具风情的小妇人。

“嗯。”

与已经被污染的他不同。

少女明净纯粹,切切实实的认为,他与后世的他为同一人,故此从最开始,便爱意热烈。

长眠万年,所有憎恶怒意均随着时间沉淀,已是冰冷余骸的他自然能轻易为这热烈爱火引燃。

但万年之前,如今的他。

恶孽缠身,恨意分明。

他已然污浊到,对万年后的自己心怀……

他们当真是同一人么?

天道注视着少女眼角眉梢跳跃的笑意,一时心神微动。

他垂首,想要亲吻少女的嘴唇。

但——

“还有件事。”

少女自然地避开了他的亲吻,于是这一吻,只落在唇角。

……

天道原本称得上温和的表情,陡然冷漠下来。

她的身体,在本能的排斥他。

口中爱意正盛,实则——

“嗯?”

清禾也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居然不小心错过了神灵的亲吻。

瞧天道此时神色莫测的模样,她便知对方定然又在因为她的行为而多思。

万年前的祓神大人,占有欲敏感到让她心生怜爱的程度。

可比万年后的他好懂多了。

她脸上不由得浮现深深笑意。

于是她拉住祓神衣襟,稍稍用力,将他向自己拽来。

神灵没有反抗,那双凛冽金眸只安静注视着她,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选择。

神灵向她贴近。

黑发纷纷而下,落在她的脸颊、肩颈,起伏的腰间。

少女给予了神灵绝对坚定,绝对热烈的深深之吻。

“想要亲我,直接说就好了嘛。”

半晌后,她带着甜甜笑意,在神灵耳边低语。

“要不是我了解你,看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像刚才那样一句话都不说,谁懂你心思?”

“嗯?对不对?”

神灵冷嗤,态度不言而喻。

但黑发之下,那微红的耳垂,却令清禾笑意加深。

“那我问你,开心了么?”

神灵不会撒谎。

沉默许久,清禾方才捕捉到极轻微的一声。

“嗯。”

少女的眼中,顿时盛满星星。

万年前的祓神大人,和以后在嘴硬这方面根本没变嘛。

再快一点。

“等灵体再稳固一些,我就可以重塑肉身啦。”清禾开始和天道盘算自己的小计划,“也不用特别厉害,只要能撑到我回去就好,即使回去以后就崩坏了,那时候你也会帮我的。”

“你很想离开这里?”

天道淡淡问。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清禾从他肩头抬起眼,皱皱眉道,“说得好像我……”要抛弃你似的。

天道微垂眼眸,那张如冰魂雪魄的俊美面容,只是淡淡的。

“若你重塑肉身,我怕是无法助你。”

“还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吗?”清禾诧异。

她原以为,只要让天道信任喜欢自己,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神灵居然也有无法解决的难题么?

“当年亦有仙人求至我处,央我为他凡人子嗣重塑肉身。我以九转青莲重塑他的肉身,其魂魄凭依后,便可如常人一般。”

哦,这和哪吒的故事不是很像吗!

“我也要凭依莲花么?”

“你现在需要的,并不只是为灵体重寻凭依,更要它足以抵御虚空侵蚀。”

清禾听懂了:“材料很难寻?”

“三界之中,唯有我的血肉能够抵御虚空侵蚀。”

——她穿越媒介,就是神灵的记忆碎片。

“那……很痛?对你伤害很大么?”清禾忐忑起来。

天道冷笑:“我能将血肉施于凡人,如何不能予你?”

清禾假装没听出神灵对凡人的憎恶,避开他伤口。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但如果对你现在负担很大的话,我可以等。等你身体再调养好些,再说我的事情。”

“你不着急么?”

清禾无奈笑了:“我关心万年后夫君,却也不能不管万年前他的安危吧?”

“不过确实得研究一下,怎么把我安全的消息传给他,他现在肯定在担心我。”

祓神比天道更加清冷恬淡,却不代表温柔没脾气。

她很怀疑在她离开后,仙人众和宿命会被祓神折磨成什么样子。

天道忽略清禾后半句担忧。

“我现在剩下的血肉,无法予你作为肉身。”

神灵伸手,虚虚拢在清禾脸颊侧。

少女很自然地微微偏头,将自己的下巴搭在他的掌上,歪头向他露出微笑。

好似这个动作她已与他做过许多次一般。

但紧跟着,令清禾愕然失语的一幕出现了。

她面前的神灵手臂血肉消褪,露出作为本体的嶙峋白骨。

万年之前的天道,已将血肉施舍人间,只是出于孤傲,始终坚持以化形与她相处罢了。

因此,直到此刻,她才看到天道本体的真实情况。

不同于祓神温润如玉的骸骨,天道的骸骨,称得上嶙峋伶仃。

骸骨仿佛被汲取了全部养分,显得苍白枯瘦,其上更有大片恶孽形成的黑斑。骸骨之内存有的血肉,不过一双金眸,与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罢了。

但在看清她惊愕眼神的瞬间,神灵眼眸便迅速消散。

这极大削弱了骸骨的诡异感。

此刻,除却留有那被黑色恶孽丝线紧紧纠缠,只能微弱跳动的鲜红心脏外,面前的神灵,看起来只是具脆弱的骸骨。

她只轻轻一推,都能令他瞬间坍塌。

想起天道凛冽高华的风姿,以及那远胜一切的强势自尊…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神灵冷声道。

骸骨神灵,看起来与她初遇时的祓神别无二致。甚至因为恶孽仍有大量积压,看起来更加衰弱枯瘦。

“双修没能帮你么?”

“杯水车薪。”神灵简洁回答之前问题,“如今我失去的血肉为凡人恶孽污染,你不能用。双目特殊,无法作为躯壳灵体。”

“我所能予你的血肉,只这一颗心脏。”

清禾果断摇头:“不行,心脏太重要了。”

天道却不在意。

“这颗心予你本也随意。”

“但就在方才。这颗心,也被污染了。”

清禾关切蹙眉:“怎么回事?凡人么?”

“不。”

天道垂下眼眸,平静陈述事实。

“是对你的爱欲,成为我新的恶孽。”

爱欲。

爱意。

一字之差。

却是恶孽缠心的结果。

第九十章 心跳未止(答谢深水加更)

万年后,水遗岛。

“快,跟上。”一队穿得厚实的凡人向望潮崖踽踽而行。

他们手中提着风灯,但在无边混沌、魑魅丛生的黑暗中,这点光亮其实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师兄,我们这样真的能沟通天道大人么?”

“有什么办法?水遗岛的人又不愿意出手……”

“他们第一时间得到清禾龙女的庇佑,当然不想插手此事。”

为首的男子长叹口气:“但水遗岛是唯一最贴近天道之处,我们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便不要再说是否可能的事情……若天道大人不愿出手,末法之日也就是今年底的事情了。”

队伍不由陷入一片沉默。

在日月陡然陨落,天地间重归一片混沌后,世间生灵先是因陡然严峻的寒冷天气,混沌无光的环境,以及各种各样的灾害而陡然消减大半。

无论凡人如何向各路仙灵祈求,向无所不能的仙人献祭都没有用。

甚至有种传言悄然流传:日月乃是天道大人所化,仙人为了阻止天道大人回归,于是射落日月。

祭月节那晚,吞噬月亮的黑狗,以及射落太阳的一箭,乃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一幕。

直至此刻,所有人才知道天道自洪荒时期为世间定下的乾坤秩序有多么重要。

而彻底失去天道后,秩序一旦被蛮横打破,需要为此承担的代价,也是凡人远远支付不起的。

“所以仙人到底怎么得罪天道大人了!”有人恨恨道。

“单他们以前做的事情还不够么?”

水遗岛已经将仙人的罪恶传达给外界,此刻天下堪称狂风暴雨,但不知为何,玄武遗咒未被触发,仙人也都跟死了一样,未曾镇压澄清。

而修真界,尤其初步接触天理的那批,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却绝对信任这种说法。

“可天道大人高洁悲悯,此前万年,哪怕遭受那些……不是也没有彻底放弃我们吗?”

“那就是这一次,有人犯下了绝对无法饶恕的罪过。”

所以即使天下缟素,众生哀鸣,亦难以令神灵悲悯。

“尽我们所能,举行一切祭祀吧。”

地宫。

神灵躺在一处铺着云纹锦绣的软床上,俊美面庞上,浮现令任何人都怦然心动的平稳安宁。

这是十日来,赤霄唯一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平和的神色。

胭脂粉黛散在梳妆镜前,小桌上茶具只是简单地收进木盘中,衣裙搭在软榻边。原本精致的房间内稍有些凌乱,似乎曾经的主人并不擅长收纳。

每一寸家具,每一寸锦绣,似乎都浸透少女的微笑与气息。

一切都是那般安谧平稳。

——如果能忽略,染红整片天圣山的滔天血色的话。

一缕薄雾般的白烟在空中凝聚化形,逐渐飘向祓神。

祓神面无表情,仍阖眼不语,空中的祈愿轻烟却顿时消失无形。

【天道大人……】赤霄欲言又止,【三界已经……】

“赤霄。”祓神轻声开口。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中空荡无物,充斥着悚然麻木。

【在。】

“你说他们为何总要先夺取,被惩戒后,方知忏悔?”

【凡俗大多贪鄙。】赤霄稍作沉吟,随后劝说道,【如今规则崩毁,您总该为自己着想。】

神灵无动于衷。

“凡俗在万年前就该湮灭了。”

可规则崩毁后,总有不开眼的恶孽算到祓神头上,一日两日还不要紧,但如今神灵毫无祛邪之意,这等污秽若积累万年,又是怎样的下场?

天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但如果放纵如此,您早早坏了躯壳,陷入沉睡……也见不到清禾了呀。】

【恶孽在日夜侵蚀您的本体。】

神灵沉默了许久。

赤霄甚至以为天道不会回答了。

可最终,赤霄听到了一句,清冷自制的呓语。

“我找不到她。”

即使抽出全部仙人的魂灵。

即使破碎天下封印。

即使乾坤倒转,规则倾覆。

他都找不到她的半分气息。

听到这句平静清淡的感慨,剑灵却觉得自己的灵体都要难过到崩碎。

天道大人何等孤傲,何等清冷。

于旁人,一日也懒得说半个字。

“已经十日了。”

神灵再度轻声道。

清冷又克制的五个字,叫剑灵无端感受到如山岳般的沉重疲倦,比沧海更深沉的哀恸悲伤。

【清禾有天命偏爱,一定会没事的。】

这十日天道未曾有过一次停歇。

直到最后一名仙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住冥火烤灼烟消云散,神灵的偏执寻找方才暂歇,他在少女曾休憩的软床上浅眠。

神灵面色素白,语气平静。

“千年。”

“我会再等她千年。”

若上穷碧落下黄泉,仍无法寻到她。

“那因她苟活的尘世,也没必要再留了。”

“以死偿卿恩。”祓神露出冰冷的笑意,颇有些讥诮道。

“这很符合规则。”

赤霄笑不出来。

若叫规则知道祓神准备灭世,只怕哪怕烟消云散,也要努力挣扎起来,再大战一场。

祓神重新略显倦怠地阖眼。

恍惚间,衾被中少女残留的余温,能安抚他心中难以自控的乖戾杀气。

就在此时——

空无一物的胸腔内,忽然重重一跳。

那里,分明沉寂已久。

砰。

而这一声仿佛被重重攫紧心脏,紧紧收缩,接着骤然绽放开的心跳,来自于——

神灵空濛的眼眸,望向虚空之处。

万年前,地宫。

清禾望着枯瘦骸骨隐藏的那颗黯淡心脏。

少女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她见过神灵的一切,却从未见过他的心。

这是,遗失在万年前的心脏。

最后是被恶孽彻底吞噬,因此不知不觉中便消失了么?

“这并非你的过错。”

天道说道。

清禾嘴唇微动,最后艰涩问道:“是因为我来到此处,它才变成这样的么?”

“若你未曾出现,它大概会被恶孽吞噬。”

骸骨神灵平静望向她。

躯壳如此脆弱,可那份心意,却比世间一切都要坚定。

“我心悦于你,故而心生妄念,乃是我自省不足。如何能怨你如此……令我喜欢你?”

祓神从未反省,更从未直接承认过错误。

但天道却承认自己的不足。

清禾越发难过起来。

“我说过,不要用如此难堪的怜悯眼神看我。”天道声线清冷道,空荡双眼注视她,“而我如此自省,以常理而言,你不该觉得愉快出气么?”

“生气的时候肯定会这么想,但真要说了,我又宁可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月亮就该高悬于天上。

她是想要打碎琉璃,飞翔触碰月亮的人。

却绝不是月亮坠入污泥,被践踏,故而心生占有满足的卑鄙者。

明净无邪。

一时间,天道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我会祛除这些恶孽。”天道淡声道,“为你重塑肉身。”

“你知道如何祛除爱孽?”清禾精准指出问题,“你以前喜欢过别人?”

天道未曾经历过祓神的险恶处境,并没有及时做出正确反应,只是一时沉默。

“哈,看来是喜欢过别人,才如此有自信。”清禾摇头,有些失望。

天道:???

骸骨神灵闻言,登时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微声响,似乎因为心绪起伏,胸腔那片肋骨快被晃散架。

“等等,我开玩笑的。”

忘了她的神灵现在是玻璃神,嘎嘣脆,得小心呵护。

清禾手连忙抵在天道胸前,帮他稳住肋骨。

“我只是开玩笑,”她说道,“多来几次你就知道了。我早就不会怀疑你爱我啦。”

“刚才气氛有点紧张,我活跃一下。”

“但你既然如此好奇我的真心。”骸骨之手握住她的手腕,引领她穿过肋骨,向那颗黯淡心脏探去,“怎么不自己探查。”

“嗯?”清禾惊了,试图挣扎,但动作不敢太大,担心把神灵撞散架,“这样不行,哪有人这样的?”

“我非凡俗。”神灵平静道。

于是最后,清禾还是被迫碰触到了那颗,爱欲纠缠的心脏。

冰凉柔软的事物在她掌心下沉眠。

清禾甚至怀疑,它有没有在跳动。

沉重的爱孽束缚着它,令理应热烈的心脏变得沉缓迟钝。

她不敢触碰,生怕令神灵心痛。

“可以探索。”神灵允许她,“这颗心早已不会传来任何感觉。”

“不,痛苦还是会传来的,”清禾对天道情况很了解,“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

“或许吧。”

清禾试图挑开恶孽,但她稍微驱散,黑烟般的恶孽就会重新纠缠上去。

越温柔,恶孽便越嚣张。

“稍微粗暴些。”天道再次强调。

清禾也发现了恶孽的诡谲。

这次她用了些力,奔着帮助神灵心跳而去,谨慎地一捏——

恶孽老实了不少。

“这就是爱孽的卑劣难缠。”

但少女却没有表现出,借此窥探到他心意的厌恶恐惧。

“原来如此。”

“但是没关系,对我存在爱欲,不是需要羞耻惭愧的事情。”少女向他微笑,“况且,我也爱你,对你存有占有欲。”

她轻柔戳了戳那仿佛纹丝不动的心脏。

“我会帮你的。”

神灵这才安静下来。

差点散架的肋骨,也被清禾妥帖地按了回去。

“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是第一次吗?对我来说万年后才是第一次,”清禾絮絮叨叨,“我就是不小心把你推散架了,然后被迫一块块帮你拼回去。”

“之后我要是不在,你也要多晒晒太阳,免得骨质疏松。”

“嗯。”

紧紧缠缚心脏的爱欲之孽,此刻似乎稍微松缓了些。

神灵似乎有些明白了。

此刻在他心脏涌动的。

是爱意。

而非妄念爱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