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连忙点头,兴奋地接着道:“对!有这茬!我猜啊,这韩家少爷就是要齐太太给他做一房姨奶奶。”
“齐太太肯定拒绝了,结果当天这事儿被头儿知道,冲到韩家去,将人打了个屁滚尿流,脸变形得不成人样子,要是没人拉,估计能当场打死。”
几个人唏嘘一阵。
金珉德是去年当上的租界巡捕房探长,到下个月,满打满算一年整。他以前在虎头帮吴老大手底下做事,是上海滩有名的狠人,脸一冷要黑掉几条街的人物,哪个能想到他会跑到巡捕房当条子?
全上海滩等着看笑话,谁成想他金珉德还当真好了探长,稳稳当当地替吴老大坐在这把椅子上。
真本事,真手段,也不苛刻弟兄们。
“说到齐太太,你们见过没有?那样美的,啧啧,身段真叫一个……”小五说得起劲,没注意到眼前人面色变了,两只手一个劲朝着几个巡捕比比划划,没说完,叫人一脚踹飞了出去。
“狗杂种,当巡捕房是会芳里?敢拿着薪水在这说些风流话。”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腰圆膀粗,穿着一身警服,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
小五吓得魂飞魄散,爬起来,立正喊一声,“王局长好!”他来不及扶正脑袋上顶着的大檐帽,说话时挡着两只眼睛,好不滑稽。
“好个屁,看看你们几个,像他妈的馊粽子!要是在警察局里,老子非得炒了你们!”王则全指着这几个巡捕,鼻子里沉沉地哼出一股气,背起手朝前走。
探长办公室里,金珉德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座机。以往每天这个点儿,妈妈会给他拨一通电话,怎么这两天没有?是不是忘了?
不对,天天打怎么忘得了?
他纳闷着,突然有人一边笑一边走进来。
“金探长。”王则全眯着眼喊道。
看清来人,金珉德眉头挑了挑,“王局长,有何贵干啊?”他没有理会王则全伸过来的手。
华界和租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巡捕房和警察局管辖的区域不一样,案件搭不上边。不过,警察局腐败严重是众所周知的,这个老东西一来,准没好事,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金探长果然是爽快人,那王某便不绕弯子了。”王则全脸上有一瞬间难看,不过很快收敛掉,挤出几条褶子,好像猪肚似的油腻腻。
他说道:“事儿我听手下人说了,陈家公子的确是犯了浑。他年纪小,家里人挂念。您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将人先放回家去,记我王某头上一个人情?”
一开口,金珉德就知道八九不离十,果真是奔着这事儿来的。不得不说这陈家人手段不小,前脚要儿子来求情,后脚还知道留一手,拿警察局压压他。话说到这份上,金珉德上下打量了一眼王则全,估计这狗东西拿了陈家不少好处,才这样殷勤来当说客。
“王局长开了金口,我自然要好好考虑。”
“哎”
将人请走,金珉德转了转座机,给自家老爷子打去一个电话。
“老爷子在家吗?我有个事儿……”
王则全在外头站了会儿,贴着门听里头的响。约莫一根烟的功夫,才有巡捕从里头出来,说可以放人了。
“多谢金探长,王某立刻带人回去交差,先告辞了。”
去牢房的路上,四下无人,一同来的狗腿子见局长面色不对,主动说道:“哼,狗屁探长,还不是吴胜荣的一条走狗,敢在您面前耍威风……”
“你懂什么,他耍威风也只是一时了。”王则全冷笑一声,回道:“最近巡捕房抓了不少人,得罪了洋人商会,恐怕很快就要害到这金探长头上去……”
“到时候看他拿什么耍威风。这可不是太平盛世,洋人阴毒着呢……”
进了牢房大门,两个巡捕在前头带路,开了一扇门锁,“王局长,人在这儿。”
“多谢,去忙吧。”
“好嘞。”
牢房有些年头了,破旧不说,到处一股尿骚味和霉味。往里一看,一个男人四肢岔开地仰在床上,脸上盖着一件衣服,听到响动,一骨碌爬起来抻了个懒腰。
“终于来人了,真他妈磨叽。”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
王则全嘴角抽了抽,面上挂不住,可在这公子哥跟前怎么敢说得罪的话,只能将气往肚子里压,“哈哈,走吧,陈少爷,老爷子在家里头等您。”
几人走出巡捕房,路上一个小巡捕不小心撞到陈自新,结果正好撞到枪口上,被陈自新提着衣领扇了两巴掌,“狗奴才,你的眼睛长在屁眼里?”
发泄了怒气,陈自新才肯上车。
陈家公馆在梅家路,对面是贝当路,虽说是灯红酒绿的地儿,离巡捕房车程却并不远。车子转了几个弯,透过车玻璃,远远地就瞧见一群人站在陈公馆门口。
“哎呦,我的祖宗,可算回来了!”一个妇人哭天抢地地喊,她穿着一件软缎长旗袍,手里捏着丝绸帕子,一抬手露出不少手环戒指。
陈自新一下车,便叫母亲抱着好哭一顿。
“好了好了,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死了……”陈自新不耐地说,“等会哭,叫我回去洗个澡先。”
“混小子!臭小子!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天天在外惹事,看你爹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陈自新不怕,从小到大家里人只是嘴头上说,却没有人动过碰他一根手指。
陈太太哭了一会,揽着儿子往里走,“让娘看看,这小脸,哎呦都瘦了……”
“没瘦,娘,别操心我了,又不是小孩子……”哪有这个说法?总共才关了没到一天。
谁成想这句话点着了陈太太,边哭边抹泪,下巴抖得跟含着一口开水似的,“怎么不是小孩子?你如今才多大点?翅膀就要硬了?”
娘俩拌了一路嘴皮子,陈自新拌不过,索性随她去,说什么都应和两句。
回屋洗漱完,陈自新穿着干净衣裳,自觉地去祠堂跪着,瞧见高坐在檀椅上的男人,喊了声爹,然后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他年轻,脸长得好,身材也长长高高,活像一个电影明星。在外头是有名气的花花公子,在家里是全家哄着的太子。
说来也怪,陈太太和陈老爷子长相都不好,前两个儿子长得中规中矩,最后偏偏生出一个顶漂亮的,不疼才怪了屁了。
陈握平本就憋一肚子气,见儿子这死窝囊样更是气上心头,怒斥道:“混账!你从哪学的下三滥手脚?敢去摸人家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