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余惊秋,一滚落斜坡下,便强撑起身子,往林深处遁去。
她原是愿随李长弘回去,接受审查。
可话未出口,李长弘一把拔出剑来,将自己腰侧割伤。她有一瞬的茫然,直到她瞧见李长弘那双鹰一样的眼睛里,饱含杀意,精光湛湛,尖儿一样,直刺她的心头。
那冷剑转了向,朝她招呼来,招招取命。
她不知道李长弘在宗门变故伊始,自他们被天星宫围杀这一切中,扮演了怎样的身份,但有一点已然能确认,李长弘想要她性命。
林中枯枝腐烂,泥土潮湿,绿叶新生的气息混杂着,一阵阵迎面刮来。
楼镜说过的话在她脑海里响起来:你不会怀疑他们,甚至想都不会往他们身上想,你本就是这个性子,只觉得亲友师长都是好人。你信我又有什么用,你自己还是一只羽毛没长齐的雏鸟,风雨之中,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怎么帮我。
余惊秋强撑着逃了一段路,腿上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意,直钻心脏,她疼岔了气,一个踉跄,往前扑倒在灌木丛上,整个人却不受控制般的往前跌去。
原来这灌木丛是个中空的,后面是三间屋子,应当是猎户的草屋,围了围墙。
余惊秋疼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她便是强撑着,也走不远了,倚着剑,勉强走到屋前,靠在墙边,喘息着,只见草垛前不远,拴了一只骡子,晾衣杆上晾晒了衣裳。
余惊秋敲了敲门,门锁着,无人在家。
余惊秋犹豫了片刻,解开了那头骡子的缰绳,又觉得自己这一身太引人注目,便将手伸向晾衣杆上的衣裳,在女衫前顿了一顿,将旁边的男装拿了下来,换上了。
做完一切,她取下身上装银子的荷包,扔在了拴骡子的地方,轻声说了句,“抱歉。”
骑上骡子,从小道离开,一路上小心谨慎,只捡无人烟的地方走,入了夜也不停歇,凭着月色前行,只希望赶在李长弘等人之前入关。
天明时,余惊秋入了关,没遇着守株待兔的李长弘,想来是落后了她一步。
骡子继续往前踏步,但走了一晚,累垮了,恹恹的,口吐白沫。
太阳出来后,余惊秋抬头一望,见到三日当空,光芒占据她所有的视线,眼前只剩一片白,身子后似吊了个千斤坠,将她直往后拉,她坐不直身子,摔了下去,再起不来。
眼前的一片白,又变成一片黑了。
第37章 地耗子
城东有间破庙,是一群乞丐的栖身之处。
这日里,乞丐们久违的开了次荤,全仗他们群中一个小乞丐,诨名叫地耗子的给捡回来个半死不活的小子。
地耗子在城里见着他,旁边还有匹骡子,便用骡子将人托了回来。这群乞丐连日来没得多少施舍,肚中空空,见点东西就眼冒绿光,雁过拔毛,岂会放过这人。
地耗子深知这群乞丐禀性,她早摸了底,这人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只有一把剑,她将剑当了,给这人看了大夫,买了药,还剩点散碎银子,揣在了胸口的破口袋里。
那些乞丐在这人身上摸不到东西,主意就打到了那头骡子身上,将骡子宰了,烤了肉,围坐着大快朵颐。
地耗子将这人拖到自己的草席上,将这人裤管撸了起来,只见膝盖上有个血淋淋的窟窿,她将药敷了上去,昏睡的人浑身一颤,大概是疼了。
一个乞丐吃得满嘴流油,瞟了一眼,“嘿,这小子皮肤真白,嫩得像个娘们。”
其余乞丐闻言抬起头来,一瞧,哈喇子流下来,他们多少年没碰过女人,就算是个小子,瞧见了那腿,心里也直痒痒。
地耗子忙将这人裤腿放了下来,她将大夫给的药化在水里,喂到这人嘴边。
怎知这人忽地睁眼,一把将她手腕拽住。
这给地耗子捡回来的小子,正是换了男装的余惊秋。
余惊秋昏昏沉沉许久,感到身旁有人,忽然惊醒过来。
地耗子惊叫了一声,被她抓得手腕生疼,磕磕巴巴道:“我,我只是要给你喂药……”
不料余惊秋手一松,又昏晕了过去。
地耗子,“……”
地耗子松了口气,扶着余惊秋,大半碗药喂了下去。
天道黑下来的时候,破庙里升起火堆,乞丐们吃饱喝足,野狗也似挤成一团,昏昏欲睡。
余惊秋再次醒过来。地耗子蹲坐在她身旁,眼睛一亮,叫道:“你醒啦。”
余惊秋要开口说话时。地耗子手竖在嘴旁,回头瞧了一眼乞丐们,小声说道:“粗着嗓子说话,不要给他们晓得你是女人,不然他们会吃了你的。”
余惊秋打量着眼前的小乞丐,浑身脏污,瘦的跟竿儿似的,将一身脏破的衣裳撑得赛斗篷,顶着一头支楞八叉的短发,一张脸儿生得乖巧可怜,特别是一双圆眼,湿漉漉的颇有灵气,看着也得有十一二岁了。
余惊秋昏睡多时,声音沙哑,问道:“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我叫地耗子,这里是城东外的破庙,我见你受伤了,就救了你回来……”地耗子见她目光往周身一望,在寻着什么,于是说道:“你的剑,我给当了。”
余惊秋回转头来,双眼怔然瞪着她。地耗子将靠在心口那破口袋里的一点银子掏了出来,递给余惊秋,颇为紧张地说道:“我看你受伤很重,我,我没贪你银子,多半都给你看病了。还有你那骡子……”
地耗子又看了一眼挤在一起的乞丐,那边鼾声渐起,地耗子悄声道:“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别人要住进来,占一块地,要先交个入会费,你身上没钱,他们就把你那匹骡子杀了吃了。”
余惊秋默然半晌,没有接那银子,只是说道:“多谢你。”
地耗子自记事起就是个乞丐,谁瞧过来不是轻贱的眼神,同一窝的乞丐整日里为了几口吃的,为了几枚铜板,争得头破血流,谁跟你来讲礼节,都是粗鲁恶俗的人。
有人跟她说句‘多谢’,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把这小乞丐羞得喜得,浑身像是烧起来,炸起来,背上一阵发热,汗毛都竖了起来,汗津津的,朝着余惊秋傻笑。
夜里,余惊秋调息起来,身上受的内伤不打紧,但腿上中的那一箭,伤的太重,有道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是没个脚力,这几百里路程,是走不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