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玉已有些生气,说道:“你就有操不完的心,难道那些人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做砧板上的鱼肉?若是这样,那他们还商讨什么讨伐飞花盟的大计!死在这里又有什么大不了,到时候与丘召翊交上手,也是个死字,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差别!”
“你不明白,韫玉。”余惊秋摇着头,稳住身子已是勉强,“那些人修为深厚,武力高强,和丘召翊正面交锋未必会输,却难防人阴谋暗算,背地下毒!谁能想得到东道主忠武堂已被飞花盟掌控,穆云升早已死了,如今的穆云升实际上是九尾狐狸伪装。药夫子精通毒道,害人于无形,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也未必能察觉,如今不仅有忠武堂的人掩护他,宴席上略通医术的被调虎离山,都聚在了这里,更无人能察觉出宴席凶险。他们若是中毒,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功夫再高又有何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韫玉想到方才在院子里,突然冲出一批人,不由分说就对齐聚在那的医师下杀手,现下也不知道那些来给穆岩瞧病的人是否还活着。韫玉沉默了片刻,“此刻你再过去,只怕也已经晚了。”
“就算是晚了……”余惊秋语气发急,似有哽咽,目光哀戚,不胜悲楚,“就算是晚了,我也要去看一眼。还有人在那等着我。韫玉。”
药夫子是她曾经的噩梦,只要瞧见了他,她灵魂都在悲颤。
彼时彼刻,她身陷虎穴,无力自保,新收的小徒儿孟苦卓死在药夫子手中,她连报仇也做不到。
此时此刻,丘召翊设计,不会放走清泉道观任何一人,又是药夫子,又是一个与她约定了等她的孩子,那道观里还有几多熟识,眼见得要死于药夫子鸩杀,她知道,但她仍旧无力阻止。
绝望重临,这世上遗憾,从不停止。
她心里好痛,也不知是情绪大动,还是蛊毒迁出了旧伤的缘故,“我,我……”已说不出话来。
韫玉从不曾见她这样失态。一直默默无言的韶衍忽然说道:“我带你去。”
韫玉睇了眼韶衍,似乎在指责她添乱,但看着余惊秋这不让她去就仿佛要了她命的痛苦模样,也难免心软,长叹一声,“罢了,腿长在你自己身上。”
韫玉将苏樵交给她的蜡丸递给了余惊秋,说道:“将这蜡丸吞下去,不要咬破。”
余惊秋缓了两口气,依言吞下。
韫玉说道:“这蜡丸是用来解蛊的,但需要三名高手内力来催化,一时半会儿也凑不齐人,不过凑齐了人,即使解了你的蛊,牵扯出来的伤也没办法立即愈合,你要是能忍着疼,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多,多谢你。”余惊秋唇色已惨白。
韫玉又瞥了她一眼,自腰上取下荷包,摸出一粒药丸来,“这也吃了罢,让你好受些。”
余惊秋吃完后,脸色好了些许。韫玉又塞给她一个小纸包,“将这里的药粉兑水服下,可解寻常迷药毒药,你……见机行事罢。”
韫玉打量着韶衍,“你自己偏要去那是非地,我拦不住你,只有一条,你若不想短命,千万别动武。虽然我不知这位姑娘是什么来头,但她救了你,又愿意答应送你过去,想必会护着你。我安置好了月牙儿和翁都,再去找你。”
余惊秋膝盖上曾被聂禅一箭射穿,现在旧伤牵扯出来,虽不至于像当时那般严重,又有韫玉的药压制痛觉,但依然有碍行动。她一脚深一脚浅才出忠武堂。韶衍已不知从哪儿抢了匹马来,扶着她坐上。
余惊秋又道了声,“韶教主,多谢。”
韶衍张了张口,无话。
余惊秋不再多言,一抖缰绳,策马往清泉道观赶。一路上道观里可能有的种种惨状在她脑海浮现,她脸上倒似麻木般一点表情也没有了,只格外苍白。
赶到道观外,已能瞧见厮杀身影,刀剑相交之声不绝于耳。她心里咯登一声,脸上稍有松动。
余惊秋翻身下马,天际白云缓缓流动,她望着门下的影子,恍惚以为自己身在死人庄,她一步步往前,听得自己发出的喘息。
韶衍轻功赶来,这里认得她这张脸的人太多,路上她买了张花脸的面具戴上,跟在余惊秋几步之外。
余惊秋直接往飞天鼠待着的园子里去,芭蕉绿叶上血迹已经轻微凝固,不见飞天鼠踪迹,她唤了两声,无人回应。
她心里直坠谷底,转身往道场去。
道场上一片混乱,余惊秋瞧着却怔了一怔。
这里没有她想像之中的血流成河,尸横遍地,一片惨状,也没有人人皮软筋酥,无力反抗,束手就擒。
桌椅翻到,杯盘狼藉,酒肉被踩成了烂泥,那些齐聚在此的江湖人士和“忠武堂”的人厮杀起来,交手的人遍布了各个角落,血腥气蔓延。
除了仅有几个倒地的不知死活,其余人等莫说中毒,连一点颓靡之相也不见,反而各个在打斗之中,热血激昂,越战越勇,打得十分痛快。
余惊秋不禁心生疑惑,难道有人提前揭穿了丘召翊的诡计?
她在场中寻觅飞天鼠的身影,拖着伤腿走动,难免有陷入战局的时候,还不待她动手,韶衍已先她一步,韶衍动手狠辣,一出手非死即伤,一时间竟也无人来纠缠她们。
余惊秋没找着飞天鼠的人,却见着另一个熟悉身影,“花衫?”
花衫和另外两人战在一处,却似乎是三人各自为营,都想取另外两人性命,这两人却一个是来应宴的人,一个是“忠武堂”的人。
韶衍身形一晃,插进三人战局,真气涌动,双掌一推,势不可挡,另两人身子飞出去,撞在倒翻的桌椅上。
花衫原先瞧见余惊秋,面上一喜,又看见这出手的人,即便是韶衍戴了面具,他也认出了这位教主来,脸色变了几变。
余惊秋急道:“你怎的在这里,镜儿是不是过来了。”
“二小姐。”花衫深深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了。”
花衫简明扼要地给余惊秋说起在此缘由。原来药夫子在信阳现身,相距不远的许州城又要英雄宴,楼镜直觉得宴非好宴,亲自来了一趟,查明这宴会开在清泉道观,和花衫潜入了道观之中,也不知是早是晚,和前往忠武堂的余惊秋错开了,却赶上了飞花盟的人正要下毒手。
按理来说,楼镜和花衫看不出那些酒菜里下未下药,也看不出那角落里的草植有毒无毒,但这伪装成了忠武堂手下的人的脸,花衫在飞花盟中浸淫多年,中原武林的人不认得,他却是认得一二的,他又懂得变装,寻常伪装瞒不过他的眼。
花衫一提,楼镜便联想到在左近现身的药夫子,想到平静得异常,毫无动作,沉寂如死了的丘召翊,就连忠武堂端了杏花天,在楼镜眼中都变得形迹可疑起来。
如此种种,酒水上桌,才有几个人沾唇,楼镜便跳上了桌,把花衫腰胯上的长鞭一揭,对着那拿上来的酒坛一鞭,抽得酒坛四碎,酒水撒了一地。
满桌哗然。立时有人站起,双指指着她喝道:“姑娘是来搅局子的?”
有人说道:“这人瞧着面生,什么来头?可有请柬?怕不是混进来的!”
楼镜大笑,“各位,死人庄一别不过一年,这么快就忘了我楼镜了?”
一句话惊动了整个道场,众人拿起了自己的兵器,紧紧盯住了她,仿佛眼前这人,比丘召翊还可怕。
众人打量着她,千百双似乎要将她看穿。终于有人瞧出她伪装痕迹,不疑有他,喝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敢一人前来英雄宴,上次被你侥幸逃脱,你以为这次还能这样好运么!”
“你们这些人真糊涂,我若不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怎敢现身,这酒水饭菜,这桌椅板凳,草植花卉,都洒满了毒药,这远处丛林,近处道观里早已布置了毒箭机关,这里早已安插了飞花盟的人手,你们以为你们今天走得出这道观!这不是英雄宴,实是你们的送命宴。”
楼镜这话唬得群情悚然。有人着慌,有人镇定,“别听她胡说,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