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陆元定出头,温声道:“狄喉,消消气,你是按规矩办事,无可厚非。那现在李长老在哪里?”
“楼长老占据了水榭后,我便出去寻李长老去了,所以晚来。李长老交武权派人带过来了,就在后头,不一会儿就到,我怕有人等不及了,提前过来报个信。”
楼彦死盯着狄喉,心头咯登一声,心脏的热气往四肢百骸流散,一阵阵发凉。
他脸色铁青,怎想到时移世易,不止余惊秋,连最固执不知变通易摆弄的狄喉也变得这样难对付。
余惊秋缓缓摊开书来,说道:“李长老来的正好,有许多事还需要他来说道说道。”
余惊秋在众人注视下,取出一叠信来,又自一本中间镂空的书里,取出一对玉佩。
吴青天斜眼睨着,只觉得这玉佩眼熟,半晌问道:“这是不是天星宫的信物?”那玉成色独特,雪域特产,因而记得长久。
余惊秋道:“师叔好记性。”
余惊秋将玉佩压着的一封信展开,头一次,脸上压不住恨意与杀气,冷然道:“楼彦,人在做,天在看,你想不到你所作所为之事留有痕迹,多年之后也有大白于天下的一日罢!”
楼彦颊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你自己无可辩解,便来污蔑我么!”
“你不认?我桩桩件件说给你听,有你认的时候!”
楼彦啪地一声,一掌拍在高几上,将那几上花瓶震得破裂。
陆元定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几步走到书案前,伸出手去,要讨看这玉佩。余惊秋连带着将信一并交给了陆元定。
余惊秋望着楼彦,一字一句说道:“当年楼彦重伤,俞秀说只有天星宫的滴翠珠能缓解楼彦伤势,在俞秀、李长弘和吴师叔的合计下,我和阿烨连同另外两位师弟赶往天星宫取滴翠珠,当时就是以这封信和玉佩为信物。谁能想到这不是求药的信,而是叫我们送命的信!”
众人一听,当年的事,似乎另有隐情。一个两个如傻了般,呆怔在原地。
吴青天脸色惨白,浑身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余惊秋神情哀然,宽慰道:“吴师叔,这不关你的事。俞秀、李长弘和楼彦联起手来蒙蔽你,你又怎么能知道。”
陆元定将信展开时,已有几位好奇的长老凑过来看,只见信上字迹扭曲奇特,并非中原文字,瞧着那信,如看天书,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有人问道:“这是雪域的文字么?写的什么?”他们没人看得懂,如何分辨这证据。
传看了一遍,都无人认得。
这时候,突然响起一声,“我认得。”
众人循声找了一圈,目光后知后觉落在狄喉身上。
他们的目光从狄喉掠过,是因为下意识不信这个没什么才情的弟子竟懂雪域文字。
狄喉见众人不信,回了自己屋里,再回到水榭时,手里已拿了本书,那书的书脚几乎被他翻烂了,他将那书丢在众人桌前,说道:“这里边有两种文字的对比,我一个个誊写的,若是不信,你们谁拿了这书去雪域求证去。”
余惊秋垂下眼睛,喉中发涩。狄喉早年为了寻找真相,没少在雪域中出入,天星宫的人三缄其口,狄喉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混在雪域中,伪装成雪域的人,为此不得不学他们的话,学他们的字。
余惊秋想一想,当初那个宁愿受罚也不愿碰笔的师弟,录了整整一本对照两地文字的书,心里就绞着发疼。
那是八年的时间长河。
陆元定虽然早就知道,再次见了,依然不胜唏嘘。他将信递给狄喉,问道:“你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
狄喉展开,扫了一眼,面色倏地狰狞,咬碎了牙般,声音都扭曲了,“昔日恩情,今日归还,两命抵两命,除去余、郎二人,你我两清!”
第133章 面目
狄喉浑身血液猛地涌到脸上,青筋暴涨,血丝充斥了圆睁的双目,神情狰狞骇人。他猛地回头,瞪向楼彦,自牙缝中挤出一个,“你!”
狄喉撇了信,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作势拔剑。陆元定忙按住了他,“狄喉,不要冲动。”
众人还在为这信中内容惊疑。陆元定已拾起了信,问余惊秋道:“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上次聂雲岚来宗时,亲手交给我的。”余惊秋冷冰冰望着楼彦,“大概有人挟恩图报,聂禅虽然履行了诺言,但心中到底不愿意这事做的糊里糊涂,留下痕迹。只等待有这一日的缘分,这信暴露,便知他所为不是无缘无故。聂禅死后,聂家兄妹整收遗物,发现了这隐情。”
楼彦嘴角僵直,脸侧肌肉绷得死紧,片刻后,一转脸色,讽笑道:“且不论信的真假,你既然说这信和信物是俞秀给你,当真有问题,也是他难脱嫌疑,只可惜,人死不能对证。若是当时你态度和缓些,不将他逼死,今日还能审问他不是。”
余惊秋将那书本重重合上,说道:“信的真假,李长弘和吴师叔都是当事人,可以来辨认。至于到底是谁难脱嫌疑,俞秀不过是台前受人操纵的木偶,李长弘是人心不足,以为有机可乘,脱离了计划,擅自行动,而这幕后主使的身份,楼彦,你还想推给谁?”
余惊秋道:“这信上白纸黑字,以命换命,你言中之意说这信是俞秀所为,可俞秀和天星宫从无交集,谈何恩情。”
有人疑道:“可楼长老也和天星宫无甚交集,又有何恩情可言。”
“是啊,对聂禅有恩的是楼宗主”一长老皱了皱眉,苦思皱道:“仔细想来,这楼宗主对聂禅的又是什么恩?”
这是极久远的事了,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清楚。
余惊秋徐徐道:“天星宫原身是塞外部落,只因部落间的冲突战争,才迁徙至雪域。聂雲岚问过天星宫老人方才知道,当年冲突正撞上聂禅夫人生产,聂禅征战在外,后方家园遭人偷袭。聂夫人生产,又遇兵戈,有人出手相助,虽未救下聂夫人,却保住了两个孩儿。所谓的两条命,正是指聂仲渊和聂雲岚兄妹俩。”
“唔”陆元定情知余惊秋这个“有人”指的是楼彦,而非楼玄之,他目光缥缈,忆起往昔,说道:“我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可这么大的事,聂禅总不至于认错了恩人……”
说到这,陆元定忽然迟疑了。
二十多年前的事他还能记得,只因当时聂禅前来寻人,聂禅自己也糊涂。聂禅不清楚恩人名姓,只知道恩人是干元宗的门人,将恩人体貌特征描述一番。
陆元定听着说的像是楼玄之和楼彦,在这兄弟俩间,按两人性情,想当然以为这恩人是楼玄之。
只不过那当口,楼玄之闭关,焦岚下山去了余惊秋的百日宴,最后反而是楼彦接待的聂禅。
两人说了些什么,陆元定不得而知,只记得聂禅尽了兴,倒一点没有未面见恩人的愁闷。他道是楼彦温润谦逊,知情识趣,将人接待得好。
再后来,楼玄之出关,聂禅来拜访楼玄之,只说是楼玄之对他有救命之恩,具体的却不曾详说。楼玄之行侠仗义,帮扶过的人数不胜数,施恩不图报,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哪里记忆得起来,那时他又正为焦岚的事每日心神恍惚,更无心去计较思量。两人就这样将这恩情认了下来,以至于旁人提起,也大都糊里糊涂,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知怎的,陆元定脑海里突然闪过聂禅的一句话来:我那恩人内敛,我原先倒没看出是个用剑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