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九来时孑然一身,去时也无甚赘物。
各门处有侍从守卫,寅九是楼镜贴身的护卫,侍从又见寅九空手出来,只以为寅九要出去走走,并不拦着。实际要拦,又哪里拦得住。
寅九走到书庭外时,看到前方有两个人。
玉腰奴提着食盒,对扶光道:“你就是要走,也先填饱了肚子,蟹黄汤包,几十年的老招牌,鱼汤面,城东庙口最负美名的面馆,都是刚出锅的,现下还热着,又鲜又香,你若是不到江南,都吃不到这些好东西,你尝尝?”
晨曦的光束明亮耀眼,穿过了云层,散落在两人身上,玉腰奴额上的细密的汗珠显而易见。
轻功再高深的好手,要趁着美食热气腾腾时赶回,都得费一番精力。
是以寅九听罢,不由得咋舌。大约扶光也是为此,未直接驳她好意,“我若吃了,你放我走?”
玉腰奴笑眯眯的,“你要上街逛逛,自然是可以的,上次你行走匆忙,城中有许多好景,你还未见过。”
扶光背对着寅九,寅九瞧不清扶光脸上神情,但也能想见那脸色是不好的,“慈弥,你知道我说的是回南冶派。”
玉腰奴道:“不行。”
“我们到底有十几年的交情,慈弥,你这样做,是在消磨你我最后一点朋友情分。”玉腰奴的目光直白炙热,扶光极怕与这样的眼神对视,从那日玉腰奴挑明了本意,她就不敢直视这样的目光,这本该是冷硬决然的一句话,可她眼神躲闪,语气听着也软了。
“谁要和你做朋友,我要和你做/爱人。”玉腰奴笑着。
那时年少,她畏畏缩缩,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害怕露出一点迹象,让别人知道她是一个怪物,害怕失去自己的容身之所,失去声名地位,害怕扶光疏远厌憎,更怕被别人知道后,对她显露鄙夷厌弃的神情。
她那么卑微地乞求自己的师兄,他却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出尔反尔,将一切都泄露了出去。
从那时候起,她失去了一切,可她再也没了枷锁,她再无顾忌了,别人怎么看,她已经不在乎。活在别人的目光与期盼中,太累了,现下她只想要自己快活,是以如此潇洒不羁,如此直白坦率,“等你哪天也喜欢上我,你就能走出这座城去。”
扶光久久无言,她被眼前这强盗一样的人震惊到了,分别十多年,相见不过数日,哪里能一眼就认尽故人的变化。
“你简直,你简直无耻。”扶光一时间想不出更贴切更难听的骂人话。
玉腰奴有了前车之鉴,免得扶光再次动手,所以封住了扶光内力,若是寻常,玉腰奴不一定打得过她,但若是现在扶光要动手,玉腰奴可以轻易制住她。
扶光不愿见她,可走不掉,躲不开,只能回自己的住处去,往寅九这方走来,玉腰奴提着食盒,被骂了也不恼,笑盈盈地跟在后面,“你就算生气,也先吃饱了肚子。”
扶光脚步甚急,石板铺得有间隙,一时不察,往前趔趄了一步,寅九顺势一揽,扶光站稳了身子,一见寅九,虽然知道这人跟玉腰奴是一伙的,但还是道了声谢,越过寅九走开了。
玉腰奴走过来时,眸光打量了寅九两眼,说道:“这么早出来是要做什么去?”
寅九没有答话,向前走着。玉腰奴冲着她的背影喊道:“若是去觅食,城东庙口的面馆就不错。”
伴着一阵笑声,玉腰奴的身影远去。
寅九站在廊下停住了脚步,往玉腰奴和扶光离开的地方眺望。
经过两人一打岔,热血已经凉了,那果断也早已消散。
寅九变得犹豫起来,就这些时日相处,还不能断定楼镜品性,楼镜找天星宫报仇,取剑,掳走扶光,行事亦正亦邪。
如此匆匆离去,岂非有负所托。
寅九蹙着眉,好久,叹息一声。
且再观望些时候,避着些与她接触就是。
既然在这里了,也该做完了事再离开。
寅九留了下来,却不想这一留,留出了问题来。
寅九未曾察觉,在楼镜身边待着,是让人上/瘾的。
分明也只是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脑袋的普通人,能比别人不同到哪里去。
楼镜未见得就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也算不上超凡脱俗的伟人,更有许多坏处,可寅九就是觉得她气质不凡,独特出众,他人难及。
若是不见着她,不想着她,倒也不会如何。
若是见着了她,目光总是追随着她,不想露过她的一点动作。
寅九极难发现对于楼镜过分注视是不同寻常的,因着寅九要做的事,就是观察楼镜,寅九只将一切归结到这是对于计划的慇勤。
转眼冬去春来,寒雪消融,娇花吐蕊。
中原武林里又热闹了起来,藏锋山庄的弟子扶光失踪,藏锋山庄和南冶派四处找寻,线索断在了江南。
江南是谁的地方,武林皆知,陆续便有人猜测,扶光是给飞花盟的掳走了,甚或是像那些无缘无故失踪的人一样,是给捉进了死人庄。
而这风雨楼中,也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那喜食人肉的魔头屠夫进了城,在风雨楼的脚下,楼镜的眼皮子底下犯案,城里已有数名年轻女子失踪,官差无能,捉不到人。
这时,玉腰奴已给楼镜取得的神剑錾刻上了剑铭春水。
开了锋,錾刻了剑铭的春水,这时才是一把完整成熟的剑,更具三分灵气,剑如匹练,锋芒夺目。
楼镜抚摸剑铭,呢喃道:“春水,这样一把好剑,但凡有人见过,就不会忘记。”
裘青从外疾步走来,“鹓,鹓扶大人……”
“有话好好说。”
“又有人失踪了,一对十三来岁的双胞胎小姑娘,那父母的兄弟认得帮里的人,求到帮里来了。”裘青说罢,愤愤道,“这屠夫太张狂,要掳人,也不瞧瞧是在什么地方,骑到我们头上撒野,要是让他在这么下去……”
楼镜睨了裘青一眼,裘青的话停了下来,转而道:“鹓扶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他不管罢。”
“谁说放着他不管了。”楼镜将利剑归鞘,“他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愁无饵引蛇出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