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连、呼应,织成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蛛网,让她如同飞蛾,在其中勉力挣扎,却终不得解脱。
沈澜心中沉郁,手上却不停,伺候裴慎用了饭,又吃了一盏寺后野山茶。
裴慎茶足饭饱,心情不错,便笑问道:“你方才也进了那禅房,可猜到屏风后是谁?”
沈澜心中一突:“看身形,似是两个女子。”语罢,她想了又想,只觉裴慎既谈及此事,若不趁机试探一二,她心中着实难安。
思及此处,沈澜只状似随意道:“爷来见两个女子做甚?竟还要隔着屏风相见。”
裴慎便放下手中绿釉暗刻流云茶盏,只拿洒金川扇点了点她,笑道:“你素来敏慧,可能猜到我此行为何?”
“莫不是相看妻子?”沈澜心下发沉,勉强笑问道。
裴慎点头,又拈了块云片糕递给她:“你觉得此女如何?”
与她一个丫鬟谈及正妻,无论如何都显得过于轻佻,不合时宜。沈澜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重了。
她接过云片糕,只觉口中泛苦,心中发涩,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不曾见过那女子,哪里知道她好不好呢?”
裴慎见她面色微白,还以为她是怕未来主母性子严苛,便安抚道:“自然是好的,陈松墨已查过了,此女养在郑渚身前十五年,熟读闺范,通晓词赋,性子柔和贤淑,将来必能容你。”
容你。
沈澜咀嚼着这二字,只觉这二字如同钢刀刮骨,刮得她鲜血淋漓,皮骨俱痛。
她已面无血色,只死死咬着银牙,口中几乎要泛出血来。
“何谓……容我?”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裴慎爱怜地望着她,慢条斯理道:“沁芳,你颖慧灵秀,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澜似乎不太明白裴慎的话,便怔怔地望着他。往日里的聪慧似乎俱成了空,只愣了许久,才迟钝地想明白了裴慎的意思。
新夫人是不会容不下一个丫鬟的,唯一容不下的,是妾室。
妾室。
沈澜想明白了,却又觉得耳朵发懵,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口中血腥气一阵阵泛上来,约摸是咬破了腮肉。
禅房菱花窗只用薄薄的一层桃花纸糊着,似有朔风透进来,泛着砭骨的凉意。眼前的茶盏杯盘无人动,便渐渐冷了下去。
冷茶冷风,冷言冷语,似霜刀寒剑,严相催逼,只将她五脏六腑搅和在一起,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三载时光,日盼夜盼,只盼着销去奴籍,出府逍遥。
盼来盼去,盼出个大梦一场空。
作者有话说:
1. 酒发雄谈,剑增奇气,诗吐惊人语,出自《念奴娇·策勋万里高启》
2. 吃食来源于《金.瓶.梅风俗谭》
第26章
见她面无血色, 人也怔怔的, 像丢了魂似的,裴慎蹙眉道:“春衫单薄, 可是冻着了?”
沈澜心中悲郁, 哀思如潮,放在桌下的手指死掐着掌心,皮肉血红一片。
疼痛让人冷静。
沈澜勉强笑道:“爷, 窗户开的太大, 有些冷。”
裴慎瞥她一眼, 面色淡淡的,也不知道信不信, 只是笑道:“既是如此,便关上吧。”
沈澜起身, 见一截细木抵着窗框, 菱花窗半开半闭,待行至窗前, 便有清风拂面盈耳。
她望出去,窗下是青石方砖,不远处摆着几个线条粗犷的陶土盆,栽种着几枝细白馥郁的栀子花,似霜华素雪,清盈芬芳。
沈澜立在窗前,盯着那栀子花看了半晌,她看花,裴慎也在看她。
满目青山秀色, 绿窗美人似花, 纤腰细若柳枝, 鬓间银钗似凤,正凭窗远眺,望极天涯。
见她这般情态,裴慎只把玩着手中川扇,金柳钉扇骨,素白绢扇面,绘着落落怪石,幽幽清兰。
原本看着雅致,素净,如今看来,这扇面上不该画兰石图,该细细绘一幅美人凭窗图。
何须洒什么金粉银粉,只消用青绿抹出山水,再拿小羊毫勾勒人物,寥寥数笔,便能绘出她半喜半嗔半含情的样子。
裴慎心里微痒,奈何此处绘不得,无奈掷下扇子,见她还站在窗前,笑问道:“愣在那里做甚?窗户外头这般好看?”
沈澜回神,合窗轻笑:“爷,这灵霞寺还种花?既种了栀子,那可有种芍药?”
裴慎闲坐,见她眉眼盈盈,再不是方才面无血色的样子,心里也欢喜,便笑道:“你可知灵霞寺以何闻名?”
沈澜见他有兴致讲古,便顺势摇摇头。
裴慎道:“创立灵霞寺的戒持大师是讲僧,本朝讲僧不同于禅僧、教僧,需着深红条浅红色袈装。据传有一日,戒持大师云游至灵霞山,抬头见山顶红霞漫天,低头见身上僧袍深红浅红,两相呼应,可见天意如此,便在此地立下了灵霞寺。”
沈澜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要栽种栀子,栀子色洁白,可不是红的。”
裴慎只拿折扇点了点她,笑道:“栀子别名禅友,是西域薝卜花,《维摩诘所说经》乃大乘佛经之一,其中曾提及过,意为入薝卜林中嗅其香,如入佛寺嗅功德之香。故而寺庙栽种栀子虽少见,却并不奇怪。”
沈澜心中哀叹,裴慎博闻强识,如此偏门的东西都知道。若他是个傻子该多好啊。
语罢,裴慎嗤笑:“各大佛寺都种莲花、牡丹,灵霞寺大约是为了吸引香客游人,便遍栽栀子,图一个别出心载、与众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