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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温其如玉(八)

城主府位于半空之中,比邻天明神树而建,萤火伴随云梯扶摇而上,府中天际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亭台楼阁皆似琉璃剔透晶莹,似是广寒仙宫般熠熠生辉。

城主事务繁忙,依旧是殷子晋前来接引众人,前来作客之人可携一位婢女一位侍卫,百里瑛虽并未参赛,但竟也厚着脸皮佯装成裴娇的婢女进来了。

他倒是破罐子破摔习惯了,反而惹得身旁的魏明扬神情不自然地频频侧目。

裴娇倒是理解,毕竟这种事情,有过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至于秦文耀……

“师兄那张身轻如燕符是有时限的,待到何时失效了,他便能自己找回来了。”

百里瑛如是说。

前往住处需经一高空栈道,裴娇踏上去时,搭建栈道的木板竟骤然塌陷。

差点一脚踩空,裴娇暗暗心惊,目光落向断裂的切口。

魏明扬皱眉道,“这切口如此平整,倒像是人为。”

殷子晋也知晓此事不容小觑,幸而裴娇反应快,若是换做旁人,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他即刻便派人去查,果然寻到在这栈道上动手脚的妖族。

那瘦弱的妖族被捆来时倒也没有否认,而是怨毒道,“我胞妹无故失踪,与那女城主息息相关,我虽势单力薄,报复不到她头上去,但却能让你们这些与她串通一气的人类修士尝尝苦头!”

殷子晋当即下令处置了他,只是他身后的侍卫见此情此景难免动容,自然便也口无遮拦道,“他说的也并不道理,殷统领你不也是亲眼瞧见了么?那日夜巡之时,我们瞧见城主乔装秘密出了城主府,次日城中便传来又有妖族女子失踪的讯息。这如何叫人不怀疑城主与此事相关?”

殷子晋正色道,“够了,莫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侍卫忿忿道,“这不是胡言乱语,更何况在城主府内有一禁地,时常有府中的仆役听闻有女子的哭声从中传出,城中已有许多传闻,说城主是修炼了某种邪功,需要汲取妖族女子的阴元,我知晓统领受主上所托,对她忠心耿耿,可是这事关我城中族人的存亡!”

殷子晋面色煞白,良久的沉默后,他才转身赧然道,“让客人们见笑了,是我管教无方才酿成他这般听信谣言。”

裴娇等人对视一眼。

此番不仅是他们,想必灵渊仙府的赵君之前来也是为了调查永夜城之事。

毕竟传闻事关魔域,虽不知是否属实,也是令人十分在意。

赵君之身旁有位被称作“良叔”的中年人,气势浑厚,修为难测,应当是灵渊仙府派遣下来保护他的侍卫。

只是从态度与称呼上来讲,这位良叔的地位可不止是侍卫这么简单,甚至许多事情赵君之都得询问他的意见,言语做派都尽显尊敬。

不知是否为错觉,裴娇总觉得,这位良叔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还有几分敌意。

不知是否是因在神树花灯时,她抢了他们灵渊仙府的风头缘故。

裴娇有些懊恼。

这头衔拿的当真是烫手,虽然有了一件宝物,可是却让她如坐针毡。

她并不觉得神树会莫名其妙地赐福她,只觉得这种好事落在自己身上,很可能会有什么阴谋等着她。

就像那次的龙魂一般,她心中有相同强烈的预感。

良叔抚须道,“殷统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可不能称作谣言。他所说的并无道理,兴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老朽陪少君历练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你若不介意,老朽可为殷统领解忧。”

殷子晋面露难色,长叹一口气,“实不相瞒,城主近些日子来,确实有许多反常行为,我也为此苦恼许久,客人容我再想想吧。”

良叔微微颔首,转身淡淡对赵君之道,“少君暂且在城主府内驻留几日,且看看这女城主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

百里瑛凑到裴娇耳边,“你不觉得,这良叔言语之间对女子多有轻视么?他对这永夜城的女城主也是颇有微词。”

裴娇默默地点了下头。

宴席位于城主府内的露天宴台,城主常服出席,看似简单的装束却别具一格,当月光照拂而上时,广袖上的银线云纹便光华流转。

她眉目冷冷清清,唇形勾勒得饱满红艳,不喜言辞。

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如城中那些传闻般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

永夜城盛产果酒。

气味香醇,入口清爽,解腻最佳。

百里瑛一面斟酒一面感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城主,要我说这永夜城城主,和凡间的皇帝有何区别?”

另一人哈哈大笑,“这位小兄台,话可不能如此讲,若是想在修真界内称王称帝,那可是难以服众啊!”

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的裴娇在一旁听着,兀自也跟着羡慕起来。

这永夜城富可敌国,城主确实如同皇帝一般。

不仅每日有美人跟在身旁伺候着剥葡萄,就连每日的菜谱都是满汉全席不带重样的。

她是此番活动魁首,你来我往敬酒礼数自然也比旁人多。

这使得她不禁贪杯了些。

要是换做他人,几杯下肚便也知晓不对劲,裴娇却还自信的很,未曾料到自己如此不胜酒力。

好在她虽意识模糊,倒是也没有耍酒疯,只是觉得脑内昏沉,面上很热。

此时眼前模糊掠过一道影子。

她定睛一看,也没瞧出是谁,将手中酒樽高高举过头顶,很有礼貌道:“我敬你。”

语气平淡,表情平静,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

魏明扬显然也没想到裴娇会同他搭话。

他脚步微顿,神情有些错愕,随后温和一笑,“不如以水代酒吧,果酒虽好,但却是凡间物品,对修行也会有所影响。”

裴娇端端正正地坐着,看似是一副温和乖软的样子,实则早已魂游身外。

脑子里仅剩的就只有方才清醒时的一句感慨——

要是我也过上这每天吃香喝辣的皇帝般的生活便好了。

皇帝……皇帝……嘿嘿……

当皇帝真快活,我要当皇帝……

魏明扬见此,便俯身想取走她身前的酒樽。

这时反应过来的裴娇却猛地一惊,随后护犊子般抱着自己的酒樽,半晌,抬眸温吞而又坚定地强调道:“我……不,此乃朕的。”

房檐上的六角宫灯被夜风一吹,如水的灯光照拂过她的面庞,魏明扬这才发觉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失笑喃喃道,“……原是醉了啊。”

“那更不可多饮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就在这时,裴娇一手握住他的衣摆,缓缓吐出三字:“不许走。”

恰巧此时丝竹箜篌声停顿,她话音清清楚楚。

百里瑛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回眸去瞧林倾水,后者同样讶异地捏紧了酒杯。

魏明扬一怔,他有些无奈,想将自己的衣角从她手中取出时,忽觉她身后阴影处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直未曾入席立在裴娇身侧的顾景尧微微倾斜了下身子,他昳丽的容貌于灯火明暗交接处显得似是淬了毒的花,目光落在那角被裴娇牢牢握着的衣摆。

魏明扬微微蹙眉,回忆起他先前对自己的针对,眼神稍暗。

就在二人无声对峙时,裴娇忽的开口:“不许走……”

就在百里瑛既心惊胆战又暗暗兴奋,以为她要酒后失言表明心意,说不定还会道出什么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来。

然后,他听见裴娇愤愤道,“抓刺客,抓刺客——速速来人护驾!”

百里瑛:“???”

只见裴娇指着魏明扬,转头便对一旁的空气含糊不清地解释道:“这胆大包天的刺客刚刚要偷朕的宝贝,还想跑。”

“……”

魏明扬一顿,反应过来后才哭笑不得道,“我不是——”

裴娇自动屏蔽他,怀里抱着酒樽开始四处张望,最后回眸,定定看向顾景尧,似乎仔细辨认了一番,才道,“你就是朕的掌事太监?”

身前的人面色阴沉,气压极低。

裴娇虽不清醒,求生欲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立刻又改口道,“还、还是御前侍卫?”

“不管了,还不速速前来护驾。再不来,朕就生气了,要、要诛九族,怕了吧?”

顾景尧本懒得理她,却见她目光灼灼而殷切,沉默一瞬,才不耐烦地缓缓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裴娇似乎没反应过来,陷入沉默,看起来还有些苦恼,“让朕想想……”

顾景尧自然也不指望一个不清醒的人能回复他,目光转向魏明扬,瞳仁幽黑,轻描淡写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直接杀了更省事。”

话音刚落,他手中折扇变幻,指间挥出锋利的扇骨。

魏明扬瞳孔微缩,向后一仰。

此时寒光一闪而过,他那角被裴娇紧紧抓住的衣角瞬时被齐齐斩断。

裴娇一怔,垂眸看向掌中碎裂的衣物,一时之间更像是被吓懵了。

她后知后觉地喃喃自语,“人没了?”

裴娇被吓得打出一个酒嗝,将手中的碎衣服猛的抛出去。

“朕只是叫抓刺客……怎、怎地还五马分尸了?”

死无全尸的魏明扬:“……”

百里瑛没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似乎有些心虚,又想去拿一旁的酒樽喝口酒压压惊。

眼见着她又要一饮而尽,魏明扬摇摇头,走上前来想要阻止她。

顾景尧却先他一步将她手里的酒樽夺了去。

那醉醺醺的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一脸疑惑,还在自己怀里找。

看她仔仔细细找了一圈,甚至快要把自己的裙摆都掀起来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用酒樽的一角在她脑袋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裴娇鼻尖微微耸动,嗅到酒香,她循着味道望向顾景尧。

后者扫她一眼,随后转身离去。

裴娇一怔,也不忘礼数,对着一旁的空气扬了扬手,彬彬有礼道:“退朝,诸位爱卿平身,朕先行一步。”

随后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百里瑛一面用留影石记录下这宝贵的一刻,一面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魏明扬微微一愣,眼底流露出几分迟疑,“这……”

这时百里瑛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魏兄,出不了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他连忙上前搂住魏明扬的肩,眉色飞舞道,“咱们来行酒令如何?”

城主府邸内有一桂花零落的小道,建于碧波荡漾的荷花池之上。

金秋桂子与夏日清荷在凡间本不是同时盛放之物,却因城主府的阵法灵力供养四季常开。

裴娇亦步亦趋跟在顾景尧身后,他腿长,步子自然也迈得快。

眼见跟不上了,她一时着急,便抓住他的袖摆。

“你等等。”

身前的人脚步一顿,缓缓侧眸看过来。

许是在她记忆中有那小贼“死无全尸”的前车之鉴,她眼神闪躲,迅速放开他的袖子。

她不敢抬头看他,明明心里害怕,眼神却还固执地盯着他掌中的酒樽,小声道,“你将朕的宝贝夺回来,朕很欣慰,如果你愿意献给朕,朕会好好奖赏你。”

她的住处离宴席台本就远,再加上她步子慢,路上耽误许多时间,已经搓磨掉了顾景尧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将白色长袍上沾染的桂子拂去,扬眉不耐道,“离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

周遭寂静无人,湖水散发的凉意侵染至她露在外头的肌肤。

她意识不清,只凭着规避危险的本能听见“吃了你”三字,瞧见他冷峻阴沉的面庞,忽的垮下脸,后知后觉道,“你说什么?”

她目光扫向他发间尚未褪去的易容狐耳,恍然大悟道,“朕的管事太监,居然不是人,是妖怪!”

顾景尧右侧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最后却只是一把拎着她的领子将她像是拎鸡仔一样提起来,跨步朝着住处走去。

裴娇被他拎着,瑟缩了一下身子,脸皱成一团,双腿乱蹬,“你这妖怪,是不是造反?待会就要杀了朕,然后拿朕做下酒菜?朕是天子,你敢!”

“还是说,你喜欢吃原汁原味无污染的?”

“好吧,朕和你实话实说,我不爱沐浴,味道可怪,吃了就要呕的。”

聒噪。

比平时的她还要聒噪上百倍。

顾景尧竹节般的指节微微泛白,眼神沉郁,整个人不耐到了极点。

裴娇说着说着便愈发肯定了,随后她诚恳地说,“实不相瞒,朕是为了你着想,朕体内的皇室血脉,其实是有毒的,你吃了会中毒的。”

“毒发症状很恐怖,会浑身发青,口吐白沫,迅速变秃,头发掉光,七步而亡。”

“……”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终于,他俯身和裴娇对视,冷声道,“闭嘴。”

随后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威胁的话:“再吵就杀了你。”

裴娇一怔。

若是放在平时,她仍旧会习以为常,像是没事人一样左耳进右耳出。

可下一刻,顾景尧便瞧见手里的小姑娘双眼迅速泛红,纤长绵密的睫毛快速抖动了两下,便有眼泪顺着瓷白的脸啪嗒滴落在他的手上。

她似乎不肯走了,也不管领子还在人家掌心里,直接赖在原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噎道,“你、你就算要造反弑君,也不可以这么凶,能不能像朕一样好好讲道理。”

顾景尧瞳孔微缩,他缓缓垂眸,盯着手背上那颗晶莹的泪珠,目光晦暗不明。

温热的,湿润的,烫在他冰冷的肌肤上,在所有的感知中,尤为清晰透彻。

微风袭来,掺杂着她细微的哭声。

声线软而清脆,像是初生雏鸟的叫声,恍若撒娇一样。

她其实不怎么爱哭,平日里就算练剑的时候受伤了,痛的倒抽凉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也会找个别人看不见的角度迅速抹去。

他垂眸看着此时此刻满面是泪双眸泛红的裴娇,浑身血液汹涌,波澜不惊的心中竟又凭空而生滋生一种诡异快感。

这种感觉,比起杀戮带给他的愉悦更多,令他呼吸急促,暗自兴奋地咬紧了牙关。

携着桂子清香的晚风拂过少年洁白的长袍,他若有所思,眸光漆黑,比周遭的夜色更为浓稠暗沉。

良久,他缓缓低下身子,顺势抬起她的下颌,用衣角将她面上的泪温柔地拭去。

“你真的……”他眼神幽暗,语调轻柔蛊惑,目光沉沉,“不记得我是谁了?”

裴娇一怔,她定定看向他,“你难道不是朕的管事太监小德子么?”

他目光微微变暗一瞬,流露出几分锋芒戾气,抬眸之间却仍是温柔的笑。

毫无疑问,他这幅皮囊是极其具有蛊惑性的,但凡和他对视片刻,心里最后一丝防线都会悉数破灭。

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不必着急,仔细想想。”

裴娇愣神了许久,随后,她怔怔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

“小玉子!”

她眼神一亮,随后跳上去抓住他发间的白色狐耳道,“小玉子,你同朕讲讲,为何你切了一刀,不仅是太监,还变成了妖怪?”

顾景尧眼中的笑一点一点褪去,化作沉沉的阴霾。

他最后一丝耐心都消耗殆尽,将她一把甩开。

谁知裴娇也有了经验,牢牢抓着他的耳朵不放。

就在拉扯之间,裴娇一时之间没抓紧,只听“哗啦”一声,她竟迷迷糊糊地直接翻滚进了一旁的荷花池里。

顾景尧慢条斯理整理好被她抓乱的衣襟,转眼望向一旁的池塘。

整个池子都静悄悄的,只有一连串的泡沫浮上,到水面化为虚无。

他面色冷冷地盯着水面片刻,转身便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的瞥过莲叶从中漂浮的一枚孤零零的香囊。

暗金纹路的鹿皮长靴踩在铺满桂花的小道上,耳边却不受控地回响起少女的话。

“不会是你绣的吧?”

“先前和你开玩笑的,我很喜欢。”

少年脚步微顿,他低声咒骂一句,随后将洁白的外袍抛在桂花树的枝丫上,面无表情地转身大步朝着满是荷花的池塘走去。

若不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早已死上千百回了。

裴娇觉得浑身很冷,也很难呼吸。

可是她并不想动弹,就连睁眼也变得非常困难。

她抱紧自己一直下坠的身体,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这或许是个噩梦。

因为她时常梦见自己被追杀,溺水,或是掉下悬崖。

毕竟在这修真界,处处都是险境,今日还活着,明日便不知前路是何方了。

她与那些了不起的仙洲宗门子弟不同,她只是个普通的半吊子修真者。

她没有为天下苍生付出的决心与勇气,更没有所谓的正邪势不两立的观念。

旁人得了法宝或是馈赠会是欢喜,可这些对她来说却是可怕沉重的包袱。

在此之前,她并不能承受什么压力,还经常饿肚子,也很怕痛,不想吃苦。

面对那些险境的时候却一直想要欺骗自己,不要害怕,只要挺过去了,就一定可以好好活下去。

可是梦境却是不会骗人的,清晰地反映着她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她每日都会在梦境里沉寂的夜中死去,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醒来。

今天这个死法,真安静啊……

“噗通。”

她忽然觉得身旁的水流都急促起来,缓缓睁开眼。

她朦胧中望见一团火——

身穿梅红长衣的少年黑发如藻,朝着她下坠的方向游来,他梅红的衣摆恍若这冰冷湖水中耀眼夺目的耀眼红珊瑚,灼灼绽放。

在这样的模糊景致中,他精致的眉眼被温柔的水流勾勒,使得冷峻锋利的弧度都柔和了不少。

漆黑的瞳仁像是化开在水中的浓墨,暗的令人心惊,不染分毫纤尘,显得清冷平静。

他身上的温度很烫,贴附上来的时候,令身体僵硬冰冷的她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却强势地钳住她的腰身,使得她无法逃离。

她觉得自己像是水中浮沉的冰块,还要燃烧融化在他怀里。

这份求而不得的暖意虽能救命,本身却是危险而又致命的。

窒息感愈发重,身体也越来越沉。

“哗啦——”

水流顺着少年白皙的侧脸滑向弧度清晰的下颌滴落,最后掉落在他怀中少女的唇珠上,停顿化作一滴晶莹的露珠。

她鼻尖轻微翕动了一下,半睁着眼,视线迷离地看着他,随后自然而然地舔去。

少女的衣物浸湿,玲珑有致的柔软躯体紧紧贴着他,两颊因酒意显得绯红,比一旁盛放的荷花还要艳丽夺目。

“噗通。”

“噗通。”

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像是握住了雏鸟的心脏,鲜活、脆弱,却又生机勃勃。

能激起人内心的怜悯之情,却更容易唤醒深处最阴暗的面。

顾景尧晦暗不明的目光掠过她清透的脸,水润柔软的唇,喉间微微一紧,迅速移开视线。

眼不见心不烦,他顺势用天岚宗的外袍将她包裹的密不透风严严实实,随后抗在肩上。

谁知肩上的人刚安分一会,又开始一边神志不清地呓语,一边玩他头顶上幻化出的雪白耳朵。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将脸上的水抹去,衬得一双眸子冷淡疏离。

最后将她送到时,顾景尧面无表情地掰开她揪着耳朵的手,丝毫不温柔地将她丢进床榻之中。

榻上的人翻滚了一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片刻后才道,“对不起啊,朕误会你了,你就算变成了妖怪,也是一只不吃人的好狐狸。不仅人好,耳朵也很软。”

顾景尧俯身准备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拿走。

她也难得很配合,他目光扫向哪只手臂,她便乖乖抬起来,方便他取走。

顾景尧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将袍子取走后便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

一旁的油灯被不慎打翻,周遭瞬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

像是春日里温柔的雾气,缓缓朝他温柔侵袭而来。

“这里好黑,你怕不怕。”

她轻声道,声音融化在无边的夜色里。

他缓过来后,径直起身,眉尖微微蹙起,也懒得搭理她,转身便想离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能感觉到身后轻轻软软一团,像是一朵虚无缥缈的云。

“你不怕,可是我好怕。”

他的袖摆一沉,多了一份力道,黑暗中能望见一角她莹白的指尖,似乎像是轻微的啜泣声,也似乎是困倦之时自然而然有些撒娇的尾音,“不要留我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用怕娇娇抢师兄师姐的金手指或者光环kk

娇娇白得的金手指要么是天大的陷阱等着她跳坑,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之前就是属于她的东西,对于一个非酋来说,怎么会天上白白掉馅饼呢,对不对!

没有那种抢他人气运一说的说法,更不是简单的光环堆砌哈,这些东西对后文都有铺垫和交待的~

另外师兄师姐现在的目标看似和娇娇一致,其实他们的身份背景和所受的教育让他们之间三观有很大的不同,现在没有多少体现,以后会有很大的分歧,大家其实说的很对,现在的娇娇比起他们来说就是很普通没有闪光点的人,她没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从她为了活命就把全民公敌的顾狗救了这点可以看出来(顾狗:你礼貌吗)

光在对待魔域的态度上来说,就决定了他们必定不是一路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缺点,不是说处于对立面或是分歧就一定是绝对的正或是绝对的恶呀,所以没有简单的好坏之说。

我太着急写到hzc了,有些东西雀食没交待清楚,既然大家有疑问,后边会一一交待清楚的,就是hzc可能会稍微缓个几章哈,我努力加更!大家不用着急,慢慢往后看就知道啦。

另外为了调整作息换一下更新时间,暂且试试下午六点。

第52章 、温其如玉(九)

顾景尧垂眸,眼底流淌着深沉的夜色。

他本该将袖摆从她指缝扯住,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本该在她落水之时不管不顾,仍由她消失溺毙于荷花池中。

或许更早之前,他本该杀了她。

就算因为血誓的缘故不能亲自动手,也有许多借刀杀人的法子。

她还有用,还有利用价值。

他垂眸思索之际,只能找出这么一个理由,为何他会留她到现在。

毕竟换做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弱点,见过他的窘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最终没有走,只是转身将跌落的油灯扶上桌子,这桌面镶嵌着灵石,蕴含灵气,油灯接触上便又重新亮起。

澄澈温暖的灯火照亮少年昳丽的眉眼,在那一瞬间,如徐徐铺展开的画卷一般惊心动魄。

裴娇怔怔地盯着他瞧,随后含含糊糊道,“有没人和你说过,你长得真好看。”

顾景尧抬眸之时,她又叹气道,“可惜了,是个小太监,否则朕就纳你为妃了。”

顾景尧额角青筋直跳,眸色发冷,终是忍无可忍,似笑非笑道,“到底是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床榻上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讶,暖黄的灯光照拂过她酡红的面颊和娇俏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杏子般的眼中,化作这永夜城夜空内常年不灭的萤萤星火。

“……试试?”

她呢喃着,就见他靠过来,双手撑在她两侧,他的影子照拂笼罩而下将她包裹在内。

他高挺鼻梁凑过来,直勾勾瞧着她,也十分配合她的说辞冷笑道,“陛下留我下来,不就是为了让我侍、寝么。”

裴娇一怔,似乎是反应过来,面色更加红了,随后一本正经地否认道,“胡、胡说。”

“你不行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

顾景尧倒是总算知道自己在裴娇心中究竟是何模样了。

他一面撑着床榻,宽大炙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掐着她的手腕搭上自己的腰带上,咬牙切齿地笑道,“行与不行,尚未试过,如何得知。”

裴娇似乎觉察到危险,立刻抽回手,将脑袋藏进被褥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少年洁白的外袍落在她被褥上,侵染出一室清冷梅香,可这本高洁的气息,却在此时变了味,化作丝丝引人燥热的香气。

裴娇立刻将自己裹成粽子,“够了。”

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外头,警惕地盯着他,似乎也瞧出他眼中的冷嘲热讽之意,红着脸狡辩道,“哪有你这样自荐枕席的,当、当真不知廉耻……”

因为身前的人压迫感太强了,她只好小声嘀咕道,“怪不得是个狐狸,和话本子里那些夜黑风高专门勾引人、吸人精气的精怪一模一样。”

顾景尧微微挑眉,淡然道,“我与他们不同。”

“骗人,哪里不同。”

他冷笑一声,眼底幽深晦暗,修长的指节抚过殷红的唇瓣上,眉尖轻挑,声线低哑:“我不仅吸食-精气,还吃人,连骨头也不剩。”

灯光下他黑色的瞳仁显得带出几分柔润的光泽,可身后的影子却因灯光的摇曳显得扭曲狰狞。

裴娇一怔,随后被吓得不敢动弹,浑身瑟瑟发抖。

顾景尧唇角微抬,将自己的袖摆一点点从她手中扯出,漠然瞥了她一眼。

她受了惊吓仍未缓过来,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

最后她闭上眼,猛地凑上来,扬起下巴,似乎是想要凑近他,胡乱地挨着他修长的颈线,往喉结上啄了一下。

在那一瞬间,顾景尧面上的冷笑褪去,他的半边身子僵了片刻,像是过电一般,徒留阵阵战栗。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掀起被褥,闭眼很没出息地做出选择道,“那你别吃我的骨头,还是吸我的精气吧。”

因是躺在床榻上,她的裙摆微微向上掀起一小点,露出一道纤细的小腿线条,和白净的小腹,隐隐约约可见胸脯的起伏线条,白皙得刺眼。

下一瞬,刚忐忑不安掀起被褥准备献身的小姑娘又被顾景尧用那层厚厚的被褥重新盖上,整个人都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头发丝都见不着。

裴娇被闷在被褥中,牢牢地钉在床榻上,只好发出“呜呜”的抗议声。

而顾景尧却仍旧死死地用被褥裹住她,心中因为她方才找死的举动的泛起磅礴的怒火,却又难以控制地反复回忆起方才她吻上来那一瞬的柔软悸动的触感。

她竟敢……她如何敢。

他面色阴沉,身形颤抖。

越是竭力压抑,越是难以控制,浮上心尖,带出一片疯狂的战栗和冲动。

竟是比受血誓时带来的反应更为剧烈亢奋。

就在裴娇好不容易得以挣脱,她钻出被褥呼出一口气,抬眸四处张望时,室内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却不见方才的人。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也困倦极了,小声呢喃道,“小玉子,听说永夜城城北的点心坊里有桂花糕,我好想吃吃……”

话音落下,便就抱着被褥沉沉睡去。

·

宿醉的后果便是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

裴娇揉着脑袋走向院外,瞧见外头一番景象,惊异道,“昨晚……难道有暴风雨?”

为何院内本盛放的海棠梨花纷纷落了一地,像是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似的。

不仅是裴娇,就连来探望的百里瑛都惊呆了。

“裴宁,你昨晚耍酒疯,把这些花给砍下来了?”

他一面踏在花瓣上走入,一面满脸惊异道,“还有你那侍从,是不是也出毛病了,我听说一大早他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带回来了一车的妖兽内丹皮毛回来贩卖,杀气腾腾的样子别提多可怕了。“”“你们究竟是有多缺钱?”

裴娇也是满头雾水。

为何她对昨晚的事情一点也记不清,只停留在宴席的时候?

这时外头有婢女匆匆赶来,低眉顺眼道,“客人们,城主有事,还望贵客们速速前去。”

“死人了?”

百里瑛面色骇然,昨晚正是永夜城内大好的日子,怎会出这种事?

婢女小声道,“死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夜城内资历盛望颇高的堂主,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城主大人已经派人调查了一早晨了,所以烦请各位客人能配合一下。”

百里瑛颔首:“当然当然,自然会配合。”

裴娇跟着百里瑛到的时候,室内已经有许多人了。

排成一列的婀娜多姿的妖族侍女们端着琉璃器皿缓缓上前,半晌过后,城主也到了。

她换上了常服,眼角一抹浅淡的乌青,并未来得及上妆,显得有一些疲倦。

侍女解释道,“永夜城内身份高贵的大人们身上都会佩戴无色无味的香料,根据地位高低,香料也是不同。”

“堂主携带的是迷音香,虽然我们无法闻到,但这些器皿中的蝶能够追随迷音香的气味而去。”

“根据堂主的尸身以及房内的凌乱,推测凶手与堂主之间定有搏斗,故而身上也会沾染上此香。烦请客人们五五站成一排,按照顺序上前来。”

魏明扬与林倾水对视一眼,便纷纷上前。

裴娇瞧见那琉璃器皿中盛放着紫色蝶翼的蝴蝶,器皿大开时,那些蝴蝶却仍旧在安静地沉睡。

侍女失望地摇了摇头,城主便微微一抬手,侍女转过身道,“请。”

裴娇身旁的百里瑛等的不太耐烦,忍不住抱怨道,“他们怎么不先从内部查起,我们都是千里迢迢前来做客的,难道花了这么多路费就是为了杀一个老妖?真有人这么无聊?”

裴娇揉了揉仍旧在发疼的脑袋,也乖乖配合地朝前站出一步。

然而就在此刻,器皿内一直沉睡的蝶忽的开始扇动起淡紫色的轻薄蝶翼,纷纷飞出琉璃盏,像是洪流般涌向某个方向——

它们围绕着月白色裙裾的少女翩翩起舞,轻盈地栖在她的裙摆上,像是淡紫色的云雾般绚烂靡丽。

百里瑛一脸震惊地看向被蝴蝶包围的裴娇,“不、不可能啊。”

包括魏明扬和林倾水在内,都有些不可思议。

裴娇盯着围绕着自己的蝶翼,与此同时,城主府的护卫们纷纷上前齐齐将她围住。

城主望过来,平静问道,“敢问贵客,昨晚都在何处?”

百里瑛立刻解释道,“这一定是搞错了,她昨晚喝的烂醉如泥,早早便回去了。她连那个堂主都不知道是谁,没有理由要杀他啊!”

魏明扬也道,“是,这点我可以作证。”

赵君之和他身后的良叔则是沉默不言,静静地审视着在场众人的神情。

“这么说,昨夜贵客是提前离场了?”

裴娇应声道,“是。”

城主颔首,“此事有关于永夜城的利益,虽贵客身为被神树选中的人,却也难脱其责,我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在她话音落下之时,城主府的侍卫们便纷纷上前,将裴娇擒拿。

昨日她还受万众瞩目爱戴、风光无限,是被神树选中赐福的人,哪曾想到,今日便沦为阶下囚。

妖族百姓们本身对城内女子失踪一事怀恨在心,如今更是警戒地盯着这外来的人类修士,甚至开始怀疑神树祈福那日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才得到了赐福。

城主见他们对裴娇行为粗鲁,便制止道,“如今尚未查明,不许对贵客无礼。”

那些侍卫们便又垂首退下,只是还是隐隐呈一包围的趋势。

裴娇没有反抗,抬眸与城主对视片刻,对方神色淡淡,眼底像是盛着一汪不起波澜的井水。

她缓缓走近,将裴娇被弄乱的衣襟理好,随后道,“所以,可能要暂时软禁贵客一段时间,我定会在此期间查出真相,还贵客一个清白。”

裴娇便垂眸道,“是,我愿意配合城主。”

裴娇最终被关押在西院,派有重兵把守。无城主之令,不允查探。

她静静依靠在墙边,握着袖中的那枚蛇女化作的晶石。

妖族的一生真的很长,这些琐碎的记忆全是凌乱的。

但是显然,她的一生多半都是围绕那位兄长的,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虽然记忆很多是缺失的,但是裴娇还是大体理了理,了解了许多关于永夜城的事宜。

蛇女被关进炼妖塔内最后的一幕,是不停地奔跑在黑暗之中,身后跟着夺命的鬼火。

这些记忆都是痛苦而又扭曲的,即便是感知,裴娇也觉得浑身发痛。

黄昏时分,缩在角落里的裴娇听见动静,抬眸望去。

殷子晋领着两名侍从走来,她一眼认出身后的两人正是赵君之和良叔。

良叔淡淡道,“我很早就说过,你们这个女城主有问题。“

“此事一看便是她设计的,她杀了那想要事事与她作对的堂主,顺便找了个倒霉的替死鬼。”

说到这,他目光不屑地掠过裴娇,冷哼道,“也就只有没有理智的女人才会被这种手段骗。”

“什么神树赐福?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女了。不过是别人利用的一枚垫脚石罢了。”

殷子晋面上带着歉意,“抱歉,都是我的过错,若是在下早早便听取旁人的意见,认为城主有问题,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境界。”

“我也没想到,这一切会是城主主使的,甚至让远道而来的裴姑娘白白受了牢狱之灾。她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前任城主消失前最后留给我的任务便是护她周全,我着实难办。”

良叔撩起眼皮道,“此事也不是不可解,最重要的便是抓住她的把柄。”

殷子晋颔首,“裴姑娘请放心,我们定会相出法子救你出去,只是到时可能需要你的配合。”

一直埋首的裴娇挤出一抹笑,“好,我相信你们。”

殷子晋道,“现任城主手上有前任城主留下的法宝,名为灵玉玺,灵玉玺能够加固神树的阵法,若是硬碰硬,我们定当敌不过她,必须要想办法将灵玉玺夺过来。”

“不瞒各位,城中百姓早已对她不满许久,包括许多元老,打算一齐逼她退位,使她让出灵玉玺。”

“只是前任城主错信她,不仅将灵玉玺给了她,甚至还将许多护身法宝一并给了她,若是她执意不肯,估计也难,所以我们便决定用阵法困住她,逼她交出灵玉玺。”

说至此,殷子晋忽然望向她,沉黑的眼眸透出几分光亮:“裴姑娘是得到神树认可的客人,又拥有融雪珠,可否感应到灵玉玺的所藏之地?毕竟这些都是神树的宝物,应当会有互相感应之说。”

裴娇摇了摇头,“并无。”

殷子晋面露失望之色,而良叔则是冷哼一声,“当真是毫无用处。”

殷子晋却好脾气地笑道,“无妨,神树的阵法不会伤害裴姑娘,若是有了裴姑娘的帮助,便可事半功倍。”

“所以不知裴姑娘,可否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裴娇道,“自然。”

殷子晋颔首:“那就委屈裴姑娘在此呆些时日,我们再来接应裴姑娘便是。”

待他们走后,裴娇垂眸看向自己手中蛇妖化成的晶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她缓缓整理着衣襟,实则摸向自己停在自己衣领处一枚玉质蝴蝶。

这是先前城主替她整理衣襟时悄然别上去的,蝴蝶之中蕴含着一抹传音——

“多有冒犯,实属抱歉,只是如今永夜城局势危急,我被人监视尚不得外出,不得不使用此法。”

“客人既是被神树赐福之人,那么便一定能够顺着神树的指引,找到落在城外的灵玉玺,灵玉玺对控制神树阵法来说至关重要。”

因为融入右眼的神树的融雪珠,她能清晰地看见这玉蝴蝶中蕴含的灵光。

城主没有骗她,这玉蝴蝶很可能和那能启动神树阵法的灵玉玺有关。

她缓缓理着心中的思绪,却不知这是否又是下一个陷阱,低声喃喃道,“城主啊城主,你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我该相信你么……”

裴娇在西院内被关了些许时日,面容都憔悴了不少。

入夜,一小张符纸飘入西院,裴娇看向对面走来的人,轻声说了句,“你们总算来了。”

只闻一声冷哼,“若不是此事事关复仇,你以为我会帮你?”

正是本该被关押在鸿盟的卓念慈与许久未归的秦文耀。

在此之前,裴娇便用传音符联系了尚未归来的秦文耀,要他将卓念慈带来。

秦文耀直接踹了他一脚,“若不是裴宁非说情势紧急她被关押,你以为我会去鸿盟冒那么大的风险将你救出来?想得美!你给我好好配合。”

卓念慈白了他一眼,正色道,“南荒魔君在这永夜城内,我能清晰地感知到。不过我只知道魔域那些大人在计划着什么。”

“这永夜城内应当有人与魔域联手了,估计就是关押你的那个城主,至于那些妖族女子的失踪,也和魔域的人脱不了干系。”

“这永夜城主与魔域的阴谋,怕是不小。”

裴娇缓缓起身,“我需要出去。在此期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逃离了,包括赵君之他们。所以需要你那件法宝。你能确定这件法宝造出的幻象,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

卓念慈扬了扬下巴,“这件易容的法宝名为瞒天镜,可是剑魔大人亲赐给我的,世上绝无仅有。”

“当然,南荒魔君那个小人早年与剑魔大人交好,也得了一件,所以我猜他正是利用这东西,才能隐没在永夜城内。”

“此法宝制造出来的幻象,除非远远高于剑魔大人的修为,否则无人能看出。”

说完,他还讽刺地看向秦文耀,“比你们用的这些符箓制造出的低级幻术要靠谱多了。”

秦文耀硬了。

拳头硬了。

但为了顾念大局,他冷笑道,“你这东西不过只能调换的人的容貌罢了,顶着你这张脸出去招摇过市,说不定没过半天,她就被鸿盟的人抓回去了。”

卓念慈显然要与他争个高下,“谁说只能调换人的容貌了?我还能将她重新变成另一个人呢!你信不信!”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瞒天镜,镜面反衬出的华光照拂在裴娇身上,下一刻,她圆润的眉眼细长许多,平白为她的鹅蛋脸生出几分媚态,就连衣着装扮都有些轻浮暴露。

秦文耀怀疑地望过去,“你这是按照自己的审美变得吧?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

卓念慈盯着裴娇看了许久,直把她看出一身鸡皮疙瘩,才笑了一声,“不好看嘛?”

因时间有限,秦文耀也懒得与他废话,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

“这永夜城可真有钱,就这囚禁的你的牢房都是玄铁打造的,钥匙在那殷子晋的手里,这叫我们如何救你出去?”

就在此时,秦文耀身后浮现出一道影子,这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众人一跳。

裴娇定睛一看,发现正是那个起初被自己认作女童叫做宗明的男孩。

男孩淡声道,“这个不需要你们管,我自能为她打开。”

秦文耀被吓了一激灵,目光有些怀疑。

卓念慈更是放声笑道,“你从哪找来的小屁孩,如此大言不惭——”

话未说完,牢笼便应声而开,笑到一半的卓念慈被宗明直接从后背踹了一脚,硬生生地倒下去以脸着地。

宗明则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颇为无辜道,“再不走,下一班轮换的侍卫便到了。”

卓念慈心疼地捂着自己的脸,难得他也知时间紧迫大局为重,便迅速用瞒天镜变幻成裴娇的模样,随后走进牢房。

他靠在角落里,似乎对新的容貌还挺满意,左右欣赏了一番,甚至还左右揉了揉自己的胸膛,最后抛了一个媚眼,“你们可要早点回来,你也知道,我装不了多久就会露馅的。”

裴娇:“……”

能不能别顶着她的脸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啊!

作者有话说:

因为要加更所以晚了qwq

第53章 、温其如玉(十)

虽说宗明最初引导裴娇他们落入地下拍卖场的陷阱,但是裴娇总觉得他是刻意的,并且一直都在暗地里帮助她。

这小孩与表面不符合,神出鬼没,深不可测。

并且……

裴娇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脚下,他没有影子。

活人都是有影子的,这说明他要么是他人创造的幻象或是□□,要么就是死去的亡魂。

这也正是为何他能神出鬼没的缘由。

起初裴娇以为他只是被那个地下拍卖场威胁的鱼饵,可是他似乎对自己这个外来者格外关注,她不解问他,“你是谁?为何现在又要帮我?”

宗明静静看着她,最后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男孩瞧起来稚嫩,眼中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她和神树都相信你,所以我便相信你。”

裴娇微微蹙眉,目光落在远处的天明神树上,感受着其带来的亲和感,融雪珠静静悬浮于右眼处,她不由得握紧了手心停着那枚展翅欲飞的玉蝴蝶。

这枚玉蝴蝶和神树都似乎指引着她在往某个方向去。

她不知道宗明和城主究竟是抱有如何的目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她不相信任何人。

但是她的直觉相信天明神树,所以她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如今所作的一切,都要争分夺秒,都要小心翼翼,因为她很清楚,这不止关系到她的安危,更关系到整个永夜城的存亡。

她不免自嘲地一笑,若是城中的百姓们知晓这般重担落在了一无是处的她身上,估计已经连夜开始准备遗书棺材了。

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夜色中,城主府内的梨花香气渲染,似是一夜落雪于枝头。

下一瞬,她忽然瞥见一抹纯白的影子。

那人于梨树之下,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侧目望过来,眼尾微微上扬,高高束着发拂过雪白的长袍,带出几分旖旎靡丽之感。

她未曾想过会遇见顾景尧,他确实是个不确定因素,自己已经出来的事情决计不能让他知道。

她微微低下头,转身便想走,听见他声音落在她耳畔。

像是这满园的梨花般温柔,却携着难以掩饰的冷然。

“你是府内的侍女?”

裴娇垂着头,虽说有卓念慈给她的伪装,但她还是有些莫名的心慌,只是讷讷答道,“回客人,是的。”

耳畔落下一声悦耳的低笑,那少年缓缓走近,昳丽的容貌于夜色中显现,“你为何一直低着头?我很吓人?”

如若裴娇真的只是与顾景尧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女,那么她一定不会如此刻这般冷汗涔涔。

据她所知,顾景尧这人若是笑得这么温柔,就证明,她估计怕是离死不远了。

她轻声道,“回客人,奴婢长得吓人,怕冒犯到……”

“去屋内说罢。”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娇一怔,随后目光扫向自己清凉的穿着,这……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等等,客人,奴婢虽然穿得少,但是却是正经侍女,卖力不卖身……”

话音刚落,她忽觉对方俯身过来,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他目光澄澈,声线干净,“屋内茶水凉了,可否容姑娘为我添一杯?”

“……”

裴娇本想拒绝,却听远处回廊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客人可是唤奴婢?”

她立刻低下头,生怕旁人发现她并不是府中侍女。

顾景尧抬眸,唇角微扬,“这里有她伺候便可,不劳烦姑娘了。”

裴娇进退两难,虽然十分不情愿,但还是跟他进了屋。

“姑娘可是从西院来的?”

裴娇一怔,回了声,“是。”

随后听见一声关门声,她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抖。

果然,在下一瞬,强烈可怖的威压瞬时降临在这狭小的室内,令她背脊迅速升腾上一股子冷意。

清隽的少年背靠着梨花木门,为了引诱猎物上钩从而伪装的清润模样瞬时褪去,化作漠然与阴鸷。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腕骨,冷声道,“不想死在这里的话,就领我去西院的地牢。”

裴娇:“……”

她就知道!!顾景尧这个骗子,专门骗单纯无知的可怜小姑娘!!

不对,他去西院的地牢做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客人要去西院,可是探望关在里边的姑娘?”

他真有那么好心,会去探望自己?

见他不语,只是神情越发不耐,眼中杀意更重,就连身旁的空气都因此冷凝。

她连忙从怀中掏出绾绾送她的锦囊道,“等等——其实、其实我与西院的姑娘相识,都是自己人,客人万万不要误会了!”

“虽然我是被派去监视她的,但久而久之,我被那位姑娘的善良与坚强所打动,决定帮她,这枚她的贴身锦囊就是证据。”

顾景尧注视着那枚锦囊,目光这才重新落在她身上,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她来。

裴娇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自己的背脊,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连忙转移话题,试探问道,“难道客人,是想去救裴姑娘吗?”

顾景尧定定看着她被冻得发红的耳朵,眸光微微一动。

似乎是因为天气有些冷了,她努力地紧闭双腿取暖。

他抱臂似笑非笑道,“不,我打算去看看她死透了没。”

“……”

也是,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

她垂眸道,“裴姑娘说了,城主府最近不会太平,希望您能小心一些。”

他漫不经心瞥她一眼,“她还有别的遗言么?”

“……”裴娇轻声道,“裴姑娘是被冤枉的,她冰雪聪慧,料事如神,隐隐觉察到,此事定与魔域的人相关,神树旁有浅淡的魔气,她怀疑有魔族潜伏在城主府,公子若是能帮她去将城主府内监视的魔族引开便是帮上大忙了。”

顾景尧冷笑一声,垂眸看向她,意有所指淡淡道,“她倒是想的挺美。”

“……”

“当然,若是公子肯帮忙的话,一定要小心行事。”

未等来他回话,裴娇垂下眸子,鼻尖忽的动了动。

好香……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去闻,却在桌上发现了一张剪纸包着的点心。

这是……是城北点心坊里的桂花糕!

这可是永夜城内的特色,松软可口,光是闻着便让人心里欢喜。

上次去时便需要等候许久,排到她时竟然还没有了,害她伤心了许久,就连好几天的噩梦都是这个场景。

她试探地问道,“这桂花糕,是买给裴姑娘的么?”

见顾景尧沉默,她便当做是默认了,将点心揣在怀里,语气却难掩兴奋,“那我就谢…代替裴姑娘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带给她的!”

她不敢多呆,轻声说了句,“客人告辞。”

转身欲要推门之时,她迅速从中摸了一块桂花糕塞在嘴里。

香甜软糯的糕点融化在舌尖,她满足欢愉的同时,心里的纳闷却还不减。

他何时竟这般好心了?

“……不会是过了期限的吧?”

就算话语声小,却还是被身后的人听见了,他抬眸,哂笑一声,神情阴郁:“何止呢,还掺了毒。”

这时夜风携着少年幽幽的话语声传来,清而厉,像是初春湖面倏地炸开的薄冰,“等她用完,就送她上路吧。”

小姑娘的脚步微微一顿,便连头顶翘起来的碎发都耷拉了下去,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身后传来嘲讽的笑声,她连嘴边的偷吃的糕点屑都忘了擦,回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恰逢夜风吹来,她微微瑟缩了一下,垂眸看向自己裸露出的锁骨和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不由得暗戳戳握紧了拳头。

这卓念慈究竟有什么特殊癖好?

她默默抱紧自己的双臂,垂眸轻声道,“公子,奴婢先告辞了。”

下一刻,一道黑影从她头顶晃过——一件厚实的黑色斗篷落在她身上。

她从褶皱的衣袍中探出头来,神情有些疑惑,“这是?”

少年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肌肤上掠过,眸色微微一暗,随后迅速收回视线,微微蹙眉道,“带给她。”

裴娇心里难得有了一丝感动:“奴婢替裴姑娘谢谢公子……”

讽刺讥诮的声音落在她头顶。“若是不争气死在了里头,一件裹尸布都没有,多晦气。”

“……”

她瞬时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就知道,在背后,他绝对没有一句好话。

顾景尧懒洋洋倚在木质回廊之下,双手抱臂定定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

他的目光又望向隐没在夜色中的城主府,神色晦暗不明,随后不悦地嗤了一声。

夜风刮过,房檐下的风铃清脆作响,下一瞬,回廊上已空无一人,徒留桂子花香弥漫,久久不散。

·

空中玉蝴蝶飞出城主府,循着永夜城的西南方向,裴娇跟着来到被一泓弱水环绕的密林之处。

弱水鸿毛不浮,难以越之。船只不度,桥梁不过。

据说弱水形成的湖泊还会吞噬人的灵力,纵使从空中御剑也无法度过。

可是玉蝴蝶已然飞过弱水,朝着河对岸被迷雾遮掩的树林飞去。

披着斗篷的裴娇寻了一圈,才在河头发现一身披斗笠垂钓的老者,在他身前,竟然有一艘茅草搭建的船悄然飘于水上。

此船瞧着普通,破损严重,竟能施施然立于水上。

她思量许久,上前恭敬问道,“前辈,请问您可知如何过此河?”

老者斗笠下的眼堆砌着厚厚的褶子,随着他抬眸时微微变动。

他目光望向那远去的玉蝴蝶,才缓缓道,“河对岸乃是永夜城内的不归林,不归林中有望不见尽头的迷雾,此雾由弱水滋生而成,能吞噬所有光亮。”

老者面容森然,“林中有被怨气横生的鬼魅,一旦入了林迷了路,便再也走不出来,数百年来,已经无人踏足此处,你当真要去?”

裴娇迟疑一瞬,望着玉蝴蝶消失的方向和那经久不散的迷雾。

右眼的融雪珠微微发烫,她有强烈的感应,知道灵玉玺便在这迷雾之中,而天明神树需要这枚灵玉玺才可加固阵法。

她既然得了神树的恩惠,那么作为回报,她必须前去一探究竟。

她点点头:“我要去。”

老者盯着她,随后慢条斯理地扬了扬手中的鱼竿:“不归林不可一人前往,这是根据往日种种立下的规矩,老夫的船渡不了你。”

他看向裴娇,缓声解释道,“若是一人,必然会迷失于林中,化为林中的鬼魅。”

裴娇蹙眉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从荒芜的芦苇荡中走来一道身影,他微微勾了下唇角,“那现下可渡了么?”

裴娇看着身后的顾景尧,他身上的幻象仍旧未褪去,雪白的狐耳藏于鸦黑的发间,梅红的中衣被夜色中的露水洇湿,削去几分锋芒,显得柔软许多。

裴娇微微一怔,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斗篷,不过她顾不得他跟踪自己一事,目光转而殷切地望向老者。

老者叹息一声,注视着二人良久,最后收了竿,“那便上船吧。”

老者躬下身,划着浆,弱水便从中间裂开一道口子,他一面划船,一面道,“一旦去往不归林,两人去,便必须两人归,若是一人归,此船将不会载客。故而你们二人需得互帮互助,绝不可弃他人于不顾。”

不仅如此,他从怀中颤巍巍拿出一条红线,分别系在裴娇他们手上,“这条红线,能保障你二人找到对方。”

下船之时,老者未曾离去,只是盯着不归林的迷雾,久久凝视。

裴娇下船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她匆匆一瞥,却看见船内乌蓬处有一架雪白的骨架,那骨架手上,紧握着一捧一模一样的红线。

老者幽幽地盯着她,裴娇背后一凉,立刻转移话题道,“不归林中,可有前辈的故人?”

老者微微一怔,这是裴娇第一次和他对视,他双眼阴翳,被弱水的雾气腐蚀,早已看不清是何颜色。

他未曾回话,只是默默垂下了头。

裴娇忽然想起,方才他看似是垂钓,可是目光却不停留在水面,而是凝视着林中的方向。

不像是在等这万物不生的弱水之中有鱼虾上钩,更像是在等这无人问津的迷雾之中,有人能够走出来。

她不欲再打听旁人的私事,朝着老者的方向微微一拜,“多谢前辈。”

老者挥了挥手,“你身上有庇护永夜城的神树气息,老夫便帮你一把,愿你能得偿所愿,不要成为这不归林中的亡魂。”

裴娇拜别后,便缓缓踏入了迷雾之中。

她没有问顾景尧是否已经看出她身份,是如何看出她身份。

对双方保有秘密和后手,这已然是他们之间默契的相处之道。

裴娇不明白,不归林如此危险,顾景尧如何会提出与她一道。

直到在看见迷雾之中有妖魄被他掐住魂体碾碎后,她才明白,他为何要来。

原是为了困在不归林之中的亡魂,此地的亡魂皆是迷失于此地,痛苦不堪,对于他魔域的人来说,却是大补的良药,吸收了亡魂,功力也会大增。

进入不归林中,裴娇手中的灯像是短促的烟花般猛然熄灭,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眼前的景物皆是黑暗,唯有手中紧握的紧绷的红线,才能感应到另一人的存在。

她轻声道,“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他们二人目的不同,她是为了寻找灵玉玺,他是为了恢复修为。

若是一起,反而更容易一齐迷路。

线的另一端传来他的回应,淡淡二字:“可以。”

好在裴娇右眼的雪霁花能够依稀看见空中玉蝴蝶飞过的轨迹,循着玉蝶远去的方向和心中微弱的感应朝着不归林深处走去。

本以为会耽误些功夫,没想到不过一柱香时间,她便望见了那停住在灵玉玺上的玉蝶。

这灵玉玺竟能在吞噬一切光亮的不归林中散发光亮。

这一路上除了在她耳边哀嚎蛊惑的亡魂,几乎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玉蝶于灵玉玺上振翅,遂化作灵玉玺的一部分。

而就在裴娇警惕地环顾四周,慢慢接近之时,变故突生。

她撞倒了一具尸骨,一具被藤蔓倒挂着的早已石化的尸骸。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游曳着迅速接近她,在她闪躲之时,她听到藤条抽打地面的声音。

她借着身旁的树木躲过这一击,另一道布满倒刺的藤蔓便角度刁钻地袭来。

她迅速拔出剑,将袭来的藤蔓砍断,谁知周遭迅速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铺天盖地的藤蔓形成密密麻麻的网,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落下。

在这藤蔓掀起的腥风血雨之中,不停躲避的裴娇似乎听见耳边响起悲怨低沉的可怖女声——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这声音带了不小的威压,恍若魔音贯耳。

裴娇头疼欲裂,一着不慎被那藤条抽中,她右臂泛起剧烈的痛意,那藤条缠绕着倒刺与荆棘,一下便伤的她血液直流。

吸食到她的血液,那妖物的攻势便更加猖狂了。

裴娇眼前一片黑,只能凭借声音辨位,谁知这妖物也有神智,几个回合下来便会用声音迷惑她的判断。

裴娇最终体力被耗尽,被长满倒刺的藤蔓团团围住。

她浑身是伤,紧紧抱着手中的灵玉玺,脑中飞快地回忆着所学的剑诀和仅剩的符咒如何能派上用场。

那藤蔓愈收俞紧,裴娇的血像是解冻的溪流般汩汩留了一地。

无数死在不归林中的怨魂在她耳边嬉笑怒骂,她在剧痛之中又听见那道充满憎恨的女声:“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裴娇灵光一闪,立刻道:“他在等你!”

背后的阴风声戛然而止,裴娇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才深吸气道,“他在弱水对岸,一直在等你。”

若是她没记错,那于弱水垂钓的老者,透过厚重的迷雾望向的方向,正是这里。

果然,她赌对了。

藤蔓不再往里收缩,正片不归林陷入一片死寂,这次那道女声近乎是贴着她的后脑勺响起,尖厉幽怨,“你骗我,他负了我,他如何会等我?”

“当初说好要来救我的,他一直没有,我在这里等了整整九百年!九百年!你和他一样骗了我,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暴怒的荆棘深深贯穿裴娇的皮肉,她忍着剧痛,将手中握着的红线举起来,缓缓地扯动了三下。

她想起那被隐藏在草船内的雪白骨架,目光微微一动,“他没有骗你,他应当是想来乘船救你的,只是因为任何船只都无法度过弱水,他已经死了。可能……可能是为了度过弱水,溺死在了其中。”

没错……那弱水旁垂钓的老者,已经死了。

她早该想到的。

毕竟没有活物能够通过弱水,只有死人的船才可以。

他们所见的,是他的亡魂,船上的森森白骨,或许正是他的骨架。

那道怨魂怔怔地盯着裴娇手中缠绕的红线,整片不归林中的草木随风而动。

随后一道悲恸凄厉的哭声几欲刺穿裴娇的耳膜。

怨灵眼前闪过了那少年将红线缠绕在她手腕上的模样,他微笑道,“云娘,这是天明神树庙下求得的姻缘线,只要系上,我们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了。”

“以后不论你在哪里,我能顺着红线找到你。他们皆说人妖殊途,我们偏要长长久久,证明给他们看。”

云娘的魂魄留下血泪,她崩溃至极,撕心裂肺道:“是你骗我,不可能,不可能——!”

她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族人无法接受她身为妖族却和人族苟合,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他们被逼向不归林。

弱水无法渡船,他本可逃走,却废了筋骨,用尽一身灵力与弱水抵抗送她过岸。

最后自己却连同船只一齐淹没在了弱水里,他的生机被弱水吸食殆尽,死前仍透过弱水看向不归林的方向。

鬼魂撕心裂肺地哭嚎着,附身的藤蔓于不归林中疯狂地颤动。

显然,比起他负了她,欺骗她抛弃她,她更无法接受他死了,死在了冰冷的弱水里,死在了她的眼前。

不归林里的怨魂无法逃出不归林的迷雾,不归林外的魂魄也无法进入不归林。

他只能远远隔着弱水,隔着不见天日的迷雾,守着那乘着他尸骨的船,守着他要救的姑娘。

生来无法见面,死时亦然。

生生死死,永不相见.

“她在骗你,她在骗你。”

“嘻嘻嘻,什么救你呀,什么帮你呀,什么关心呀,都是她的借口。等她利用完了你,就会把你杀了。”

“你可真傻呀,你是不是动心了?表面上是要以增进修为为借口来到这里,实际上就是担心她吧。”

“那你要完蛋了呀,一旦动心,就会和我们一样,和我们一样死在这里嘻嘻嘻。”

顾景尧面无表情地将身前的怨魂捏碎。

这些不归林中的怨魂能够窥探人心中的想法从而蛊惑人心,入林越久,便越会受其影响。

特别是像他这种为了修为不要命的,敢于吸收怨灵之人。

他身侧的怨灵仍旧在喋喋不休,他的眉眼冷若冰霜,行走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对那些怨灵死前挣扎诅咒的话嗤之以鼻,却始终不愿去想他为何会一眼便认出她,为何会言听计从地将那些埋伏在城主府的魔族引走,为何会一路尾随她至不归林。

他只是把自己的一切动机推到他们签订的血誓之上,自己的一切异常,都是受那血誓所惑。

他对她那种莫名的渴望与占有欲,也只是血誓作祟而产生的肉.体上的低劣欲.望罢了,一旦血誓消失,他便会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他明明对这种深陷于情.欲屈从于欲.望的失控感深恶痛绝,他明明比谁都更想解除这限制他的血誓,却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了她。

这时耳边又传来怨灵的低语:“承认吧,你早就屈服于血誓之下,早就被欲.望所束缚,你早就中了她的计谋,成为血誓中的奴隶了,用不了多久,你便会任由她宰割……”

怨灵们满怀恶意地围绕在他身旁,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灵力席卷过不归林,恍若凌厉的星流,将那些铺天盖地的怨灵尽数绞杀。幸存的怨灵见此,吓得连忙逃窜。

不归林重归寂静黑暗,林中少年长身玉立,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戾气,眼底一片猩红。

就在此刻,缠绕在他腕间莹润的红线忽然从另一端被扯动了三下。

“这不归林不宜久待,我们分头行动,若是有危险,便拉三下红线,如何?”

无边的黑暗之中一抹血液的香味像是钩子般飘过来,他死死盯着那缠在自己手腕的红线片刻,眼神晦暗不明,半晌,朝着红线指引的方向缓步走去。

第54章 、温其如玉(十一)

裴娇被藤蔓捆着,尚在安抚失控的怨灵。

好就好在,她虽然没打算放开自己,但也因此并没有再伤害自己,她可以借此机会慢慢挣脱束缚。

就在此刻,数把锋利冷澈的扇骨如同疾风骤雨席卷而过,将黑暗中的藤蔓尽数斩断。

附在藤蔓上的怨灵低吼一声,迅速隐蔽而去。

裴娇盯着黑暗中距离越发缩短的红线,知道是顾景尧来了。

她提醒道:“我在这里,被藤蔓捆住了,过来帮我一下。”

可是冗长的黑暗之中并无人应答,只闻缓缓紧逼的脚步声。

裴娇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周身的藤蔓荆棘都被粉碎,却唯独只剩下捆着自己的藤蔓完好无损。

她的直觉一向比较敏锐,又并不是完全信任他。

明白情况不对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声,而是默默地用尝试实化灵力将藤蔓割开。

只是她不知道,就算有无边的夜色作掩护,他仍然能顺着她身上伤口散发的血液寻到她。

她仍专心地解着被缠绕的藤蔓,恍惚间耳后忽然传来冰冷的吐息,像是蛇一般贴着她的后颈缠绕而上:“不是要我帮你么?”

裴娇被吓得一激灵,微微后缩了一下脖颈。

她谨慎道,“不、不用了。”

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上细微的伤口上,感受到身前的躯体在微微颤抖,他眼神平静,声线却喑哑得可怕,“你在害怕我?”

这种四周都是黑暗的环境令她本能不安,她拼命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嘴上却强装镇定,“没有。我怎么会害怕你呢。”

“是么……”身后的人语调微微拉长,随后她清晰地感受到一抹力道顺着她的后背游移而上,最后落在她的左肩。

方才在与藤蔓缠斗之时,她肩部的衣物被撕毁,左肩也落下一道被鞭笞的伤口。

他的指尖落在她的肌肤上,顺着伤口的边缘缓缓摩挲着,她的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他低声道,“那这样也不害怕么?”

她抿紧唇,放柔了声音道,“这里的怨魂会影响人的心智,最好快点出去。”

言下之意便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理智丧心病狂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因为她的气息而亢奋的血液,冷冷勾唇道,“这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看着他像是低等牲畜一样无可救药地对着她求欢发.情,是不是很可笑?

顾景尧此人便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裴娇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快了,仍然冷静地劝说他,“我记得,老翁说过,只有二人才可乘他的船度过弱水。我希望我们都能平安回去。”

若是少了她,他便得永远呆在这不归林之中了。

殊不知她越是这般冷静,便显得现下的他越狼狈可笑,恍若深陷沉沦于血誓关系之中的仅有他一人。

他的喘息声越发清晰加重,半晌,她只听见一声嗤笑,笑声中搀着几分薄怒:“骗子。”

肩上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齿尖刺破肌肤。

她闷哼一声,浑身微微一颤,伤口便传来温热酥麻的痒意。

她欲要挣扎,却被身后的人掐紧腰牢牢禁锢住。

他一面伏在她肩颈舔着她的血,一面钳住她的手腕恨声道,“花言巧语的骗子。”

身后的人温度滚烫,比缠绕着她的藤蔓还要紧,不留一丝缝隙。

她身上还披着他给的斗篷,只是早已破烂损坏得不成样子。

随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进她的裙摆,似是尾巴。

她能感受到柔软的毛发透过布料,像是尖锐的小矛一般一下又一下戳着她。

她想起他通过符箓幻型之术伪装成狐族有了两个耳朵,却没想到便是连尾巴也仿造出得这般栩栩如生。

她感受到那根柔顺的尾巴裹紧了她的脚踝,几缕柔软的绒毛在缓缓摩挲着,隐隐有沿着脚踝向上攀爬的趋势。

她被挠得难受,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收敛点……”

可是她一开口便吓到了自己,她的声音已经软的不成调子,甚至像是撒娇般的呜咽声。

她的声音显然也刺激到了身后的人,他黑眸崩出阴狠的黑,眼前蒙着一片血红之色,她的味道显然带来了无尽的快感,已然消耗他的全部理智。

他擒住她的手,像是□□时的雄性般张嘴紧紧地衔住她的后颈,便连身下的尾巴也缠得更紧。

身后的人温度滚烫气温紊乱,裴娇蹙眉,直截了当地提醒道,“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可是我若是死了,你便再也出不去了。”

他暗色眼瞳恍若水下的黑礁,少年属于男性炙热而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他的声线像是磨过砂一般低哑,尾音微扬,“谁说我要杀了你?”

她微微一怔,在这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莫名觉得危险。

这种不受自身掌控的感觉令她非常不安,她被藤蔓捆着的手慢慢摸索至怀中的佩剑,“那你要做什么?”

后者倏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余炙热的气息铺洒在她颈间。

二人腕间的红线凌乱错落地缠绕在她身上,恍若被掌控的傀儡。

……做什么?

自然是将她囚禁在这里,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任他索取。

突然,她握着佩剑的手被牢牢钳制住,他俯身贴在她耳边,另一只手掰过她的下巴,哑声道,“你似乎还没弄清你的处境,最好别耍花招。”

裴娇木着脸道,“你有什么条件?”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只是没想到他能无聊到如此地步。

他捏紧她的下颌,牙尖抵在她脖颈的脆弱的血管处,语气淡然而又恶劣:“求我。”

裴娇:“……”

面对这种无关性命的威胁,她直接躺平,甚至将脖子凑过去,闭眼道,“你要喝我的血就随便喝好了,反正也快到了三月之限。”

“只是我伤势不轻,若是一个不好,便会死了,你喜欢抱着一个死人啃就啃吧。”

他睫毛微微颤了颤,肌肤触及到了她耳垂上冰冷的金耳坠。

裴娇也跟着晃动了一下,转移话题道,“这枚耳坠,你能取下来么,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这原本是他戴在手上的一对金钏,自从其中一只替她穿了耳洞后她便再也无法取下。

他捏紧她的下颌,咬着那枚金坠恶狠狠道,“休想。”

“除非我死了。”

似乎是力道有些大,牵扯到她的伤口,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他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肩上错落不一的伤口。

他眼底的亢奋的血色缓缓褪去,心中的封魂锁的地方忽然开始发热发烫。

这时的他尚不知道,这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陷进去一块的这种陌生的情绪,叫做怜惜。

他面色冷淡下来,灵力汇聚于指尖一点,猛地将她身上的藤蔓震碎。

裴娇得了解脱,长舒了一口气。

她算是明白了一点,面对这种疯子,你越害怕越反抗他就会越兴奋。

她活动了下手腕,手腕间的红线绷直又弯曲,指引着黑暗中前行的另一个人的方向。

裴娇揣紧怀中的灵玉玺,路过那残缺的藤蔓处时微微停下了脚步。

她暗中询问铜镜:“不归林中的亡魂无论如何都无法踏出这里么?”

铜镜沉吟一会:“这片林中是永夜城内最为阴暗之地,又因依附弱水相伴而生,故而能够吞噬光亮,束缚亡魂与外来之人。”

“不过如你所见,神树的灵玉玺在此处却仍旧有光亮,说明此圣物已然打破此地的法则,若是亡魂附在灵玉玺之上,未尝不可从不归林出去。”

“只是一旦被灵玉玺净化,便不再是怨魂,不可再于世间停留,须得前往轮回转生。”

裴娇沉默片刻,望向附身于藤蔓的亡魂,放缓声线道,“你若是想见他最后一面,或许我可以帮你。”

灵玉玺微弱的光芒指引着不归林中出去的路,昏暗的光线倏地一瞥之间便可见林中数不尽的枯骨。

她不敢低头再看,目光便一直停留在腕间缠绕的红线上。

在冗长寂静的黑夜之中,只有踏在枯叶上簌簌的脚步声。

二人都相继无言,可是缠绕在两人手腕处的红线却无比刻意地彰显着对方的存在。

直至走出不归林,望见弱水旁停靠的船只时,在这林中发生的一切都恍若大梦一场。

停靠于弱水之上乌蓬草船轻轻摇晃,走近之时,才发觉周遭凌乱不堪,竟像是发生一场搏斗。

裴娇迅速跑过去,那戴着斗笠的老者靠在岸边,竟像是睡着了,他的魂体也因虚弱渐渐黯淡。

岸边还有几具魔族的尸体,老者抱着船桨,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们要是想过河,还得过老夫这一关,无礼又傲慢的东西,咳咳……”

“真是老了,连对付这几个脏东西的力气都没了。”

裴娇抿紧唇,知道这些魔族定是为了神树灵玉玺而来的。

她垂眼轻声道,“谢谢您。”

老者冷漠道,“不必,老夫可不是为了你们,不过是不想让这群无礼的东西扰了林中的清净。”

说着,他慢吞吞地踏上了船:“你们既然一起回来了,老夫也遵守承诺,将你们度过弱水。”

“时隔多年,你们成了唯一从林中生还的人,上一次,还是这永夜城的两位城主。”

裴娇微微一怔,“两位……城主?”

老者叹了一口气,“已故之人,不必再提。”

随后便缄口不言。

裴娇见他不愿再说,便想着转移话题。

船桨划开弱水的迷雾,船身漂浮在弱水之上,裴娇忽然道,“您方才说,是不想让那群魔族扰了不归林的清净,还是不想让他们扰了林中故人的清净?”

她话音落下之际,老者的面容微微一动,蒙着一层阴翳的眼朝她看过来。

裴娇露出怀中藏着的灵玉玺,于灵玉玺之中,一道幽魂飘然而出。

云娘的魂魄受了灵玉玺的滋养净化,不再阴厉可怖满身怨气,幻化出原本女子曼妙的容颜。

她垂眸注视着老者,轻声道,“七郎……”

老者呆愣片刻,随后迅速用斗笠遮掩住面容,背过身双手颤抖地划着船桨。

他佝偻着身形,呐呐道,“我不认识你。”

云娘注视着他,失笑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谎都不会说。”

“你不认识我,我却知晓你是谁,你是宋家七郎,是我的相公。”

老者挫败地闭上眼,哑声道,“不要看我,我……我现在很难看。”

云娘的魂魄温柔地从后搂住他,“七郎,不论是怎样的你,我都欢喜。我们曾经说过,要打破世间人妖殊途的隔阂,永远在一起。你都忘了么?”

裴娇坐在船头,弱水上零碎的光芒似是星河闪烁,船夫与云娘。

她撑着头,笑容温和而欣慰。

顾景尧手中的折扇反衬出隐藏其中山谷的寒芒,他漆黑的瞳仁像是水里暗藏的黑礁,微微扬眉道,“值得么?”

对于他这种破坏气氛的行为,裴娇十分不赞同道,“当然值得。”

顾景尧指尖拂过锋利的扇骨,讥诮一笑,“为了见这最后一面甘心去轮回?”

“她修为不浅,若是好好修炼个几百年,未尝不可挣脱不归林的束缚离开这里,做个强大的鬼修。届时想要什么男人没有?”

裴娇托腮道:“我想比起做个怨气缠身每日活在痛苦中的怨魂,她更愿意做回干干净净的自己,以最美的容貌去见自己的心上人一面。”

“当然啦……”她歪过头,朝他眨眨眼道,“那些不解风情的人,自然是不懂的。”

他淡淡瞥她一眼,在弱水缥缈的雾气中,她面容白皙,脖颈纤长,双眼清澈而明媚。

纵使浑身的衣物破损,狼狈不堪,也像是跌入尘埃的明珠。

他喉间微微一紧,迅速收回视线,不再言语。

裴娇也不再打趣他,将灵玉玺收好,注视着被迷雾掩盖的魔族尸体,眉眼浮上深思。

“灵玉玺算是拿到了,如此,还有最后一件事情需要去确定……”

去传闻中时常传出女子哭声的城主府的禁地,看看究竟是何种情况。

·

裴娇被关着的这些天,师兄也联系不上,百里瑛总觉得心里慌神。

虽说他和魏明扬他们都觉得这女城主有问题,也知道裴娇是被冤枉的,还有殷子晋的保证,说一定会救她出来。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殷子晋的计划真的是万无一失的么?

总算等到了实施计划,也便是永夜城庆典的最后一日。

裴娇也被接了出来,令百里瑛惊奇的是,她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憔悴,还十分生龙活虎,甚至对林倾水格外热情,一口一个“美人姐姐”,使得林倾水都满目震惊。

这是把脑子给关坏了?

居然对自己的情敌献殷勤了?

不过有了林倾水和裴娇,这两位被神树认可赐福的人,对上神树的阵法,便是加大了胜算。

殷子晋沉声道,“这阵法是专门来对付城主的,只是她身上拥有神树的灵玉玺,怕是不好对付,还希望诸位能够出一份力。”

“为保障阵法能够顺利运行,否则若是此事败露,我不敢相信后果会如何,我们怀疑,城主的变化,也很可能是受了魔族的影响,万万不可让她逃脱,否则后患无穷。”

“二位被神树认可之人可使神树的威压削弱不少,我们便趁机用阵法困住她。”

良叔颔首,“原来你们觉察到永夜城中有魔族时,我便怀疑是那城主勾结魔族作乱。”

高座上的城主看起来神情恹恹,鬓间随意掺了一朵桂花,似是不经意间落在她鬓间的芳华。

众人俯身参拜,正当她伸手示意他们平身之时,变故突生。

殷子晋抬眸之时眸中寒意尽显,随着他低喝一声,一道阵法迅速扩展开来,将端坐在正殿的女子悉数包围。

此乃四方阵,由四方的人催动灵力发动,威力无穷。

不止是他,良叔也催动灵力灌输在阵法的东面。

殿内无数妖族百姓涌入,怒喝道,“歹毒的女人,还我们亲人!”

城主目光扫过暴动的人群,面色冷淡,她微微侧头看向殷子晋,“这是你的计划?”

殷子晋垂眸道,“正是。”

城主素手拂过裙摆上绣着的梨花,淡声道,“殷子晋,你答应过他,要永生永世,护我平安。”

殷子晋不卑不亢回答道,“我虽受前任城主之命保护您,但却不能看着永夜城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近日许多城内妖族女子失踪之事,许多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城主您,属下不得不信。”

“还和她废话什么?这女人德不配位,交出灵玉玺,将那些可怜女子的下落如实交待!”

“就是!前任城主说不定也是死于她的阴谋之下!”

“我们都见过你在她们消失的夜晚出入城主府,城主府内的禁地还时常有女子的哭泣声,这些你都作何解释?”

殷子晋缓步逼近她,“还请您交出灵玉玺。”

城主缓缓起身,直视他的双眼,眼神冷淡,声音泠泠,“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绝不会认。若要灵玉玺,便杀了我。”

话音刚落,城中的神树发出类似钟鸣之声。一道盛放的金光落在她身旁,是神树阵法带来的庇护。

殷子晋身后的侍卫冷笑一声,“你以为有神树的庇护便会安然无恙么?有了这四方阵,神树的阵法也会削弱许多。”

说着,他便取出腰间佩剑朝她攻去,谁知刚触到那道金光,便迅速被反弹灼伤般后退几步,面色阴沉道,“这神树阵法竟如此坚固。”

良叔倒是并不如他们那般在意神树阵法,高声道,“无须削弱,此阵法只要我们合力便可破——”

说罢,他又往四方阵内输入灵力,阵法的气势瞬时高涨许多。

林倾水被妖族百姓们簇拥着缓缓走进四方阵,扬唇道,“天明神树曾赐福于我,我便理应有责任庇护永夜城的百姓们,救大家于水火之中。”

她素手一挥,广袖飞舞,袖中白虹更显得仙姿绰约,恍若神女降世。

她不愧是数十年前得了神树认可的修士,于四方阵内施法之时,神树的法力瞬时被削弱,阵法震荡黯淡,便连被护在阵法中心的城主也退后了几步。

妖族百姓们见此激动地高呼道:“倾水仙子便是大荒神女转世!”

“大荒神女佑我城内百姓安康!”

当殷子晋目光转向裴娇时,百里瑛感受到一丝压迫感,他看着裴娇仍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忍不住提醒她道,“人家在看着你呢,你还不上前去?”

“裴娇”耸耸肩,她一面玩弄着鬓角的发,一面丝毫不慌地回望殷子晋,笑时露出脸颊旁浅淡的梨涡,“我?我才不上。”

百里瑛:“……”

就在此时,一道雪白的剑光撕裂沉闷浓稠的夜色,势如游龙般冲击在四方阵上。

一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手提长剑降落于神树阵法之上,衣袍角银线绣着的流苏似是绽放的雪白梨花。

她手中祭出灵玉玺,玉玺上的灵蝶展翅而飞,化作一片金色的雨。

转瞬之间,神树庇护的光环便扩大几倍,那四方阵在如此强力的碾压之下瞬时化为碎片。

供应阵法的良叔和林倾水瞬时吐出一口鲜血,林倾水眸光微微一惊,就在方才,她感觉到神树对她的亲近骤然消失。

良叔更是抬眸怒视那不速之客,“何人?!”

那是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女,眼线微微上挑,带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娇俏妩媚。

下一瞬,瞒天镜的光芒绽放,少女上挑的眼尾趋于平缓,天岚宗的雪白长袍随风而动。

百里瑛难以置信道,“裴、裴宁?”

那他旁边这个搔首弄姿的是谁?

林倾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庞,不由得缓缓握紧了拳。

她清楚地知道,神树在她和裴宁之间,究竟选择了谁。

此时此刻耳边那些“大荒神女”的赞美,似乎都变得极为可笑。

幻化回原形的裴娇护在城主身前,神树庇护的光环化作温和的柔光,缓缓笼罩了她。

她微微松了口气。

为探真相一夜无眠,好在来得不晚。

她扬声道,“城主并不是城中妖族少女失踪的真实原因,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妖族百姓们纷纷怒喝道,“胡说!城主府内的禁地与她在夜间频繁悄声出没城主府作何解释?”

“就是,你别以为用什么特殊手段被神树认可便是被永夜城认可了,在我们眼里倾水仙子才是神女的象征,我们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这女人定然和城主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