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1 / 1)

除此之外,另一件需要他做的事,便是养伤。

北荒的氛围很好,外面圣地高高在上的娇奢之气在这处佛门重地中若等于无,即便对一名从审判台救下的重犯,原住民也仍保持着还算友好的态度。

沈惊时嘴甜,会说话,天南地北都能聊几句,又长了少年感十足的脸,无需过多收拾,随便一笑,就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贵公子风采。

渺落殿上上下下伺候的,不论大小,都喜欢和他闲聊几句。

沈惊时身上的伤严重,但并不算致命,没过几日,殿中有人出手为他续接经络。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只要他按时服药,配合休息,过不了多久就能结痂,愈合。

但很奇怪,他身上的伤就是反复无常,高烧不止,后面更严重一点,咳着咳着就吐血昏迷,不省人事。

沈惊时初见善殊那天,才接连下过两场雪,佛洲气温降到了最低,屋檐下的雪成水,还没滴下来又结成了冰。

那间小小的禅房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稍微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时,耳边只剩偶尔能听到的呼号北风,孩童啼哭般一阵接一阵。

烧得最迷糊的时候,门好似被人从外嘎吱一声推开,几道轻缓的脚步声踏进来,紧接着是压低了的絮语,再是繁杂的走动。

整间屋子好似因为进来了某个人而一下引发了什么大的阵仗,变得热闹起来。

这井不是错觉

他神思渐渐清醒过来时,视线里昏暗而苍茫的一团,衬得在小轩窗边上坐着的女子模糊,只有裙边两条海棠色上压着的银纹稍清晰些。

他抵着软枕坐起身来,那女子悄然回首,将手中的书倒扣在桌面上,行至近前,细细地打量他的瞳仁,朝身边的人温声道:“去拿点藤草,还有,劳烦佛使打两盆热水来。”

云却无声颔首,阖门退下。

见到这场景,沈惊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位指名要他帮忙渡劫的佛女殿下,回北荒了。

他也终于知道这出了名的清净之地里处处的“麻烦”“烦劳”“有劳”是从哪来的了。

“你的伤一直反复,高烧不断,我适才看过,是伤口溃烂了。”她说话时每一个字节都显得温柔,额间的朱砂深润饱满,颜色比云却等人深许多,“一直不提,是心中存了死志?”

说实话,这是沈惊时第一次听人说“死”,说得那样出尘脱俗。

他扬了扬唇角,眼梢一挑,满是十七岁少年有的纯粹与无谓:“殿下说笑了。”

“能活着,谁想去死?”

不同于圣地古仙成百上千年悠久的生命,眼前的人,实打实的,只看过十七场春来秋去,四季周转。

岁月于他而言,确实太短。

善殊忽略他话音里那股不拒惯了的冲劲,也跟着笑起来,她轻声道:“等会让佛使处理下伤口,再用点药。”

“需要我如何助殿下渡劫?”沈惊时像要挑战一件极有难度的事,语调漫不经心的,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殿下”二字从他嘴里吐露出来,敬畏之意荡然无存,显出一种熟稔的亲近,干干净净,没有谄媚,更不存在刻意的讨好。

善殊看了看他,温声道:“我看过羲和送来的案卷,河堤倒塌,致使两百余人死亡,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此事或许是无意为之。”

“但这是因果之债,需要偿还。”

等他伤好了,要去人间救成倍的人,做无数桩善事,等有一日,功抵过,因缘才消。

沈惊时对这些没什么异议。

他被裘桐陷害这事大概是铁板钉钉了,但一个连亲生父母都放弃询问便被定下死罪的阶下囚,说不说的,完全没差别。

他飞快略过她其余的话语,揪着其中一点微微压低了语调:“心地、良善?”

问出来的那个语气,吊儿郎当的,仿佛她说了多大笑话似的,复述出来他都觉得荒谬。

“佛门中人,最能辨善恶。”善殊替他掖了掖被角,转身招来了门外的侍童,这才弯着眼将话补全了:“即便是北荒佛洲之人,也不会随意滥发善心救大恶之人。”

还挺可笑。

素未谋面的圣地之人尚且信他一分,亲生父母呢,一句不问,只嫌他丢人。

沈惊时还是活了下来,但那种混不在意,这样行,那样也行,做什么都行的性格却越发变本加厉。

他长得好,会说话,和谁都能聊两句,善殊也不例外,时间久了,在渺落宫混得如鱼得水。

沈惊时从来没有见过和善殊这样一心向佛,温柔得几乎没有任何脾气的女子,她对人,对事的包容度简直到了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

相处一两个月,走南走北,他还跟着做了个任务,别说红脸,就连大声说话的时候她都没有过。

她像被供在神龛上低眉垂目笑看人间的佛像。

渺落宫的佛使日日礼佛,对善殊从来恭恭敬敬,说话一板一眼,不敢逾矩半分,时间长了,整座大殿到底是孤独又清冷。

沈惊时住下后,一日两日倒不觉得有什么,三月五月之后,那条云雾长廊里,多了许多的喧闹与烟火气。

接触过他的,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别人也就算了,沈惊时还胆大包天的见缝插针就去找善殊,七拉八扯的,或者在幽静的书房内喝一盏茶,陪着看一场日落,或者抄佛经,下棋。

他什么都有所涉猎,什么都能说上点自己的见解。和他在一起,就没有觉得枯燥无味的时候。但沈惊时欠啊,脾气越好,他越放肆。

从前还好点,但自从认识了九凤,朝年,沉泷之这三个后,四个人凑在一起,一刻钟不到,就能上演一啼笑皆非的大戏。

最开始善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后来,会叫一两声他的名字,再后来,忍不住拿团扇扑他的时候,她自己都愣了愣。

沈惊时倒没觉得有什么,他搓了搓被扑的手臂,暂时无视了朝年嗷嗷的叫唤,退出战局,没过多久就又被沉泷之和隋瑾瑜拉着去打了花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