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因为心虚,贺承一觉醒来,礼貌得过分,双手接过陆晓怜手里的粥碗,规规矩矩地道了声“多谢”。他握着勺子把碗里的清粥搅开,从碗底翻上来几颗梅子,梅子的味道浸泡在汤粥里,将雪白的米粥晕染出浅淡颜色。

贺承看着自己舀起的梅子,不由愣住。

以前陆晓怜生病不肯吃东西,他就常常往白粥里加梅子哄她。

生病的人合该吃些清淡细软的东西,可病中胃口本就不好,没滋没味的白粥更是难以下咽,他时而往粥里加糖,时而往粥里埋几颗梅子,给寡淡的汤粥添些滋味,才能哄着陆晓怜吃几口。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一招反而被陆晓怜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见贺承盯着汤匙里的一颗梅子发呆,陆晓怜问:“怎么了?”

没怎么。

只是此刻像极了青山城里肆无忌惮的那些时光,令人恍惚间,分辨不清今夕何夕。

贺承浅浅抿了一口白粥,清淡米香中掺着梅子的酸甜,正是他所熟悉的滋味。他颜色浅淡的唇边噙着笑,低声回应陆晓怜:“没什么,这味道很是特别。”

陆晓怜说:“这是我师兄喜欢的吃法。他说他还没到青山城的时候,曾有个小孩分给他一颗梅子,他舍不得吃,恰好那时有善人设粥棚,就把梅子埋进米粥里,就着一颗梅子,囫囵喝了好几碗粥,那是他小时候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这故事是贺承告诉陆晓怜的。

他没有告诉她,那颗梅子不是小孩分给他的,是他去抢来的。那时养大他和弟弟贺启的乞丐爷爷刚刚过世,贺启思念爷爷,天天哭闹,连饭都不肯吃。他便从那颗梅子上一点一点剥下梅肉,埋进薄薄的米粥里,凭着那一点单薄的酸甜滋味,哄贺启吃饭。

陆晓怜并不知道贺承想到了这些过往,继续说下去:“以前我不肯吃饭,我师兄就会把梅子埋在粥里,给白粥添点味道,哄我吃东西。”陆晓怜目光炯炯地盯着贺承看,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却只问他,“怎么样?你喜欢这碗粥吗?”

贺承笑笑,又舀了一勺米粥送入口中。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经脉脏腑间崩裂般的剧痛退去,浑身依然被酸胀的不适感裹挟着。他昏迷前几番呕血,喉咙里尽是腥苦,咽下的食物都裹着令人欲呕的腥气,米粥的香气与梅子的酸甜与之相比,势单力薄。

可这毕竟是陆晓怜端来的粥,粥里毕竟埋着过去酸甜各半的漫漫时光。

终于,他咬着牙将那小半碗粥尽数喝下,告诉陆晓怜:“味道确实特别。”

陆晓怜于是顺势又夸了夸她的师兄,话锋毫无预兆地一转:“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从琴剑山庄回来,你做了什么?”

记得,但也不是很敢记得太多。

“那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无礼的事情?”贺承偷偷观察陆晓怜的脸色,打算先诚恳道歉,再见招拆招,“我那日神志不清,若是冒犯了姑娘,我……”

“你那时把我当做谁了?”

亡羊补牢的开脱刚刚开了头就被陆晓怜打断,贺承有些不知所措,只沉默地看她。

陆晓怜自问自答:“你是不是也有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师妹?你那时是不是把我当做你的师妹了?”她轻轻笑了一下,眸光柔缓下来:“你跟我说说你和你师妹的故事,好不好?”

第19章 第十九章 编故事 他和他师妹的故事?……

他和他师妹的故事?

什么师妹?哪里来的师妹?他神志不清之际,怎么还会提到什么师妹?

贺承表面上平静镇定地看着陆晓怜,实则心中方寸大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兵书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他不仅不知道陆晓怜此刻在想什么,连自己胡言乱语过什么都不知道,心慌意乱,焦头烂额。

“你慌什么?”陆晓怜好笑地看他,“我只是问问,又不会去把你师妹捉来吃了。”

他能慌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怕脸上这层薄薄的胶皮面具保不住了。

把他和“他师妹”的故事告诉陆晓怜,陆晓怜会听不出来,她自己就是“他师妹”本人吗?既然陆晓怜是“他师妹”本人,那他是谁,岂不是很容易可以猜出来了?

所以,故事当然要曲折婉转地说。

顺着这个思路,贺承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编:“我与师妹一同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只是师父本就不同意师妹与我在一起,如今我已经离开师门,日后也未必能再见到她,姑娘家的名声要紧,我不便提及太多,以免打扰她日后的生活。”

闻言,陆晓怜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反驳:“怎么可能是打扰?”

“嗯?”贺承被她打得措手不及,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陆晓怜抓抓头发:“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师父不同意,你师妹该喜欢你,自然还是会喜欢你的。”大约是担心自己的空口白话没有说服力,她想了想,拿自己现身说法:“我就是联想到了我自己。你应该也知道半年前青山城里的事吧?”

“大概知道的。”贺承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半年前的青山城,“半年前陆掌门为陆姑娘设擂比武招亲,青山城广发英雄贴,群贤皆至,青山城一时风头无两。”

陆晓怜说:“是啊,可无论多少人来青山城,我喜欢的人依然只有我贺师兄一个!”

江湖儿女潇洒坦荡,陆晓怜从不隐藏对他的情意,反倒是他,如履如临,小心翼翼。

贺承眼眶有点热,微微低下头掩饰情绪,温声道:“陆姑娘情深义重,令人感动。”

“所以啊,你师妹一定也是的!”陆晓怜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目光澄澈地看着贺承,声音放得很轻,“她如果听见你说,你不想打扰她日后的生活,知道你不要她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贺承心里像是被一蓬针狠狠扎了进去,蔓延上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他当然不是不要她了,可无涯洞外的事情还没了解,可他五内俱损命不久矣,他的小师妹合该是青山城里蓬勃灿烂的小太阳,而不是三四月里南州城上的惨淡愁云,他不忍心再去招惹她了。

“那你呢?”贺承反过来问她,“若是再也见不到你贺师兄,你会有多难过?”

“不会再也见不到的!”陆晓怜紧紧盯着他,目光坚毅,“一日见不到,我便找他一日,一年见不到,我便找他一年,一定会找到的!”

那他,若是死了呢?

这话贺承说在心里,没忍心问出口。他看着陆晓怜明亮坚毅的目光,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我想,你师兄不愿见你,也许有他自己的道理。”

陆晓怜抿了下嘴唇,挤出一点勉强笑意:“我知道的,师兄不会无缘无故躲起来,他一定有别的事情要做,等把那件事做完,自然会来找我。”

陆晓怜懂事乖巧得令人心疼,贺承喉咙发紧,声音暗哑:“你,你别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