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陆岳修陡然抬起头?来,枯枝般的手指攥紧铁链, 青石墙面上簌簌落下碎屑。他浑浊的瞳孔弥散开一层薄薄的血雾, 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我想起来了!你们在求我不要杀人……你们, 你们都受了我的断云掌……”

往事不堪回首, 激得陆岳修神志逐渐癫狂。

他眼中血雾渐浓, 遮盖住难得的一缕清明?。

“爹!”

“师父!”

“掌门师伯!”

金波紧紧盯着陆岳修,眼见蛊虫将要复苏,她?适时抽出腰间的一柄银质小刀在腕上一划, 将伤口抵在陆岳修嘴边, 任汩汩鲜血流入他口中。

囚室内弥漫开诡异的腥甜。

渐渐地, 陆岳修眼中的暴戾血色散去,可眸中的清明?也?几乎尽数散尽了,漆黑的眼瞳被平日里痴钝凝滞的光寸寸吞噬。

“爹!”陆晓怜揽着陆岳修的肩膀, 声音发颤,“爹!别睡!我还有话要同您说。这话一年前我便要说了,可那时您总不肯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正好师兄也?在,我一定要说!”

陆岳修漆黑的眼瞳颤了颤,喉中呜咽一声,已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趁着他还有零星的意识,陆晓怜继续说下去:“当日比武招亲的擂台当真要开打,我必定会在开擂前,以横秋剑自刎于天下英雄面前!”

“胡闹!”贺承心中一痛,指节泛白地攥住狐裘边缘,闷声咳嗽起来。

陆岳修说不出话,浑身僵硬地发着抖。

“我与师兄,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师兄是我自己选的意中人。我要嫁的人,我要走的路,必定要是我自己选的,不是我自己选的前路,我宁可不要!”

“陆晓怜!”贺承脸色煞白,几乎站不住。

贺承明?白,陆晓怜这话是说给?陆岳修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他已时日无多,穷途末路之际,难免自以为是地要为她?安排好往后的路。

可她?说,不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宁可不要。

她?无所畏惧,早就?想过玉石俱焚。

陆晓怜将另一只手也?抵在陆岳修手臂上,将那微薄可怜的一点药力往蛊虫身上推,想要为陆岳修再?争取来片刻清明?。

她?咬着牙,眼眶通红:“所以,爹爹,我若是想要与师兄成?亲,您是会同意的,对不对?”

可是药力还是散了,陆岳修的目光沉静如一潭死水,再?不起波澜。

他没有回应陆晓怜,可门边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极低极弱,却坚定如山石,不容置喙分毫:“可是,我不同意。”

“为什么?”

贺承远远望着她?,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步,可他已经几乎站不

??????

住,更枉论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去。他白如霜雪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反问她?:“你说,为什么……”

话音未落尽,他身子一软,轻飘飘地往地上坠去。

可他终究没有摔到地上去。

陆晓怜的轻功本?就?练得好,如今内功深厚,更是锦上添花,眨眼功夫便飞掠至贺承身边,将脱力倒地的人稳稳接进怀里。

“师兄!”她?接住他,跪坐到地上,“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贺承闭眼缓过一阵眩晕,微微摇头?:“没事,是被你吓的。”

“不是吓你,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所以更害怕……”贺承的声音越发低弱下去,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晓怜,你听话,我们把剩下的日子好好过完便很好了……”

“不够的。”她?抵在他肩头?,眼泪蹭过他衣领上的一圈绒毛,委屈得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师兄,我十六岁生辰那日便许了这个愿望,你舍得让我心愿落空吗?”

贺承当然是不舍得陆晓怜心愿落空的。

可许是那日夜太?深,风太?冷,漏夜而归,贺承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病势缠绵,比不得伤口崩裂那般来势汹汹,可贺承的身体?积重难返,这一病,便像是抽干了灯盏里的油,寒风中那点摇摇欲坠的烛火一日比一日微弱。

像是夕阳悄无声息西落,像绿叶不声不响枯黄,贺承的衰弱也?是静默无声的。他并不觉得哪里难受,只是一日比一日更觉疲惫,时而与人说着话,便会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有时一觉直到日暮才醒,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厥了过去。

虽然精神好的时候不多,但精神稍好,贺承便抓紧时间逼着陆晓怜练功。

腊月里一连下了几天大雪,枕风楼外天寒地冻。沈懿行拗不过贺承,在枕风楼里寻个宽敞的露台,让人将四面都打上两层棉布帘子遮住风,在露台的几个角都升起火盆,将露台造成?融融暖阁。

陆晓怜便在这处临时搭建起的暖阁里练功。

贺承裹着毯子,靠在躺椅里陪她?,不时出声指点。

冲破“青山遮”的桎梏,又得贺承悉心指点,陆晓怜的武功突飞猛进,日就?月将,只花了小半个月,便将体?内那一股被“青山遮”隐藏多年的内力化为己用,运转自如,而后力灌长?剑,剑招一改往日的虚浮无力,一招一式皆有破风之力。

檐角冰棱折射着正午的日头?,被厚重的棉布遮挡得不见天日的露台难得的透进来几缕光,而这难得的光亮,毫不意外地都落在了陆晓怜身上。

喜欢一个人时,便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所有的风都会吹向她?,所有的光都会落在她?身上,可是又好像,她?静静站在那里,就?是无所不在的清风与光亮。

陆晓怜手腕翻转,指间横秋剑一抖,剑光如映着日光,如一泓秋水。剑锋横扫过去,快出一道残影,极轻极快地掠过炭盆,利落地削下来薄薄的一块金丝炭,剑锋却依然泛着泠泠冷光,没沾染丝毫黑灰。

“漂亮!这招‘青山望月’使得比我强。”贺承抚掌而笑。

“是吗?”陆晓怜挽个剑花,将横秋剑立在身后,快步朝贺承走来,身上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兴奋道,“那你是不是很满意?是不是可以同我去试成?亲的礼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