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是在西江城,也是下着雪,贺承也是气息奄奄地趴在他肩上,甚至于,这一回,贺承彻底失去意识前,也同样挂碍着别人,同样用?弱得只剩气音的?声音求沈懿行:“替我……护着他们……”
十多年前的?那场雪落下时,沈懿行只是个孩子,他在雪地里惊慌失措,因为他以为贺承会死;十几年后的?这场雪落下时,沈懿行已经是枕风楼楼主?,可他依旧在雪地里惊慌失措,因为他扣着贺承的?手腕,竟没有摸到脉搏的?跳动!
“小承!”沈懿行猝然回头,满眼惊惶,“我,我摸不到他的?脉。”
陆晓怜一言不发?地跟在沈懿行身侧,闻言脸色一变:“怎么会?”心?中再多纠结彷徨,在心?爱之人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她边伸手探贺承的?鼻息,边问:“你是不是知道南门前辈在哪里?他们来了吗?”
沈懿行脚步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地看了陆晓怜一眼,只无声摇头。
“没事?的?。”陆晓怜脸色煞白,自顾自道,“师兄一息尚存,我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只要找到南门前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懿行欲言又止,只轻若叹息地说一句:“先跟我回枕风楼吧。”
庄荣也一路紧紧跟着,看着贺承灰败的?气色,讷讷道:“从西江到枕风楼,路程太远了……”
沈懿行眉间褶皱重重,开口却温和镇定:“路程虽远,但前辈、陆姑娘,还有我,我们轮着来,至少吊着小承一口气到枕风楼。”他看着贺承气色灰败的?脸,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给什么人听:“总会有办法的?,之前伤得那么重,不也都挺过来了吗?”
陆晓怜心?慌意乱,没顾得上仔细听沈懿行的后半句话,也便忘了追问,贺承什么时候还受过很重的伤?为什么沈懿行知道,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沈懿行不愧是枕风楼楼主?,很快让人想办法弄来了马车和马,连御寒用?的?毯子和大氅也满满当当铺了一车。马车小,坐不下几个人,除了贺承和钟晓两?名伤员,最后只挤了陆晓怜和庄荣上去,其他人都顶着风雪骑马,连金波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例外。
车轮辘辘,贺承在颠簸震荡中不时呛出血沫来,陆晓怜手忙脚乱地替他擦了唇边血迹,指背擦过他冰凉的?脸颊,陆晓怜心?中一团乱麻。
在逐月阁孟元纬的?病床前,在西江城石鼓路的?小院里,贺承不止一次承认过是他造下无涯洞外的?杀戮,可是那日死伤在无涯洞的?人,每一个都与他们关系匪浅,甚至将陆晓怜一手带大陆兴剑,那一夜也死在无涯洞外,死在贺承剑下,甚至她的?父亲陆岳修至今下落不明兴许也与贺承有关!
所以,她应该恨他吗?
至少,不应该心?疼他吧。
可为什么他散尽一身功力,呕血跪倒在人前时,她全无仇怨得报的?快感??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股不知来处的?力揪得剧痛,双腿不受控制地朝他奔去,与之前每一次一样,稳稳将他扶住
她不仅不能狠下心?对他刀剑相?向,甚至在他命悬一线之际,还是会忍不住伸出援手。
她不想让他死,她只是顺从着自己的?心?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如果他当真只为了那么一个啼笑皆非的?理由残害同道,如果大哥当真是这样荒诞无稽地死在他手中,如果爹爹当真也因为他而发?生意外,此刻不顾一切地救他的?自己,又当如何自处?
陆晓怜尚不能纯熟掌握体内那股深厚的?内息,思绪纷乱下,气息也跟着乱了,她心?口一痛,脸色一白,偏头咳出一口血来。贺承岌岌可危的?性命与陆晓怜密切相?关,陆晓怜这边出了岔子,贺承那边自然也受波及,他单薄的?胸口轻轻震颤着,刺目血色自他泛着青白死气的?口唇间接连呛出来。
“师兄!”
陆晓怜心?急,咬牙提气,要将一脉内息重新?打入贺承后心?,手腕却被?庄荣握住:“丫头,你歇会儿,换我来。”
“师叔,我……师兄他……”陆晓怜红着眼,惊惶地看着不住呕血的?贺承,脊背发?凉,语无伦次。
庄荣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事?太多,歇会儿,我来。”
庄荣不由分说,将手掌抵上贺承后心?,替了陆晓怜下来。陆晓怜退至一侧,却不肯调息小憩,握了一方帕子小心?擦净贺承染血的?唇,末了,只跪坐一旁,盯着贺承苍白若死的?脸兀自发?呆。
即便是性命垂危,脸色白如霜雪,她的?师兄依然好看得过分。
这张轮廓流畅、眉目英挺的?脸,陆晓怜自小看到大,本?该熟悉至极,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令人害怕。
她怔怔地伸手,一寸一寸缓缓摸摸贺承的?脸。
会不会和当初在南州城里遇见的?“沈烛”一样,这张名为“贺承”苍白清俊的?面孔下,还藏着另一个人?那个人是谁?他是善是恶?
如果这个世界都被?一张虚假的?面具覆盖着
贺承是谁,谁又是贺承?
她喜欢的?人是谁,喜欢她的?人又是谁?
陆晓怜苍白纤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贺承耳后的?皮肤。他气血溃败已极,除了心?口被?内力强行护住的?一抹温热,浑身都是冷的?,陆晓怜将手指贴在他耳后,将他耳后的?一块惨白的?皮肤揉搓得发?红,都没能摸到那时南州城外江河旁,生死一线间,摸到的?那一道胶片面具与皮肤相?接的?细痕。
所以,眼前的?贺承是真的?,对吗?
所以,看生见长、陪着她将近二十年的?贺承是真的?,对吗?
所以,亲口承认在无涯洞外杀人的?贺承也是真的?的?,对吗?
那么,杀死大哥,杀死江非沉,杀死叶飞白的?人真的?就?是贺承了,是吗?
陆晓怜定定看着贺承,忽然身子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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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地喷出一大口血,凄厉艳色落满贺承衣襟,她摇摇晃晃,像是寻找归处的?落叶,轻飘飘落进?贺承怀里。
第70章 第七十章 梦魇 陆晓怜知道自己在做梦……
陆晓怜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是她看着笑?吟吟站在自己面?前的陆岳修和陆兴剑,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一不小心惊醒了这场美梦。
梦中的陆晓怜置身于青山城。
准确来?说, 这是她十六岁生辰那?日的青山城。
被青山城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姑娘,十六岁生辰自然盛大无比。所有人都在场, 连日理万机的几大门派掌门人也拖家带口地来?, 不少陆晓怜已经?多?年?不见的儿时玩伴又聚到?一起,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女孩子长到?十六岁要行及笄之礼,陆晓怜的亲生母亲龙吟仙子林音早逝, 及笄礼上, 是凤鸣山掌门叶广的夫人颜缪用林音留下?来?的一支碧玉簪子替陆晓怜挽起了头发。
颜缪扶着陆晓怜的肩膀,细细打量着她,黑亮的秀发乌云般盘在脑后, 露出少女光洁的脸颊饱满的额头。她温温柔柔地笑?着,将一缕碎发捋到?陆晓怜耳后:“此后就是大姑娘了, 生得这样好?看, 青山城的门槛定是要让人踏破了, 陆掌门可有得愁了。”
陆晓怜好?像听懂她的话, 又好?像听不懂, 朝人群里的贺承浅浅望了一眼,正发现他清亮的目光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陆晓怜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着烫。
那?时他们都还小, 各自心中都暗浮着一段不可名状的情愫, 欲说还休, 怕被人知道,又怕一直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