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命运天平(中)(1 / 1)

易文君手中的这条舞裙,有着黑色缎面和鲜艳的红色内衬。

看款式,它好似只是普通的长裙,甚至有些保守了,但当易文君掂量了一下裙摆的厚度后,她就立即明白,当穿上这条舞裙的舞娘飞旋起来时,那黑色的缎面会在空中飘荡出怎样的轨迹,露出鲜艳裙摆如暗夜玫瑰绽放。

在维尔玛不断的催促下,换衣间内的易文君并没有观察太久,飞速换好了舞裙。

而当她穿上舞裙回头望向镜子里的人时,她发现原本陌生的安洁莉卡的模样,竟好像开始与现实中的自己重合。

或者说,现在的安洁莉卡,就像是定格在斩获少年组舞蹈大奖的照片里的自己,长大后的模样。

易文君依稀记得,自己从小就比同龄人长得更快,身材更为高挑,轮廓更为深邃,甚至头发也带着淡淡的黄,在阳光下会显出非常明显的异色,因此她也总被人笑着说是外国人……但事实上她只是单纯的头发不好而已。

后来,她放弃了学习舞蹈,淡黄色的软发也在不知不觉中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恢复黑色。发小顾梦城常说,现在的她和小时候的她,简直就像是两个人,哪怕拿出照片来对比,普通人也完全没办法将年幼和成年两个状态的易文君联系起来。

易文君曾对此嗤之以鼻,但当她观察镜子里身着舞裙的安洁莉卡时,她却突然感到,这一刻的安洁莉卡似乎才是她年幼时幻想的长大后的样子。

“安洁莉卡,换好了没有?”

再一次的,维尔玛的催促声响起。

易文君无声笑了笑,擦净镜面上的雾气,审视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来了。”

易文君从换衣间内走出。

这一刻,换衣间外的两个人看到她后,不由得都呆了呆,目光中既是震惊,也是惊艳。

安东尼奥几乎立即就紧张起来,看似镇静实则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而维尔玛则上下打量易文君后,笑了一声:“你看起来几乎都不像安洁莉卡了。”

“是吗?”易文君浑不在意。

“是啊。”维尔玛顿了顿,“你不再像‘安洁莉卡’,你更像你自己。”

上台时间十分紧急。

维尔玛拉着易文君来到台下才等候了不到半分钟,就到了两人的上场时间。

易文君临到这时,也忍不住生出点儿心虚气短。

“真的没问题吗?”易文君说,“我连要跳什么都不知道。”

“又不是要你跳脱衣舞,看得过去就行了。”维尔玛满不在乎,“反正那群人也不是来看我们的,随便糊弄一下就好。”

听到这儿,易文君都忍不住要给这位姐竖大拇指了。

厉害了,这种“老娘就这样,你们爱谁谁”的人生态度,实在拉风。

不过拉风的前提是真的有实力,不然就会从拉风变成摆烂。

于是易文君难得谦虚:“至少要告诉我今天跳什么吧?”

“北国的民族小调,是即兴舞,放心了吧?”维尔玛随意摆手,“放心,不会坑你的。”

很快,两人的上台时间就到了。

维尔玛在上台前再次叮嘱了易文君一番:“舞曲第一段主旋律时,你记得多看我怎么跳;接着在第二段副歌时,你从侧面上场;到了第三段主旋律重复段,就是我们的双人舞了,怎么样?没问题吧?”

易文君有瞬间紧张,但又很快放松。

“没问题!”易文君一口应下。

反正有问题了就读档。

不带怕的。

舞台上,灯光暗下。

维尔玛离开了易文君的身边。

而当灯光再亮时,她已经站在了台上,背对观众,提起了自己裙子的一角。

从易文君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晰看到维尔玛有着褐色的卷发、深邃的眼瞳。因维尔玛的肤色并不像寻常白种人那样白皙,也不像安东尼奥他们那样黝黑,而像是混血儿般健康活力,所以她选择的舞裙虽然与易文君同款,但却是青色内衬。

她不像任人采撷的花朵,她是遮风挡雨的高木。

咚——

高跟鞋骤然在舞台上一踏。

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音乐声响起。

当那如手风琴般带着特殊韵味的音律在舞台上回荡时,维尔玛也提着裙子轻旋到了正面。

“我漫步云端,我看到世界在我脚下,这是真的吗……”

冷感又磁性的声音在节奏的音律中歌唱。

当抽离了歌剧的美声技巧后,它便如同星光在冰原中的神秘回响。

鼓声进入。

充满生机又充满冷漠的青色与黑色在舞台再次回旋,带着异域风情的语言低吟。

灯光下,维尔玛目光深邃冷漠,脸颊的手指却如花朵轻绽。

“我已经醒来,却又好像再次做梦了,这是真的吗……”

鼓点越来越快。

维尔玛唇边扬起笑,却又更像是讥诮,提着裙子在精致而质感的音乐中飞旋,脚下的高跟鞋踩着鼓点的每一个重音。

很快,狂野的男声响起,副歌如同远古旷野上的祈祷。

维尔玛回头给了易文君一个眼神。

几乎有些看呆了的易文君这才回神,明白到了自己入场的时间了。

易文君忍不住露出笑来,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但当歌曲暂歇,灯光稍暗时,易文君站在了维尔玛的身旁,一手轻提裙摆,背对观众,摆出了与维尔玛一般的姿势。

这一刻,奇妙的感觉涌来,就如同久旱的枯木重逢甘霖,如同失去双腿的人重新站立。

没有得到过幸福的人不会知道自己的不幸,没有经历过不凡人生的人不会知道日常的枯燥,没有站在过舞台上的人不会明白泯然众人的失落。

易文君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去跳舞,也忘记了曾为了跳好一支舞而付出过怎样的努力,更忘记了热爱与激情曾在她鼓动的心脏里留下过怎样的痕迹。

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她没有忘记。

咚——

高跟鞋踏在木质的舞台上,易文君与维尔玛一同转过身来,脸上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在发光。

“我漫步云端,我看到世界在我脚下,这是真的吗……”

歌声响起。

易文君提着裙子,踩在鼓点上轻旋。

黑色与红色的裙摆在她脚下飞扬,如同鲜艳的玫瑰一次次绽放。

“我已经醒来,却又好像再次做梦了,这是真的吗……”

易文君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如舞裙一般张扬。

她开始轻声与维尔玛齐唱。

“当我伸手触摸天际时,星星会落在我的脚下……”

“当我将过去抛在脑后,世界会向我敞开怀抱……”

青色与红色与黑色在舞台上旋转。

那原本冷漠又遥远的冰原之音,在加入安洁莉卡的华美嗓音后,化作了浮华尘世的蛊惑,以致于舞台上的每一道音律、每一个鼓点,都带着令人沉迷的魔力。

乐音之中,易文君竟好像又一次听到了星空下的蛊惑之音。

[呼唤我的名字……]

[呼唤我——]

易文君置若罔闻,笑着在舞台上飞旋,如同世界也在她眼中飞旋。

“我漫步云端,我走在世界的前端;我看到星星落下,我看到世界在我脚下变迁……”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像是梦境又像是现实。

像是迷幻又像是蛊惑。

当易文君笑起来时,舞台下的人也笑了起来。

当易文君跳起来时,舞台下的人也不由得跳了起来。

“我是清醒的吗?还是在遥远的梦里?”

“我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入梦?”

易文君不知不觉来到了舞台的中央,成为了舞台上唯一的主角,但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她从舞台上跳下,离开了灯光,站在狂欢的人群中笑着飞旋,但没有人在意这一点。

大家都唱了起来,为她鼓掌,为她痴狂。

[呼唤我……]

[奉我为主……]

[我的名字是——]

“狂欢吧,狂欢吧……”

她唱了起来。

“我就是梦的主人,在我的梦里狂欢吧……”

狂欢吧。

“狂欢吧!”

在她的梦中狂欢吧!

咚——

最后一声。

鼓点与高跟鞋一同落下。

易文君终于停步。

鲜艳的红色裙摆就此垂落,蒙上黑色的轻纱。

乐音暂歇,声音抽离。

一切如同梦境。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站起来,为她鼓掌,为她喝彩。

avo!

avo!”

“再来一次!”

“再跳一个!”

易文君平缓了气息,因舞蹈而潮红的面颊上露出真心的笑。

她清楚明白,这一次的掌声与过往游戏中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因为过去舞台上的掌声,是给由系统托管的安洁莉卡的。

但这一次的掌声却是给她的。

这是独属于易文君的掌声。

沉寂已久的热情在热烈的掌声中苏醒,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与血液一块在体内汹涌流淌。

但易文君却按捺住了再次舞蹈的冲动,与维尔玛一同谢幕,退下舞台。

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悄悄回到观众席,坐在安东尼奥身边。

这一刻,易文君发现安东尼奥看她的目光更为明亮了,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你跳舞的样子很好看。”安东尼奥真心称赞。

于是易文君便也不客气地收下了:“谢谢。”

“为什么不继续跳呢?”安东尼奥问,“大家的兴致都很高,如果你想继续跳的话,俱乐部的负责人应该不会拒绝。”

“大家到底是来看脱衣舞男的,我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了。”

易文君难得谦虚了一下,而对面的安东尼奥也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脸色不由得僵了僵。

易文君就当作没看到,继续道:“其实主要是因为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易文君顿了顿。

有那么一瞬间,易文君几乎脱口而出,问安东尼奥对当年莫妮卡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以及安东尼奥作为使徒的能力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够在上一周目发觉她的攻击。

但最后,易文君决定将目光聚焦于最紧要的事件上——

“听维尔玛说,你是近卫团的成员?那对于国王的事,你知道多少?”

安东尼奥惊讶看了易文君一眼:“你怎么会想要问这个?”

易文君说:“因为有一些问题。”

安东尼奥稍稍沉吟,坦诚道:“你想要知道什么?不过提前跟你说一声抱歉,我知道的事也不多,能告诉你的就更少了。”

易文君想了想:“你知道国王他为什么会被称作神眷之人吗?”

胡克二世是邪神的使徒,这是一周目最末时易文君才知道的事。

但在这之前,胡克二世就十分反常,比如说他是唯一一个打破格雷斯王室一当国王就早死的诅咒的人,比如说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却还跟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一样风度翩翩。

这些其实都昭显着胡克二世身上问题很大,可无论是贝西夫人也好还是生命教会也好,竟都没察觉到这样的异常,反而都认为这是因为“生命圣主向胡克二世降下了神眷,破除了诅咒”。

这样坚定不移的认知是从哪儿来的?

安东尼奥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这件事其实不是秘密,不过安洁莉卡你可能没有关注过。四十年前,当陛下还是莫城伯爵的长子时,他就曾在莫城的生命教会中引发过神迹……”

“等等等等?”易文君不可置信地伸手,示意暂停,“莫城伯爵的长子??胡克二世??”

安东尼奥干脆点头:“没错。安洁莉卡,你也知道,格雷斯王室成员的寿命普遍悠长,但在成为国王后却会遭受诅咒,通常在五年左右就会暴毙,所以——”安东尼奥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所以在陛下之前,王室中人几乎没有什么人想要当国王。”或者说,对国王这个职业避之不及。

在作为王室成员时,大家可以吃喝玩乐近时间,但当上国王后,大家却仅有五年好日子,而且还要被生命教会压制,想要来场临死前的疯狂也不可能。

——拿的享乐人生换取不到五年的有限的权势?

不划算,不划算啊!

易文君理解,但依然不敢相信:“但是胡克二世怎么会是莫城伯爵的儿子??”

安东尼奥说:“因为这是格雷斯王室的传统——只要有王室血统的人,都能成为被王室选中,成为下一任国王的备选继承人。而胡克二世陛下的祖母正是格雷斯王室的公主,所以在老国王去世后,陛下就因年轻时引发的神迹而被选为新一任国王,记入王室名下,跟莫城伯爵脱离关系,成为了老国王的儿子。”

易文君:“……”

她就说怎么死了五十多个国王后,这王室竟然还在,原来是广撒网啊!

只要是有王室血统的不论远近都能抓来当国王,那这死的肯定没有生的多。

不过这莫城真是能作妖,但凡有名有姓的邪神教徒几乎都是这里出身的,看来这儿真的是邪神信徒的老巢了。

易文君说:“那四十年前的神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迟疑了一下,安东尼奥抬头注视易文君,目光柔软,“安洁莉卡,明天我的假期就要结束、回到王宫了,所以今天晚上,你可以来香波河畔59号吗?我有很多事——很多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告诉你。”

易文君惊讶:“这里不能说吗?或者换个地方说?”

安东尼奥坚定摇头,神色甚至有些严肃:“不行,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是关于……”他话语停下,再次摇头,“总之,我们不能在外界谈论哪怕半个关键词。因为在没有庇护的时候,只要被谈及,就必定会被听到。”

这么严重的吗?

那想来这个秘密很重要咯?

易文君恍有所悟:难道说,这就是安东尼奥最初在剧院后门跟崔西夫人纠缠的原因?

因为安东尼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安洁莉卡,可崔西夫人却不愿在入宫献唱前的紧要关头让安东尼奥打扰,所以才有了剧院后门纠缠的那一幕?

——这难道就是这一周目的关键剧情所在吗?

易文君暗自兴奋起来,干脆点头:“好,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

安东尼奥向易文君露出一个柔和又有些僵硬的笑,就好像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有些放松,说:“既然如此,那我就先离开了。”

说着,安东尼奥起身,但在离去前,他又犹豫片刻,回头加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

“安洁莉卡,你的能力最好不要随意使用……”安东尼奥语焉不详,“命运是一座天平,它赐予了你什么,就必然会收回什么,你得到的力量越多,你失去的也就越多——这是我的老师和我的父亲在我成为使徒的第一天时告诉我的话,我将它转告于你……请你以后多加考虑。”

易文君轻轻挑眉,若有所思。

回神后,易文君看了看时间,发现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两点了,于是她不得不跟这个脱衣舞男俱乐部遗憾告别,匆匆准备晚上的会面。

离开时,维尔玛听着易文君离去的理由,满脸狐疑:“什么事不能现在谈要晚上谈?安东尼奥那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

故意拖时间换地点,好不让大家围观俱乐部的夜场节目?

那傻子有这么聪明吗?

易文君摇头:“没关系,我们可以下次再看。”

脱衣舞这种东西,随时都可以看,但关键剧情可绝不能错过!

维尔玛无奈点头:“那好吧。”

易文君告别维尔玛,匆匆离开俱乐部,顺着原路返回崔西夫人和安洁莉卡的住所——那栋漂亮的三层小洋楼。

而就在易文君站在楼外墙下,摩拳擦掌准备翻墙时,一个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所以,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安洁莉卡?”

易文君惊讶回头,这才发现小巷的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阴影中,扎克雷抬头看向易文君,黑色的眼瞳里如同有火焰不断升腾,烧得他目光透亮,恐怖而危险。

他挥了挥手上脏兮兮的帽子,声音有着压抑到极致的平静。

“这就是你的答案?你最后还是选择了大哥,选择了王国,对吗?”

他将帽子丢到易文君的脚下,低沉的声音如野兽咆哮。

“你背叛了我,安洁莉卡——你背叛了我们所有的人!你怎么敢?!”

易文君诧异看着抛到自己脚下的帽子,没想到扎克雷竟然脏成这样的帽子都能认出是她的。

不过她并不在意这样的破绽和对方的指责,因为——

“为什么不敢?为什么你觉得这是背叛?”易文君奇怪看着扎克雷,“你不会以为当你把自己的恋人送上战场后,她还会选择继续爱你吧?”

扎克雷如遭雷亟,身形僵在原地,如同雕塑。

“还是你以为你们组织将成员的性命随意抛弃后,成员还会不离不弃地跟随?你们要刺杀哈里斯伯爵,却不自己动手,而是准备在昨天将事情交给一个甘愿为了恋人成为间谍的女人——你们早已经将她视作了弃子,不是吗?”

扎克雷终于回神,目光闪动间,落在易文君脸上的神色复杂至极,似乎是烈火般狂涌的憎恨,又像是悲哀绝望的爱慕。

但易文君没打算深究:“行了,不管怎么样,一切都结束了。记住,是你背叛了安洁莉卡,不是安洁莉卡背叛了你。”

“醒醒吧,你和安洁莉卡早已经结束了。”

话音落下,易文君轻盈翻上墙,没有回头。

“所以扎克雷——不要再来找我了,你跟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