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半, 简从心被闹钟惊醒。

昨晚做了个梦，她没睡踏实，关闹钟的时候视野一片模糊，手落在屏幕上自己都有点儿看不清楚。

看到有消息提示, 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早”, 她于是眯着眼睛顺手点进微信去回了消息。

那边很快也回了消息。

简从心揉了揉眼睛去看, 发现是傅朝礼回了一个【？】

再往上看，她睡意一下子被尴尬顶替了一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点聊天框的时候点岔了。

她以为的傅朝礼给她发的【早】, 其实是昨天晚上他发过来的那个【好】。

“……”

简从心默默退出页面去看，才看见给她发【早】的, 是她奶奶。

她于是一边挣扎着起床一边给奶奶回了个【早】, 正打算无视刚才和傅朝礼那段乌龙，便见傅朝礼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傅：【起这么早？】

既然对方开了那个话头，简从心也没理由不接下去。

她如实回：【去晨跑。】

这个学期的体育课给他们定下了跑步的任务, 她本想晚上去, 发现晚上操场人太多太闹，于是干脆就挪到了早上。

想起傅朝礼平时也不是个会早起的人, 她于是也问：【你呢？】

傅：【室友下床上厕所，有点吵。】

简从心一边刷牙一边看消息，想了想回：【那……你继续睡？】

傅：【嗯。】

“从心, 怎么洗漱着还要给人回消息呢？谁那么重要啊？”

一个声音从她旁侧响起, 压低声音带着点揶揄，“男朋友？”

程美乔趿拉着拖鞋过来上厕所，简从心从镜子里看见她满脸好奇的模样。

简从心手一抖，下意识将手机熄了屏，忙道：“……没有，看到了就先回了。”

程美乔也不过是开玩笑, 嘿嘿笑了两声就钻进了厕所。

简从心直接捧冷水抹了把脸，让脸上刚升起的温度得以降下来。

见手机上傅朝礼没有再提起什么，她擦了擦屏幕上水珠，带着莫名的心虚感，轻舒一口气。

……应该是去睡了吧-

今天的早晨有些雾蒙蒙的，温度也比以往要低上两度，但仍带着几分夏日的闷意。

早晨操场上晨跑的人不多，且因为大多数人都还没起床，大家在操场上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安静，没有夜晚那样处处嘻嘻哈哈的打闹。

偶尔有人从身侧经过，带起一阵凉爽的风。

跑最后一圈的时候，耳机里的英语电台恰好接近尾声。

简从心低头拿出手机切换，速度也慢慢降下来，由跑变成走。

没注意看前方，差点撞上一个人。

还好那个人躲了一下，简从心才能及时刹住步子。

她抬眼，便撞进傅朝礼的一双眸子中。

少年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大约是昨晚没睡好，简从心愣了一下，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到这里来？”

“睡不着了，随意出来溜达一下。”

傅朝礼说着，把手里的矿泉水瓶递给简从心。

简从心道了声谢，接过时才发现水还带着些温热。

她惊讶地看向傅朝礼，少年神色不变，十分自然道，“超市里有热饮箱。”

简从心点点头。

矿泉水只是有一点点温热，喝起来没有冷水刺激嗓子的那种感觉，很舒服。

简从心小口小口喝着水，傅朝礼在一旁适时问道，“要坐着休息会儿么？”

感受到体力消耗带来的疲惫感还在不断传来，她于是点点头。

操场周围的长椅都没有靠背，简从心坐下以后后背找不到支撑，弓着背坐脖子脊背又都不舒服。

她悄悄调整了好几种姿势，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傅朝礼见她动来动去还是不舒服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朝她坐近一点，而后垂着眸，语调淡然地开口，“不舒服的话，可以靠着我。”

“……诶？”简从心旋瓶盖的手一歪，眼神往身前多瞟了两眼。

身前就是操场的跑道，偶尔会有一两个身影从他们眼前掠过。

虽然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但，光天化日之下，这个动作是不是显得过分亲密了……？

简从心借着拧瓶盖的空档，偷偷看了傅朝礼一眼。

少年满眼都是无所谓的模样，肩膀懒洋洋朝她侧过来些，跟没睡醒一样。

“……”

把那句想要出口的“这不太好吧”咽回去，简从心抿了下唇。

要是那样说出来，反而显得是自己心虚。

心脏重重跳动两下，她捏紧矿泉水瓶，一点点，一点点地把头靠在了傅朝礼肩膀上。

少年的肩膀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瘦到硌人，许是最近有所锻炼的缘故，薄薄的肌肉带着层隐约的力量感。

傅朝礼身上是一股洗衣液混杂着浅淡柑橘的清新气味，很好闻，一阵风吹来，便散在周遭的空气里，淡淡将她包裹。

从这个视角，刚好能看见少年随意搭在腿上的一双手，青筋微微凸起，骨感而有力量。

简从心不敢将全部体重放在他身上，心跳扑通扑通的。

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

晨光逐渐突破云层，简从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她好像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又好像不太明白。

又或者，是自己不愿意去面对-

走出操场，两人绕了个远路，顺便去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个早餐。

傅朝礼不吃早餐，在一边等简从心买。

简从心在寝室群里问了一阵，出来时除了给自己买，手里还提了好几个包子油条。

她一边吸着八宝粥，一边含含糊糊地问傅朝礼：“要不要给你室友带点儿回去？”

脑内模拟了一下周北望到时候的反应，傅朝礼太阳穴跳动一下，音色几分恼：“……不用管他们。”

简从心点点头。

因为绕了远路，走回去时的路程是以往的两倍。

简从心认真喝粥，没再继续说话，傅朝礼不打扰她，走在她身侧。

明明周围不乏来来往往的人，沿路各家店铺开张的动静也不绝于耳。

可简从心总感觉自己周围的声音在被一点点屏蔽。

她只能听见两人之间的动静。

她喝粥的声音，傅朝礼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两人靠近了走时，布料互相摩挲产生的窸窣声。

一下，又一下。

随着太阳升起在天际，阳光从一开始橘红色的几缕弥漫至整片天际。

身旁少年背脊瘦削而挺拔，阳光为他一双冷淡的桃花眼眼尾缀上一层柔和的颜色，冲淡了冷感，多了三分温柔与惑人。

她能听见周围有经过的人小声讨论，“傅朝礼”三个字隐约入耳。

这还是头一回，她有了种想把人藏起来的冲动。

“……”

简从心敛起眸，暗中责怪起自己。

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有纸吗？”傅朝礼问。

声音从旁传来，简从心还沉在自己的思维里，愣了一下，这才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拿出卫生纸。

低头时，阳光落在后颈，反射出一片莹白色的细腻光芒。

傅朝礼扯了下嘴角，扯一张纸擦手上的灰，见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地模样，淡声问：“在想什么？”

“……没，有点累了。”

简从心搪塞过去，从他手里拿回那包纸，正低头塞回兜里，就感觉到身旁人停住了脚步。

她还没抬头，下一秒便听见来自舒凡的声音。

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令人开心的事，中年男人醇厚的声线带着浓浓的愉悦：“我们真是有缘，简从心同学。”

简从心“啊”了一声，忙唤道：“舒教授。”

想起傅朝礼和舒凡那副十分不对付的模样，她一边喊人，一边悄悄瞄向了傅朝礼。

果然，原本还算静好的气氛在这一刻猛然结冰。

傅朝礼脸色显而易见的阴沉，他没有动，满眼敌意地盯着舒凡。

舒凡像没看见傅朝礼一样，笑着走向简从心。

“所以，昨天说的事情，你有考虑吗？”他温声问，“关于音乐会的事，考虑好了吗？”

“……”

简从心被傅朝礼带着后退一步，为难地与舒凡对视。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

可对方眼底那种殷切到甚至可以说是热烈的期待，让她总觉得开口拒绝会很愧疚。

她不明白舒凡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让她去参加他的音乐会，明明她只是一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学生。

傅朝礼喉结动了动，刚想出声便想起了什么，黑着脸不说话。

舒凡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忽然缓慢地摇了摇头。

傅朝礼攥紧拳头，手臂肌肉鼓了鼓。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互动，却仿佛激起暗流涌动。

感受到气氛越发不对劲，简从心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礼貌地拒绝道，“抱歉，舒教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觉得，这种宝贵的名额还是留给更合适的人比较好。”

她能感觉到身旁傅朝礼的情绪有所缓和。

爱恨不可能是没有来由的，如此敌意只能是由过去的事件积攒而成。

上次两个人情绪都上了头，只顾着发脾气，将这件事忽略了过去，这次她依旧心存疑惑。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吗？”舒凡认真听完她的话，遗憾摊手，“可是我认为，你就是最合适的。”

说完，他状似无意地将视线放在傅朝礼身上片刻，身子微倾，更凑近了简从心几分，“不过没有关系，如果你的态度有所改变，可以随时联系——”

“她说了，不需要。”

话音未落，傅朝礼冷声打断他，手上力量终于爆发，拉着简从心从反方向离开。

简从心这次没有挣扎反抗，情绪平稳地任由自己被拉走。

走出一段路后，反倒是傅朝礼首先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不对劲，站在原地冷静了一会儿后，松开简从心的手。

“……对不起。”他转过身，闭了闭眼，言语里带着懊恼，“还是没控制住。”

少年垂着头，面对着她，显而易见地压抑着情绪，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阴影将他鸦羽般的睫毛藏匿，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敛下，微微抖动。

简从心摇摇头。

“没关系，”她声音轻轻软软地说，“只是——”

她语调拖长了一点，在心里快速斟酌了一番字句：“……你可以先告诉我，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吗？”

就算舒凡起先说过不认识傅朝礼，但按照现在的情形，傅朝礼如此的反应，答案显而易见。

她当然更相信傅朝礼，所以更愿意相信，舒凡和傅朝礼曾经认识。

——并且，有一段十分糟糕的过往。

带着疑惑的问话果然让傅朝礼怔了一下，随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简从心耐心等待。

毕竟是不愉快的过往，换做她，也不可能直接全盘托出。

傅朝礼能够不拒绝，也不转身离开，便足以证明，他并没有那么抗拒将这件事说给她听。

他只是在犹豫。

简从心安静地站着，看着少年匿在阴影里的神色晦暗不明地变换。

许久后，薄唇抿成一条线，仿佛在压抑着什么痛苦。

、

熟悉的黑暗与破碎感，再一次自压抑的情绪里倾泻而出。

简从心眉头微蹙，有些担忧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摆。

……她虽然想知道原因，但也不希望他心里挣扎得那么难受。

默了默，简从心刚想开口说“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还未开口，便在刹那间感觉到肩膀被人抓住。

力道不大，捏着并不疼，甚至像是怕伤到她，手劲刻意又收敛了几分。

傅朝礼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微微倾身，拉近与她的距离。

阴影自前方投下，将自己半包裹在里面，简从心能感觉到少年干净的气息落在颊侧，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

“……晚上再讲给你听，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