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巴黎梦(16)(1 / 1)

“西西莉小姐,不得无礼。”哈蒙女士厉声呵斥。

原来蓝衣名媛叫西西莉,但这不是沙龙女主人呵斥对方的重点。虽然哈蒙夫人一开始,也指名黎觉予上台表演,但沙龙女主人的恳求,和普通宾客的要求,还是不一样的。

在传奇客厅,被邀请来的客人拥有相同地位,就像职场平级一样。

怎么可能允许“平级同事要求对方表演”的荒唐事发生呢?

可哈蒙女士谴责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位名媛同时站出来,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附和道:“我觉得西西莉说的很对啊。有作曲家又有歌剧演员,合作表演一下可是美谈…”

“哈蒙女士不必那么紧张…”

紧张倒不至于,只是黎觉予发现——哈蒙女士慌张的眼神,落在身边这位作曲家身上。想来哈蒙女士相当清楚楼上作曲家的来历,知道他英年成名又早早过气陨落,生怕西西莉的无礼发言,伤害到脆弱又敏感的艺术家。

——要不拒绝掉好了。黎觉予想。

本来她就不屑和林恩追求者们纠缠,再加上“命令宾客“一事,本质就是追求者们的无礼,那黎觉予直接拒绝,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撑死了就是给这帮女人私下讲她坏话的由头。

“我不…”

“可以啊,那就给大家表演一下吧。”

出人意料的,这位心思敏感的作曲家居然答应了!

这下,别说是熟知他的宾客,就连黎觉予本人,都震惊地转过头来,双眸考究意味十足。

而毕维斯,只回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可这很难安心下来吧?

虽然一人是作曲家一人是歌剧女高音,定位上看天造地设,但在完全没配合过的情况下突然合作,就是世界顶级的歌剧女歌手,都会难以好好表现,更何况黎觉予只是个嗓子刚好的歌剧界新人呢?

“毕维斯…”哈蒙夫人也很不赞同,可她考量的重点截然不同:“你最近正值作曲低谷期,突然在沙龙上临时作曲,恐怕太强己所难了吧。”

“倒也不必当场作曲。”毕维斯的表情平和,宛如胜券在握:“这位突然跳出的西西莉小姐,也并没有要求我当场作曲呀。如此,过往的作品也是可以的。”

“毕竟音乐不是矫揉造作的短句,怎么可能七步成诗呢?”

闻言,几位文人宾客会声一笑,表示认同。

——在法国文豪眼中:长篇著作价值大于中篇著作大于短文,其中,短句经常被批判成毫无价值和意义东西,毕维斯这样的类比,正好踩在他们爽点上。

“过往的作品?”黎觉予反问,实则心中已有答案。

“嗯,我觉得你会知道的。”

毕维斯干脆地坐在钢琴面前,修长手指流畅地滑过黑白琴键。

听着这悦耳琴音,蓝衣的西西莉,难得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了。

她默默无语地注视台上对视的两人,本以为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才想拉凑两人一起表演。一来表演大概率会失败,可以让黎觉予丢脸;二来表演能将两人凑成一对,让林恩觉得女方水性杨花…

可是他们的表情为什么那么自信?难道黎觉予在不练习情况下,也能唱出完美歌剧?

西西莉内心犹豫不安:这怎么可能啊!她只是一个女仆,一个卖花女罢了…

客厅沙发那边,林恩和费尔森先生背靠杂乱软垫,注视着舞台这边的情况。

中央发生争锋相对时,黎觉予离他们太远了,以至于两人没及时发现,立即施以援手,等黎觉予被陌生作曲家拉上舞台时,他们才注意到这场骚乱。

林恩醉了,只能机械地拿着帽子,嘴上念念有词:“怎么又有意外发生。“

“黎觉予是被仙母选中的灰姑娘吗?一个晚上发生的意外那么多。“

没有喝酒的费尔森,则是呼出长长烟雾,花了几秒钟理清情况,说:“按这种比喻的话,那你林恩就是被继姐看中的,倒大霉的王子了。“

“你没发现,西西莉和那些女人,都是冲着你才针对黎觉予吗?“

“…“

闻言,林恩眯起双眼,总算认出那蓝裙女人是谁,”咦,她们都在吗?我完全没注意到…”

“心狠的小子。”

“我去跟她们说…我对她们全无兴趣,不要针对我的家人。”

丢下这句话,林恩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往人群跻身进去,朝舞台方向走。

费尔森则是嫌热闹不够大,完全没有拉住醉醺醺林恩的想法,直接放手让他过去,“欸,年轻人世界就是有趣,和我这种将死老头截然不同…”

他抬头,透过人群缝隙中窥得台上四目相对的男女,啧啧唱起有关爱情的旋律。

事态发展太快了。就连黎觉予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刚五分钟前,他们还站在昏暗角落,说一些模棱两可的暧昧话,五分钟后,他们就被宾客们簇拥着,再次上了舞台。

光亮的舞台灯拉近彼此距离,就连眼睫毛都异常清晰。

黎觉予抬头,望向毕维斯,对方也同时看向她。

两人默契地一句话都没说,仅有音乐从毕维斯手上流水般流淌出来。他是一位懂行的、富有经验的年轻作曲家,懂得巧妙地给初次合作的歌剧女歌手配乐,肆意地调整配乐的比重,指引对方在哪里等待,在哪里唱歌。

第一个按响,黎觉予就听出这是毕维斯的成名作,她在报纸上看过的乐章。

是认识毕维斯的那天,两人曾经在楼上,出于乐趣反复练习的乐章。

熟悉旋律打消黎觉予的疑虑,但她并没有将自信表现在脸上,毕竟按毕维斯的潜台词,他并不想让宾客们发现,她们之间熟络的关系。

是时候进歌词了。

黎觉予轻咳几声,唱出今晚第一句女高音:“啊!啊!小小的玫瑰…”

“啊!啊!来吧,如果你喜欢我,喜欢它…”

——事实证明,没有对比就没有惊艳。

如果黎觉予在哈蒙夫人指名的时候,就唱出自己拿手的女高音,恐怕大家当下的惊艳,就会下意识地打了个折扣。

可是她之前表演的是义勇军进行曲…不是,是凯旋咏叹调。

男女声部的咏叹调,给人感觉截然不同——譬如现在,醉眼朦胧的黎觉予唱玫瑰华尔兹,活脱脱就是一位与美丽紧紧联系的交际花,讴歌爱与性、自由和解放。

这种强烈反差碰撞下的过人魅力,无人能逃脱。

听众们脖子前倾,像屋檐下雕刻的动物脑袋一样,估计他们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刚刚还正气十足的女孩,摇身一变成为手拿玫瑰的性感灵魂。还有林恩,他本来就醉醺醺的,赶往舞台的途中,又受到黎觉予形象的震慑,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要干嘛,呆愣站在原地。

还有一些艺术家,关注点更多集中在曲目上。

“玫瑰华尔兹…这不是几年前红火过的咏叹调吗?”

“你不知道吗?《玫瑰》就是毕维斯的成名作,打那以后他的创作就不行了…”

“艺术家的陨落?那可真让人难受…”

如果说此时此刻,是黎觉予的高光时刻,那相对的就是毕维斯的低谷最低点了。

黎觉予唱得越好,就越衬得毕维斯可怜,让人忍不住感叹:有才气,但是不幸…

传奇客厅很小,主人充分利用所有空间,第一排客人完全紧贴舞台,只要黎觉予愿意,她可以开玩笑般地伸手摸到客人们的头发。

所以,无论宾客怎么压低音量,他们所交谈的内容,依旧能传到舞台上,溜进表演者的耳朵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觉予感觉隔壁的呼吸声变重了,手上音乐也无可避免地受弹奏者影响,变得急切又纠结。

好在表演结束了,这么一点小失误不会影响观众对舞台的评价。

——唉,就当她醉了吧。

黎觉予暗叹一口气,走到钢琴身边。

借着谢幕的由头,她拉过毕维斯微微颤抖的右手,安慰般地紧紧相握。

明明是暧昧的十指紧扣,但黎觉予做起来那么坦诚,像只是谢幕,像在替对方遮掩什么…

毕维斯也在谢幕,只不过他的眼睛没有看着观众,而是看着黎觉予。

两人就这么通过手指尖触碰皮肤的方式,为彼此输送着能量。

“千万不要在我的沙龙里谈恋爱噢。”哈蒙女士火眼金睛,“果然,这狭小、昏暗的客厅,就需要黎和毕维斯这种艺术家,让他们的天赋填满空虚…还有人想要上台表现下自己吗?”

“夫人,我愿意率先出场,抛砖引玉…”

“这是我为今夜沙龙画的简易油画…”

女主人亲自带头转移话题,沙龙气氛再度回归刚刚,除了大家望向黎觉予和毕维斯时,眼神多了几分热烈外。但只要对沙龙话题风向有些敏感的客人,都能意识到——今晚之后,黎这个华夏女孩,恐怕会成为沙龙常客,人气宾客。

费尔森跻身上来,兴奋地说:“天啊,你可没说你女高音那么出色。”

“看来,比起学习歌剧,你最需要学习的是保护好你的嗓子。”这是费尔森在调侃黎觉予先前嘶哑的嗓子呢!

黎觉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嗓子已经在好转,我以后肯定会好好注意。”

“是的是的,毕竟我们的目标不是歌剧院了,而是冲击百老汇!”

百老汇?!这词一出现,哪怕是理智如黎觉予,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现代百老汇以艳舞妖歌出名,但事实上,二十世纪的百老汇一共有六大剧院,其中一大就是大都会剧院。

能前往百老汇第39号的演员,往往是各国最优秀的歌剧人才。

“前往百老汇表演?我可以吗?”

过度的震惊,让黎觉予忍不住音量加大,语气中的兴奋难耐随便个人都能听出来。

“当然可以。不过首先,我们得…”

费尔森列举的新计划还没说完,就被侍者慌乱声音打断了:“费尔森先生,请你移步,您的侄子林恩-安托瓦内特醉倒在人群中,现在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

“…”

“这个丢人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