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称心的母亲是独自居住在山里的父亲从牙子手里买来的女人，不会说话，生她时伤了身子，没能挺过去。

李称心对她没有印象，父亲也从不提起，多年前染疾去世前，只说将人埋在了后山，让李称心将他和她母亲的镯子也一起埋在后山。

李称心此时才明白她原来是胡女奴隶的后代。

当今圣上雄才大略，宅心仁厚，但唯一容不下的，就是曾经在战时屠过边城数万百姓的胡人，更别说有胡人血统的人入仕了。

驸马的官职已经确定，马上就要大婚，如果这时候被人得知李称心有胡人血统，那就是欺君之罪。

李称心无意玩权弄势，可如今不得不为了藏住这个秘密保全自己，开始了对人对事没有止境的算计与欺瞒，其中也不得不包括了明珠公主。

“果然看着就是个好不起来的走向啊。”明舟轻蹙了下眉，看向谢浥轻，“你确定这样的情节走向，结局圆满的话不会很别扭吗？”

说实话，应该是会的。

谢浥轻在心里答道。

其实依照她当初提出的想法，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太圆满，可三年之后，谢浥轻看着剧本，却不由自主地按着心意和编剧修改了一些走向。

好在编剧对于修改后的内容很满意，唯一不赞同的就是谢浥轻想要的圆满结局，她甚至无法理解谢浥轻的坚持。

“我记得你明明一开始就说了，在你的设想中，这两人没法善终。”

上了年纪的女编剧略带困惑。

“为什么现在，你想要一个有可能没法圆上的结局？”

她记得谢浥轻并不是一个推崇善始善终的人。

当时的谢浥轻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夜色，从俯瞰的角度，注视着这座霓虹灯光下沉默又迷人的城市。

那头太阳似的金发，在夜晚不再那么耀眼，或是张扬到颇为轻佻的地步，像是光源吸引飞蝶一样充满诱惑；而是多了几分属于月夜的沉静。

当那双海蓝色的双眸看过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女编剧的脑海中划过她在塑造李称心时，心里浮现过的一句旁白。

[她继承了父亲属于汉人的黑发黑眸，抹杀掉了属于母亲的胡人血统和碧绿色的眼睛，到死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那双眼睛不是黑色，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谢浥轻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她的金发和蓝眼，就是在国外人当中，也是十分好看的类型。

她忽然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回答编剧的，是一句再平静不过的：

“是私心。”

谢浥轻笑了一下，撑着下巴看着明舟。

“是一点属于我的……小小的私心。”

不是作为导演，也不是其他身份，只单单是谢浥轻这个人本身的愿望。

明舟听到这个答案，静了静。

她颇为疑惑，不明白是什么私心，能让谢浥轻如此坚持。

“你就不怕剧情真的崩掉？”

明舟指着剧本上一处地方。

这里的李称心，为了摆脱驸马的身份，参军获取兵权好有自保能力，也是想杜绝明珠公主察觉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的可能，故意冷落明珠公主，还在和自己暗中建立的势力接触时，设计与下属传出一些不清不楚的风声，想让对方去天子面前表达不满，等时间长了，自然就会走到和离的地步。

天子一向疼爱明珠，而李称心又曾是武状元，多半会将她调去边疆，短时不得回京。

明舟很不喜欢这里的做法，所以说的时候，语气不怎么好。

“李称心说是一心一意喜欢明珠，转过头又怀疑她，和别人惹出那种非议，到头来不都只有明珠公主难堪？”

她忍不住代入了一下自己。

“我要是明珠，就算后来再告诉我真相，大概也喜欢不起来了。有过失望放弃的念头，和真的放弃是不一样的。”后者想要挽回，在她这里是不可能的事。

明舟认真地分析着剧情和两人结局圆满的可能。

“明珠应该是对感情很认真的人，但是并不优柔寡断，你看，她喜欢就果断让天子降旨，若是知道爱错了人，那应该也会冷静地承认，选择结束。”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李称心做的事，明舟觉得她不会告密，甚至会为李称心遮掩，前提是她得到了足够的信任。

“李称心能得到明珠公主的喜欢，靠的是骗。如果一开始李称心就展现出自己的生性凉薄和风流轻佻，后面再怎么想找补，去假设，明珠公主多半也不会对她有任何感觉，更别说心生爱意了。”

谢浥轻这次的沉默有些久，惹得明舟抬头看她，有点疑惑，“嗯，怎么了？要是我说得不对的话，谢导你可以反驳我啊。”

讨论而已，当然要思考得更全面一些。

“我毕竟不是编剧，只是代入了一下角色，提出一点理解。”

明舟说完以后，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颊。

“不过我确实不太喜欢李称心这样的角色，夹带了点私心。”

“私心”。

这两个字，方才从她嘴里说出来，转瞬又出现在明舟的口中。

谢浥轻垂了垂眼，刚才有很多话想说，现在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如果这时去问明舟，倘若她是明珠公主的话，是不是李称心做再多努力，结局也会在发现对方欺瞒的那一刻就注定。

哪怕李称心在某些不能摆上台面的私欲之下，一开始就拥有了一次能够藏起曾经那些肆意妄为与荒唐的机会。

半晌，谢浥轻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