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朝。”他轻声唤道,声音竟有些发颤。

女子闻声回头,正是楚云朝。

只是她瞧着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惊讶,没有怨怼,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她低下头,继续捣药,木杵撞击石臼的声音清脆,却像敲在傅寒川心上。

“我没有认错。”傅寒川上前一步,蹲在她面前,从怀中取出那枚金簪:“你还记得吗?那年在雪中,我就是用这枚金簪向你求的婚。”

◇ 第十八章

楚云朝瞥了一眼,淡淡道:“这簪子太过华贵,公子还是收好吧。”

“不,对我来说不一样。”傅寒川急了,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

“公子请自重。”楚云朝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民女楚氏,早已不是将军夫人,与公子素不相识。”

“云朝,我知道错了。”傅寒川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哀求,“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把将军府的后宅都清干净了,沈流萤已经被我送走,往后我只有你一个人。”

楚云朝抬眸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带着几分疏离:“将军说笑了,您的后宅如何,与民女何干?当年签下和离书,你我便再无瓜葛。”

“那和离书我不认!”傅寒川上前想拉她,却被她身旁突然窜出的少年拦住。

那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眉眼间有几分眼熟,手里还提着个药篓,警惕地瞪着他:“你是谁?不许欺负我师父!”

“师父?”傅寒川愣住了。

“这是我捡来的徒弟,阿竹。”楚云朝摸了摸少年的头,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我们还要去山上采药,公子请回吧。”

说罢,便带着阿竹转身往山道走去。傅寒川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北疆,她也是这样背着药篓走在前面,回头对他笑:“傅寒川,快来呀,前面有株老山参!”

那时阳光正好,她的笑容比阳光还暖。

“云朝!”他忍不住追上去:“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知道我混蛋,我不该在你小产的时候离开,不该被沈流萤蒙蔽,不该……”

“将军。”楚云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人总要往前看的。你有你的荣华富贵,我有我的山间岁月,这样很好。”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当年在产房里,我不是怪你先去看沈流萤,而是怪你眼里根本没有我。我躺在血泊里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男人,我再也不要了。”

傅寒川僵在原地,如遭雷击。

原来她不是一时赌气,而是早已深思熟虑。

楚云朝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将军若真觉得愧疚,便请好好守住你的将军府,别再来打扰民女的清静。”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竹慕。青竹掩映,她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早已结束的故事。

傅寒川站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手中的金簪硌得掌心生疼,他才缓缓将其握紧,转身往镇外走去。

马车驶出雾溪镇时,他掀开帘子回望,见楚云朝正站在吊脚楼的廊下,教阿竹辨认草药,夕阳落在她身上,温暖而宁静。

原来,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

回到长安后,傅寒川遣散了府中所有姬妾,将沈流萤送去了家庙,终生不得出。

他依旧是那个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只是再也没有续弦。

每年冬日,他都会独自去一趟雾溪镇,远远看一眼吊脚楼前那个捣药的身影,然后默默离开。

有人说,镇国将军心里住着个得不到的白月光;也有人说,当年的将军夫人早已不在人世。只有傅寒川自己知道,澜沧江边的雾溪镇,有他此生唯一的遗憾,和再也无法弥补的亏欠。

而楚云朝,早已在山水间找到了真正的自由。

她教阿竹医术,治病救人,偶尔坐在廊下看澜沧江的落日,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舒展。

那年冬天,雾溪镇下了场罕见的雪。楚云朝推开窗,见对面的山头像盖了层白玉,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长安,也曾有个少年在雪中对她许诺:“云朝,等我建功立业,便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对你好。”

她拿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往事如烟,各自安好。

写完,便将纸笺放在风中,看着它被吹向澜沧江,随波远去。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过往,也孕育着新生。

◇ 第十九章

长安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

将军府正院的回廊下,积雪已没过脚踝,扫雪的仆役们踩着木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驱不散这满院的死寂。

傅寒川立在阶前,玄色锦袍上落了层薄雪,他却浑然不觉,只望着那扇紧闭的朱漆房门出神。

这是他从南疆回来的第三个月。

自雾溪镇那一面后,楚云朝的身影便如慕间雾气,再难捕捉。

他遣去的人回报说,那位姓楚的女先生带着徒弟阿竹,离开了雾溪镇,往更南的密慕去了,

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药庐,和檐下那串风干的艾草。

“将军,该进药了。”长随福安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这三个月来,傅寒川的咳嗽一日重过一日,大夫说是心结难开,郁气伤肺,开了多少方子都不见好。

傅寒川没有接药碗,目光依旧胶着在那扇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