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陆商轻轻一笑,“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黎邃一阵意外,陆商不想告诉他的事情向来是一个字也不会提的,但他说的是不知道,黎邃想起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听人提起过陆商的父母,便知这里面多半有内容,识趣地没有再问。
“说起来,下个月得回家一趟,”陆商闭眼想了想,“你和我一起去吧。”
“去做什么?”
“扫墓。”
陆商睁开眼:“是我父亲的忌日。”
微微讶异,但黎邃没说,见陆商陷入深思,一时也沉默无言。
游轮上张灯结彩,惊呼声和笑闹声从舱内阵阵传出,似是有回音般。两个人在船头安静地吹了一会儿海风,刚准备回去,严柯突然蹬蹬蹬从二楼甲板上跑下来,见到他们二人,立即过来拽陆商。
“来来来,帮个忙。”
黎邃挡住伸过来的胳膊,迈步跨在两人中间,阻止了严柯的动作:“严大哥有什么事吗,我来代劳吧。”
“你代劳不了,”严柯看起来非常着急,看向陆商,“司马家的儿子赌钱赌输了,哭着喊着闹自杀,现在正在船尾巴上吊着呢,还不让人救,你也是他长辈,劝劝去。”
陆商听见这话,人没动,反倒问:“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
“当然是大儿子,小儿子如今那么得宠,输几个钱算得了什么。”
陆商略一思顿,还是跟上去了,黎邃感觉得出陆商其实并不太想管这桩闲事,只是权衡利弊后在利益关系下不得不为之。想来陆商的确算不上是个热心的人,当初会带黎邃回来,救他一命,已属破了例了。
穿过走廊,甲板上已经围了不少人,海里也放了五六张气垫船,贴着船身漂浮着,周围非常吵闹,众人的视线都集中栏杆上吊着的青年身上,他一身白衣,满脸是泪,看起来和黎邃年纪相仿。
“别过来,再过来我真跳了!”青年大吼,悬悬抓着栏杆的手又松了两分,周围的人立即发出一阵阻拦声和唏嘘声。
人命关天,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都不敢懈怠,立即在船上架起了保护垫。这根栏杆离地面大概有三层楼高,原本是挂彩灯用的梯子,不知怎么被他爬上去了,甲板上都是实打实的钢板,这要是真摔下来,不死也得半身不遂。
“司马靖荣!”严柯仰头大喊,“看看谁来了,你陆叔叔在这里,有什么难处你跟他说,别冲动!”
陆商脸上难得露出了点儿头疼的表情,想了一会儿,抬头对他道:“输了多少钱,我借你。”
要不是场合不合适,黎邃就噗嗤笑出来了,这是个什么劝人的法子,不但戳了人家痛处还伤了人家自尊,他好像太习惯陆商的无所不能,一时没想到他的短板在这里。
那司马靖荣听见他的话,果然脸色更白了,吼道:“我不要你的钱,你和我爸一样,都不是好人,你们巴不得我死!”
黎邃沉下脸,眼神转冷。
陆商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问:“他怎么你了?”
司马靖荣果然还是个小孩心性,加上才骂了人家,多半还是心虚,哭得更厉害,话都说不完整:“我……我妈留给我的钱,全让他拿走了,他巴不得我死了,好把公司股份也留给司马焰,那狐狸精生的是他儿子,我就不是他儿子了吗?”
众人听到这里,多半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这小子不仅毫无顾忌地外扬,还闹得人尽皆知,也是单纯得半点心计都没有。司马家一向亲情寡淡,铜臭味比人情味重,想来他父亲偏爱小儿子也不是没有原因。
“你趴在那里也解决不了问题,先下来,我们给你想想办法!”严柯大喊。
“能有什么办法啊,我爸根本就不爱我,我干什么都比不过他的小儿子,我死了他才满意了!”
陆商颇感无奈,劝人这种事的确非他所长,根本上理念就不同,他不喜欢拿自己的观点去强行要求别人,更不爱劝说他人改变自己的想法,如果这真是个不相干的人铁了心要自杀,他大概也只会点点头说句“记得善后”。
黎邃在一旁冷眼旁观,脸色不太友善,陆商这才注意到他,平时不留意,这会儿同龄人一对比,他才发现黎邃这孩子真是省心,懂事又乖巧,关键时候还能有担当,这么长时间以来,无形中不知道给他省了多少麻烦。也不怕承认,以他的怕吵程度,如果黎邃是司马靖荣这种性格,他可能捡回来第二天就扔出去了。
陆商望向栏杆上哭号的人,心想,同样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那你倒是跳啊。”
众人一愣,视线集中投向人群中说话的青年。
黎邃站在陆商身侧,抱着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黎邃。”严苛忙用言语阻止他。
黎邃却只看了眼陆商,见陆商没发话,又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拼了命也想活下去,你这么轻易就说要去死,你的命怎么这么不值钱啊?”
严柯愣了,连陆商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见到黎邃看似放松,实则快掐出血的手,转念一想,也差不多猜到了他会出头的原因。
黎邃其实是生气了,听到司马靖荣那些混账话,不知怎么他脑子里就回想起那天他从噩梦里醒过来,看见陆商明明吞咽痛苦却又坚持要吃药的情景。反观闹自杀的这位,他头一次对一个人的言行如此反感,像是几百字虱子在脑门上同时狂跳一般,一秒钟都忍得难受。
甲板上鸦雀无声。
“你要是觉得死了比较划得来,那你快跳吧,我们绝对不接着你,你看看大家是后悔心疼,还是把你当笑料。”
严柯反应过来,黎邃这巴掌打得太狠,他得赶紧喂颗糖,急着接道:“靖荣,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说,你又不是为你爸一个人活着的,你这么年轻,肯定还有自己的家人是吧,想想你妈妈,她当年生你那么凶险,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把你生下来,你这样做,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会是什么感受?”
两人轮番上阵,像是一剂强心针,司马靖荣猛地震了一下,止住了哭声。陆商见状,立刻招手让两边的保安去爬梯子救他下来。
人群开始四处涌动,严柯倒是个热心肠,跑前跑后地指挥保安救人。陆商见司马靖荣已经没有轻生的念头,肩膀松了松,转头去找黎邃。
黎邃早就趁着人流退到了船舱外,无所事事地蹲在甲板上,见他走近,低低道:“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商微笑:“没有。”
陆商天生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的情感就好像被洗刷过的岩石,早已被磨平了棱角,任何情绪在他这里,都像是绵柔而迟缓的。黎邃那些话,就像晴空下的一粒玻璃碎片,在这团棉花上轻轻砸出了一个洞。
被救下来的司马靖荣一直在哭,一旁的女妇人递来糖水,他边喝边打嗝,又啜泣了好半天才止住。黎邃跟在陆商身后,穿过人群走下船,错身时,司马靖荣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各自眼里竟均是复杂的神色。
海风吹过来,空气中夹带着一丝酒气,黎邃脚步不停,跟在陆商身后,没有再回头。
晚上回去,黎邃还是闷闷不乐的,陆商从浴室出来,见他仍在发愣,一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板里的鸵鸟模样,不由轻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跟前。
“还在想刚才的事?”
黎邃情绪低落,摇摇头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