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邃:“……”
一开始陆商还隔三岔五去观摩观摩他训练,到后来实在太忙,已经顾不上了,全凭教练给他安排。黎邃倒也自觉,即使没有陆商的督促,他一样也没落下,渐渐成效不小。
在观察黎邃的过程中,陆商慢慢发觉,这孩子懂得远远比他想象得多,究其根因,也不难理解。黎邃好歹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他深谙“扮猪吃老虎”那一套,把自己的锋芒藏得十分好,表面看上去呆呆傻傻,实际上心思通透得很。这份几乎刻进骨子里的谨慎和低调,其实也是为了在夹缝中求生存锻炼出来的,而陆商培养他的重点,就是将他身体里的这份韧劲儿释放出来,变成他手中的利剑。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个轮回。今年的春节刚过,日头就开始变长了,这个城市似乎没有春天这一说,走的是直接冬转夏的路线,前几天化雪还冻得人直打牙花,转头大风一刮就开始太阳高挂,门店里热卖秋裤的位置一水儿地换成了春装主打款。
清明节这天,街上时髦的女性已经穿起了丝袜短裙,梁子瑞就在这大晴天里从美国跑了回来,一进门就开始感慨祖国欢迎他的热情之高,一边嚷嚷喊着要水喝。在国外待了一年多,他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脸颊红润得恨不得泛出光来,陆商打趣他吃了金坷垃,被呛了回来,说黎邃比他变化还明显,像充了气似的。
“跟小孩儿比,真有出息。”陆商递给他一杯柠檬水。
梁子瑞立即叫开了:“哎哟,还小孩儿呢。”转头死命冲陆商挤眼睛,意思是问这一年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被陆商用一块榴莲堵上了嘴:“吃你的。”
梁子瑞撇撇嘴,直呼没意思。
“谢谢关心啊梁医生,哪天我和陆老板有实质性进展了会第一个告诉你的。”黎邃单耳挂着耳机线从楼梯上下来,一脸的从容。
梁子瑞呆了一呆,心中暗叫要糟,这小孩趁他不注意背地里已经叛变,改和陆商达成同一阵线了。随即又忍不住感慨,成长期的小孩真是不能小觑,这才一年多的光景,从外表到谈吐整个儿都像换了一个人。
“唉,看来我已经沦落为食物链底层了。”梁子瑞比了比黎邃高出半个头的身高,顿时郁卒得不行。受打击的医生当场恨恨地宣布,明天一早两个人都去瑞格医院接受检查。
“我也要去?”黎邃最近在练听力,到哪儿都挂着耳机,听见这话不由抬头。
他这一年多里拼命吃拼命锻炼,被陆商养结实了不少,脸上那营养不良的凹陷已经看不见了,每晚被陆商督促着抹润肤霜的缘故,皮肤水嫩嫩的,看起来很好揉。
梁子瑞手贱地走过去把他的头发搓得一团乱,坏笑道:“去啊,去查查看你发育得怎么样了。”
国人有两种外国人士望尘莫及的本事,一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情人节,二是能把什么节都过成购物狂欢节。清明节出去,街上依然堵成了一团,现在大家都不上坟,改上街了,袁叔一路按喇叭也无济于事,路边有商家免费派送彩票,黎邃打开车窗接了一张。
他现在胆子愈发地大了,有点锋芒初露的意味,陆商对他很宽容,几乎不怎么管束,只交代原则性的事情,其余的随他发展。梁子瑞给他做完听诊,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小心养虎为患。”
陆商微微一笑,表示让他放心。他的确有养虎的心,黎邃也是个好苗子,但他教出来的人他心里有数,黎邃被他牵在手里,就永远成不了患。
黎邃的检查项目比陆商简单,抽完血,陆商让他自己先下楼吃早饭。瑞格医院和市内最大的医院挨在一起,黎邃从走廊走过去,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岩。
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副骚气十足的墨镜,斜靠在走廊上,旁边和他说话是个年轻女人,看身材保养得不错,没化妆,戴着大墨镜和口罩,其实这种装扮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扎眼。
黎邃有心转头避开他,不料却先被认了出来。
“这不是陆商的小情人?”李岩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跑什么,怕我吃了你?”
黎邃回过头,李岩打量了他一下,语气有莫名其妙的敌意:“怎么,他还没厌烦你啊?”
一段时间不见,黎邃的变化非常惊人,李岩看在眼里,心中却是越看越不爽,也是,黎邃在酒吧的时候明明是个畏畏缩缩的小破孩儿,到了陆商那里却摇身一变成了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家一块没用的破石头送了人,结果人家拿回去抛了外层发现里面是块璞玉,他不郁闷才怪。
黎邃跟在陆商身边这些日子学到不少东西,李岩的这种心理他多少是有数的,饶是他也不禁觉得这人幼稚极了。于是调整了语气,礼貌又带着疏离:“有什么事吗?”
“啧,这口气,我好歹是你前老板,”李岩把旁边女人手上的号码纸拿过来,“给哥帮个忙,给你嫂子取个化验结果。”
黎邃抬头看了旁边的“嫂子”一眼,后者却低着头没看他。
也不知道又卖得什么药,黎邃只好先帮他去自动柜机前刷了条码,里面出来一张单子,黎邃瞥了一眼,愣了一下。
他走过去问:“这是干什么?”
“打胎啊。”李岩一点也不避讳。
说完又调笑道:“说起来,你来医院干什么,不会也带人来打胎?”
第8章第八章
黎邃不理他的嘲弄,可想到了幼年福利院里那些弃婴的遭遇,忍不住皱了眉,对生命的漠视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就不能对人命放尊重一点吗?”他不解。
李岩只觉得好笑,说:“看陆商把你宠得,你现在也敢对我说教了?”
“这跟陆老板没关系,我”
“我养了你三年,你没说一句感激我的话,陆商才养你多久,你就向着他说话了?”李岩打断他。
黎邃与他平视,身侧的手悄然握成拳,他从小到大习惯了妥协,习惯了被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否认,他以前是怕李岩的,即使到了现在,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逃跑。但这一刻,他站在这里,突然就想不通了,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李岩可怕呢?
他放慢了语速,说:“岩哥,你给过我饭吃,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的恩情,但没有你这碗饭,我想我也未必就会饿死,我在你那里,能活到今天,要感激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还有句话黎邃没说,就算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他去感恩的话,那也只有陆商,因为他不光给了他饭吃,还教会了他什么叫尊严。
黎邃突然意识到,对于陆商的种种关怀,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由不安变成了习以为常,甚至成了他的一份底气,而他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把陆商放在了心上,会下意识去维护他。都说温水煮青蛙,他隐约觉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
“四处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去哪里了。”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黎邃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见李岩取下了墨镜,与陆商打了个招呼。
陆商却没打算和他叙旧,过来寒暄了几句,就要带人走,被李岩跨步拦住:“陆老板,我的股东席可还给你留着位置呢。”
陆商心知他嘴上在说邀约,其实是在讨要当初带走黎邃欠下的人情。李金钥毕竟是混黑道出身,太注重江湖义气,也太记挂着人与人间那点往来,父亲是这样,儿子也是这样。这种东西换做十几年前很管用,那时候大家都穷,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可如今时代变了,这里是生意场,已经不是光靠人情就能做生意的了。陆商对此感触颇深,说起来,这还是刘兴田“教”给他的。
他不答应,李岩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抱歉,我今天不想谈合作。”他耍赖耍得炉火纯青,拒绝得一点余地都不留。
回去的路上,陆商一直在等黎邃先说话,等到两个人都到了家,黎邃也没吭声。他不禁感到奇怪,这孩子对他,平时心思都写在脸上,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难不成李岩的那段话真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睡觉时,他把黎邃拉到床边,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在想什么。黎邃欲言又止,想了很久,才问:“陆老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话他以前也问过,那时陆商没当回事,如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由心中生出些异样的感觉来。仔细回想黎邃这一天迟疑不决心不在焉的神情,陆商很快猜到了他沉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