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的人转过头来,木木地盯着他,眼里似有水汽,陆商心知这孩子其实是醉了,只是酒品好没发作而已。

“过来。”他招手。

黎邃游魂似的挪过去,还有两步的时候,一下子腿软跪了下来,抱住陆商的膝盖:“全趴下了。”

这动作活像一只求夸奖的金毛,陆商接住他,轻声安抚:“嗯,难受吗?”

黎邃摇摇头,又说:“没人灌你了。”

陆商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说:“这里没人会灌我。”

“你睡我吧。”黎邃忽然抓住他的手。

陆商略微有些诧异,问:“为什么要睡你?”

黎邃的眼神里透着一点委屈:“别送我走……”

这是在说上午的对话,这孩子多半是误会了,以为陆商那番话是在与他撇清关系。陆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把他拉起来,给他拍了拍跪脏的膝盖,觉得好笑:“睡了你就不会送你走了?”

黎邃眯了眯眼睛,一副脑子转不过弯的样子,陆商不打算跟他继续纠缠睡不睡的问题,抬手让服务生拿了湿纸巾过来,先帮人把脸擦干净,又在楼上准备了间房,让他去休息。

“小乌龟……”

“小乌龟在车上。”喝醉酒的人不能讲道理,只能顺着,陆商见他盯着门口不肯走,只好打电话让司机把小乌龟玩具给他拿过来。

放水归来的左超倚在门口围观了全程,笑道:“我说你这是捡了个儿子回来了?”

陆商捏了捏眉心,叹道:“说正事吧。”

左超收敛起笑容,说:“西区的吴所长昨天联系我,说最近抓获了一起枪支贩卖案,东西大部分都收缴了,但是据作案人的口供说,仍然有小部分枪支流入了黑市,我在交易人里发现了一个熟面孔,是刘兴田的人。”

陆商脸色一沉:“你确定?”

“错不了,那个人的小舅子抢过我一个兄弟的女人,当年为这事儿还打过架,刘兴田不是你们东彦的股东吗,他买枪干什么,反正我是越想越不觉得不对劲,你最近多注意一点他的动向。”

陆商沉默思考一阵,说:“给陆家周围安排几个人,我不在的时候多盯着点。”说完抬头示意了一眼黎邃所在的房间,道:“他要是出门,你派两个人跟着。”

“知道,”左超点点头,“那你怎么办?”

“他现在还掀不起风浪来,年后我打算收购严柯手上的股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他肯定会以拓展新市场为由,逼我接手海口的烂摊子。”

“你们公司转让股份要股东会同意吧,他能看着你一家独大?”

“不能,所以我把几个老家伙的资金链断了,他们不会跟钱过不去,刘兴田只有20%的股份,反对也没用。”

“你们公司的事我不懂,股份大了虽然好,但也容易沾上事,你要小心。”

说完,他们各自散了。东彦集团晚上还有一场大型宴会,作为公司负责人,陆商必然是要出席的。

与往年一样,年会最热闹的永远是抽奖环节,今年的奖品是由后勤部直接准备的,陆商平时不怎么过问这些小事,预算一批,东西随便他们买。

因此他抽到了一盒冈本001。

第5章第五章

底下的员工一反平日里的低调,纷纷起哄让他当场吹一个,年纪小的女同事更是直接捂住了脸。如果这里评选一个“最佳性幻想对象”排行榜,陆商大概要居首位,他年轻有为,低调帅气又多金,即使有些关于性向的花边传闻,也并不影响他的魅力值。毕竟传闻只是传闻,谁也没真的见过。

“谢谢,一个人吹没意思,不如我找两个人来比赛。”陆商保持着十足的风度,不着痕迹地把皮球踢给了徐蔚蓝,这位单身的法务部经理恨得牙痒痒,偏偏只能上台去接。

“刘总年轻的时候游过长江下过沼泽,肺活量肯定好,不如我们让他上来试试?”陆商微笑着看向台下看戏的刘兴田。

刘兴田是东彦最早的发起人之一,年轻的时候和陆商的父亲在越南打过仗,拜把子的交情,可惜有些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金钱权力在某些时候比枪林弹雨可怕得多。陆商父亲过世之后,最后一点情分也渐趋消亡,他的野心开始逐步显露,到如今,已与陆商几乎成了水火之势。

当然,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台面下的,除了当事人和互相几位亲信,公司内多数人并不清楚这两位高层之间的风流涌动。

刘兴田脸上有道疤,从前额一直划过眼睛,非常骇人,他平时也不爱笑,整个人显得尤为阴沉,公司上下都挺怕他。此时陆商突然点到他的名字,不少人都愣了一下,大厅里诡异地安静了两秒。

“陆老板盛情邀请,我刘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兴田在这安静中站起身,步伐中有股军人的味道。

秘书小杨赶紧上前来帮他把安全套盒子打开,拿出两个套套分别递过去。爱起哄的那群新鲜感立刻又上来了,吹口哨的,加油鼓劲的,喝倒彩的,全都重新活跃了起来,场面乱成一团。陆商却在此时退下了台,转身出门。

“阿左,帮我办件事。”他拿着手机绕进了楼梯间,“查查新招来的那个杨秘书。”

“她?她怎么了?”

陆商脑中闪过她给刘兴田递安全套时的小动作:“说不清楚,我怀疑她是谁安插来的人。”

“啧,不会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世界并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很多东西都可以掩饰,但习惯和细节却很难。作为一个家境普通工作又不到一年的职场新人,显然她的衣着和香水品牌过于奢侈了;刘兴田虽为一名老派骨干,却非常喜欢喝咖啡和红茶,而且泡法特殊,她无意泡给黎邃的那两杯饮料就能说明问题。最让他疑惑的是,同样是陌生异性,她递东西时对刘兴田毫无顾忌,却对徐蔚然非常避讳,对比之下,就显得有些微妙了。

这些细节在他心中一一罗列,却只字未提:“只是猜测,你先查查看。”

挂了电话,他单手撑着玻璃窗,俯身按了按胸口,就着窗户缝隙中灌进来的一点冷风吸了两口,以缓解长时间站立带来的不适。

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远远望去茫茫一片。他在凛冽的冷风中吐了口浊气,呼出的白雾很快消弭于无形。这两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不用梁子瑞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已是釜底游鱼,撑不了多久了。

两层楼下的入口,有车不间断地驶进驶出,车灯扫及之处,堪堪掠过一个人影。陆商散漫的目光渐渐聚焦在那人影上,凝神观察了一会儿,转身下楼。

雪还在下,他刚站到门口,远处的人立刻发现了他,从雪地上跑过来:“陆老板。”

“站在那里干什么?”陆商问。

“我来找你,但门卫说有工作牌才能进。”黎邃不知道在雪中站了多久,头上、衣服帽子上沾得都是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