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的飞机,袁叔特意安排了两名护理跟着,一路上千叮万嘱。海岛的温度比这边高,走前露姨送来了一大箱衣服,打开全是夏装,还放了一套情侣睡衣。
黎邃头一次坐飞机,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陆商很贴心地把靠窗的位置让给了他,只可惜时间段不好,外面能看见的东西实在有限。
“回来的时候订趟白天的。”陆商吞了药片,把水杯递还给护理。
黎邃从兴奋中回了头:“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落地就想着回来了,这孩子,陆商轻轻笑了一下:“看情况,快的话大概两周。”
窗外天快黑了,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黎邃在窗边趴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舱内的灯调得极暗,玻璃窗上倒影出了陆商的脸,黎邃回过头,发现他睡着了,胸前的毯子滑到了座位上。
陆商多数时候都特别安静,睡觉也好,吃饭也好,工作也好,好像只要没人主动开口,他一个人可以一整天都不发出一点儿声音。黎邃帮他把毯子拉上去,无意中摸到他的手有点烫,探了探额头,果不其然是发烧的兆头。
他想起在医院时梁医生的叮嘱,心中警铃大作,刚要抬手去叫后排的护理,突然被一双手截住。
陆商睁开眼,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沉,他没说话,黎邃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心急:“不行,梁医生说你这个时候发烧很危险的。”
陆商看起来很累,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没事,还能忍受,实在难受我会说的,放心。”
他哪里放得下心,急得一会儿摸摸他额头,一会儿东张西望。他心知陆商根本没睡着,又小声地劝了几句,后者微微叹了口气,睁开眼,看向他的目光里竟然带上了恳求:“这次先听我的,好吗?”
他这样说,黎邃哪里还忍心反对得下去,躺回座位上,一句话不再多说,只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以备随时感知体温。
他知道陆商在担心什么,现在告诉护理他发烧了,飞机肯定会折返,后面的事情不用多想,黎邃也猜得出来,海岛之行必然会被搁置。
机舱里没有多余的人,微弱的灯光中,能看见陆商轻皱着的眉心,他的脸很少会有血色,此时发烧的缘故,倒显得红润非常,衬得皮肤格外白。黎邃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觉得很心疼。
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值得吗?
第十四章
三小时后,飞机降落,保姆车已经候在机场。下飞机的时候,陆商的烧稍微退了一些,但整个人依然不太清醒,似乎是陷入了深睡,男护理打算来抬他,被黎邃挡开,直接弯腰连人带毯子横抱了出去。
他常年出入健身房,两条胳膊力量感十足,抱着人倒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刚出舱门,一阵湿润的热风扑面而来,黎邃侧身,用自己的背挡住风,把陆商护在怀里,等车上接应的人过来,才渐渐松开了手。
袁叔安排的住处在离医院不远的一栋酒店顶层,安静又隐蔽。黎邃没有睡意,守在床边看护理过来给陆商吸了会儿氧,打了针,留下一些口服的药品在桌上,一番折腾,等把人送走,已是下半夜了。
黎邃给陆商简单擦了身体,自己洗了个澡,爬上床在陆商身边躺了下去,看着身边的人毫无戒心,又大着胆子去抱陆商的腰。这些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每晚和陆商一起入睡,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沐浴露,他却总能在对方身上闻出不同的香味来,那是混杂了陆商独有的熟悉气息,这让他感到非常舒适和安心。
那晚,黎邃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在一间会议室门口,陆商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众精英前做汇报,底下的人都抬头望向他,眼里充满了热烈的期盼。然而正在这时,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冲黎邃笑了笑,不等黎邃做出回应,他忽然浑身一颤,从台上倒了下去。一下子四周全乱了,有人开始在大喊救护车,有人在偷笑,黎邃怔愣在原地,想过去看看陆商,浑身却好像被定住了,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大喊陆商死了,陆商死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窃喜,一切的一切像跑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掠过,黎邃眼中不知为何溢满了泪水,想叫陆商的名字,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浑浑噩噩地从梦中醒过来,发现眼角全是泪水,外面天已经大亮,床边没有人。黎邃霎时如同心间漏了一个大洞,他急切地爬起来,光着脚从房间跑了出去,动作太急,差点撞倒转角一面镜子。
陆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上拿着一杯水,旁边放着一个垃圾桶,他脸色不太好,明显也是刚醒。
“你怎么了?”他诧异地看着黎邃。
黎邃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喘了两声,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摇摇头:“没事。”
陆商没再说什么,低头盯着手上的水出神。黎邃不敢去看他,梦境实在太过清晰,清晰得简直就像某种诡秘的预示,他害怕得心都揪了起来,那种失去的痛感太真实了,黎邃发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一次。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蹲下来,缓缓抱住了陆商的肩膀,他知道陆商不会拒绝。
“做噩梦了?”陆商轻拍了拍他的头。
“嗯,梦见……你不在了。”黎邃哽咽,他希望陆商能安慰安慰他,告诉他,没关系,梦都是反的,他记得他以前梦见不好的东西,陆商就是这么安抚他的,然而,今天的陆商并没有说这句话。
黎邃从他肩膀里抬起头来,强迫自己从噩梦带来的负面情绪中抽离,看见陆商手上拿着一杯水,抬头问:“是水凉了吗,我给你换杯热的?”
陆商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无奈:“是药,太苦了。”
黎邃一下子觉得很想笑,无所不能的陆商居然还怕苦?但他没笑出来,他看见了垃圾桶里的呕吐物,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猛然想起以前听梁子瑞提过,陆商小时候怕苦,生病不吃药,医生都是直接按住手脚强行灌进去的,因此长大后落下了个毛病,一碰液体苦药就生理性反胃。
“很难受吗?要不要我去叫护理,给你换个有糖衣的药片?”
陆商拒绝了:“这个药效快。”
黎邃看着陆商发红的眼角,心里不知怎么就抽了一下,发愣的间隙,陆商又试了一次,但刚咽下去,食道好像受了刺激,条件反射地就吐了出来,咳了一地毯的水。
黎邃连忙把毛巾拿来给他擦干净嘴,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还好吗?”
陆商接过毛巾把脸埋进去,指了指小药箱,哑声道:“帮我换杯新的。”
黎邃不忍心:“吃药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吃呢?”
陆商擦干净脸,反而笑了一下:“药不吃会活不下去啊。”
见黎邃露出犹豫的神色,又推了推他的手,无声地催促了一下。黎邃乖乖给他换了杯新药过来,揪着一颗心看陆商吃了吐,吐了又吃,反复试了三次之后终于把药给成功咽了下去。收拾地毯的时候,黎邃都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以陆商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去工地实地考察,袁叔一早就想到了这点,远程安排负责人做了沙盘,配合影像资料,陆商在房间里看过一遍,心里有了个大致决断。
这片地按照原先的规划是打算做楼盘的,取名叫金沙海岸,后来方案废弃,名字倒是保留了下来。金沙海岸的负责人叫刘星铭,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宽鼻头黑眼珠,看着像泰国人,他干活不赖,做事非常细心,陆商桌上的沙盘就是他手下的团队做的,细节处理得十分到位,看着赏心悦目。
晚上陆商请他在酒店包厢里吃了顿饭,大致商谈了一下各自的想法,陆商对这个中年人很是赏识,他年少时期跟随父亲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职员,十几年时间里凭实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下来的,比那些整天坐在办公室偷懒的富二代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也幸亏金沙海岸留在他手里,这几年有关部门持续干扰他们试图收回土地,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挡了回去,当然,趁陆商股权转让之际提出二次投资的也是他。
“我不赞成建楼,这几年的楼不太景气,再说海边的楼也建不了多高,我查看过这几年海岛的游客量和旅游点,建水上乐园更好。”刘星铭道。
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陆商抱臂靠在椅子上,做思虑状:“就是设计周期有点长了,市场部的调研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晚上让人拿过来。”
“不急,明天中午之前给我就行。”陆商既然露了脸,也就不担心了,消息很快会传到某些人的耳朵里,他现在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两个人都是工作狂,一商量起正事就忘了吃饭,一桌子菜全被黎邃卷了个干净,他没吃过海南菜,光文昌鸡就一人吃了大半只。陆商是没胃口也不能吃,刘星铭则是兴奋的,眼里全是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