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应晗看着廖司航缓缓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回到应丽舒脸上。

这家校外的咖啡厅装修地格外有情调,座位设计地十分隐秘的同时,环境也适合谈话,应晗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抵在膝头,面前放置的热拿铁飘着袅袅热气。

店里此时正放着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两人自打坐进来后,应丽舒就一直在低头拿着手机发消息,应晗紧张无措的视线一会儿看看落地窗外的行人,一会儿盯着眼前杯中的热气发呆,心脏不安的碰撞声在沉默中愈发明显。

应丽舒终于发完消息后,目光转向比当年抽长了不少个子的儿子,咖啡厅内舒缓的氛围让她的尴尬消失了几分,她斟酌了几秒,柔声开口道:“晗晗,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应晗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立刻仓皇着看向应丽舒,至于他过得好不好,应丽舒分明是最为知晓的人,但他依然动作僵硬地点点头,答非所问道:“您帮我出的学费,我会在成年后打工还给您。”

应丽舒明显愣了一下,可是细细思考下来,这些年两人之间除了金钱以外,并无其他来往和关联,她为了缓解尴尬,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不用还,我说过,那是我欠你的,”

“”应晗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辗转反侧,内心组织好了千言万语要对母亲诉说,却在第二天清醒过后像丢垃圾一样将它们统统扔出脑外,如今两人再次见面,他的大脑反倒是一片空白,没有思念,更没有怨恨,只有这些年锻炼出的自我逃避不停地催促他赶紧离开。

应晗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道:“您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应丽舒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应晗内心的疑窦无限放大,他迫切想要知道,这个当初狠心抛下自己的女人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

仅仅交谈了几句话的两人之间又裹上了一层厚重的死寂般的沉默,就连店里那曲悲伤的老歌切换成欢快的歌曲后,都无法挽救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隔阂。

如果说应晗与廖司航的爱情如香山上的野草般肆意生长的话,应晗内心深处的亲情就像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无论如何浇水灌溉、如何施加养分,都不会再生长出半分的情意,徒留一份空壳摆在那里,这些年不断警醒着他对于感情的看法,也是他很难信任他人的缘由。

应丽舒见应晗像个遇到危险时把浑身硬刺都用来抵挡危险的小刺猬,与当年那个脆弱挽留的小小少年大相径庭,她叹了口气,心下一横,终于挑明了她此次前来的目的:“我儿子死了。”

她口中的“儿子”必然不是应晗,她在国外与相爱的外国男人生下一对健康的龙凤胎,本该是一生相夫教子的她,如今却痛失一名爱子。

“年纪轻轻,不学无术,无证飙车,死于车祸。”

简单十六个字,总结了她那位死去的儿子的一生。

应晗在出乎意料的同时,内心更为疑惑起来,但他没有接话,而是听应丽舒继续讲下去。

“儿子去世后,威廉一家都沉浸在悲痛当中,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就忍不住回来看你一眼。”应丽舒说到这,不免哽咽了一声,她用手帕捂住嘴唇,就连泫然欲滴的模样都与应晗一模一样。

这对基因刻在骨子里的母子拥有相似的外表,却无法拥有相近的内心。

应晗沉默着将视线转移到窗外,几滴小雨水裹挟着秋风拍打在玻璃上,路上的行人变得脚步匆匆,只有他还在这雨水降临之际,困在这一方窒息的座椅之间,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带着怀疑与困惑。

面对母亲的泪水,他显得格外漠然,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在被谎言戳刺地遍体鳞伤之后,还能大大方方地抚慰行凶者,他早在几年前就做好了形同陌路的准备,是应丽舒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约定。

应丽舒暂缓了一下情绪后,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或许这就是上帝给我的惩罚吧,我当年亲手丢下一个儿子,上帝为了惩罚我,就带走了我的另一个儿子,可我当年也是无奈之举。”

应晗就算再迟钝,也从应丽舒的话里听出了阴阳怪气,这些年没人为他树立三观,也没人教他如何生活,他在寂寞又痛苦的岁月中踽踽独行,好不容易才遇见了廖司航,虽然其中产生了不好的插曲,但廖司航于他而言也曾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

他没能成为自己的一束光,但廖司航成了他的光,替他将自己照亮。

应晗在沉默过后,艰难开口道:“请您节哀。”

“晗晗,”应丽舒忽然变得柔和的语调让应晗脊背透出丝丝凉意,他抬头看向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这个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子弹穿透他的血肉,“虽然现在说有些晚了,但是你愿意跟我回M国吗?那里有许多优秀漂亮的女孩,你可以跟妈妈一起生活了,以后结婚生子都可以留在M国,有妈妈照顾你。”

应晗的身体犹如叠进寒天雪地中的池水一般冰凉,他无从得知,提出这份传宗接代的观念到底是应丽舒,还是她那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外国丈夫。

窗外的瓢泼大雨像一张潮湿的大口,带着漆黑的乌云想要将这座城市吞没,应丽舒终于将此行的目的血淋淋地摆在应晗眼前,让应晗的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

应晗的手用力到指甲快要刺破掌心,他的身体像是被滚滚燃烧的愤怒团团包围住,当年他将自己卑微进尘土里的祈求都没换来应丽舒的怜悯,如今却因为一个死人即将换来荣华富贵,这是何等的可笑。

“抱歉,我不去。”

“晗晗,你当年不是很想跟妈妈一起去M国生活吗?”

“可是当年是你说不要我了的。”

痛苦地往事如利剑穿心,应晗的回答坚决而果断,即便眼眶通红,泪水翻涌,他也断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猛地站起身来,对应丽舒鞠了一躬:“这些年您给我的学费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还给您,但是我希望您不要再跟我联系了,再见。”

当年应丽舒送给应晗的话, 应晗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晗”应丽舒眼睁睁看着应晗转身离开,门口有个男生也马上追了出去,她看向窗外的大雨,最终深深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再次忙起了发消息的事情。

应晗低头疾步在瓢泼大雨中,与周围打伞的行人相比宛如一个异类,他第一次体会到淋雨原来这样是这样畅快的一件事,深秋的沉重雨水很快浸湿衣裳,寒意透过皮肉侵蚀骨髓,将身体与内心一并清洗干净。

只是脸上不断滑落的液体却骗不了人,咸湿的泪水与雨水混合在一起,将他的脸浸得一片湿润,应晗想像个疯子一样站在雨幕中放声大哭,却因为怯懦怕引来行人的目光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头顶忽然没了雨水的暴击,脸上只剩下不断滑落的滚烫泪水,应晗顺着头顶的黑色伞面向后看去,脑中忽然闪过多年前熟悉的画面,他狼狈地擦掉脸上的泪水,试图抓住那抹画面:“我们高中是不是见过?”

廖司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苦笑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呢?”

哪怕能为应晗解决一丁点痛苦也好。

他一半的身体都在雨幕当中,他紧皱着眉头,心脏从未如此剧痛过,应晗却难得笑了起来,嘴角牵着一抹苦涩难堪的笑意:“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嗯。”

“你还记得,之前你问过我,为什么不想要孩子的原因吗?”

廖司航以前最怕的就是应晗的沉默,此时此刻却分外期盼着应晗能够将悲痛的话语都收回去,但他知道,应晗现在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应晗笑了笑,抬手将泪水用手背抹去,飘渺的声音仿佛要被暴雨撕碎:“因为我在害怕,我万一也生出来一个怪物该怎么办?”

廖司航甚至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做,直接脱口而出道:“就算是怪物又怎样?我会永远爱你们。”

“可是我怕我不爱怪物!我怕我会变成我妈那样的人!我”

应晗发狂的话戛然而止,他被廖司航一把拥入怀中,差点要歇斯底里的他大脑不断萦绕着地狱深处传来的咒语,廖司航胸膛上沉稳的心跳声传进他的耳中,咚、咚、咚,像是驱散魔咒的节奏,又像是净化心灵的乐曲,让他狂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双手忍不住紧紧搂住廖司航的腰部,在雨中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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