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妈妈笑道,“真的。而且,她说是××和她说的。”
即使知道这些基本信息很可能都来自××妈妈密布的情报网,与××毫无关系,我还是瞬间开心起来了:“还有吗,除了作文呢?”
“没有了。”
“啊……”我很失落。
“哎,对了,他妈妈说你很好看。”
“真的?!”
“……我编的。”
母女关系第二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我妈妈从未停止拿××的事情取笑我。甚至连一起去超市买书包,我们意见不同,她也一定会指着自已看中的那一款说:“这款看上去像是××会背的风格。”好像这么一说我就会听她的似的。
是的,我的确听她的了。
我一直很想知道她敢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因为确信××不可能搭理我。
××越好,我就越乐于单纯地欣赏他;××的形象越普通,我反而越想要接近他,像是要亲手通过实际例证来残忍地使自已的幻想破灭似的。
所以这年冬天,当我妈妈陪着我去北京参加自主招生的面试时,我第一次鼓足勇气和××打了个招呼。
在理科教学楼的大厅里,我手里抱着一堆表格,站在柱子旁边等我妈妈,忽然看到××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从旁边的教室里走了出来。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突然鼓足勇气,打起精神微笑着说:“嘿,××。”
然后他走远了,没看我,没停步。
我呆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右手,拉了拉自已的左手臂,说:“走吧。”
对于这个故事,我妈妈的评价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我现在还记得,在理科楼大门口,我看到他爸爸妈妈陪着他一起走远。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参加面试的考生和家长们,每个人都一脸焦灼与兴奋,支棱着耳朵探听其他人的来头和捕风捉影的消息。我抬起眼,望见一只通体幽蓝的长尾巴喜鹊落在枝头,正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
这只喜鹊是怎么看待我们的?我一直想知道。
××拿到了保送生资格。我无比感谢他们班那位严厉古板的班主任,由于他硬性规定这群竞赛保送生也必须照旧每天来上课,我得以在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时常见到××。
我知道他喜欢穿哪件t恤,也发现了他搭配衣服的规律,小动作,走路的姿态,后脑勺儿的形状……估计比朱自清对他爸的背影都熟悉。
那段时间,我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掷硬币。我在文科班的好朋友是个非常活泼又非常害羞的女生,可以大声讲荤笑话,也可以在见到自已喜欢的男生时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食堂的饭那么难吃,我们照去不误,就为了在进入门口的时候可以玩这个掷硬币的游戏。
她喜欢的人常在一楼出没,我喜欢的人常在二楼出没。我们需要用硬币正反面来决定今天去几楼吃饭。
好友说:“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占卜。”我们听从上天的安排,好运气要省着点儿用,不能太任性,这样才能在关键的事情上心想事成。
我们体贴地没有询问过彼此的“那个人”姓甚名谁,一直恬不知耻地用“你的honey(亲爱的)”和“我的honey”来称呼。我至今都很感谢这个游戏,让我心里那个不能说的××在安全的领域粉墨登场,被我尽情谈论,仿佛只要我乐意,他就真成了我的谁。
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高考之后的夏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妈妈的同事,女儿读文科,很不听话,希望我可以去和她女儿聊聊天,以身作则地“震撼”一下她。
如果这事是我妈给我揽的,我肯定早就发飙了,但对方一说是××的妈妈热情推荐,高度赞赏,我就心花怒放了,立刻在电话这边狂点头,带得电话线也一晃一晃的。
我记得自已和那个让她妈妈操碎了心的小姑娘一起坐在花坛边,她忽然问我:“你们学习好的人,也会偷偷谈恋爱吗?”
我哭笑不得,点头说:“当然会,我周围许多人都谈过恋爱。”
她继续问:“那你呢?”我摇头。
小姑娘想了想,忽然兴奋起来:“至少有喜欢的人吧?”
我点点头。x?
“那他知道吗?”
于是,当嫡系学姐把组织大学里第一场同乡迎新聚会的任务交给了我时,我突然觉得,自已应该做点儿什么了。对别的班级,我都只是通知一位领头人,再由他来向自已班的同学传达;但是到了××的班级,我居心叵测地从领头人手中将他们班那十几个新生的联络方式全部要了过来,一一通知,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要到××的手机号,亲自发上一条冠冕堂皇、无可指摘的短信,也把自已的姓名电话强行塞给他。
当爱情和自尊心相遇的时候,我们总是居心叵测,妄图两全。
几乎所有接到短信的同学都会回复我说:“谢谢你,需要我帮忙通知其他人吗?”
只有他,回复的是:哦。
哦。
得到这个字的时候,我站在学校西门外,头顶上是炽烈的暮夏日光,烤得人心里发虚,一瞬间好像又听见我妈妈促狭的声音:“你喜欢他什么呢?”
吃饭的那天,我略微打扮了一下。我这种面目平凡的姑娘打扮起来总是很尴尬,有一颗变美的心,却资质普通,又担心做得太过火,被所有人嘲笑不自量力。所以每每用心修饰过后,在别人眼里还是同一个样子。
我没敢和他坐在同一张圆桌上,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我们高中这两届考上同所大学的人加在一起足足有60个,自我介绍一轮下来差不多就要散伙了。我一直远远地看着××,看平日冷若冰霜的他兴高采烈地和一个同系的师兄谈论,交换电话,请教选课秘诀……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站起来造作地自我介绍的当口儿。
很久以后,我和他聊天说起自已刚入学时的窘境,明明左胳膊打着石膏却选了篮球课,简直是作死。他眉毛一扬“你骨折过?”
我点头,没有过多地解释。
我那么显眼,毕业表彰时打着石膏,迎新晚餐时也打着石膏,所有人都围着我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哎呀,小心点儿”……我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两只肩膀之间只有十厘米,但是他从未看见过我。
后来我们还是认识了,以一种非常平淡的方式。
第一条短信是他发过来的,问我开学时的英语分级考试考了多少。我回答:“三级,你呢?”
他说:“我也是。”顿了顿又发过来一条:“你也考了三级我就放心了,那咱们高中应该没有人考到四级。”